第一章
1.
何嵐站在河岸上,望著灰色的河灘上那些放風箏的孩子。她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似乎我在不在這裏都無所謂。過了很久,她轉過頭來,落日的餘暉把她的臉染成朦朧的橘黃色。
她大而漂亮的眼睛裏燃燒著金色的火。她望著我,一如我望著她。
“箱子,明天傍晚,我們也一起來放風箏吧。”
“叫上景寺嗎?”我問她。
“就叫他吧,景寺。”她似乎猶豫了一下。
她再次轉過頭去,望著那些孩子在河灘上瘋了一樣地跑。我知道她的眼裏其實除了我,沒有任何人。
還記得那部很有名的驚悚片《沉默的羔羊》,漢尼拔問女探員:“你知道月光下的鮮血嗎?”
我也這樣問何嵐,她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我,嘴角的鮮血已經幹了。她沒有去擦它,甚至好像完全不知道那裏有血。
“什麽?月光下的鮮血?”
“漢尼拔說……”我用手抹幹淨她嘴角的鮮血,“它是黑色的。”
何嵐笑了,細膩的皮膚在月光下發出動人心弦的光。
“箱子,我們一定離開這裏,好不好?離開他,離開景寺和他的美麗街,去過我們想要的日子,好不好,箱子?”
“嗯。”
“就算依靠別人、利用別人也一定要離開……”
“在一中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對!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踩在他身上走出去!就這麽決定了!”
2.
阿寶對著涼台拚了命地叫,好像涼台對麵有什麽,其實那裏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是何嵐家緊閉的茶色窗戶。
電話“突突突”地響。我知道一般情況下電話應該是“鈴鈴鈴”地響,不過我家的電話真的就是“突突突”地響,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了,不過還是挺逗的。
我過去接電話的時候,阿寶瞪著紅色的聽筒,一副要趕快將它製服的凶樣子。我一手摸它的頭,一手把電話接起來。
打電話的是王老師,我的前任班主任,一個嘴巴有點扁、說話有點囉唆的中年男人。
這樣形容他真是罪過。其實我並不討厭他,我不討厭任何人,真的。
他叫我晚上7點去他家吃晚飯,還叫我順道約上芊芊和何嵐。我看了一下牆上的鍾,離5點還差20分,正是最尷尬的時間。說太早,現在打開電視,看不了多久就要出門,沒意義;說太遲,貌似立即出門更沒有意義。
我陷在沙發裏,獨自發著呆。時間過得出奇地慢,慢到我的耳朵不知不覺間開始偷聽周圍習慣性的吵鬧聲。一股從身體裏麵鑽出來的煩躁感把我從沙發上拽起來,迫使我穿上鞋去找芊芊了。
走下樓,大路兩邊都是一模一樣的白色宿舍樓。大路的盡頭是一個落差大約10米的陡坡,坡下是一排和大路邊的白色房子平行的、整齊劃一的紅磚牆宿舍樓。
我沿著大路直走,從兩棟紅磚房子中間的一條54級的階梯走下陡坡,就到了美麗街。
我喜歡站在磨成了青色的斑馬線的一端,停一會兒,再穿過美麗街。街對麵那排沿街鋪麵後,瓷磚牆麵的電梯住宅樓裏就住著芊芊。
芊芊是我的玩伴之一,她總能想盡辦法跟著我,就好像幼鳥總能跟在母鳥身後一樣,這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芊芊本來並不住在街的那頭。她和我一樣,從出生起就住在美麗街的左邊,但她並不像我住在離美麗街有些距離的白色宿舍樓裏。她爸爸是工人,過去她就住在我身後那座破舊的紅磚宿舍樓裏。
但就是那些紅磚宿舍,以前也是讓人豔羨不已的地方,因為它們是摩托車廠的職工宿舍。記憶有點模糊,似乎就在不久前,摩托車廠還是城裏有名的高收入區,住在這裏的是享受國家保障的工人階級,是令人豔羨的一群人。但那是不久前,現在不同了。
芊芊的爸爸是廠裏第二批下崗工人。他下崗前買了輛摩托車,下崗後就幹起了摩托車配件的生意。結果沒兩年,他們就搬到對麵新修的商品房去住了。而我爸爸一直住在他引以為傲的幹部樓裏,直到領了幾萬塊買斷工齡的錢,被人遺棄一般下了崗。
事情就是這樣的,那些曾經住在美麗街右邊,豔羨地看著住在左邊的人們的人們,個體戶、手藝人,甚至是混混,一夜之間都有錢了。而左邊這些曾經很光榮的工人、幹部,一夜之間,哼……不無諷刺地都下崗了,天天遊魂似的在空****的廠區轉悠。
嗬嗬,不說這些大人們的事了,我才16歲,下崗什麽的這些詞不適合我啦!
哎呀,險些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方木香,外號箱子、木箱子。今年16歲,剛從美麗中學考到市一中,身高160厘米,體重45千克。長相嘛,和何嵐比肯定是不算漂亮的,但媽媽說我這雙眼睛生得好,看上去特有精神,也特甜。
我邁著輕快的步伐,嗬嗬……原諒我是一個天生樂觀到沒心沒肺的女孩,所以盡管美麗街髒得可怕,好像地上總有一層黑糊糊的油,我還是要用這麽陽光的詞來形容我此刻邁過街道的樣子。
不過話說回來,美麗街真是越來越髒了。作為城裏有名的下三流老街,它髒一點倒也無可厚非,可是以前它的髒還像沒整理過的書房,現在簡直就是一個用舊了的泔水桶,連最微小的角落裏也堆積著黑色的汙垢。如果是從沒來過這裏的人,初次光臨還能聞到一股它特有的耗子味。當然,像我這樣生於此、長於此的人,早就聞不出來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從另一個角度說明大家都有錢了,以前是沒東西可扔,現在是有東西可扔,滿地油水了!
街對麵煙酒超市外歪著腰互相靠著的幾個男孩子眯著眼睛,吐著煙圈盯著我。他們的眼睛幾乎是跟著我從街左一直轉到了街右,直到我走進超市旁的巷子。
我知道他們一定還在背後繼續盯著我,因為他們認識我,雖然叫不出我的名字,但這無關緊要。
我是景寺的女孩,這已如烙印般刻在我的臉上、身體上甚至靈魂上。在這條街上所有男孩子的眼中,我都是景寺的女孩,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一輛貼滿了史努比狗貼紙的奇瑞車顯擺地停在芊芊樓下,把上樓的門幾乎堵了個嚴實。
我擦著車後燈才擠到了大門邊,摁了一下605的門鈴,對講器裏傳來芊芊嬌嗲的聲音:“誰呢?”
“箱子大人!”我貼在喇叭上喊,她立刻就開門了。
上電梯的時候,那輛奇瑞車的主人回來了。我看到他開著車從巷子裏穿過,再沿著美麗街開出去,突然有種奇怪的念頭:好想跟在它後麵一路狂奔,直到一個看不見美麗街的地方。
我知道何嵐一定會這樣做的,而芊芊呢?說實話,我並不關心她。
是芊芊的媽媽給我開的門。果然又是她常用的家居造型:全身就一件胸罩配一條**,外加一雙鮮紅的塑料拖鞋。盡管我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她媽嚇了一跳。因為今天她穿了套和膚色沒有區別的肉色內衣褲,而且衣服好像還小了點兒。肉從衣服邊緣擠出來,看著怪不自在的。
她不慌不忙地拿拖鞋給我,然後敞著門繼續講她的電話。我懷疑是我太稚嫩,而不是她太豪放。其實我媽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也會隻穿著內衣褲在家裏走來走去,怎麽我就不記得了呢?
我平息下心中的小小不爽,反手關上門。芊芊媽從櫃子裏拿了堆吃的東西出來,把它們攤在茶幾上招呼我。她對我一直很好,以前廠子效益好的時候,我爸爸沒少照顧他們家。芊芊媽的戶口問題就是我爸給解決的。到今天,即便我們兩家的經濟情況已經徹底轉換了過來,但當初的記憶似乎還深深地印在芊芊媽浮腫的橘皮組織裏。
看著她三點式的樣子滿客廳轉,我實在沒什麽胃口。芊芊和她媽一樣喜歡煲電話粥,此刻正躲在她的小房間裏說個不停。我不好打擾她。
芊芊媽看我比較無聊,就把手機摁在胸脯上,扯著嗓子衝芊芊喊道:“芊芊!和誰說話呢?”
芊芊立刻反嘴道:“你別管!箱子,你進來啊!”
我應聲鑽進芊芊的小房間。她的房間裏貼滿了海報和莫名其妙的小紙條,**是堆成了小山一樣的娃娃。我抱了個熊娃娃正準備坐下來,她突然看了一下表,尖叫著“《情書》開始了”就衝了出去,連電話都沒有掛穩。
我隻能跟著她又回到了客廳。她最喜歡看這個叫《情書》的韓國綜藝節目,我也喜歡,裏麵的男孩子都挺帥的。
我們在客廳看電視,她媽就站在一邊旁若無人地繼續打電話。她說的都是麻將經,討論了半個多小時的二五八萬後似乎又把話題轉移到了芊芊爸身上。何嵐說美麗街上的女人一天到晚不是麻將就是男人,果然是沒錯的。
“他不也是,好幾天都不著家了,一定是在外麵有了利格朗(C城人對二奶的說法)。嗯……男人不都是一個德行,有了錢就要吃腥,一群爛貨……”
她媽原本是農村人,說起髒話來粗鄙得很。我有點兒受不了,芊芊也感覺到了。她把電視一關,狠狠地砸了下遙控器,拖著我又鑽回了她的房間。
3.
“小放家最近又要買新車了,你知道嗎?”芊芊瞪著眼睛,期許地問我。
我怎麽知道他家要買新車了,我連小放這個名詞指代的是誰都不知道。
“哦?”我驚訝的表情看來芊芊很待見,她連忙欣喜地繼續說:“小放那人其實也不壞,就是矮了一點兒。親我的時候,我都不用踮腳,一點兒都不浪漫。”
“嗬嗬。”我傻傻地笑,接吻我沒發言權,不像芊芊去年這個時候就已經沒初吻了。我還記得她的初吻是給了她樓上那位當兵去了的斜眼哥。那天晚上,她突然衝到我家,紅著臉跟我說她接吻了,潮紅放光的麵頰讓我看了也不禁心跳。
一晃一年過去了,這已經是我從她口裏得知和她接過吻的第四個名字了。
“說真的,他人還挺老實的,吻我的時候手就這樣。”芊芊竊笑著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動作,繼續說,“卡在我肩上,一動都不動,渾身都在抖,特逗。不過就是他口裏總有股大蒜味,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這還不明白?”我笑著說,“他們家是開餐館的嘛,有大蒜味就算對得起你了,你還想吃出豬蹄味不成?”
“箱子!你真壞!”芊芊口上罵我,臉上別提笑得多甜了。
“我給你看個東西。”她小聲說著,從她的書桌櫃子深處掏出了一個文具盒,打開文具盒,從下層拿了個煙盒子出來,遞給我。
“看看裏麵的東西。”
我看著她賊一樣的眼神,打開了盒子,從裏麵倒出來幾個錫紙袋子裝的東西。我一眼就認出來那些東西是套子,很沒用地立刻就從臉上紅到了脖子。芊芊看我紅臉,扯著嗓子笑,弄得像那些東西是我的一樣。
我連忙把煙盒子塞給她,義正詞嚴地說:“快收起來,你媽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芊芊“哼”了一聲,把它們收起來。我覺得挺尷尬的,於是跟她說:“差點忘了來找你幹嗎的。王老師晚上請吃飯,叫你也去。喲……”
我瞥見書桌上的斑點狗鬧鍾已經指到了6點半,於是拉著她起身道:“他說7點到他家,我們要動身了呢。”
“嗯。我換件衣服。”芊芊邊說邊行動,兩三下就當著我的麵把睡衣剝了個精光,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芊芊挺豐滿的,或者說有點胖。她和她媽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都是圓滾滾、有點粗糙的樣子。她有一雙不太大的眼睛和一對不太濃的眉毛,鼻子很小,嘴巴卻很大、很厚。我覺得她長得很普通,何嵐說她長得很醜。
換好衣服,她突然轉過頭問我:“何嵐去嗎?”
“出門前,我給她打了電話。”
“你還跟她打電話呀!”她故意把“還”字說得又長又響。我沒在意地點了下頭默認。她接著更大聲地對我說:“那天你們一道去放的風箏吧!她跟景寺說那些話時,你也在場吧!你怎麽還跟她打電話?你燒沒退吧?”
說著,她故意去摸我的額頭,然後搖了搖頭。她以為這很幽默。我打了一下她的手,繼續問她關於那個叫小放的男孩的事。芊芊很快就忘記了我們剛才的話題,親熱地跟我說著小放追她的細節,拖著我一道出了門。
我們兩個走出巷子,超市邊的那幾個男生還在那裏。看到芊芊和我一起出來,其中一個個子很矮、頭發油漬漬的男孩衝著她笑。芊芊小聲跟我說,那個人就是小放,她新交的男友,美麗街街尾武漢燒烤店的小老板。
橫過美麗街,上階梯的時候,芊芊很自然地瞥了一眼階梯左邊的那座宿舍樓。我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芊芊挽著我的手跟我說:“你知道不?何嵐的媽媽到處跟人說,何嵐這次考了673分,是美麗中學的最高分,高出一中分數線30多分。到處說呢,遇到什麽人都說,隻差沒在街上吆喝了。哼……”
“哦。”我笑了笑,逗她說,“我不知道呢,真要在街上吆喝我就知道了。”
“哈哈,箱子,你好壞!”芊芊非常開心,聲音也壓得更低,對我說,“還有件事,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這是我媽跟我說的。”
我連忙答應,她接著眉飛色舞地說:“聽說何嵐的爸爸在廣州找了個小老婆,連孩子都生了,是個弟弟,嗬嗬……是真的,我媽親口跟我說的,說她爸爸連續四年沒回來了,以後也不會回來了。他在那邊安了家,不會要何嵐和她媽了。”
“不會吧?”我裝作很驚訝的樣子,“何嵐年年五一、十一、過年都會跟她媽一起去廣州和她爸過,在那邊有別的女人是有可能,有新家應該不會才對。”
“切,誰知道呀?”芊芊嘟著嘴說道,“也許躲起來沒讓她媽媽知道呢。”
“嗬嗬。”我連忙接話,“怎麽躲?你好像挺有經驗似的,拿出來分享一下嘛!你和你家小放怎麽躲的呀?”
“哎呀!箱子,你壞死了!我不跟你說了。”芊芊氣惱地別過臉去,我也不理她。過不了一會兒,她又主動湊了過來,問我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我的手機震了一下。還好我沒開鈴音,否則芊芊一定會吵鬧著要看我短信的。短信是誰發過來的,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景寺。
42條了,離我們一起去放風箏那天已經42天了。從那天起,我就再沒理過他。他這個人做什麽事都很有耐心。從那天起,他就一天發一條短信給我,不管我回不回,都發過來。而且隻發短信,不打電話,也沒有上門來找我。短信內容也隻有簡單的兩個字:箱子。
芊芊看出我臉上的異樣,加緊追問我:“喂!你倒是跟我說呀!馬曉是怎麽知道你們三個一起去放風箏的,何嵐那家夥是早就打定主意,故意叫上景寺的嗎?”
我笑了笑,逗她:“你這麽關心景寺,難道你也喜歡他?”
“切!”芊芊用力推了我一下,“什麽叫我也喜歡他?我是為景寺不值。馬曉自己沒種,還有臉怪景寺?再說何嵐誰都看不上,我媽媽說她的眼睛長到天上去了,以後要麽是老處女,要麽就做別人的情婦!”
心頭被什麽東西鑽了一下地痛,好像有人用手在我眼前狠狠地扇了芊芊一巴掌。我喉嚨緊了一下,芊芊在我麵前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自然是沒有人給她那一巴掌,我也不會。
“你也不能逼何嵐去喜歡誰,不是嗎?你又不是她媽。”我用力地傻笑,“景寺喜歡誰,我懶得管。”
這時,我的麵前出現了一棟老舊得發灰了的白色宿舍樓。二樓最左邊那戶,就是王老師的家了。
我和芊芊隨便說了幾句就上樓了。我一眼就看到青色的鐵門外一大堆鞋子裏有一雙白色的板鞋,那是何嵐的。
“想不通。”
“什麽想不通。”我問她。
“想不通景寺怎麽也會喜歡她!她就那麽好看嗎?**一個。”芊芊撇嘴說。我在一旁解鞋帶,沒有再答理她。
這個時候,王老師家的門開了。
穿過洞開的大門,我看到了何嵐。她也正看著我,她也隻看著我。
4.
何嵐跟平時一樣穿得很素,白色的T恤加洗得發白的藍色牛仔短褲,一頭男孩子氣的精幹短發,齊眉的劉海下一雙黑而清透的眸子,決絕地盯著我。我光著腳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我的腳,對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把她的手從身邊的位子上拿開了。
我坐到她身邊,芊芊擠走一個瘦瘦的眼鏡男,也坐到了我身邊。
何嵐側頭小聲對我說:“王老師下學期也去一中了。”
“哦!”我頓時明白了王老師這個飯局的意思。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美麗中學這一屆要去一中的學生,包括我、何嵐、街對麵花店的女孩,還有幾個戴眼鏡的男生。芊芊其實不能和我們歸為一類。她是買去的,花了不少的一筆錢。同樣通過錢買到一中的,在座的還有一個,他就坐在我對麵的位置上。
在我對麵,馬曉沉默地夾在兩個激烈討論著的男孩中間。他爸爸是摩托車廠的副廠長。馬曉個子很高,長得白淨清秀,穿得也很得體。但他縮著頭,孤獨地坐在那裏,仿佛連呼吸聲都不敢露出來,一如他平常的樣子,像一個總在犯錯的孩子。
王老師客氣地問我關於考試的事,我跟他說了一會兒,就被芊芊拉到了身邊,聽她嚼耳根。
原來王老師和芊芊一樣,也不是通過正當渠道進的一中,而是找了他的一個在警察局當局長的姐夫幫忙,這才調了過去。像他這樣的人,跟芊芊一樣,即便到了一中,在別人眼裏也還是會低人一等,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飯局。把我們這些昔日的學生找過來吃飯,一起去也算有個照應吧。
我沒心情聽芊芊數落王老師,倒不是同情他,隻不過那些數落的話從芊芊口裏說出來,聽著有點難受。
吃飯時,我不再答理芊芊,和桌上另外幾個同學聊天。平時覺得那幾個成績好的呆子挺討厭的。但這次,和他們一起憧憬一中的校園生活竟也覺得很有意思。芊芊一個人大吃大喝,她和其他人沒有一點共同話題。不過我有點擔心她的體重,她看上去又胖了。何嵐也不跟人搭話。和芊芊不同,不是沒人找她說話,而是她覺著跟他們說話沒意思,搭兩句話後就會給別人擺個臭臉。
坐在我對麵的馬曉一副沉默內斂的樣子,我看不慣,於是拿了杯鮮橙多,舉到他麵前。
“馬曉,跟我幹一杯!”
他驚詫地舉杯,用一種感激的目光深深地看著我。我仰頭把橙汁喝完,好像喝酒一樣,然後別過頭,不再看他。我討厭他感激的眼神,還有他對我的依賴。
沒多久,王老師就喝高了,扯著我拚命講人生的不易。我搭了幾句,他紅著眼睛居然也十分感激,哽咽了一會兒,對我說:“老師高興啊!看到你,還有何嵐、馬曉和那群垃圾劃清界限,老師高興啊!我知道我平時講你,不要跟他們在一起,你們不高興,說我不懂友誼義氣。我快50的人了,還不懂這些?我就是太懂了,什麽友誼義氣都算個屁。這世上隻有錢!錢!錢!跟他們混在一起有什麽前途呀?你看看美麗街上那些男的、女的有幾個正經人……沈景寺以後也就那樣……”
何嵐和馬曉幾乎一起起身要走,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十分尷尬。
“我先走了。”馬曉說出了他在飯局上的第一句話。我在桌底握緊了何嵐的手,力度大到手幾乎**。
“等會兒我們一起回家。”我對她說。
她悄悄地在我身邊坐了回去,望著我,眼中隻有我。我也望著她。身後傳來芊芊起身的聲音。她跑去拉住馬曉,央求他帶她去玩遊戲。
我聽見王老師家的大門打開又關上,身後的芊芊和對麵的馬曉都離開了,而我依舊望著何嵐,她也望著我。
突然,我們兩個一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