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心,到底屬於哪一邊

一連幾天,靜舒都沒見到耀尊。

教室裏,陽光灑落,能看到他的桌子已經落了一層灰。數學書仍以翻開的姿態,封麵向上靜靜趴在沒有完全關緊的抽屜中。

一起打工的地方,清吧經理的電腦裏已經在他的名字後麵,記錄了幾個“無故曠工”。

他就像人間蒸發了般,徹底銷聲匿跡。

星期天下午,靜舒和往常一樣來到月亮清吧,便聽到經理室傳來老板的怒吼——

“這個耀尊是怎麽回事,連續四天曠工……就算是北堂家的繼承人也不能這樣啊!工作都沒有交接,這叫我們怎麽做生意?沒錯,我叫你炒了他!我們這裏養不起這麽高貴的少爺!”

她心中不免擔心,於是跑進更衣室,掏出已經有外觀土氣的黑色手機。

因為平時沒有發短信的習慣,她按鍵盤的手指僵硬而遲鈍。

一分鍾,她才寫好一條短信:“你在哪裏?為什麽這些天都不見蹤影?”然後查找出他的手機號碼,將短信發送出去。

做完這些之後,她也沒有心情換衣服工作,就坐在長凳上,緊緊握著手機,等待對方的回複。

沒一會兒,手機屏幕閃爍出藍色的燈光,她緊張地拿起來查看,是耀尊的來電。

靜舒忙按下通話鍵。

手機那邊立刻傳來一個低沉而慵懶的聲音:“夏靜舒,你想我了是嗎?”與平時相比,還多了細微的鼻音,咬字並不是那麽清晰。

靜舒聽出來了,露出擔憂的神色:“你生病了嗎?”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很生氣,說話的音調有些高,帶著一點兒激動:“我都病了好幾天了,你現在才打電話來問我!你知不知道我就快死啦……咳咳咳……”說到最後,他還咳嗽了起來。

聽到他咳嗽的聲音,靜舒著急地叫道:“耀尊,耀尊……喂,你聽到沒有……”

手機似乎被他拿離了耳邊,咳嗽的聲音變得有點壓抑又有點遙遠,但還是固執地傳入了靜舒的耳朵。她的心髒仿佛被攥住了,緊緊的,悶悶的。

她記得那天夜裏,風很大,涼意甚濃。

他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單薄的肩上,給了她溫暖。而他自己隻穿著一件襯衫,夜風中他的背影沒有一絲顫抖,卻又那麽寂寞。

靜舒在心裏深深地自責著。

都是她,害得他傷了心,而且還生了病。明明他好幾天沒有出現,自己已經很擔憂,卻因為害怕尷尬,而不敢打電話問他最近的情況;她明明知道他因為她的拒絕而心情失落,她怎麽還可以這麽自私而可惡地對待他……

耀尊咳嗽的聲音稍小了一些,終於接著說話了,還隱約夾雜著幾聲得意的笑:“原來你還關心我啊……咳咳,那麽我答應你,你要是現在立刻出現在我麵前,我就暫時不死了!”

靜舒心裏已經很混亂,著急地問了他現在的地址,便立刻請假,按照他在電話裏說的位置一路找了過去。

耀尊說的地方,不是上次靜舒去過的北堂爺爺家,而是他父親的家。

外界傳說耀尊的父親北堂皓幾年前,因為迎娶了現在的北堂夫人,而和耀尊的爺爺不睦,最後被趕出北堂家。

北堂皓憑借自己的能力,在短短幾年中,成為了一家IT公司的董事長。

他與北堂夫人感情極深,他們和睦恩愛的夫妻關係,也成為商界流傳的佳話。

北堂皓的家是沿江小型歐式別墅中的一棟。

這裏的每間別墅都有獨立花園,大部分人家都喜歡種植鮮花和藤蔓等來裝飾別墅,並配上白色的高腳圓桌和配套的線條優美的歐式椅子,用來享受陽光與下午茶。

但耀尊父親家的花園卻放著大大小小最普通的盆栽,有常青的竹子、花期不同的**、並不名貴的玫瑰花……花園上層搭的鐵架纏繞著綠蘿藤蔓,掛著幾盆吊蘭。這裏雖然不夠高雅華麗,卻又能讓人看出主人的獨具匠心。

靜舒走進耀尊父親家裏的花園時,便想起了同樣喜歡在屋外種植盆栽的媽媽。然而那片花圃,自從媽媽離開之後,盆栽因為疏於照顧而凋亡,最後隻剩下幾棵易養活的小杯子般的三色角花,還有那兩株堅韌倔強的四季木樨。

“夏靜舒!”

耀尊在二樓的窗口探出身體,此時他已迫不及待地圍上了她送給他的深藍色圍巾,眼裏的光芒熠熠發亮。

他用有些興奮卻又帶點微惱的口氣朝她喊:“怎麽現在才到?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半個小時了?還不快點給我上來!”

靜舒一邊道歉,一邊忙往北堂家的大門走去。

剛想按下門鈴,白色的歐式木門卻已經打開了……

開門的是北堂夫人。

她是一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一頭微卷的長發。此時她的頭發被隨意挽成發髻,用漂亮的玉製發簪固定,隻剩下幾縷垂在耳邊,剛好遮住了白皙的脖頸。

見過她的人都說,她40歲的年紀卻擁有30歲的美麗容貌——肌膚細膩潔白,五官十分出色,柳葉眉如黛,眼睛大而且柔美,若黑珍珠般漆黑的眼眸帶著氤氳,似有些楚楚可憐,又柔媚動人。

她穿著一件淺金色的旗袍,披著白色的披肩,看起來美麗而又端莊。

看到北堂夫人的瞬間,靜舒的腦子裏似海嘯過境。

在一陣無法思考的空白之後,所有的思想和記憶都在巨浪中翻滾,她混亂得抓不回半點思維。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與顫抖,心髒的跳動也跟著呼吸變得急促,手心熱得出了一層汗。

媽……媽……

她是不是媽媽?可是她很清楚地記得,媽媽那年因為爸爸而崩潰發瘋,最後失蹤了……眼前的女人看起來那麽端莊高貴,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然而她如果不是媽媽的話,為什麽她們會長得這麽像?但如果是的話,為什麽她看自己的眼神會這麽冷漠和陌生?

北堂夫人打量著靜舒,然後冷冷地問:“你是耀尊的朋友嗎?”這個平日少話而溫和的女人,似乎並不喜歡她。

越仔細看少女年輕美麗的臉,她越覺得心裏沒來由地發慌。

靜舒微微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麽來回答,然而喉嚨裏隻有氣流絲絲流過,半天發不出聲音。

見對方半天沒有說話,北堂夫人微皺起了眉,用極差的語氣說:“大人問話都不回答,耀尊怎麽會認識你這樣沒禮貌的女孩子?”

靜舒期待的眼神變得失落,她敏感地發現北堂夫人好像對自己有些敵意。

“難道他不知道,長得漂亮的女孩子都是狐狸精,都很危險嗎?”

北堂夫人接下來的話,將靜舒原本暗藏的希望打得潰散。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優雅但卻冰冷的女人,不知如何回複那些令她難堪的話語。

北堂夫人卻完全不管她委屈的眼神,冷漠地轉身將她留在門外,獨自朝樓梯走去。

靜舒在門口愣了許久,才想起自己是來看耀尊的,隻好硬著頭皮跟在北堂夫人身後走進去。

即便她莫名其妙地被奚落,但是對著北堂夫人那張和媽媽像極了的臉,她腦子裏已經完全空白,以至於根本沒有辦法生起氣來。

然而在她正要走上樓梯的時候,卻聽見樓上傳來耀尊憤怒的聲音。

“阿姨,你怎麽能這樣和我朋友說話?”

北堂夫人靜默了一會兒,才問:“怎麽了?”聲音柔柔的,帶著點迷茫。

“你少在這裏給我裝蒜!你是怎麽對待我的朋友,我剛才在窗口都看到了!還有你說的那些惡毒的話!”

這時,有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耀尊,你怎麽了?幹嗎對你阿姨發脾氣?”仿佛撥動吉他弦的聲音跟耀尊很相似,卻比他的更加沉穩了些。

“她罵我朋友沒禮貌,是狐狸精。”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剛才頭腦發熱,那樣的話就脫口而出……”北堂夫人的聲音變得慌張起來,“耀尊,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夫人別怕,我相信你。你累了吧,那就先回房間休息吧。”中年男人輕柔地安撫北堂夫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北堂夫人眉頭緊緊地皺著,纖長白皙的手指間纏繞著如綢緞般光潤黑亮的卷發,指尖是病態的蒼白。

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夢中般,兀自低聲呢喃著,而旁人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

北堂皓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溫度傳遞到她冰冷的手上,柔聲勸哄著,將她送進房內。

從房間中走出來,北堂皓歎了口氣,有些不悅地對耀尊道:“她的病還沒全好,你不應該跟她計較。”

“哼,她就是喜歡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來騙人!我平時沒跟她起衝突已經很給麵子了。我早就看出來,她就是看不慣我的存在,費盡心思想趕我走!那個惡毒的女人……”

“耀尊,你不要越說越過分了!”北堂皓的語調因為生氣而高了起來。

耀尊的聲音在他父親的阻斷之後變得暴怒了起來:“她今天這麽說我朋友,我怎麽能當沒聽見?要說狐狸精,她才是!”

啪!

很大的巴掌聲,嚇了站在樓梯下的靜舒一跳。她正要上樓看看情況,卻又聽見了耀尊的笑聲:“哈哈……”他笑得很大聲又有點絕望,到最後急促地咳嗽了起來,直至無力地扶住旁側的欄杆。

北堂皓這才發現兒子圍巾間露出的臉頰,有著病態的紅色。他頓時後悔自己剛才那一巴掌,想要上前將耀尊扶起來,卻被耀尊用力推開。

耀尊站起身,看著自己的父親,眼裏結了一層濃濃的冰霜:“你剛才說我過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最過分的人是你!當初,你就算被爺爺趕出家門,也毅然要娶那個女人。別人都說你很勇敢、很了不起,所以你自己也這麽覺得對不對?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在我看來,你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拋棄了我!”

“那一年我隻有9歲!9歲的我已經懂得,我出生便沒有了母親,所以我不能再沒有父親。我一直在忍耐,盡量跟她好好相處,但是卻永遠無法改變因為她搶走了我的父親,而讓我經常被忽視,讓我變得越來越孤獨的處境!”

他的聲音冷得如同北極的玄冰,帶著能凍結人心髒的寒冷笑意:“這麽多年,你的眼裏隻有她。你隻在乎她的病,卻從來沒關心過我是不是生病了!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不想在這裏繼續妨礙你們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耀尊決絕地轉身,從樓梯上衝了下來。

樓梯下的靜舒微愣地看著他。

他的眼裏有深深的哀傷,濕潤的睫毛更加濃密,泛著微微的光亮。

終於,有水汽化成水珠,從他眼中滑落,沿著白皙的臉頰滾動,停留在下巴上,再落到地麵。

他用衣袖快速地擦去淚痕,不想讓她看到他此時狼狽的模樣。

他低垂著頭,從她身旁跑過。

“耀尊!”靜舒反應過來,追了上去。

傍晚。

花園裏空****的。

斜坡上,有三個水池從大到小依次排列。

最大的那個水池有小小的水底噴泉,水麵上冒著水泡,流水順著池沿緩慢地流到第二個水池,再流向第三個。池底的磚石是翠綠色的,波光粼粼,像晶瑩剔透的翡翠。

池邊落著許許多多的白色鴿子,稍有聲響它們便撲棱著翅膀成群飛走,像成片飛揚的棉絮。等到覺得安全的時候,它們又成群落回池邊,小心翼翼地喝著池子裏的水。

耀尊坐在池邊的凳子上,那些認識他的鴿子也願意落在他肩膀上,偶爾被他瞪視,才驚嚇地離去。

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逗那些鴿子,隻愣愣地抬頭望著天,看著浮雲變換成不同的形狀。

靜舒上前,輕輕推他的手臂:“你沒事吧?”

耀尊從鼻腔裏“哼”了一聲:“我能有什麽事?我好得很!”語氣卻分外別扭。

“你打算怎麽辦呢?要不要先回你爺爺家?”

“我不想去,我爺爺很煩人的。現在連爸爸那裏也待不下去了……”他露出憂愁和苦惱的神情,突然,他轉向靜舒,用有點可憐的語氣,飽含期待地看著她,“不如,你先收留我吧!”

他的眼睛還有些紅紅的,帶著一點兒迷蒙的水汽,不時還伴著幾聲咳嗽,模樣十分可憐。

如果在平時,也許靜舒會拒絕。

但是剛才在耀尊家,聽到他說的那些話之後,她的心裏空**而又沉重,胸腔裏隻剩下滿滿的憐惜。

她微微歎了口氣,點頭答應。

耀尊立即開心地笑了起來,像個孩子那樣快樂,白色的牙齒宛如玉石一樣,在落日的餘暉下閃耀著璀璨奪目的光芒。

靜舒家中。

她為耀尊在小川的房間重新整理了一個床鋪。

耀尊從來到這裏之後就異常輕鬆,安然倚在**,身後放著一個柔軟的枕頭,舒服自得地享受被人照顧的幸福。

而靜舒卻像不停轉動的陀螺一樣,忙得沒有一刻停歇,隔一定時間幫他測量一次體溫,又外出買藥、準備晚飯,忙完這一切已經是晚上8點。

在命令討厭洗澡的小川去洗澡之後,她端著稀飯來到房間。

“先吃點東西。”靜舒把碗遞過來,“吃完之後就吃藥,然後好好休息。”

“我吃不下。”耀尊瞪眼看著她手裏的稀飯,微微皺眉看向她,“除非你喂我。”黑曜石的眼睛裏有一絲狡黠和期待。

十幾歲的少年,竟然還用7歲小孩抵死不願意打針,除非買玩具哄他才會乖乖聽話的小伎倆,令靜舒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她無奈地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稀飯,輕輕吹涼了之後,送到他口邊。

耀尊的嘴角綻開一朵微笑。

他愉悅地張口,吃下稀飯的時候,一臉燦爛的表情。

如果隻有生病才能得到她的照顧的話,那麽他願意這麽病一輩子!

這時,已經洗完澡的小川躲在房門外,偷偷探出腦袋看著房間內氣氛溫馨起來的兩個人,心裏越來越著急。

他在客廳裏不停地團團轉,自言自語了起來:“這可怎麽辦才好呢?姐姐明明跟蘺楓哥哥在一起了,幹嗎還要對那家夥那麽好啊?最糟糕的是,蘺楓哥哥今天偏偏有事不能來!哎呀,怎麽辦怎麽辦……”念叨一會兒後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隨後雙手握拳信心滿滿地道,“雖然蘺楓哥哥不在,但是我也可以幫蘺楓哥哥打敗他,讓他知難而退!”

在腦海中打造完美無缺的計劃之後,小川等靜舒拿著碗和杯子去廚房清洗的時候,跑進了房間,撲到耀尊躺著的**。

耀尊被小川的舉動嚇了一跳,他瞪著眼不悅地問:“你要幹嗎?”

“沒事沒事,你繼續休息。”小川擺擺手,然後佯裝寂寞地歎息,“我隻是想蘺楓哥哥了。他每天都會陪我下棋,可是他今天沒有來……唉……”

耀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說,楓每天都來?”

“是啊,他每天都來教我下棋。”小川坐在床沿晃著腿,笑眯眯地說,“而且他每天都會等我姐姐回家哦。看著他們關係一天比一天好,我很開心呢!”

他在說“一天比一天好”的時候,語氣加重了許多,而最後一句仿佛是在告訴耀尊:我已經認定蘺楓哥哥了,至於你嘛,絕對、肯定以及一定過不了我這一關,所以你想都不要想了。

“哼!會下圍棋有什麽了不起,這也值得你這麽崇拜他?真沒眼光!”耀尊別扭地翻了個白眼。

小川好笑地看向他:“總比你這個連圍棋怎麽算輸贏都不知道的人,要強多了吧。”

“誰說我不知道的!”耀尊得意地挺起胸膛,笑道,“不就是把五個棋子連成一條直線就贏了嘛!這是常識!”

小川稍愣了一下,然後大聲笑了起來,笑到最後還撲倒在**,揪著床單不停地擦眼淚。他一邊擦,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你,你說的那個,是五子棋啦!真笨!笑死,笑死我了……”果然,他不應該把姐姐交給這種笨蛋啊!

靜舒走進房間,不知道笑趴在**的弟弟,和表情氣惱的耀尊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於是不解地問:“小川,你在幹什麽?”

“沒,沒什麽。”小川從**滑了下來,仍止不住臉上的笑意,“剛才巡海夜叉說了個超級好笑的笑話,害得我差點笑破肚皮了!”說著他在耀尊伸手要揍他之前,“噔噔噔”跑了出去。

“你剛才跟小川說什麽笑話了?”她有些好奇地問。

耀尊卻黑著臉,給了她一個白眼:“哼。”

靜舒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招惹到他了,隻好搖頭無奈地跟他說:“早點休息吧。”然後幫他關上燈和房門。

屋子裏頓時靜悄悄的,房外偶爾傳來的腳步聲都輕而慢,如夢中的催眠曲。

月光如水銀一般,從窗戶流淌進房間裏。

這樣的房間對於住慣了大屋子的耀尊來說,小得幾乎跟他家的床一樣大。然而鼻端縈繞著靜舒身上留下的淡淡甜香,那種清新幹淨的氣息,讓他身心沉醉。

他從來都沒有像喜歡靜舒那樣,喜歡和在乎過一個人,他每晚睡前和清早醒來,腦子裏都是她。

她的溫柔、她的笑、她的堅強、她的倔強、她送給他的圍巾,還有她總在他最難過、痛苦的時候給他的關心和擁抱,一點一滴都讓他對她的感情變得更加深刻。

所以——

他在心裏堅定地發誓:楓,我是絕對不會把靜舒讓給你的!

隔天。

經過一夜的安心靜養,耀尊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已經能和靜舒一起回學校上課了。

實際上他作為北堂家的繼承人,早已經學完了高中所有的功課,甚至學完了許多大學才能學到的專業知識。他當初向他爺爺要求讀高中,隻是為了能得到幾年自由的時間,但平時他根本很少來學校。

然而,自從遇見了靜舒之後,他來學校的次數越發頻繁了起來。

即便在上課的時候隻能靜靜地看著她,對於耀尊來說,也已經足夠了。因為從小到大,他所愛的都離他很遠,他真正想要的又總是得不到,所以他非常地小心翼翼地維係著與她的關係。

他的心裏,隻希望她能看到他的好,感受到他喜歡她的心情,不要再和其他人一樣,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他的眼、他的心。

這天下午,有兩個小時的烹飪課。

這是靜舒最喜歡的課!

由於學生都是名流貴族,所以烹飪老師教授的幾乎都是西餐之類的高級料理,學校為課堂準備了充足的上等材料。一想到在課堂上做好的料理,可以帶回家為他們的晚餐加菜,讓小川開心,靜舒便覺得很高興。

今天,烹飪老師為了配合下個月聖誕節的到來,選擇在這一節課教授蛋糕的製作方法。上課之前,她要求學生們根據座位號,以兩人為一組,搭檔學習並完成這一節課的內容。

靜舒和蘺楓由於座位號相連,而被分為一組。

屬於他們的料理台在教室後靠窗戶的地方,陽光正好從旁側透入,落到他們身上,在他們的輪廓周圍描繪出一層如毛邊般的光暈。

風輕輕吹來,撩動少女如瀑般柔美的黑色長發,使它們調皮地飛舞。

帶著玫瑰洗發水香味的發絲拂過少年筆挺的鼻子和帶笑的唇角。

翼蘺楓轉頭看著正不好意思地朝他輕吐舌頭的靜舒,眉眼微彎,輕柔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用纖長的手指為她把被風吹得稍亂的發絲理順,再溫柔地將她臉側的長發別在耳後。

她細長白皙的脖子因此而露出來,帶著點粉紅,透出主人的羞澀。

烹飪課開始,老師將寫著所需材料的紙發了下來。

靜舒手裏拿著紙,念著上麵的材料和所需的分量,翼蘺楓便用電子秤將材料一一準備好,並歸類放在料理台的右側。

隨後在烹飪老師的指導下,靜舒將鋪好烤盤紙的烤盤放入烤箱加溫,然後篩好低筋麵粉、玉米粉和蘇打粉,攪拌麵粉……翼蘺楓雖不懂料理,但是他學得很快,總是很適時地把她所需要的東西準時遞到眼前。

製作蛋糕的過程中,他們那裏總有歡聲笑語。

他們宛如一起準備晚餐的情侶,溫情默契得讓人嫉妒。

在靜舒將鮮奶油倒入盆中,準備以隔水降溫的方式攪拌至發泡的時候,翼蘺楓自告奮勇將這份工作攬了下來。

誰知道,他剛動手攪拌了一會兒,因為用力不對,盆中的鮮奶油飛出來少許濺在他臉上——

墨玉般的頭發和濃密的睫毛被鮮奶油染出一些白色,額前、臉上和鼻尖的奶油慢慢順著他白皙的臉往下滑落,就連他微揚的嘴角都被白色奶油蓋住。

靜舒看了他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彎起的笑眼像初生的新月,從裏麵折射出靈動而明亮的光芒。

她從未見過他今天這麽狼狽的模樣,可惜她手裏沒有相機,不然眼前這一幕真該拍下來留作紀念才行!

翼蘺楓看著她笑,半晌之後才故作嗔怒地問:“喂!笑夠了嗎?”

“夠……夠了。”靜舒拚命忍住臉上的笑意,然而不停顫抖的肩膀還是揭穿了她的謊言。忍到最後她還是克製不住“撲哧”一聲,又重新笑了起來。

“靜舒……”翼蘺楓倏地定定望著她,用最溫柔的語氣叫著她的名字,聲音似泉水般清澈動聽,宛如要落進人心的最深處。

靜舒失神,她愣愣地抬頭看向他,仿佛被他的聲音操縱了一般,無法動彈。

此時,他正用溫柔的表情看著她,在她毫無防備時,抬手輕觸她的臉,從額頭到臉頰再到下巴……

“如此,我們就一樣了。”

等她回過神,伸手往臉上一抹,放在眼前看到白色的鮮奶油沾在粉色的指尖上時,才知道原來他剛才使用美男計,為她剛才笑他的事報了仇。

她佯裝不悅地撅起嘴,也像他那樣從盆裏蘸出些奶油,往他兩邊的臉側胡亂畫了三下,然後看著他臉上的“貓咪胡子”,笑了起來。

老師在講台上認真講解。

學生們各自在料理台前認真製作蛋糕。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兩人親密的玩鬧情景。

然而——

教室中間的料理台前,瘦弱的少年睜大眼睛,看著身旁的高大少年正以殺人般的力氣拚命攪拌鮮奶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聲叫道:“耀尊,那個……”

“幹嗎?”耀尊眼神如刀地瞪向他,似乎滿肚子的火正無處發泄,這時候逮到一個倒黴鬼,便把全部的怒意都發泄到他身上。

瘦弱少年此時眼中的耀尊,像地獄修羅一樣,雖然有著俊美的容貌,但眼中懾人的魄力和冰刀似的眼神,卻讓他忍不住瑟瑟發抖。就連那褐色閃耀的短發也同主人一樣,壞脾氣地直立著,似乎也在惡狠狠地看著他。

瘦弱少年咽了下口水,聲音微弱:“沒什麽。”

“沒什麽你叫我幹嗎!真是的,從剛才到現在就隻有我一個人在幹活,你不會幫忙就不要礙手礙腳的!我到底是觸了什麽黴頭,才會跟你搭檔?”

瘦弱少年感覺有點欲哭無淚:剛才明明是耀尊一直對著材料亂折騰的,現在怎麽變成是他的錯了?

此時耀尊正好看到靠窗的那兩個人在給蛋糕鋪奶油,看他們貼得那麽近,笑得那麽開心,還有那些怎麽看怎麽曖昧的動作,心裏更氣了,但卻無可奈何。

他扔下手裏的東西,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胸對搭檔傲然道:“煩死了,你自己一個人繼續做吧。”

跟脾氣這麽差的耀尊搭檔,倒黴的人是自己才對吧!瘦弱少年對著眼前一片狼藉的料理台,無力地垂下了肩膀。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翼蘺楓正好為蛋糕畫好了花邊。

他有一雙巧手,非但能在黑白琴鍵上躍動,彈奏動聽的鋼琴曲,還能為蛋糕描好粉色與白色相間的奶油花邊。然後,他還用靜舒切好的奇異果擺成花托的形狀,在最上麵塑出兩朵漂亮的粉色玫瑰花。

很快,一個漂亮的蛋糕便被他們兩人製作完成了。

蛋糕上除了兩朵奶油塑成的玫瑰花,還用切成片的奇異果、草莓和五角星般可愛的楊桃等水果拚湊成的漂亮圖案——兩顆挨在一起的心。

鮮甜的奶油香味和濃鬱的草莓香氣,還有新鮮的奇異果清香融合在一起,聞起來,讓人心裏竟有一種溫暖美妙的感覺。

靜舒和翼蘺楓看著做好的蛋糕,在同一時間看向對方,眼裏均帶著水晶般清澈璀璨的光亮。

見蛋糕上還有空白的地方,翼蘺楓沾了一些草莓果醬,分別在兩顆心中間的空白寫下他們兩人的名字。

寫完後,他略抬眉,看著靜舒微笑:“寫你名字的那一半蛋糕,可以給我嗎?”

頓時,靜舒的臉像被紅色的草莓果醬染透了般,緋紅從臉頰蔓延到她耳朵,直至白皙細長的脖子。

她整個人就像上等的粉色珍珠,在日光下散發著柔美可愛的光芒。

“不可以!”

耀尊不知什麽時候擠了過來。他站在靜舒身邊,看到那個寫著他們名字的蛋糕後,本已經帶著氣惱情緒的眼裏,湧現極深的黑色暗流。他的唇抿得緊緊的,一想到剛才她麵對翼蘺楓那近似告白的話時流露出的羞澀表情,他的心就像被貓爪子一點點撓過般,既恐慌又痛苦……

“楓,寫了靜舒名字的那邊水果比較多,吃起來不會太膩,我決定要了。所以你還是拿走寫你名字的那半邊蛋糕吧。”

翼蘺楓安靜地看著他,眼中透露著前所未有的堅定神色:“你好像沒有決定權吧?”

耀尊微皺起眉頭,卻很快又舒展開了,語氣裏帶著神秘曖昧的笑意:“我是沒有決定權,不過我最近住在她家裏,所以還是有提案權的……”看到翼蘺楓露出不解的表情,他佯裝驚訝地轉頭問靜舒,“怎麽,你沒有告訴他,我昨天晚上就已經住進你家了嗎?”

因為耀尊的話,翼蘺楓臉上的沉靜和笑意一點點消失,神色漸漸黯淡了下來,似乎有點失落又有點受傷。

他的眼神在對麵的兩人身上徘徊,有點不太相信地輕聲問靜舒:“這是怎麽回事?”

“這……”靜舒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然後走到他身邊踮起腳,湊在他耳朵上小聲說,“這裏人多,我放學後再跟你解釋吧。”

耀尊看到這個情景,不悅地提高聲調:“喂,夏靜舒,你在說什麽不能給我聽的話?”

“既然知道是不能給你聽的話,你還問什麽!”靜舒瞪眼,隨後抬手指著料理台上的蛋糕,“至於蛋糕該怎麽分也不麻煩,等放學後我們一起吃不就成了,用得著為了一個蛋糕鬧別扭嗎?”

耀尊瞄了她一眼,最後無奈地嘀咕:“笨蛋。”

他會那麽在意寫著她名字的那一半蛋糕,根本就不在於蛋糕本身……他在乎的是,她的心,到底屬於哪一邊……

放學後的傍晚。

幽靜的樹林中。

成群的鳥兒歸巢時或清脆或低沉的鳴叫,與隨風搖晃的樹木枝葉摩擦的聲音交融在一起,演奏出大自然中最和諧動聽的曲子。

被樹林圍繞在中間的湖泊小而且淺,水幹淨清澈得能看見裏麵的遊魚,它們正在嬉弄隨流水飄動的水草。

靜舒往湖裏撒了點魚食,那些魚立即爭先恐後地遊過來搶食,像活潑好動的小孩子。

她的身後不遠處,就是翼蘺楓的秘密小屋。

哦,不,應該說是她和他的秘密小屋。

此時翼蘺楓也往湖裏撒了些魚食,魚兒們竟都往他那裏遊去,抬高頭張著嘴似乎在期待地看著他。

“什麽啊,連這些小家夥都會被美色所惑。”靜舒有些不悅地把手上剩下的魚食都扔進湖中。

聽到她那句抱怨,翼蘺楓忍不住愉悅地笑了起來。

靜舒率性地在草地上坐下:“蘺楓,你知道耀尊跟他爸爸的事嗎?”

“我隻知道好幾年前,他和伯父從北堂爺爺家搬了出來,至於其他的,我並不是特別清楚。”

“實際上,昨天他和他爸爸吵架了,我剛好在場。他當時正好生病,又說不想回家,所以我才答應他暫時住在我家裏。”

翼蘺楓聽她說完才走到她身邊坐下,靜默了好久,他緩緩啟唇:“如果換成是我的話,你會不會也對我那麽溫柔?”

話說出口之後,他的心裏有些懊惱起來。他本來是個不容易生氣、總是冷靜優雅的人,今天卻因為耀尊和她的事情,竟對她露出那麽不開心的表情,現在還要她比較他和耀尊在她心裏,誰比較重要……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計較了?

“當然會。”還好靜舒並不在意,她的笑容很真摯,“不管是你們中的哪一個有需要,我一定給你們幫助;不管你們中哪一個傷心難過,我也絕對會成為你們的依靠。”因為,他們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翼蘺楓開心地笑了起來。

黑發柔軟得好像絲綢一樣,在風中輕柔地飄動。如蝴蝶羽翼般濃密卷翹的睫毛下,因為笑意而稍眯起的眼睛,有著畫家筆下隨意勾勒出的最自然的弧度。如水的眼眸**著漣漪,流動著黑瑪瑙般黑而柔的光彩。

橘黃色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們的發上、肩上、腿上,像小孩子用暖色調蠟筆畫出的畫,溫暖而且甜蜜。

靜舒輕輕撥弄手邊的草,將頭枕在雙腿並起的膝蓋上:“其實我覺得耀尊和我的境遇很相似,我們都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庭,所以他對於我來說就好像同伴一樣。我明白他的孤單和痛苦……因為,我的爸爸和媽媽在我8歲的時候,先後從我和弟弟身邊消失了。”

風突然大起來,穿透了層層灌木。綠色延綿的草都隨風搖曳,像海洋的波浪一樣。

翼蘺楓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傳遞著溫暖。

靜舒朝他微笑,在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響中,她輕柔而緩慢地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

十多年前。

自靜舒懂事的時候,她跟媽媽便住在一間有小花園的屋子裏。

媽媽喜歡在屋前的花園裏種許許多多的盆栽,一年四季都有不同顏色的花開放。被花香縈繞的小屋子,很溫馨。

媽媽是個很勤勞的女人,白天的時候,媽媽努力地工作;晚上的時候,媽媽也沒閑著,她為滿園的盆栽澆水、修剪枝葉,教她看書寫字。

在她眼裏,媽媽長得非常漂亮,即便衣著樸實也難掩蓋她美麗溫柔的氣質。但媽媽實在太辛苦了,雖然在她麵前媽媽總是保持微笑,然而她還是偶爾偷偷觀察到,媽媽在為花澆水的時候,低垂的臉上總露出憂鬱的表情。

她雖然有爸爸……

然而她總是不太記得他長什麽模樣,因為她見到他的次數實在太少、太少。

7歲那年,春末的某個夜裏。

她看到媽媽望著爸爸離去的背影,流下了眼淚。

她用柔軟的小手為媽媽抹去眼淚,心疼地說:“媽媽不要哭,爸爸走了,還有我陪著你。”

媽媽微笑著將她抱起,坐在花園的藤椅上。

“靜舒,你看這是什麽?”媽媽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麵是幾顆種子。

她搖搖頭。

媽媽輕柔地說:“這是向日葵種子,媽媽想和靜舒一起在花園裏種下向日葵。”

“為什麽要種向日葵呢?”

“因為向日葵是一種麵對酷暑也能勇敢麵對,並能堅韌生長的花。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太陽花。媽媽希望靜舒和我都能像向日葵一樣,有一顆向往太陽的明朗快樂的心,能夠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開心地點頭,答應媽媽一定會如她所願,成為一個和向日葵一樣開朗、溫暖、堅韌、勇敢的女孩子,並和媽媽一起種下向日葵種子。

媽媽說:“一顆是靜舒的,一顆是媽媽的,一顆是……媽媽為爸爸種的。”

“為什麽爸爸那棵是媽媽為他種,而不是爸爸自己來種呢?”

媽媽沒再說話,隻安靜地在那種了向日葵種子的地方澆上水,溫柔地微笑。

不久之後,媽媽告訴她,她將會有一個弟弟。

此後,媽媽沒有再去工作,每天都在家裏照顧滿花園的盆栽,那三棵向日葵幾乎同時開花了,非常美麗。

媽媽每天過得非常開心,像陷入熱戀的少女,全身心都帶著喜悅和期待,不再有半點的愁苦和憂傷。

可是這種開心並沒有持續多久。

秋天向日葵結籽死去後,又過兩月,媽媽生下了小川。

那之後,本來鮮少回家的爸爸出現的次數變得頻繁了,但是他每次回來,都會和媽媽爭吵不休。

冬天過去,春天剛來的時候,爸爸便沒有再出現。

媽媽每天都在花園為那三棵向日葵澆水,然後望著遠處,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崩潰發瘋的邊緣……

才8歲的她,開始要靠自己的努力,照顧弟弟和生病的媽媽。

漸漸地,媽媽不再等待,她說她要去找爸爸。

她很害怕,所以每時每刻都跟在媽媽身邊,怕她有一天會離開她和小川。

但是有天夜裏,媽媽還是趁她和小川睡覺的時候跑了出去,從此就不見蹤影。

媽媽走了之後,花園裏的花漸漸凋零死亡。

“從此,我和小川成為了孤兒。多虧了社區熱心阿姨和伯伯們,四處幫我們申請社會福利和救濟金,還有媽媽一些朋友的支援,我們才活了下來。在媽媽還沒失蹤之前,去工作時也常把我寄放在那些朋友家裏,他們都對我很好,就像親人一樣。如果沒有他們,我和小川就不會有今天。但小川從小身體就不好,後來又因為營養不夠,心髒也有些問題。後來,我便發誓我這一輩子都要好好照顧小川,要把他所有缺失的愛,都補回來!”

太陽落山了。林中的鳥已經全部歸巢,風也停了下來。墨色漸重的夜空,滿月穿透絲般細薄的雲層,輕柔地落在他們年輕美麗的臉上。林中靜悄悄的,湖麵平靜如鏡。

翼蘺楓用溫柔的眼看著靜舒,那裏麵有深深的欽佩,還有滿滿的心疼。

即便在講自己的故事時,靜舒用的是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的語氣,但是他可以想象這些年,她肩上的重擔,以及過得多麽艱辛。

入夜的氣溫很低。

他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起來,從手心中傳出的熱度溫暖了她冰冷的指尖。

“蘺楓,謝謝你願意聽我講這麽多。”

他搖頭:“隻要你願意講,就算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聽,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認真,“我懷疑——現在的北堂夫人,有可能就是我失蹤的媽媽。”

翼蘺楓微睜大了眼,她的話仿佛一顆石子投入到他眼眸的平湖中,**起陣陣漣漪。靜舒伸出另一隻手,雙手握住他溫暖的左手,語氣帶著激動的顫抖:“我去找耀尊的那天見到她了,她和我記憶中的媽媽長得很像。”隨即她又無力地垂下肩膀,“可是我還不敢確定,因為她好像很討厭我……也許是我太想念媽媽了,那種相似的感覺隻是我的想象吧。”

翼蘺楓抬起右手,撫摸她柔軟順滑如同絲絨的頭發,聲音輕柔卻充滿力量:“靜舒,我相信上天會看到你的努力,總有一天,它會把你的媽媽帶回你身邊的。所以,你一定不要失去這份希望。”

靜舒微怔地看著翼蘺楓。

他用溫柔的眼神凝視她。

相扣的手指和交織的目光中,他們心裏都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是如樹木重生,抽出新枝、開出花朵的感覺。

這一刻,輕輕柔柔的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而他也跟隨她微笑了起來。

“謝謝你,靜舒。我很感動你今天告訴我這麽隱秘的事情,這些都說明了你對我的信任。”翼蘺楓眼裏閃著柔軟的光亮,像穿透樹葉的陽光,“我心裏也有很多很多事想要告訴你,你願意在周末的時候來這裏,聽我講那些事嗎?”

靜舒認真地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在他們周圍,薄雲流動、群星閃爍。

夜空,好美……

周末在期盼中到來了。

秘密小屋。

陽光穿過重重枝葉,空地上留下無數斑駁的影子。

綠色草地上的屋子,牆壁是由褐色木頭搭建成的,屋頂刷成鮮豔的紅色,卻因為建成時間太長而剝落了許多紅漆。

屋子差不多有60平米,分為上下兩層。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白色紗簾搖曳下,有鋪著瓷磚的白色窗台。

日光透過窗戶,照在相對席地而坐的兩個身影上。

少女身下是幹淨的暗花地毯,她正神情認真地聆聽著少年的低語。

與她的經曆相反,翼蘺楓的童年像是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般。

他出生在令人稱羨的富裕家庭,他的父親是商界名流,母親是慈善會長,仿佛上天注定般,一世衣食無憂。

但也僅止於此。

他從來沒有看見父母溫情友好地談話的場麵。

父親對他,隻有嚴厲的要求;而母親似乎從他出生之後,便沒有關心過他,連一個牽手都吝嗇給予。

到了5歲的時候,他已經學會彈鋼琴,父母便開始領著他去參加各種宴會,在宴會上讓他為大家演奏。

第二次,他彈得比上一次更好了,父親將他抱了起來,母親在一旁親吻他的臉頰。

……

在眾人麵前,他們像最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

那段時間,是他最快樂的日子,於是,他更加勤奮地練習鋼琴。

因為他相信,隻要他好好學習鋼琴,父母一定會越來越愛他。

然而有一次,他在宴會上彈錯了一個音符,被一位大師當眾指了出來,在宴會上還很溫柔地對他說“沒關係”的父親,回到家中竟對他大聲責備。

當父親的藤條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的快樂,還有他所相信的父母對他的愛,便破碎得連一絲殘痕都沒有辦法找到。

他那時才明白過來,原來他隻是他們用來向外人炫耀的工具,所以他們隻會在人前給他那些虛假的溫柔,而嚴厲和殘酷的冷漠才是真實的存在。

靜舒聽著,眼眶開始變得濕潤。

她突然起身,將纏繞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圍巾解下一部分,纏在對麵少年的脖子上。

然後,她微笑著問:“這樣,還冷嗎?”

帶著少女體溫的柔軟的粉紅色圍巾纏繞在他冰冷的脖頸上,像拂過他心髒的溫暖的手。

翼蘺楓按著脖子上的圍巾,輕柔地笑:“不,很暖。”他的眼裏有柔軟的越來越明亮的光芒,像有一種已經萌生的感情,在這一刻生長得更加茁壯了。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有道光亮在眼中一閃而逝。

他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下來,似不經意地提起,然而語氣卻有種深深的探究:“靜舒,小川和小時候的我長得很像,像得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是嗎?我知道了,小川長得很漂亮,所以你們像也很必然啊!”靜舒笑了起來,“因為你也長得很漂亮,即使挨得這麽近看,也完美得一點兒瑕疵都沒有……”

此時,他們兩人的臉靠得很近,隻有兩個拳頭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們的臉同時紅了起來,兩人之間彌漫的熱氣,仿佛放個雞蛋進去都可以馬上蒸熟了。

靜舒輕咳了一聲,別過臉,視線在屋內亂瞄……

突然,她開心地輕拍手:“來,我們一起來把這間屋子收拾漂亮,好不好?”

翼蘺楓微笑著點頭。

陽光如水般暖暖地流瀉進屋內。

靜舒和翼蘺楓站在窗台上,擦著玻璃。

他們已經默契地分好工。因為身高的優勢,蘺楓主動承擔了比較高的部分,他站在她身側,少女絲綢般的直發有淡淡的玫瑰花芬芳,無聲地沁入他的鼻尖,迷惑了他的心神。

靜舒也感覺到了他身上溫暖的薄荷香味。雖然她的臉色很平靜,心髒卻“怦怦”跳得很快,快得能震動她的耳膜,令她擔憂會被身側的少年聽到她心跳的聲音。

從背後傳來的對方身上的溫暖,令他們的心柔軟了起來。

他們靜靜地依靠著,不需要言語,心裏已經有一朵美麗的花在開放……

突然,他們放在身側的手指無意間碰到了一起。

燦金色的陽光下,少年的指尖與少女的指尖相觸。

兩隻修長白皙的手,少年的明顯大一點兒,如果他伸手,便能輕鬆地包住她整個手掌。

日光中,晶瑩的指甲泛著水晶般的粉紅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流動,卻又仿佛從他們指尖慢慢流淌而過。

無論是落到他們身上的陽光,還是屋外的樹木湖泊,或者是落在草地上啄食的小鳥……似乎一切都消失了。

他們的世界中隻剩下彼此。

隻有她和他……

他們背靠背,感覺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然後不約而同輕柔地微笑。

屋外。

風吹過。

綠草也在微風中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