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玷汙了我們楓林高中的許願池

傍晚。

北堂家的書房中,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爺爺,請你以後不要再用這種手段逼迫我回家可以嗎?”

暴怒而無奈的聲音,一聽就知屬於耀尊的,此時他仿佛氣到了極點,分貝高得有些震人耳膜。

“如果不是你一直躲起來,我用得著滿世界宣傳你離家出走的事情嗎?”隨著手掌拍桌的聲響,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該覺得丟臉的人是我,你跟我發什麽火!”

“反正北堂家從來都是你說了算,我也懶得再跟你辯下去了!”

隨著這聲惱怒而鬱悶的反駁,書房的門被推開,身材修長的少年從書房裏走出,然後重重甩上門。

耀尊憤怒地從旋轉樓梯走下來的時候,竟看到了筆直站在大廳中間、身影熟悉的少女。

流瀑般的長發紮成馬尾柔順地垂在腦後,露出整張略有些蒼白的小臉,臉上的表情是記憶中的堅韌。可能是因為不安,眼睛裏帶著蒙蒙霧氣,嘴唇抿得緊緊的,就連雙頰淺淺的酒窩仿佛也盛滿了憂鬱。

雖然詫異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臉上依然揚起一抹抑製不住的笑容。正要朝她走去,卻見爺爺的秘書先走到她的麵前,將手裏的牛皮紙袋遞到她的麵前。

她沉默了一會兒,便伸手接住。

“裏麵是兩萬塊,請夏小姐查收。”秘書不緊不慢的話語,聽在耀尊的耳朵裏卻如大雨敲窗!

兩萬塊?那不是爺爺登報追尋他下落的賞金數目嗎?

耀尊臉上的笑容瞬間退去,拳頭一點兒一點兒握緊,最後重重落在了樓梯扶手上。

“嘭!”

因為重擊而爆出的響聲,令大廳內的少女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用白色玻璃製成的樓梯如同白玉一般潔淨通透,褐色頭發的少年站在上麵,在青翠的盆栽後露出半個身子,麵容英俊得好像童話中的王子。

他正俯視著她,用那種微仰著頭,用眼角斜視的高傲姿態。

大廳中間巨大而華麗的水晶吊燈亮著,橘黃色的燈光籠罩住他的身體,似冬日裏的陽光,然而這光芒卻融化不了他臉上越結越厚的寒冰。

靜舒垂下頭去,聲音微弱:“那麽我告辭了。”轉身之後的腳步慌亂而且急促。

“站住!”耀尊吼道,隨後下了樓梯,攔住她的去路。

她隻好停下腳步。仍然低垂著頭,但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如刀鋒一樣的視線。

許久許久……

“原來你是這樣為自己所愛的家人辛勤工作的……”耀尊看向她手中的紙袋,目光森冷,“表麵上為了自己的朋友可以連工作都不要,然而在背地裏卻做著這種出賣別人的勾當。”

冷漠的話語如閃著寒芒的針,一字一針地紮在靜舒的心上。

但她隻是死死地咬著唇,像懲罰自己一般,直到嚐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仍不放開。

“托你的福,我今天才知道我有這樣的價值。”少年的睫毛微微扇動,嘴角掛著惡意的笑,“但是別以為我會感謝你,因為我打心底裏,討厭像你這樣愛錢的女人!”

咬得重重的“討厭”兩字像一根繩子,緊緊勒住靜舒的脖頸,讓她在一瞬間呼吸困難。可是她依然沒有出聲。

見她不找任何借口,也不做半點解釋,耀尊眼裏的怒意更甚,轉身道:“江秘書,帶她出去。以後像這種上門討飯的人別領到屋裏來,在門口隨便打發打發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無論他說什麽,靜舒都隻有羞愧的感覺,然後這最後一句話,卻落在她心裏最脆弱的地方。

“你說夠了沒有?”她終於抬頭看向他,語調緩慢清晰,冰冷而且堅定地說,“沒錯,像你這樣的人,不會明白錢對我有多麽重要!為了兩萬塊我連自己的朋友都利用,所以出賣你這樣連朋友都不算的人,當然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這樣的回答,你是不是滿意了?”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而耀尊的身體卻微微震動,他惱怒地吼道:“送客!”

直到靜舒的身影消失在花園中,他的怒意仍未消去。

突然,他高高舉起茶幾上的水晶杯,往牆壁上摔去!

杯子與牆壁接觸的瞬間,“嘩啦”一聲碎開,碎片往四周濺開,淡黃色的地板上,落滿了晶瑩剔透的水晶碎片。

靜舒從北堂家的別墅狂奔而出的時候,一場夏雨恰巧拉開了序幕。

先是細細的雨絲飄落在山路上,打濕了路旁深色的樹木,浸潤了少女黑色的長發。

隨後,豆大的雨點潑灑而下。

雨水很快如線一般濃密,重重地落在她單薄細嫩的肩膀上。

一輛寶馬車迎麵駛來,從她身側飛速駛過,卻倏地在不遠處停下。

她還在奔跑著,腳步飛快。

她需要風,將她眼中的水汽蒸發,才能讓她不至於落下淚來。

突然,一個少年從後追上,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臂,掌心透著溫暖。

靜舒回過頭——

翼蘺楓微皺著眉,寫滿擔憂的臉離她那麽近,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被雨水弄濕的黑發貼在臉側,使他更顯白皙俊雅。眼眸像被雨水激起了漣漪,閃動著不似平常的流光。

“靜舒,怎麽了?”他開口,聲音像泉水流動般動聽。

手中的紅色雨傘整個罩在她的頭頂,而他自己的白色襯衫卻被雨水澆濕,貼在纖細的身上,鎖骨凸顯分明。

天灰蒙蒙的,閃電劃過天際,“轟隆”一聲,雷聲炸響。

靜舒退了一步,捏緊了手中的牛皮紙袋。

翼蘺楓低下頭,隨後抬眼盯著她緊貼在額前的狼狽的劉海。

雨意寒涼。

她的心卻更寒、更涼。

她不敢與他對視,不敢想象他眼裏的柔和,在看到她手裏的東西後,會不會變成憤怒……抑或是鄙夷。

沉默了半晌,翼蘺楓拉起她的手,在樹木掩映的小路上奔跑起來。

此時,身後的寶馬車上走下來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他舉著一把黑色雨傘,見到眼前這一幕,忙一邊叫著“少爺”,一邊想要追上去。

然而那兩人的背影卻迅速融入白茫茫的雨霧中。

一處幽靜的空地。

昏黃的燈光從小小的木屋窗口透出,斑駁地灑在四周濕漉漉的草地上。

大雨過後,夾雜著草香的空氣異常清新。四周被水洗過的樹葉上,風拂過的時候,幾點如水晶一般的水珠順著葉脈流向葉尖,“滴答”落下。

木屋旁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如一麵鏡子,盛著熒熒波光。偶爾有魚浮出水麵,微微**漾的湖麵一片波光粼粼。

靜舒站在小屋內木製的地板上。她身上被剛才的大雨淋得濕透,水不斷地滴下,在她白皙的腳邊,匯成小小的一攤。

從被帶進木屋來,她便一直僵立在入口的地方。

直到一片陰影籠罩住她,而身體又被一條柔軟的白色毛巾圍住,她才驚訝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翼蘺楓溫和的臉。

少年俊逸的雙眉微微蹙起,溫潤的眸中寫滿擔憂:“小心著涼。”他的頭發還滴著水,然而雙手卻放在她的頭上,隔著毛巾認真地擦著她濕潤的黑發。

“為什麽?”靜舒咬唇看著他,眼眶微熱,“你明明知道我利用了你,為什麽你不生氣,還要對我這麽好……”

翼蘺楓微微一笑,聲音輕柔道:“朋友之間互相照顧,還需要理由嗎?”他仍仔細擦著她的頭發,見她眼裏水汽氤氳,他微微歎息,語調出奇地溫柔,“靜舒,你以為我是笨蛋嗎?”

“其實我知道,你一個人兼職那麽多份工作,家庭境況一定很不好。我相信你不是會利用朋友得到利益的人,你會選擇這樣做,一定是有苦衷的。不過,你以為我真的不生氣嗎?”

他突然認真地盯著她的眼。

她的心突地一跳,低下頭去——看來,真的被討厭了啊……

擦著她頭發的那雙手,變得更加輕柔了。

翼蘺楓的聲音輕輕的,卻透露著些許不滿:“你遇到困難了,為什麽不跟我說,還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靜舒怔怔地看著他,眼裏盛滿了感動,她顫抖著聲音,輕輕道:“謝謝你。”

“傻瓜。”翼蘺楓微笑著回身,從椅子上拿起另一條毛巾遞到她手裏,讓她把身上的水擦幹。

她展開毛巾,卻將它往他頭上披去。

翼蘺楓正要搖頭,靜舒卻不管不顧,踮起腳,固執地像他那樣,輕柔地擦拭著他仍在滴水的頭發。

放在一旁的黑色手機閃動著藍色的燈光,隨後開始震動,發出“嗡嗡”的聲音。

靜舒拿到手裏看了一眼屏幕,忙按下接通鍵:“喂,小川……嗯,放心,姐等會就回家。要是晚了,你就先睡下。”

翼蘺楓看她緊緊握住手機,將它貼在耳邊,因為笑容而深深嵌在頰上的酒窩盛滿溫柔,眼裏流動著的是一種如溪流般清澈的光彩。

雖然淡淡的,卻十分奪目。

“是我弟弟。”靜舒合上手機,有些局促地看向他,“他最近身體很不好,我今天在北堂家拿的錢……是打算為他治病用的。”

翼蘺楓望著她不安的神情,忍不住揉揉她的頭發,轉移了話題:“這是我小時候發現父母吵架,偷偷溜出來時無意間找到的小木屋。當年這屋子已經沒有住人了,有些殘舊,門口掛著寫上‘售’字的牌子。那個時候,我覺得這裏偏僻並且安靜,就像是一片屬於我的領地,而這間小木屋,就是我的秘密城堡。於是我聯係了這間木屋的主人,剛好主人因為急事出國,開價不高,我就掏出自己所有的零用錢將它買了下來……”

靜舒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裏,看看湖裏的魚遊,聽聽林間的鳥鳴,心情就會漸漸好起來。”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為他添了幾分落寞卻溫暖的神采,“我今天帶你來到這裏,那麽這個地方就不再隻屬於我一個人了,它也屬於你。所以,如果你以後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你也可以來這裏。如果遊魚和飛鳥都安慰不了你,那麽還有我。”

聽到他這麽說,靜舒明亮靈動的眼睛發出奇異的光彩,然後她輕輕地點頭。

然後又將頭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想讓自己微微潮紅的臉暴露在燈光下。

夜變得有點深。

屋外蟲鳴陣陣,屋內有微甜的空氣在靜靜地流淌。

很快到了開學的日子,楓林高中。

入門的鍾樓上,時鍾的時針剛好指到“VIII”這個羅馬數字的時候,鍾樓內發出“當當當……”八聲鍾響,響徹整個樹林。

林間的鳥隨著鍾聲成群飛起,在樹林上空盤旋。

廣場中央是一個中間擺設了天使雕像的噴泉,水沿著天使下方的盤子四周那幾個凹槽流下。在早晨燦金色的日光照耀下,仿佛幾串透明並且光彩奪目的水晶項鏈。水緩緩落入池中,清澈的池水搖晃著,隱約可見裏麵鋪滿一層銀光閃閃的硬幣。

其中一棟教學樓的某間教室裏,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叫夏靜舒。”

今天是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

因為優異的成績,靜舒得到了楓林高中的獎學金,成為這所貴族學校的一份子。

此時她正站在高二A班的講台上,對著台下的同學笑盈盈地自我介紹:“我剛剛從櫻花學校轉學來到這裏,接下來的高中生活將會和大家一起度過。如果以後學習和生活上,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能夠多多指教。”

底下立刻如炸開了鍋一般,鬧哄哄的。

“櫻花學校,不就是那個升學率最高、學生卻最窮的學校嗎?”

“我還是第一次在楓林高中見到窮人呢——”

“夏靜舒……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嗎?”

“好像跟那個每年都拿了市一等獎學金的家夥同名嘛。”

“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啊!”

……

聽著同學們的議論,靜舒苦笑著摸了摸鼻子,正要說話的時候,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

教室裏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轉過頭。

門口出現一個少年。褐色的短發和主人一樣,氣焰囂張地直立著,有幾縷落在了額前,微粗的眉微微上挑,黑曜石般的眼睛裏燃燒著火焰。

陽光從他身後傾泄而入,燦金色籠罩住他的身體,凸顯出他的身體修長的輪廓。

他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油畫裏走出來的希臘王子,尊貴而且攝人心魄。

“天哪!是耀尊!”

教室裏又重新熱鬧了起來,還夾雜著女生喜悅的尖叫,大家都一副驚詫的表情。

一般來說,北堂耀尊很少會在學校出現,因為他基本上都在家自由學習——他是唯一一個得到校長批準的。而即使是很少出現,由於俊美的臉孔和北堂家繼承人的身份,他還是得到了許多人的喜愛和追隨。

此時耀尊已經大步走到靜舒麵前,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聽說這個學期來了新同學,我是特意來表示歡迎的。”

“什麽?是為了她來的嗎?”

同學們的表情變得比剛才更震驚:這個從櫻花學校轉來的新同學,居然是耀尊來教室的原因?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認識嗎?

雖然不明就裏,但女生們的臉上開始湧現一絲絲的妒意。

靜舒靜默了一會兒,才低聲不卑不亢地回答:“謝謝……”

“別客氣,我還準備了一份入學禮物給你。”耀尊說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

他拿著它,遞到她麵前。

靜舒不知道他是什麽用意。

但是看他的表情,還有眼裏那掩不住的怒意,她知道他一定不像剛才說的那樣,是來歡迎她的。

然而出於禮貌,她還是接過了他手裏的信封。

耀尊挑了挑眉,示意她打開。

“耀尊!”門口傳來帶些急促的,但是仍然非常悅耳的聲音。

這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纖細的少年。他有如墨玉般黑亮的長發,眉眼間的溫柔是每個女生的摯愛。他的額前有汗珠冒出,如鑽石一般璀璨動人。

翼蘺楓的出現,令教室裏又掀起了新的浪潮。

他在看到靜舒手裏的信封後,迅速轉頭看向耀尊,顯得更加著急:“耀尊,別這樣,收回去。”

“不!”耀尊雙手抱胸,看向靜舒的眼布滿冰霜,他冷哼道,“我北堂耀尊送出去的東西,向來都不會自己收回來。除非……她自己不敢要。”

翼蘺楓轉頭,焦灼地看著靜舒,皺眉輕輕搖搖頭。

靜舒猶豫了一下,還是利落地打開信封,拿出裏麵的東西。

是一個普通的白色帖子。

雖然普通,卻令全班同學吸了口涼氣。

那是——白色死亡帖!

收到這個帖子的人,就代表是北堂耀尊討厭的人。

“曾經收到過白色死亡帖的人,都會很快被清理,悄無聲息地在楓林高中消失。”有人忍不住輕聲說了出來。

“白色死亡帖?”靜舒怔了一下,光聽名字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耀尊笑了起來,表情燦爛,然而他的聲音卻陰寒無比:“希望接下來的日子,你能夠過得愉快。”

靜舒開始了苦難的校園生活。

她幾乎被楓林高中所有的學生孤立了起來。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聽令於耀尊,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厭惡她一出現,就吸引了學校兩個風雲人物的目光。雖然也有些同學同情她的境況,然而卻沒有人敢得罪耀尊。

短短幾天,學校禮堂前的公告欄上,已經貼滿了靜舒的照片。上麵有紅色的番茄汁和夾著蛋殼碎片的蛋液,看得出剛經曆過一場浩劫。

靜舒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被別人注視著,他們都在尋找一切機會去欺負她。

然而無論他們倒掉她的飯菜,塗髒她的課本,甚至是搬走她的桌椅,她都無動於衷,不屈不撓。她一個人獨來獨往,在課堂上認認真真地聽課,仿佛那些攻擊她的人在她眼裏隻是無聊幼稚得可笑的存在。

一開始,所有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耐心地等著,看她究竟能夠忍到什麽時候。

然而她卻倔強得像一個鐵桶,不管扔進多少爆竹,隻要蓋上蓋子,裏麵雖炸得厲害,外麵卻仍然是冷冰冰的。

時間一長,耐心被消磨殆盡之後,靜舒的倔強就如同添柴加薪一般,令他們內心的火越燒越旺。

這天放學鈴聲一響,周圍的同學三五成群走出教室,擠在一起神色詭異地小聲議論著。

靜舒不以為意地收拾東西,起身準備離校。

她心裏有些奇怪今天竟沒人刁難她——上洗手間沒有被鎖在裏麵,進教室也沒有裝著粉筆灰的盒子兜頭掉下來,桌椅還有課本都完好無損。

一切都平靜得詭異。

這也許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當她走到學校那個噴泉廣場的時候,一個陰影迎麵而來。

隨著“啪”的一聲,一個雞蛋落在她的額頭上,黏糊糊的**瞬間濺了她滿臉。

耳邊隨即響起高低不一的嘲笑聲,很明顯能夠聽出這次來找她麻煩的人不在少數。

靜舒抬手抹去眼上的黏膩,她皺了皺眉頭,抬眼看著麵前離她大概有五米遠的一群人。幾乎每個人手裏都拿著雞蛋,她心裏立刻明白,今天這些人是打算大整她一場了。幾天下來,她已經不覺得這種陣仗有多可怕,隻是覺得好好的雞蛋被用在這種場合,實在是太浪費。

站在人群最前麵的女生用尖銳的聲音叫道:“夏靜舒,你得罪了耀尊,還敢留在楓林高中,真是不要臉!”

“這真是可笑。”靜舒冷哼了一聲,“我來楓林高中,是為了讀書,不是為了看某個人的臉色,也不是為了某些人的喜好而活。”

“這女人居然還敢嘴硬!”

“而且對耀尊這麽不敬!”

“扔她。”

“扔她!”

“扔……”

怒喊的聲音此起彼伏,雞蛋陸陸續續落在她身上,淺色的淑女衫和深藍色牛仔褲很快被黃白相間的蛋汁染得又髒又腥。

靜舒卻恍然未覺,她挺直了背脊,高高昂著頭,步履穩健地向前走去。走到那群人麵前,她用力地撥開他們,然後安靜而驕傲地穿過。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對這些人的不屑和輕視,用自己的沉默嘲諷他們的行為是如此可笑和幼稚。

有人被徹底激怒了!

他猛地奪過靜舒的書包,從裏麵拿出一本書,一頁一頁地撕開,再一點兒一點兒地撕碎……其他人看見了,紛紛效仿。

書包裏的課本和作業,眼看無一幸免。

靜舒停下了腳步,她急促地喘著氣,手指蜷曲,慢慢握緊成拳。

她每天辛辛苦苦地做筆記,認認真真地完成作業,然而現在卻一點兒一點兒粉碎在這些人的手裏。

一時之間,她呼吸困難。

她雖然出身貧苦,但是她並不自怨自艾,反而每天拚命地打工、學習,努力地構建自己的生活,完成自己的夢想。

而這些出身上流名門家庭的人,整天無所事事,揮霍著他們的青春,他們不用去努力奮鬥,就已經有人鋪好了一條平坦的路,領著他們向前走。

她隻是個普通的人,有時候也會羨慕他們。

可是羨慕又有什麽意義呢?她還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顧,還有自己沒有完成的責任。她明明已經足夠沉默,也已經足夠忍氣吞聲……

然而,為什麽這些人仍然要打亂她的生活,要毀掉她辛辛苦苦的成果?

“都給我住手!”

靜舒劈手搶過身邊一個人手中已經撕了一半的課本,怒吼的聲音大得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怔愣地看著她——

烏黑的頭發已經被蛋汁弄得淩亂而且狼狽,如同貝殼內的黑珍珠般的眼睛燃著紅色的火焰,鼻翼因為激烈的呼吸而微微抖動,雙頰上的酒窩也盛滿了怒意。

廣場靜悄悄的,隻聽得見微風帶動樹葉發出的細細的“沙沙”聲。

“知道嗎?”她突然出聲,聲音清澈並且具有穿透力,“你們就像一群瘋子,盲目而且癲狂。”

說完,她撿起被扔在地上踩得已經不成模樣的書包,輕輕拍了幾下。隨後她冷冷地環視了周圍的人們一眼,從鼻腔裏冷冷地哼出一口氣,便舉步打算離開。

誰知道,她的爆發,反而讓廣場上瞬間又掀起了一股新的熱潮。

眾人的情緒變得更加興奮——被戲耍的貓咪終於不再沉默了,而這正是他們最樂意看到的結果。

他們覺得,遊戲到了最好玩的時刻。

“哇!快來看小貓咪反擊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呀。”

“她居然罵我們是瘋子呢!那我們要不要瘋一次給她瞧瞧?”

“她該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她才是十足的瘋婆子形象呢!”

靜舒被人群包圍著、推搡著、嘲笑著,身體被眾人推得搖搖晃晃,不停地後退。

突然腳下被一級台階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踉蹌,當她極力想穩住重心時,旁邊伸出一隻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嘩啦——

一大片晶瑩如鑽的水花濺起,在傍晚夕陽的照射下,如同一朵盛開的君子蘭。

眾人紛紛四處散開。

唯有靜舒在噴泉池中,摔得十分狼狽。水花落下,頭上黏膩的**被衝洗掉,身上卻不能幸免地被水澆濕。水珠從她頭發上不斷滾落,又重新落入池中,“滴答滴答”地,在池麵上又開出了朵朵水晶般的水花。

雖然是在夏日,但是因為憤怒而發熱的身體在這一刻碰觸到水,竟感覺如此冰冷刺骨。

“她玷汙了我們楓林高中的許願池!”

耳邊突然傳來尖銳的叫聲,仿佛是一聲提示,眾人又開始一邊叫著一邊圍了上去。

靜舒感覺自己此刻仿佛身處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四周有許多線條單調但各不相同的臉孔,然而表情都那麽猙獰和扭曲。

她一點兒一點兒地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你們鬧夠了沒有?”

如泉水流動般溫潤的聲音,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雖然沒見到人,但是聽過這聲音的人都不會忘記,這是屬於翼蘺楓特有的聲音,隻是平時都是帶著優雅和笑意,而這次卻能輕易聽出其中的絲絲怒意。

叫嚷著的聲音從外圍一點點靜了下來。圍成一圈的人群紛紛從翼蘺楓站著的位置往左右兩邊移動,讓開了一條通道。

身材修長的少年如同一個優雅的王子般,從通道中間朝水池中的少女走去,他的眼睛隻注視著他要拯救的公主。

他毫不猶豫地抬腿跨入水池內,將手伸到她的麵前。

靜舒怔怔地看著他半天,才在他眼神的示意下,顫抖地把自己的手遞給他。

翼蘺楓將她拉起,拿出手帕為她擦幹臉上的水珠,聲音輕柔得如夜霧:“走吧。”

靜舒乖順地點點頭。手被他纖長溫暖的手包裹著,她心裏湧入陣陣暖流。

周圍的人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有人試圖阻止,但腳步有些遲疑。

“如果耀尊問起,你們就說人是我帶走的。”翼蘺楓微微眯了眯眼睛,墨玉般的眼珠透出危險的光芒,“如果有誰敢上來阻攔,後果請自負。”

當他轉頭望向靜舒時,眼神已恢複溫暖,他牽著她,大方地從通道中走過。

日已西落。

天邊的雲被染得紅透。

噴水池上微胖的小天使笑眯眯的,手中捧著倒掛的水瓶。瓶口流水涓涓,落入盤中,如項鏈一般懸掛而下。

少女和少年並肩遠去的背影,如油畫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