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謎
誰是誰的親愛的
誰才是誰的允諾
幸福
到底誰能帶來
第二天。
當江上雪從家裏出來，一個人走在去學校的路上的時候，還在困難地想著她是怎麽回家的，而後來司青又怎麽樣了。
她有些自嘲地笑著，她的爸爸江瑞華是很能喝酒的，被他的朋友們稱為“千杯不醉”。江瑞華在發財後更是每天喝得大醉回家，媽媽鍾嫻雅隻要勸說，就會遭到他的怒罵。可是江上雪卻一點兒酒都不能喝，沾上一點兒就會暈倒。
現在是早上，四周還彌漫著白色的輕霧。金色的陽光已經開始照耀每一寸土地。那霧也許是因為最後的依戀而殘留在了世間。
江上雪經過一家花店。在花店外麵支起的架子中，擺放著一盆紅雀珊瑚。小小典雅的花朵如最豔麗的鳥冠，莖杆通綠，有規則地彎曲著。在輕霧裏，那一抹亮麗的紅更讓人無比地感到震撼。
江上雪靜靜地看著這美麗的花，不禁又想起了那個傳說。美麗的紅雀珊瑚愛上了人類，甚至為他獻出了生命，最後冰雪地裏開滿了紅雀珊瑚……
她不禁伸出手，去觸摸它的枝葉。
如果它天籟的聲音能指引誤入迷途的人們，那麽現在，它是不是也能指引誤入迷途的她呢？
路的那邊，一輛藍色賓士車停了下來。坐在車裏麵的韓離搖下車窗，看著霧中江上雪淡淡的身影，那樣淡白的身影就像天邊快要消失的雲彩。
他下車走上前去。
“很喜歡這盆花嗎？”一道聲音在江上雪的耳邊響起。
她不禁回頭，看到了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韓離。
“學長？”韓離修長的身體離她好近，她的心一顫，微微後退，“你怎麽在這裏？”
看到遠離他的江上雪，韓離的心莫名地有了一點點不舒適的感覺。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剛剛一直出神看著的花上。他拿起一盆紅雀珊瑚，小小的花，在滿是奇花異草的花店裏一點兒都不起眼。
“送給你。”他淡淡地說。
“嗯？”江上雪驚愕地沒有反應過來。
看著他無比認真的表情，還有那雙平時在黑白琴鍵上飛舞的雙手捧住了這盆小小的花，她的心中湧上了一種感動。
江上雪在很小的時候就聽媽媽說過紅雀珊瑚的傳說，還有媽媽和爸爸的故事。爸爸在向媽媽求婚的時候送給媽媽的就是一盆紅雀珊瑚。所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紅雀珊瑚在她的心裏就是一種幸福的象征。
可是現在，眼前的人卻把她一直貪戀的幸福遞到了她的麵前。仿佛那麽遠的幸福就在眼前，讓她的睫毛不禁微微顫抖，喉嚨突然哽咽起來。
韓離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有些突兀。他隻是看到江上雪看著這盆花時的那種渴望，就忍不住想送給她。他手裏捧著很輕的花盆。遠遠看過去，花盆仿佛懸在空中。
“不用了，這個花是幸福的花，還是讓別人來領走它吧。”也許她並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她幽幽地說完，就從他的手中接過花盆，放回到支架上。
她用鼻子湊近花盆，輕輕嗅了嗅豔麗的花朵，朝他燦爛地笑了。
韓離空落落的手指垂了下來，看著一臉燦爛的江上雪。一樣的麵容，一樣的笑臉，為什麽他感覺就是和以前不同了呢？她的臉映著小小的不起眼的花，竟然美麗得令人感到驚心動魄。可是為什麽這樣的笑又讓他的心抽緊起來？一種溫溫的、綿綿軟軟的痛湧進了他的四肢百骸。
“你……是在避開我嗎？”他輕聲地問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在意她對他的態度來了呢？
“那天我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說的那些話也不是故意的。那個時候，我的情緒很糟糕……你不要介意。”
“怎麽會呢，學長？我早已經忘了啊。”江上雪笑了，笑容好溫暖。
“上雪，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似乎這個時候才驚覺，江上雪，一直在他身後的學妹和助理從來都是那麽用心地關懷著他。那種溫暖，默默地，沒有一點聲息地包圍著他，漸漸融入到他的骨血中。
韓離認真而緊迫地看著江上雪。
他眼睛裏的亮光很快被編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讓人無處遁形地朝她罩下來。
江上雪的心開始亂跳。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稍微的慌張會被他看穿，然後心中的秘密被他一覽無遺。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是不是……”韓離見她不說話，窮追不舍地問。
他眼神迷惘，似乎又在問自己。
那晚，生病中的江上雪無意識的囈語又趁隙鑽進了他的耳膜。
“……喜歡……韓學長。”
是因為這樣嗎？
他的心髒頓時漏跳一拍。
淡淡的白霧中，路邊精致的花店前站著的俊秀少年始終沒有對淡雅的少女問出口。
一陣清風吹開了淡淡的白霧，似乎也把隱藏了那麽久的秘密昭示出來。
暗香不停地，蔓延。
華譽大學。
秋天的華譽校園無疑是四季裏最美的。無論是建築係教學樓前的青竹，還是中文係教學樓前的桂花樹，抑或是樂理係教學樓前的楓樹，在這個季節裏都將自己的美麗綻放到了極致。
遠遠地在校門口就能聞到從中文係教學樓前飄出的淡淡桂花香。
江上雪從韓離的車上走下來。此時正是上第一節課的時間，所以校門口學生並不多。兩人一起在車上的時候，江上雪局促極了，總感覺今天的韓離和平時有些不同，但具體哪裏不同又說不上來。隻是他的眼睛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都會帶著一些熱度和執著，讓她緊張不已。
江上雪漸漸甜蜜地笑起來。
是不是韓離已經注意到身後的她，也有了一點兒不一樣的感覺了呢？
她能不能這樣期待一下呢？
她不禁回頭看著正朝她走來的韓離。他也正看著她。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似乎都想說什麽，可是又一句話說不出來。
韓離朝站在前麵的江上雪越走越近。
這樣美的校園，這樣美的早晨，纖瘦的她在他的眼裏有傾城的美麗。
這是一種什麽心境呢？
“你要去……”江上雪打破了沉默而溫暖的氣氛。
他是先去鋼琴練習室嗎？
話沒說完，突然有一個急速飛奔而來的身影撲進了韓離的懷抱。那樣迅速，帶起的風都刮痛了江上雪的臉頰。是烈歌。
烈歌……
這個名字越來越響地捶打著江上雪的心髒，一下又一下。
韓離因為烈歌突然飛奔而來怔愣了一下。懷裏的烈歌雙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雙臂，身體微微顫抖。
她在哭。
他的心一下子全亂了。被他寵著、疼著的烈歌長這麽大哭的次數少之又少。
“烈歌，烈歌，你怎麽哭了？”他急忙詢問。
江上雪捏緊拳頭，麵前兩人相擁的畫麵刺痛了她的眼睛。就好像有一把亮著寒光的冰刀，準確無誤地插中了她的心髒，然後又被狠狠地抽出來，雖然不見一滴血，卻令人疼痛欲死。
她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告訴自己不要哭泣。
“他……要跟我分手……一切都完了。”烈歌的臉上不斷流淌著淚水。
“為什麽呢？你們不是……”
“他說我變了。或者根本沒有變，說我或許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他。”
“他是這樣說的嗎？不要傷心，也許他隻是一時衝動。”韓離像哄著心愛的寵物似的拍著她的頭，“不要哭……乖……”
……
江上雪不想繼續看下去。
她張張嘴，想提出離開，可是又頹然放棄。這個時候根本就容不下她的任何話、任何動作、任何……感情。
轉身的時候，她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像上帝突然記起被他遺忘的小孩，然後給了她一顆糖。就在她接過糖，撕開糖紙，欣喜地以為一切將會改變的時候，一隻殘忍的大手卻把她的糖搶走了。她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顆糖消失。
韓離注意到了江上雪的背影。纖瘦的背影彌漫著濃濃的寂寞，讓人不禁心痛，可是現在他隻能看著她走開，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遠。
下課鈴聲響起。
江上雪收拾書本走出教室，這一節課老師講的內容她沒有聽進去半個字，腦袋裏一直糾纏著早上那幅畫麵。
韓離擁著哭泣的烈歌。
他用疼愛的聲音哄著她：“不要哭……乖……”
……
畫麵就這樣反複地在江上雪腦海中放映，似乎執意要把她折磨得筋疲力盡。
“上雪，上雪。”背著一個大背包的梁湘妃從教室走廊另一邊跑到她跟前，一臉神秘地笑著。
“幹嗎？”江上雪奇怪地問。
“怎麽，壽星，你竟然忘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梁湘妃吃驚地說，“還好我提醒你了，晚上到你家一起慶祝哦。想要我送你什麽禮物？”
“啊？”江上雪愣了一下，微笑起來，“好的。晚上到我家吃飯。至於禮物就不用了哦。”
“那禮物的事等一下再說，我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問你。”梁湘妃扯扯她的袖子，“上雪，上雪，聽說昨天你和帥哥去約會了，是嗎？”她一臉欣喜地問著江上雪，似乎昨天和帥哥約會的人是她。
“聽誰說的？”這個梁湘妃怎麽弄得像個八卦記者一樣。
“哈哈，昨天有人在遊樂場看見你們了哦……”梁湘妃一臉得意地笑。誰不知道她人緣好，什麽消息都逃不掉她的千裏耳。
“天啊，誰來救救我……”
“快說，快說嘛。什麽時候認識的，發展到什麽階段了……全部慢慢說給我聽。”
江上雪抱著書本走到門口，有些無奈地看著一旁不停嘮叨著的梁湘妃。
其實能聽到她在身邊嘮叨真好。
“江上雪！”在門口突然被一道聲音叫住。
江上雪回頭，看見烈歌正朝這裏走來。
“江上雪，我能和你聊聊嗎？”烈歌揚起她甜美的笑臉。雖然笑容依然如日本最爛漫的櫻花，可是卻讓人覺得冷漠。
“嗯，好的。學姐。”江上雪點點頭。
以前烈歌學姐很少這樣連著姓冷硬地叫喚她的名字。她的心有點淡淡的不安。
她向梁湘妃示意過會兒再去找她。
她們來到了離學校很遠的一家奶茶店。店裏懸掛著顏色鮮豔的水果，四周牆壁上還有青青的蔓藤植物纏繞著。江上雪四處張望了一下，對烈歌為什麽要帶她到這裏來很好奇。
“這家店的奶茶很不錯的，你嚐嚐。”烈歌給江上雪點了一杯檸檬奶茶。
江上雪喝了一口，隨即濃鬱的奶香味和著檸檬的酸甜一起溫暖地流入口中。
“好喝吧，嗬嗬，離這裏不遠的慶逸高中是我和離哥哥的母校。以前我們常愛來這裏喝奶茶。”烈歌開始一個勁地說起來，臉上的表情因為回憶而變得柔軟異常。
“韓離學長喜歡喝奶茶嗎？”江上雪輕笑，實在很難想象韓離來這裏喝奶茶的樣子。
“他不愛喝的，每次來隻會點一杯冰水。是我喜歡喝，特別是檸檬奶茶，所以要向你特別推薦。”烈歌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容是甜蜜幸福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江上雪嘴裏的檸檬奶茶變得苦澀，難以下咽。
烈歌這是在炫耀什麽嗎？是在炫耀她擁有一件旁人極想得到的東西嗎？
這個時候她才有些明白烈歌叫她來這裏的意圖。
就像古話裏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烈歌可以不用任何的動作，不用任何惡毒的話就可以成功地把她擊退，甚至讓她一敗塗地，傷痕累累。
“學姐，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
烈歌笑了，再沒有以往的柔弱，那種詭異的氣質和她身上的純真極其矛盾地混在一起。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其實是我提出來的，因為我發現我並不喜歡他，或許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說到這裏，烈歌的神色顯出一絲黯然。
她微微停頓，但是江上雪已經猜到她將要說什麽。
江上雪震驚地看著烈歌，心像一根皮筋繃緊到了極限。
“我喜歡的是……離哥哥。”烈歌緩緩地說出口。
江上雪聽到這句話，心中的那根皮筋應聲而斷。她的臉色兀然變得有些蒼白。
“也許你難以相信，不明白為什麽我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的，我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對離哥哥的感情是什麽，直到你那天問我到底把韓離當成什麽，我才開始思考。因為我當時被你的問題問住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那個問題都不停地在我心裏糾纏著。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離哥哥，他的才華、他的人品、他的一切都值得旁人為他著迷。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自己對離哥哥的感情隻是一種崇拜，還有一種親人之間的關愛。可是這次回來，我漸漸發現不是的。我其實在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離哥哥，隻是自己一直不知道。”她說到這裏，臉色漸漸有些羞赧，“嗬嗬，不過現在發現也不晚啊，你說是嗎？”
江上雪靜靜地聽著，雙手握成拳，不露聲色：“你現在為什麽要告訴我？不是應該去向韓學長表白嗎？”
烈歌淡笑，突然轉移話題：“昨天我們見到的那個司青是你的男朋友嗎？很不錯的人哦。”
“是很不錯的人。”江上雪沒有否認。
她揚起臉，臉色蒼白，但是驕傲倔強。
如果烈歌不來找她說這番話，她會一直是她心中的好學姐，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她江上雪不是笨蛋，她也有自己的驕傲。
看著江上雪的神色，烈歌愣了愣。帶著尖銳的目的而來，此時似乎又被江上雪戳穿，她不禁露出小孩子的本性，局促地不敢再看她。
圓圓的玻璃桌麵上映出烈歌惹人憐愛的臉。
江上雪看著垂下頭的烈歌，心裏激烈的情緒緩緩平複下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她又能指責什麽？又能生誰的氣呢？自己不是一直希望韓離幸福嗎？韓離一直喜歡烈歌，而現在烈歌也喜歡上了他，她不是應該為他高興嗎？
這種認知仿佛要把她全身的血液都凍結起來，心裏的疼痛一點一點地要把她的靈魂抽離。
她向烈歌努力綻放笑容：“其實韓學長也喜歡你，不是親人之間的喜歡，而是把你當作一切的喜歡。”
烈歌抬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江上雪。
她從少女敏銳的直覺判斷，江上雪肯定是喜歡韓離的，可是她現在卻把這麽重要的消息告訴了她。
烈歌帶著慚愧的笑容，柔聲問道：“真的嗎，上雪？”
江上雪輕輕點頭。她的喉嚨被一種酸澀的情緒堵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直到跟烈歌分開，江上雪臉上的偽裝才像薄紙一般碎開，流露出受傷的脆弱。
她，是不是該死心了？
在這場華麗但是卻不屬於她的愛情劇中，她是不是該無聲地退場了？
黃昏時分。
華譽大學附近的義正街。
此時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的停駐在小攤販麵前，有的急匆匆地趕去赴約，有的在興高采烈地和同伴聊天……但是所有的人隻要麵前有一個少年經過，就都會忍不住好奇地看過去。
少年身材修長挺拔，黑色的禮服在霞光下反射出華貴的光澤。他的額頭高潔，眼神淡漠，就像從夜霧的月光下走出來的絕美少年。
韓離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思考著下午烈歌對他說的話。烈歌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原本看到她已經找到了幸福，他決定一直以哥哥的身份來祝福她，可是一切又改變得這麽快。烈歌哭得那麽傷心的時候，他應該跟她說他會照顧她的。可是，那時他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還是因為……他變了？
難道他不想照顧烈歌了嗎？
難道他不想給烈歌幸福了嗎？
難道……他不喜歡烈歌了嗎？
一切紛亂的思緒讓韓離很迷惘，腦海中老是浮現出一個淡白如雲彩的身影。他輕歎一口氣，沒有方向地望了望四周。在右手的街邊，他看到了一家名叫“妮的娃娃”的店子。上次江上雪介紹的娃娃店就是這個。那次他坐在停在街邊的車上，讓司機進店給烈歌挑了一個娃娃。
他想起了那天江上雪遞給她名片時的表情。她的目光裏有著不易察覺的渴望，在遞名片的時候還向它依戀地看了一眼。江上雪也很喜歡娃娃吧？
韓離不禁被店外櫥窗裏的娃娃所吸引，挪到近前。
櫥窗的玻璃通透如水晶，鏡麵反射出他淡漠迷惘的臉。透過玻璃，各種各樣的娃娃安靜地待在櫥窗裏，純真而漂亮。特別是其中的一個卡通娃娃，她有著白皙的肌膚、細致的眉眼，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身影就像天邊一抹淡白的雲彩。那雙琉璃一般的眼睛，仿佛隱藏了太多太多美麗的心事。
就像江上雪！
韓離苦笑了一下，自己怎麽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
“你好，請問需要幫助嗎？”一位店員笑容親切地詢問著。
“要買一個送給女朋友嗎？今天是七夕節！店內所有的娃娃都可以八折優惠的哦。”店員繼續說著。
韓離愣了愣，七夕嗎？曾經在他生日的時候，他隨意地問過上雪。
“上雪，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生日？哦……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七夕節。”
那今天也是江上雪的生日吧！
店員絲毫不在意韓離的失神。因為即使這個樣子，他依然是她眼前一幅最賞心悅目的風景。
“這個，給我包起來。”韓離指著那個卡通娃娃說道。
“好好好……”店員連忙從櫥窗裏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卡通娃娃。
韓離一邊等著店員包裝娃娃，一邊撥通了江上雪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裏有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喂，學長？”
“是我。上雪……生日快樂。”韓離聲音輕柔，說完後，臉上有了不可思議的紅潮。
“學長，你怎麽會記得的？嗬嗬……謝謝學長。”電話那頭上雪的聲音明顯有些訝異。
“你曾經說過七夕是你的生日的，不是嗎？”
“啊，嗬嗬。”
說完後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學長，來我家吃飯吧，我叫了梁湘妃、司青，準備做一桌簡簡單單的菜。你可以和烈歌學姐一塊來哦。”
“是嗎？”韓離眼底暗光一閃，司青也在嗎？
“嗯，我現在在義正街，馬上就可以過來了。”他輕輕允諾。
“學長……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電話那邊，江上雪的聲音裏有一種難以察覺的柔軟。
“再見……等會兒見。”韓離聲音如水。
“好。”
韓離掛了電話，拿著包裝好的禮盒，走出店子。
他一坐進自己的車裏，司機就偏過頭來問他：“少爺，有什麽好事情嗎？”
韓離愣了愣，然後他看到後視鏡裏的自己笑了，連眼睛裏都是滿滿燦爛的笑意。
江上雪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剛剛她去看了爸爸。他住的那間年代久遠的舊屋在一條很髒亂的巷子裏。
推門進去的時候，依舊是滿屋的酒味。
她默默地收拾了一下屋子，也不去叫睡在**的爸爸。她知道他是醒著的，隻是在裝作不知道。
自從所有暴富的錢因為投資不慎全部虧損後，爸爸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每天靠著最後一點錢買酒喝，喝醉了就睡覺，睡醒了後又接著喝。整個屋子，除了酒味，還彌漫著被遺棄的落寞氣息。
直到她離開屋子，爸爸都沒有開口說話。
那個時候，一直積累在她心裏的怨恨突然消失不見了。她感覺到了爸爸心裏的一種愧疚，對她，還有對媽媽的愧疚。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當傷害已經造成，並不是一笑就可以讓所有的傷口愈合。
但是，爸爸真的已經夠苦了……
江上雪心情低落地來到了一個岔路口。左轉是回家的路，右轉是去學校的路，遠遠地看過去還能看見路邊上的一家花店。
她不禁想起了早上和韓離的相遇。
他好看的手捧著一盆植物。植物的花形似鳥冠，緋紅豔麗。他把那盆植物捧到她的麵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霧，她突然就看不清他的麵容。
那盆植物就在她的麵前。象征著幸福的植物就在她的麵前。
可是它跟他一樣，渴望得到，卻難以企及。
躊躇了一下，江上雪還是朝花店走去。她終於下定決心買了那盆花。當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捧在手裏時，她仿佛還能感受到韓離早上殘留的溫度。
江上雪的睫毛上不禁起了一層濕霧。
學長，你一定要幸福……
韓離坐在車上，不時地回頭看看放在身旁的禮盒。他覺得當它安靜地在旁邊的時候，有一種溫暖慢慢地湧上了心頭。這種溫暖讓他自己毫無覺察地微笑了。
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路邊的燈一盞一盞地亮起。涼爽的風吹進車內，連心情都輕快起來。
“停車！”韓離突然叫司機停車。
車迅速靠在路邊停了下來。韓離打開車門，來到一家花店前。
早上就是在這裏遇見了江上雪。
他將目光看向店前的支架上，卻沒有看到那盆花的蹤跡。
“你好，上午這裏還擺著一盆……”韓離問店員，但他不知道那盆花叫什麽名字，隻得仔細地回想，“一盆……花的樣子像鳥冠，顏色緋紅……”
“你是說紅雀珊瑚嗎？”店員微笑著回答，雖然失禮，但還是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韓離。這個少年俊秀絕倫，身上散發的光華讓周圍的花都鮮活起來。
“紅雀珊瑚？”韓離不知道是不是。
“對，關於這種花，有一個美麗而哀傷的傳說：這種花本來是一種鳥，但是卻愛上了人類……最後它為愛著的人犧牲了自己，發出的熒光在雪地裏開滿了紅雀珊瑚。”店員也很喜歡紅雀珊瑚，所以就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你說的花形像鳥冠、顏色緋紅的一定就是這種花了。”
韓離默默不語。
真的有那種鳥嗎？
而江上雪是因為這個傳說，才會看著它出神的嗎？
“我買一盆。”韓離淡淡地對店員說。
“對不起，最後一盆已經在不久前被人買走了。”店員抱歉地說道。
“是嗎？”韓離有些失落。他的眉毛輕輕皺起。如果送一盆紅雀珊瑚給江上雪的話，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過，我們明天就會到新貨了。如果想要的話，你可以明天再來。”店員看著韓離眉頭輕皺，眉間光華如水，實在是不忍心地說道。
“不用了。”韓離淡漠地拒絕，轉身離開。他坐上車，司機開始發動引擎。
月色朦朧。
一輛藍色的賓士車駛進了禦苑小區。
韓離從車內走了下來，正準備去拿禮盒，卻看見了從樓道裏走出來的江上雪。他不禁微微笑起來。可是江上雪卻看著另外一個方向。韓離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容不禁凝固了。一個身材挺拔的少年笑容燦爛地迎上了江上雪，那笑容就像荷蘭天空下盛開得最美的金黃色雛菊。他抱著一個大大的娃娃，當他把娃娃遞給江上雪的時候，江上雪笑得好溫暖。
韓離眼底一黯，回頭看了一眼他車內的禮盒。
四周的夜色像是一種無形的鎖鏈，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謝謝你，以前我就很希望生日的時候有人送我娃娃。”江上雪笑著跟司青道謝。
自從爸爸媽媽離婚以後，她生日的時候就再也沒收到過娃娃了。因為以前每逢生日都是爸爸給她送娃娃的。
“看樣子我挑對禮物了。我本來想送你一箱草莓冰淇淋的，但是想想你肯定吃不完。為了避免自己傷心，我就買了這個。”司青對她調皮地笑著，然後語氣柔軟下來，“上雪，我的冰淇淋女孩，祝你生日快樂！”
江上雪看到司青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般閃亮，裏麵蘊藏著一種執著的感情，突然溫暖的心又痛了起來。
她如逃避一般不再看他的眼睛，拉著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上去吧，我的室友梁湘妃很想認識你呢！”
韓離看著她拉著司青的手上樓，雙手都不自覺地握緊了。直到看不見他們，看不見她的身影，他的心裏還是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
“你回去吧！”韓離吩咐司機。說完，他就徑直往前走。
“少爺，禮盒你忘記帶上了。”司機把頭伸出車窗，對他說道。
韓離淡淡地看著安靜地躺在車後座的禮盒，揚起如霧般縹緲的笑：“不用了。”
韓離上去的時候，給他開門的是司青。
兩人在門口靜默地對視。
韓離保持著一貫鎮定淡漠的目光，而司青的目光卻顯得壓迫力十足。也許這是一場較量，至少司青是這樣想的。兩人都不動聲色，似乎隻是在較量誰的定力更好而已。
梁湘妃覺得司青去開門很久未回，於是跑到門口來看看。她看到了靜立在門外的韓離，卻絲毫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不對勁，隻是興衝衝對韓離喊道：“韓學長！快進來吧。”
司青隻好讓開，讓韓離走進來。
在氣勢上，司青明顯地要強很多。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韓離的表情雖然淡漠，卻有一種讓人折服的魅力。
這讓司青小小地鬱悶了一下。
江上雪在廚房裏準備著菜肴，看見韓離走進廚房，她連忙把他趕了出去，堵在了門外。
“這裏是廚房，不要進來了。你和司青、湘妃他們一起在客廳坐坐，一會兒就好。今天我媽媽不能回來吃晚飯，你們隻有將就我的手藝了。”她輕輕笑著，係著粉紅色圍裙的她顯得特別可愛和溫暖。
她的身上還有著淡淡的飯菜香味。
韓離有一瞬間的失神。他看著細密的汗珠從她的額上流淌下來，紅潤的雙頰更顯出她蓬勃的生氣，情不自禁地就從褲袋裏掏出一塊手帕。他抬起手，將手帕輕柔地按在了她的額頭上。
江上雪愣了愣，一時間失去了聲音，心裏的甜蜜鋪天蓋地地朝她湧來，似乎要把她淹沒。
“放心，我會吃得一點兒都不剩的。”司青在客廳不知道怎麽聽到了，在那邊大聲回答。
這句話解開了彌漫在韓離和江上雪周圍的甜蜜而奇怪的氣氛。
韓離有些尷尬地放下手，偏過頭。
江上雪心裏不禁有些失落，清清嗓子，隨口問道：“對了，烈歌學姐來了嗎？”
“她等一會兒就到。”韓離悶悶地應答。
“啊！我的菜！”驚叫一聲，江上雪才記起鍋裏還在煮著菜。
“學長，你到客廳裏去吧。菜一會兒就好了。”她回頭對韓離說。
“嗯。”看著江上雪奮戰的樣子，韓離不禁啞然失笑。
韓離坐在客廳裏，細細地觀察著房間裏溫馨的擺設。
梁湘妃在看娛樂節日，不時地爆發出一陣大笑，還經常回頭對他說：“學長，你看你看，太搞笑了！”然後也不管他有沒有反應，又繼續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機。
韓離看到司青在陽台上，此刻他正拿著一個綠色的水壺澆灌兩盆植物。
心不禁一沉。
那兩盆植物正是紅雀珊瑚。
他竟苦笑了一下。原來，這就是江上雪不接受他的花的原因。
因為司青會送給她。
紅雀珊瑚、娃娃，他想給她的，司青都給過了。那麽是不是意味著，隻有司青才能給她幸福？
而他呢？
韓離心中湧起一種淒涼的意味。他斂住眉眼，就像月光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光華，讓人痛惜不已。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梁湘妃飛快地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烈歌。
“學姐！你今天好漂亮哦！”梁湘妃讚美地看著令人眼前一亮的烈歌。
烈歌剪短了長發，頭發依然垂直柔順，裏麵穿著一件黑色蕾絲吊帶，外麵搭配著一件緋紅的宮廷式短裝外套，那麽純真動人，又顯出一點魅惑的風情。
就像她耳垂上吊著的珍珠耳環，在朦朧的燈光下，發出誘人的光澤。
“謝謝。”她抱了抱梁湘妃，然後舉手跟客廳裏的韓離打招呼，隨即來到廚房。
“上雪，今天是你下廚嗎？”
江上雪笑著回答：“是啊，等一下可要多吃一點。”
“一定會的。這個是送給你的，生日快樂。”烈歌捧出藏在身後的大禮盒。
也許是下午的見麵讓她對江上雪再沒有一絲戒備，她親切而純真地對江上雪笑著。
“謝謝學姐！”
接著，江上雪就宣布開飯了，梁湘妃開始擺餐桌。而司青和韓離卻不知道從哪裏幫起，於是就被江上雪叫出去買飲料。
溫暖的夜空中星光璀璨，夜風輕柔。
明亮的路燈下，韓離和司青兩人靜默地走著。
時間靜靜流走，隻有樹葉在夜裏低聲細語地訴說著心事。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韓離打破了沉默，聲音很輕，還夾雜著些許無奈。如果不是在夜裏，如果不是兩人相隔較近，司青可能都聽不到。
也許，韓離本來就不是很想問，或者說他是不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我可不一定會回答。”司青故意無所謂地答複。他雙手插進褲袋，堅毅的麵容表現出一副輕鬆愜意的樣子。
可是韓離並沒有理會他的疏懶：“你是真心喜歡江上雪嗎？而江上雪也是喜歡……你的嗎？”這樣問的時候，他眼裏閃著複雜的光。
司青聽到他的話，停下了腳步。
韓離繼續向前走，身影在燈光下落寞悲傷。
司青嘴唇輕輕勾起，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當然是真心喜歡她，而我也會給她最真實的幸福。”
說完，他諷刺地一笑：“不管怎樣，你都沒有資格管，不是嗎？”
韓離走在前麵的身影也頓時停了下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那貴族般的氣質更加地迷蒙起來。
“不錯……”他的語氣忽然冷硬，“希望你記住剛剛說過的話，永遠記住。否則……”
司青打斷了他的話：“否則怎麽樣？你想怎麽樣？或者你能怎麽樣？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現在是在給我警告嗎？或者，你——韓離，是不是發現自己喜歡江上雪了呢？”
他的語氣中帶著憤怒的敵意，心中慢慢生起一種不安。
上雪，你知道嗎，你那麽喜歡的人，那麽那麽喜歡的人現在也開始喜歡你了。
那我該怎麽辦？
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可不可以不放手……
前方的韓離轉身與司青對視。
兩個同樣出類拔萃的人，有著旗鼓相當的氣勢。
韓離的目光如水，卻又在轉眼之間凝結成冰。司青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就像一朵雛菊傾力綻放芳華，傲氣地看著天地間的一切。
他慢慢朝韓離走近，眼睛裏是豔麗的尖銳。
相隔不到一米時，司青稍微頓住。
這時韓離眼微眯，忽然就伸出一拳。出手如此不動聲色，如此快速，反而令本來就想找他幹一架的司青愣住了。
韓離這一拳硬生生地打在了司青的臉上：“不錯！這是警告。”
司青迅速做出回應，也是一拳掄過去。
一下子，周圍再次陷入靜默，隻是不斷有悶哼聲傳出。
直到都無力地倒在地上，他們倆才罷手，一起仰麵看著天空上的月亮，神情恢複溫暖。
“其實……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雪的。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烈歌了，覺得她是唯一一個對我真誠的人。可是後來上雪來到了我的身邊，一直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後。我渴了的時候，她就會遞給我水；我累了的時候，她就會安排一間很安靜的休息室；我缺乏靈感的時候，她就會給我很多的點子……她好像了解我的一切，就好像是我的一個影子，那種默默的關懷，我一直以為是理所當然的。就像我以為我會一直喜歡烈歌，以為一切會那麽發展。可是烈歌交了男朋友，一切都被打亂了。我發現了我身後的影子，我開始追逐我的影子，也許……我也開始喜歡上了……我的影子。”
司青還是寂寞地看著天空，眼神安靜。
忽然，他就自嘲地笑了。
“第一次看見她，我就喜歡上了她。我很奇怪為什麽有一個人可以為愛情這樣地付出，連旁人看到了都會感到溫暖。於是我一次次朝她靠近，試圖給她全新的幸福。我相信一切都能如我所願，因為她喜歡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看到她。可是……”
韓離站起身，朝躺在地上的司青伸出手：“你能給她幸福嗎？”
司青愣愣地看著朝他伸出手的韓離。他的眼神深幽，伸出的手指修長，指骨間都閃爍著月光般的清輝。
“你能給她幸福嗎？”韓離再次問出口，語氣極為認真。
司青笑了，他的右手抓住了韓離伸出的手，緊緊抓住。
“我能，我能給她幸福。”司青像是發出誓言一樣，重重承諾。
話音一落，韓離就拉著司青站了起來。
夜越來越凝重。
月色迷蒙。
好像就因為司青的一句話，空氣裏都帶著謎樣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