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雨

悲傷化作一場太陽雨

在最脆弱的時候

完美的偽裝

開始脫落

第二天一早,窗外有清脆的鳥叫聲,空氣也異常的濕潤。

鍾嫻雅早已把早餐做好,放在了桌子上,而她已經先出了門,去了自己經營的一家花店。江上雪吃完早餐後,走在路上,才發現昨夜下了雨,路麵濕漉漉的。

兩旁的樹葉經過雨水的洗滌,淺淺的陽光灑下來,如翠玉般溫潤。

放眼看去,街上的一切都散發著蓬勃的生機,活潑鮮明起來。一場雨仿佛把所有的沉鬱都洗刷得幹幹淨淨。

江上雪回到教室。雖然經過一夜雨的洗禮,可桂花的香氣沒有絲毫的減淡,反而更加濃鬱。

這堂課是現代文學課,班上的同學三三兩兩地來了一些,都在互相說著話。

“昨天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昨天的什麽事?”

“昨天在韓離家舉行了聚會啊!你不知道那個畫麵真美,韓離學長的鋼琴演奏和烈歌學姐的小提琴演奏相互配合,一切都美輪美奐。”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嗎?烈歌學姐向大家宣布她的男朋友了……”

“烈歌學姐!男朋友!快告訴我,是誰?”

“我想隻有韓離學長才配得上烈歌學姐啊。”

江上雪聽見同學說的話,眼裏一黯,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她不想聽,可是他們的話還是不斷鑽進她的耳朵裏,一字一句又把她的耳膜震得轟轟作響。

昨天,烈歌學姐和韓離學長是一對了嗎?韓離學長終於得到他的幸福了嗎?江上雪感覺自己內心有一個洞,越來越大,似乎就要逮到機會將她吞噬。

她咬緊嘴唇,胸口疼痛得呼吸都急促起來。突然她站起身,想先離開這裏,等到上課了再進來。

但是,一句話又鑽進她的耳朵,讓她驚愕地愣住了——

“這你就猜錯了,烈歌學姐的男朋友是從日本回來的留學生,還和我們是一個學校的呢!”

“啊……怎麽會?”

“這個我也聽說了,還聽說昨晚韓離學長的神情不太對,聚會沒有結束,就讓大夥都散了。”

“難道是烈歌學姐移情別戀?”

“韓學長,我親愛的韓學長,烈歌學姐怎麽能這樣對待我們的韓學長?”

……

江上雪靜靜地愣在了那裏,她反複把聽到的消息過濾了幾遍,才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要是早些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她會很開心。可是她剛剛才承受過喜歡的人有了心上人的痛苦,於是現在反而有一種淡淡的哀傷蔓延。

韓學長昨天怎麽樣了?那麽喜歡著烈歌學姐的學長,想起烈歌學姐就會如月光般溫柔的學長,知道烈歌學姐回來時一臉幸福的學長……他怎麽樣了?他會不會也如她一樣傷心?

江上雪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她跑出了教室。陽光淡淡的,濃鬱的桂花香氣彌漫著整個走廊。江上雪跑著跑著,踏碎了地上紛亂潔白的桂花。她來到樂理係的二樓,眼光掠過一片火紅的楓葉和旁人驚異的目光,隻有她自己能聽到自己急切的心跳。

她寧願是自己忍受這樣的痛苦,也不願是學長。

終於在曾經來過很多次的教室麵前停下,江上雪朝裏麵張望,可是學長經常坐的位置卻空空落落的。

太陽斜斜地照亮那一片空間,上方空氣中的微粒落寞地輕揚。

江上雪一下子慌亂起來,她轉身回跑。這時上課鈴聲刺耳地響起來,讓她心亂如麻,韓離學長為什麽還沒有來?他在哪裏?

她想到了給韓離打電話,剛準備撥號碼,抬頭卻看見了烈歌學姐。烈歌學姐披著如瀑布般的垂直長發,臉上柔順齊眉的劉海搭在小巧的前額上,有著洋娃娃一般的純真。她穿著一件粉色的T恤,下麵是黑色薄紗短裙和緊身牛仔褲,可愛中帶著稍微的性感。在她身邊是一個高大英偉的少年,利落的短發、剪裁獨特的白色襯衣將他硬朗的氣質發揮出來。

他們挽著手,對望的眼神中帶著熱戀中的親昵,讓周圍的空氣中都彌漫著浪漫的粉色。

他們仿佛就是一對再般配不過的金童玉女。

這樣的畫麵讓江上雪的心都緊縮起來。她不敢想象昨晚學長見到這樣的情景時是什麽樣心情,更不敢想象以後每一天學長都要麵對這樣的情景會怎麽樣?

那是多麽的心傷!

……

江上雪突然站在烈歌的前麵,攔住了她的路。

烈歌從愛情的甜蜜中回神,停下腳步,看著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少女。少女穿著純白色的T恤和天空藍的牛仔褲,自然曲卷的長發將她眼中的怒氣張揚出來。濃淡得恰到好處、略顯英氣的眉緊皺著,似乎在擔憂著什麽。一雙如琉璃一般溢彩的眼睛因為怒氣而更加剔透明亮。

那樣氣憤而執著的表情就像一直在維護自己心愛東西的小獸。

走廊上的人漸漸散去,都進了教室開始上課。隻剩下他們三個人。

江上雪和烈歌靜靜對望。江上雪的眼神裏帶著強烈的怒氣。烈歌認出了江上雪是韓離演出時的助理,卻被她臉上的怒氣和譴責弄得不知所措。

烈歌綻開了如櫻花般美好的笑容,先開了口:“上雪,你來找離哥哥嗎?他惹你生氣了嗎?”

江上雪被烈歌親昵叫著韓離的語氣刺到,她眼神更加憤怒地盯著烈歌——眼前這個人憑什麽能用她的純真傷害最愛她的人?

她問:“到底……到底你把學長當成什麽?”

“嗯?”烈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著以前偶爾遇見也很少和她說話的江上雪不知道怎麽回答,“離哥哥?我……我……當成?”

她是在問誰?是在問離哥哥嗎?當成什麽?好奇怪的問題。

烈歌怔怔地看著江上雪,然後求助地望望旁邊的男友。

可是她身邊的少年隻是一臉莫測地看著江上雪。

“不要用你的純真來要別人包容你的一切了。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傷害到一個喜歡你的人嗎?他不是你鍾愛的一個玩具,不是你依靠的哥哥,他……”

江上雪要將自己的心裏話低喊出來,要說出韓離學長喜歡烈歌的話。她深深知道,這樣不能說的秘密會永遠羈絆著學長,會永遠傷害著學長。而她要幫他,幫他說出來,即使她的心會絕望到疼痛。

“閉嘴!你是誰?你憑什麽這麽說烈歌?”一直在旁邊的英偉少年憤怒地截斷江上雪的話,然後對著正感到委屈的烈歌憐惜地說:“我們不要聽她在這裏無理取鬧,我們走。”

少年牽住烈歌的手,大踏步地向教室走去。烈歌委屈地任由他牽著,在經過江上雪的時候,卻忍不住看向這個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的女孩。

“對於你來說,韓離學長僅僅隻是哥哥嗎?”

江上雪深深看進烈歌的眼裏,她的話像魔咒一樣在烈歌的眼裏揚起一場大霧。

手依舊被前麵的人緊緊牽著,烈歌的眼裏一片迷惘,心裏反複回響著她終於聽明白了又似乎並不明白的一句話:對於你來說,韓離學長僅僅隻是哥哥嗎?

步子越來越遲疑的烈歌不禁回頭,看著快步走遠的江上雪,她的眼裏有著不知所措的迷惑。

空寂的走廊裏,明淨的陽光漸漸拉開了她們兩人的背影,灑下一地淡淡的憂傷。

江上雪一直撥著韓離的手機,一遍一遍,但是手機那頭依舊沒有人接聽。她來到校園門口,朝一輛停在路邊的的士跑去。

“上雪。”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江上雪疑惑地回頭,看見司青站在她身後。

陽光斜斜地擦過他似笑非笑的眼角,眼裏波光流轉,空氣中都彌漫著雛菊的芬芳。他笑得極其燦爛,可是帶笑的眼眸裏卻輻射出一種直射人心的壓力,讓看的人不禁心一跳。

“司青?我……我現在有事,以後再聊。”江上雪努力揚起一個笑容,然後繼續向的士跑去。她想也許韓學長在家,所以要去看看他。

可是手腕突然一緊,就被另外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她停下來,回頭不解地看著抓住她手的司青。

“我發現一家冰淇淋很好吃的店子,我們一起去吧。”

司青說話的時候燦爛地笑著,眼睛裏有一絲希冀的亮光。他把她的手腕抓得很緊,從他手心散發出來的炙熱溫度從她的肌膚一直躥到她的心上。

她被他抓住的手腕處開始發熱、發疼……

江上雪的腦海裏不禁閃現出昨晚的那一幕。

星星滿天,清風涼爽,她的唇齒間滿是冰淇淋的清甜、草莓的微香。

她看著司青苦著臉在旁邊吃著巧克力冰淇淋,他的樣子好笑而溫暖。

在路燈下,兩個人的黑影不斷地交織又分開,分開又交織。

……

“下次吧,司青,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江上雪抱歉地看著司青的眉眼,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司青眼睛裏的亮光頓時黯淡了下去,就好像夜裏的明燈突然被人生生掐滅。

他的笑容卻越來越大,如金黃色的雛菊般耀眼:“哦……你去吧。”

江上雪感覺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在一點一點地鬆開。終於,她的手回歸到自由。

“下次見。”江上雪轉身,跑到的士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慢慢開動,江上雪擔心韓離的同時,也從車的後視鏡裏看著那一抹修長的背影。他的步伐那樣堅毅,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他的腳步。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的心裏有些發堵。

“師傅,去沁園路39號。”她回過神來,對的士司機說道。

司青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他看著明黃色的的士越開越遠,漸漸成為一個小點,直至消失不見,心情竟然莫名地失落起來。

她有什麽著急的事情,連他從她的麵前經過都絲毫沒有注意到?盡管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叫住了她,可是他為什麽這麽在意呢?她那麽著急走時,他竟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腕清涼。當她回頭不解地看他時,他想不出什麽理由留住她,於是想起了去吃冰淇淋。可是她拒絕了。所以他不得不放開了她的手。

她穿著白色的T恤,跑動的身影就像天邊一抹淺白的雲彩。

她的眼神裏滿滿的擔心和著急,那樣直接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為了誰?是為了第一次遇見時讓她流淚的人嗎?

“傻瓜!”司青對著江上雪消失的方向笑了。

明亮的笑容,雪白的牙齒,眼裏金黃的雛菊開得妖嬈至極。

……

韓家庭院裏,一個圓形的大理石桌旁擺放了三個梅花形狀的石椅。韓離坐在正對花園的石椅上,雙手趴在石桌上。江上雪一進門就看到了他曲起的背脊和從臂彎中微微露出的黑色柔軟發絲。看樣子,他是睡著了。

隻是這樣一瞥,她的心就安定下來,溢出一種溫暖柔軟的情緒。

偌大的庭院裏,四周寂靜無聲。

韓家庭院裏種了幾十棵櫻花樹。

曾經在四月的時候,韓離站在開滿了粉色花瓣的櫻花樹前。似雲如霞的豔麗櫻花,將那樣清俊的眉眼染上了一種驚心的緋色。

她站在他的身後,聽到他宛若自言自語的聲音:

“她最愛這種一葉櫻,說喜歡它的名字。還有她最喜歡日本,說那裏有很多這樣的櫻花,於是我在這裏也種了這麽一大片……”

這時,她才仿佛明白,他當時種上這麽多櫻花樹,是想留住喜歡的人。

可是種上心上人鍾愛的植物,真的就能留住她的心嗎?

……

江上雪慢慢走近韓離,看到石桌上有一隻傾倒的高腳杯。陽光射在玻璃杯上,薄而脆的玻璃閃著亮亮的星光。杯壁還殘留一點紅色芬芳的**。

在韓離身邊停下腳步,江上雪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著韓離。

他偏著頭枕在右臂上,右手修長的手指微微曲起。在高腳酒杯附近,他的左手手指鬆鬆地躺在桌子上。

他墨黑的頭發有幾縷淩亂地散在前額,調皮而柔順,讓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漸漸,有一種酸澀而甜蜜的味道充盈在她的胸腔,並且不斷地在那裏膨脹起來。那種味道就像一樹繁華的桂花所散發的清香,青澀、甜蜜而溫暖。

江上雪繼續往下看,他的眉毛輕蹙,好像夾雜一種憂愁。這讓她的心也跟著緊縮起來。他的鼻子堅挺俊秀,嘴唇輕抿。即使在睡夢中,那樣一張臉依然像籠著一道難以企及的光華,生動,炫目。

淡淡的陽光輕薄透明。周圍的空氣都成了淺淺的金色。

韓離閉著眼,呼吸如平靜的海水,溫柔地起伏。

很長的時間裏,江上雪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韓離。看到他因為陽光的照射而不舒服地蹙眉,她便移到他的身前,替他擋住陽光。

於是他終於舒展了眉毛,再次沉入夢鄉。

韓家庭院外的走廊上,管家福伯端著兩杯冰飲朝這邊看過來。

櫻花樹前,青色的大理石桌上趴著俊秀少年,旁邊站著為少年擋住陽光的淡雅少女。在淺金色的光暈下,時光停止了流動。福伯沒有打擾便離開了。過了很久很久,韓離才醒來。

他注意到前麵有人替他擋著陽光,以為是福伯。

“福伯,我睡了很久嗎?真想……真想一直睡下去不醒來。”

江上雪淡淡地笑著說道:“原來學長這麽貪睡……嗬嗬,這才像人類韓離,而不是神韓離。如果我把這個告訴你的那群親衛隊,她們一定會不敢置信,繼而陷入瘋狂。”

她輕揚嘴角,像琉璃一般的眼睛晶瑩剔透。

聽到熟悉的聲音,韓離抬起頭,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江上雪。突然昨晚的一切記憶都洶湧襲來,像一把利刃直插到了心上。心開始疼痛不已。

他的眼神一閃,眉梢帶著一絲冷意地說道:“你來幹什麽?我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不相關的人。”

聽到他的這句話,江上雪身體一震,心被針一樣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看不到傷口,但是疼痛綿綿湧來。不相關?對他來說,原來她隻是不相關的人啊!

她仔細地看著眼前的韓離,他的眼神冰冷淡漠,仿佛在他眼裏,自己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

“學長,如果你不去上課,烈歌學姐需要學長的時候,怎麽找到你呢?”

聽到烈歌的名字,韓離手指輕顫了一下。

往常,烈歌餓了渴了,想去玩的時候,總會纏著他,一定要他陪著她逃課,可是現在……

韓離的眼裏一片黯然。

可是現在……

她已經不再需要他了,不是嗎?

“自會有人陪著她的……”

這樣的事實一下讓韓離脆弱起來。他抬眼向江上雪看過去,期待著看到她搖頭,期待著她說烈歌隻需要他。可是當他觸及江上雪的眼神時,那像琉璃一般的眼睛裏蘊含的理解和關懷像潮水一樣向他湧來。他似乎能感覺到那股潮水的溫度,潮濕的,溫暖的。

“不會,烈歌學姐一直以來隻需要她的離哥哥。”江上雪按照他所期望的那樣答道,語氣中有著淺淺的黯然。

這種無奈感就像陽光下牆壁暗處的苔蘚,你可以漠視它,就當它不存在,可它還是綠油油地生長在那裏。

雖然聽到了期盼中的回答,但看著江上雪仿佛了然一切的眼神,韓離突然憤怒起來:“現在你也在說謊騙我,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瓜,你說什麽我都會信?”

說完他猛地站了起來,眼睛被金色的陽光刺到,不適應地眯著眼。

“我沒有,我……永遠不會對學長……說謊。”江上雪感覺在韓離冰冷的目光下,身體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漸漸凍結。她的喉嚨有些發緊,口中苦澀得厲害,但還是不知不覺就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她永遠永遠不會對學長說謊,更不會認為學長是傻瓜。

“不會?哈哈……”韓離不知怎麽就笑了起來。那樣清俊絕倫的笑容在耀眼的陽光下卻顯得異常的冰冷。

他的麵容帶著諷刺,以睥睨一切的姿態看著她,然後清冷地開口:“從來不會說謊嗎?昨天約你來聚會,你拒絕後,我正好碰到了你的導師。”

江上雪聽到這句話,麵色蒼白如紙。

“嗯,今晚我家有聚會,你過來吧!”

“不了,學長,最近導師給我安排了很多研究作業,作業碼起來,像山一樣高呢!”

“哦……上雪,昨天你介紹的娃娃店裏的娃娃,烈歌很喜歡。謝謝!”

韓離滿意地看著江上雪的神色,將他心裏積累的憤怒都宣泄了出來。

“你的導師說根本就沒有安排什麽研究作業!其實如果你不想來聚會,就直說,為什麽要說謊?還是……你們女生天生就愛說謊,對嗎?”

當時看到江上雪的導師,韓離本來是想讓他不要給她布置那麽多的研究作業,結果卻隻是鬧了一場笑話而已。

此時的陽光薄如蟬翼,空氣中夾雜著一種濕潤的氣息。

漸漸,無聲的淚水打濕了江上雪蒼白的臉龐。從小就聽說說謊的孩子鼻子會變長,每說一次謊,鼻子就會變得長一些。可是她說謊了,懲罰卻要厲害得多。她的心口被鑿開了一個深深的大洞,要讓她疼痛到死去。

天空中陽光依舊,卻有雨滴悄然落下。一開始是雨點,很快地,雨越來越大。聽說太陽一直在追著月亮,在太陽想流淚的時候,就會下一場太陽雨。

她現在也流淚了,因為說謊而受到了最嚴重的懲罰,懲罰她失去了韓離學長的信任。

可是太陽又是因為什麽而流淚的呢?

它對月亮說謊了嗎?

韓離平靜地看著不再說話的江上雪。她滿臉濕潤,連輕顫的睫毛上也有著碎玉一般的雨珠,卷曲的頭發喪失了生氣一般垂了下來。越來越大的雨幕下,她淡白的身影佇立其中,整個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在這片空氣裏。

這樣的江上雪,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都是笑容燦爛、聲音清脆地喊著“學長”。他的內心被這樣的江上雪震撼了。

他偏過頭,不再看她,淡淡地說道:“下雨了,你……你回家吧……”

韓離轉身,走出庭院,來到走廊上,本來想說“你去福伯那裏拿把傘”的話也咽回了喉嚨。此刻他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堵住了胸口,隻要想起江上雪剛剛在雨中的表情,那裏就會難受得厲害。

江上雪聽到了韓離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還有很多話想要解釋給他聽,如那天自己為什麽說謊不去聚會,還有她真的不會再對他說任何謊言……

以及——

他不要這樣對待自己。

他傷心的話,她也會傷心的……

一切因為韓離的轉身而變得毫無意義。她想燦爛地笑起來,可是臉已經僵硬了;她想堅強起來,若無其事地跟韓離說再見,可是……

有一頭哀傷的野獸在她的心裏肆虐橫行,無法控製,於是眼淚也伴著這漫天的太陽雨,盡情地流了下來。

她因為韓離的轉身。

太陽因為追不上黑夜裏才出現的月亮。

他們都在哭泣。

韓離的臥室裏,濕潤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天藍色的窗簾被輕輕揚起。

剛剛洗了個澡的韓離坐在窗前,額上濕潤的頭發被他撥到了後麵,露出了高潔的額頭。

他淡淡地看著窗外的雨。

“咚咚咚……”臥室的門輕輕響了幾聲,隨後被人推開。福伯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進來。

“少爺,喝一杯熱牛奶吧。你到現在還沒有吃午飯呢,等一下我叫廚房的師傅做你最愛吃的菜。”

韓離仰頭喝完杯中的牛奶,胃瞬間溫暖起來,輕聲問道:“已經過了中午嗎?”

福伯笑了:“是啊,你睡著了,不覺得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真奇怪,上雪那孩子一直在院子裏陪著你,你趴了那麽久,她在你前麵站了那麽久。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她也還沒有吃飯吧?”

“你說她來很久了嗎?”

“是啊……我剛剛才看到她離開,少爺為什麽不留上雪吃了午飯再走?”

“她剛剛才走?”韓離驚訝地站起身。剛剛?那在他洗澡的這段時間,她是在庭院裏還是在客廳裏?

“是啊,我看到她一身濕透地經過大廳,要她等雨停了再走,可是那孩子說家裏有事,就急匆匆地走了……連傘都沒有打一把……”福伯擔心地說著。江上雪來過韓家幾次,他很喜歡江上雪這樣乖巧善良的孩子。

“福伯,我出去一下。”韓離打斷了福伯的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江上雪竟然連傘都沒有拿!他沒說,她就不能向福伯要嗎?她是生氣了嗎?是故意要讓他內疚、讓他擔心?還是……

韓離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江上雪蒼白的臉,雨中的她那麽纖瘦,那麽脆弱。

還是——

他傷害到她了?

江家附近的冰淇淋店裏,司青坐在對著出口的地方,一個人吃著一大杯巧克力冰淇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到了這裏,還點了一大杯巧克力冰淇淋。他時不時地向江上雪家的方向望去。一想到江上雪還沒有回來,不在他此刻可以看到的那個家裏,司青的心裏就很失落。

外麵已經下了很大的雨。很奇怪的雨,明明還有著淺金色的陽光,卻有那麽大、那麽密的雨滴墜下來。雨沿著屋簷滴落,就像一簾晶瑩剔透的水晶。

冰淇淋慢慢地融化了,司青並沒有吃多少,他就是想念這種香味。也許無論以後再吃多少,這種巧克力冰淇淋的味道,都不會有那晚和江上雪一起吃的時候好。他想他明白了,他來到這裏不是為了吃冰淇淋。而是因為……

他喜歡上了江上雪。

當他再一次抬眼的時候,視線裏竟然出現了江上雪的身影,心頓時愉悅地跳動起來。他站起身,放下錢,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雨中那個纖瘦的身影。正當他準備直接衝過去的時候,轉念一想,又轉身向店員借了一把傘。

“江上雪……上雪……”司青撐著傘急急忙忙地向江上雪奔過去,喊著她的名字。也許是雨聲太大,江上雪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喊聲,一直朝前走著。

司青終於抓住了江上雪的胳膊,把她纖瘦的身體拉進了傘內:“上雪,你怎麽了?怎麽沒有打傘?”

他感覺到江上雪胳膊上的肌膚冷冰冰的。她愣愣地看著他,卻又好像沒有看到他,臉色慘白,嘴唇被牙齒緊咬著,蒼白透明。她這個時候就好像碎了的瓷娃娃。他擔心地擁住了她,用空出的左手撫摸她濕透的頭發。

江上雪感覺自己被一個溫暖的身體包圍著,頭發被一個溫厚的手掌輕撫。這樣的感覺就像傷心的時候媽媽在身邊那樣,麻木的神經終於開始運轉。她略微回神,抬眼就看到了一把大傘,傘一邊是黑色,一邊是白色。黑色的那邊畫滿了明黃色的星星和月亮,白色的那邊是一輪小小的太陽。太陽不停地追著黑夜中的月亮,無休無止……

“太陽……”她呢喃著什麽,眼裏幹掉的眼淚又開始湧出來,“太陽……晚上……”

司青輕輕推開江上雪,焦急地問:“你說什麽?”

江上雪終於看著司青的眼睛,清晰地說:“太陽是不能在晚上出現的,是嗎?”

她琉璃般的眼神無助而脆弱,似乎隻要誰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司青愣了一下,認真地看著江上雪,然後燦爛地笑著說:“當然不是。如果你喜歡它在晚上出現,它就會在晚上出現。”

“是嗎?”江上雪迷惑不解地看著司青,臉上泛著奇異的紅潤。

“相信我。”司青的話似乎帶著魔咒,讓江上雪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江上雪點頭,覺得自己有點眩暈。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疲累地閉著眼睛,然後輕輕呢喃:“太陽能在……晚上出現,太陽……就能追上……月亮了……”

她說得斷斷續續,讓司青聽得不真切。

可是司青感覺到了江上雪身上灼熱的溫度有點不對勁,他摸摸她的額頭,果然正熱得發燙。

“上雪,上雪,你發燒了,我先扶你回家……上雪……”司青不停地喊著江上雪的名字,可是她仿佛已經陷入了沉睡。司青隻好抱起江上雪,循著記憶朝她家走去。

她的身體好輕,就像一片無法追逐的雲的重量。

他現在抱住了她,是不是追上她了呢?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不遠處一輛藍色賓士車裏的韓離才搖下車窗。他從家裏開車追了出來,可是一直沒有找到江上雪的身影。後來他想江上雪也許回了學校,就打了她寢室的電話。她的室友告訴他江上雪沒有回去,可能是回家了,於是他又開車找到了江上雪的家。

當他看到江上雪,準備過去的時候,卻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迎了上去,並且還抱住了她。他的身體瞬間驚愕地僵硬住了。那個帥氣的少年是否就是江上雪說謊的原因呢?是因為要和他約會,所以不能來聚會嗎?

他看到江上雪被少年抱了起來,江上雪的手無力地垂在雨幕裏。韓離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是他沒有任何理由跑上去。韓離墨黑的眼裏幽深如海,一種莫名的情緒在那裏暈了開來。

簡單雅致的房間裏,壁燈散發著溫暖的柔光。江上雪安靜地躺在**,臉上泛著異常的潮紅。她感覺自己渾身都被火包圍著,身體熱得極為難受。突然有一塊清涼的東西壓在了她的額頭上,她舒服地深呼吸,可是身體裏的那種熱卻又馬上席卷而來,甚至更猛更烈。

司青把剛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塊包在另一塊毛巾上,換掉江上雪額上已經溫熱的那塊毛巾。他仔細察看著她的臉色,高熱不退,依舊沒有一點兒好轉的樣子。

“江上雪,江上雪……你感覺怎麽樣?”他傾身,手輕觸她的臉頰。那樣灼熱的溫度,焚燒著他手上的皮膚。他的心都抽緊起來,難受極了。

“……嗯?”江上雪似乎聽到了他的話,又似乎沒有聽到,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司青著急地看著她現在的樣子,心疼地說:“上雪,你是不是很難受……我馬上去買藥,你等我……”

他再次深情地看了江上雪一眼,然後急忙出門去買藥。

外麵的雨依舊很大。太陽已經隱去,整片天空很灰暗。

冰淇淋店裏的客人都擠在了門口,望著雨一籌莫展。大家都翹首觀望著對麵的小路,等待的士的經過。大家也都看到了滂沱的大雨中停了一輛藍色的賓士車,並且停了很久。大家看不清裏麵坐著的是什麽人,或者裏麵有沒有人。

賓士車內,韓離靜靜地看著雨。雨一滴一滴重重地打在車窗的玻璃上,然後摔成無數瓣飛濺開來。透過玻璃,外麵的一切景象都變了形,模模糊糊的。過了很久,他開始啟動引擎,車前方玻璃上的雨刷又開始了搖擺。眼前的景色一下子清晰,但是馬上又被雨覆蓋,再次變得模糊。

即使這樣,韓離還是看清楚了從江上雪家走出來的少年。那個少年撐著一把有太陽和月亮圖案的大傘,急匆匆地向外走,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雨幕裏。

韓離轉動方向盤,腦中突然浮現江上雪在庭院裏時的臉,那麽蒼白,那麽脆弱,一點兒也不像平常燦爛笑著的她。

站在冰淇淋店門口的人們看見藍色賓士車剛剛發動又停在路邊,接著從裏麵走出一個少年。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即使在那麽大的雨中,他的姿態依然鎮定從容,仿佛四周的雨都不存在。

大家從抱怨中漸漸安靜下來,都看著突然出現的少年。

雨幕裏,他的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俊秀絕倫的姿態散發著月光一般的光華,邁步之間都輻射出凡人難以企及的優雅。

這一場原本被人憎惡的雨因為這個少年而變得美好生動起來。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雨聲像是最優美的華爾茲樂章。少年走進了一個樓道口,在人們的視線裏消失了。而他的消失就像一道光消失在人們的眼裏,讓他們不禁以為剛才所出現的一切隻是錯覺,美好的錯覺。

韓離來到三樓,發現門虛掩著。他疑惑地走了進去。房間裏很靜,隻有壁燈發出淡淡的光亮,顯得非常溫馨。他走到一間開著門的房間門口,看見江上雪躺在**。她的臉上泛著異常的紅暈,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嘴唇蠕動著,說著讓人聽不清楚的囈語。

他皺起眉,走上前去坐在床邊,手指伸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

好燙!

韓離臉色沉重,站起身,拿出口袋裏的手機:“喂,禦苑小區三樓,五分鍾內趕過來!”

江上雪的腦袋暈暈的,一片混亂,身體也忽冷忽熱。她好像陷入了一片迷霧中……她害怕地到處跑著,可是怎麽也找不到方向。她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小小的她被高大的爸爸抱著。爸爸的笑容溫暖而慈愛,他對江上雪說:“我家上雪寶貝越來越漂亮了啊,爸爸最喜歡上雪寶貝了……”

那個時候,她被爸爸捧在手心裏。可是轉眼,爸爸的臉變得那麽凶惡。他不停地對媽媽吼著,然後提起行李。她意識到爸爸要離開她了,盡管害怕,她還是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可是爸爸一下子就把她推開了,那麽大的力氣,一點猶豫都沒有,生生地把她推倒。

小小的她,似乎被這種力量嚇到,還殘留著淚水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爸爸漸漸走遠的背影。

良久,她依然保持那樣的姿態和表情。

……

江上雪倒在地上,周圍又彌漫著大片大片的白霧。有一道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怕,不怕的話這個送給你。”江上雪驚愕地抬起頭,看見韓離站在她的麵前。他的手上拿著他們初遇時他送給她的那張五線譜圖紙,上麵的音樂符號就像一隻隻振翅的黑色蝴蝶。

她幸福地笑了,站起身怯怯地去接。

可是眨眼韓離就變了臉色,把手又縮了回去,說:“不能把它送給你,因為你說謊騙我……”

“我沒有,沒有,那是因為……”她急急地解釋,可是還在她搖頭的時候,韓離就像一陣霧一樣慢慢消散在空氣裏了。她著急地伸手去抓,可是手中空空的,什麽也沒抓到。

又一滴晶瑩的淚從她的眼角溢了出來,她聲音喑啞地喊著:“因為……因為我……我喜歡你啊……很喜歡……很喜歡……”

……

韓離靜靜地看著**的江上雪,他家的私人醫生剛剛給她打了針,醫生說再晚一會兒感冒發燒就會發展成肺炎。他的眼裏暗光一閃。看樣子,他的好學妹真的生氣了,不然怎麽傘都不向福伯拿?現在還因為淋雨生病了。

“江上雪,要快點好起來。”韓離輕柔地撥開她眼睛上的頭發。

她的睫毛纖長細密,微微顫動著。她的麵容清新淡雅,如紫色的鬱金香。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晶瑩的淚被燈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驚住了,然後就聽見了她的囈語:“因為……因為我……我喜歡你啊……很喜歡……很喜歡……”

因為虛弱,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極了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

她繼續說著:“喜歡你,韓學長……”

這一句聲音淡淡的,如霧般消失在她的嘴角,可是韓離還是心裏一震。那句話突然擴大數十倍地響在他的耳膜裏。

“喜歡你,韓學長……”

“喜歡你,韓學長……”

韓離驚愕地站起身,不敢相信地看著猶在睡夢中的江上雪。轉瞬他自己又輕笑起來,怎麽反應這麽大?也許她說的是剛才的那位少年,隻是同樣姓韓而已。

但是還是有不知名的波光在他的眼中流轉,他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最後他深深地看了睡在**的江上雪一眼,轉身離開。

客廳裏門邊的黑色大傘靜靜立在那裏,帶著難以捉摸的落寞,還有無措。

韓離剛走下樓梯口,就看到打著傘但是衣服已經濕透的少年。

外麵的天空有些陰沉,已經接近傍晚,雨勢已經小了很多。樓道口的燈發散出明亮的光。

韓離看見少年撐著傘,緊緊護著胸前的一個塑料袋子,袋子上依稀能看見一個“藥”字。少年快步地向這邊走過來,和他擦身而過。

他爬上三樓,衝進江家,來到江上雪的床前,把一直緊抓在手上的袋子打開,還好沒有濕。他仔細地觀察藥片,然後去拿桌上的玻璃水杯。在抬頭看向矮桌時,他愣住了。矮桌上,立著一瓶藥,藥瓶下麵壓著一張紙條。司青拿起來一看,隻見紙條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醫生剛才已經打過針,醒來後按時服藥。

刹那間,有一種才察覺到的寒冷從濕透的衣服沁入皮膚,直達指尖。司青眼底一黯,想起了剛剛在樓道口遇見的那個少年。那天鋼琴室舞台上清秀絕倫的少年和剛剛擦身而過就不容人忽視的少年。

兩者的影像終於重疊,清晰而又模糊……

江上雪再次醒來的時候,鼻間聞到了一陣誘人的香味。她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她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啞極了。

是不是媽媽?正在疑惑的時候,她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司青!

“你醒了!”司青燦爛地對她笑著,身上還係著媽媽的粉紅色圍裙。他走近她的身邊,手中還端著一碗氤氳著熱氣的東西。

“你……為什麽……”

江上雪想說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可是張口說話卻發出難聽的模糊不清的語音。最後,幹脆放棄了,瞪著好笑地看著她的司青。

“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在這裏?”司青眨眨眼,那雙本來就異常明亮的眼睛此時看起來更加耀眼,“你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你一邊吃我一邊告訴你。”

司青把一碗什麽東西舉到她的跟前,頓時一陣幹魚的清香撲鼻而來。江上雪的肚子發出了嚴重的抗議聲。原來是一碗幹魚粥,白白的粥,幾片幹魚肉,青青的蔥,散發著濃濃的香氣。

“我自作主張地動用了你家的冰箱,不會怪我吧?快吃吧,這可是我最拿手的東西了。”

江上雪點點頭,接住碗,感激地看了司青一眼,然後就吃了起來。清香的粥經過口腔,滋潤了她幹啞的喉嚨。

“我為什麽在這裏呢?你看你明明是約了我,都不記得了!”說著,司青還極為幽怨地瞧了她一眼。

“咳咳咳……”江上雪被這樣的眼光看著,一口粥嗆在了喉嚨裏。她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約的啊……說約我吃冰淇淋,我勉強答應了。地點就在你家附近的冰淇淋店,後來下雨了,你淋到了,所以就感冒了。再後來你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要麻煩我給你買藥,照顧你……”

江上雪被他的話逗笑了。琉璃般的眼睛那麽明亮,似乎盛不下任何傷痛。她這樣溫暖淡雅的笑容,卻讓司青安靜下來。

他認真地看著她,問道:“現在好了嗎?”

他的聲音輕柔卻仿佛凝聚著深厚的情感,讓四周的空氣都散發著金黃色雛菊的清香。

江上雪聽到後心裏一震,他已經把她的一切都看穿了嗎?

“這裏……現在好了嗎?”司青撫住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神溫柔地再次問她。

“嗬嗬……都不知道你說什麽!”江上雪隨即笑了起來,“這個粥淡了點,能不能再加點鹽?”

“淡了嗎?你等等。”司青馬上去廚房拿來鹽盒,“你看看要加多少,一定是因為生病,所以你的口味重了一點。“

江上雪給粥加了大大的一勺鹽。

“喂喂喂喂……加多了,加多了,會鹹的啦。”司青阻止不及,隻好氣惱地看著她。

“不會啊,你看。”江上雪吃了一大口,做出極為享受的表情,“現在味道真的很好。”

她一邊細細地品嚐,一邊用眼神向司青示意好好吃。

“真的?”司青有些疑惑地問。那麽大一勺鹽,難道他做粥的時候沒有放鹽嗎?

“真的,不信你嚐嚐。”江上雪把粥端到他麵前。

“不,你想騙我,對不對?我才不會上當。”司青認真地看著江上雪的表情,找不到任何的破綻,但是還是怕她騙他。

“那真的可惜,很好吃的。”在江上雪貌似很惋惜地準備再吃一口時,碗被司青搶了過去。他吃了一口,隨即粥裏麵的鹹味充滿了他的口腔。

他強忍著吞了下去,憤怒地朝江上雪吼著:“你說過不鹹的!這怎麽還能吃得下去啊?”

他把粥放在矮桌上,然後心有不甘地看著正幸災樂禍的江上雪。

壁燈的光淡淡地籠罩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如琉璃一般澄澈,又似乎像冰一樣易碎。

她輕揚著嘴角,如輕霧般的聲音響起:“你看,粥很鹹但是可以裝作不鹹,心口很痛也可以裝作不痛,很喜歡很喜歡也可以裝作不喜歡。”江上雪停頓了一下,看著司青,綻放笑容,“所以不用擔心我啊。”

她努力笑起來的樣子、笑容如輕霧般縹緲的樣子,直接震撼了司青的心。心尖都好像被那樣的笑容緊緊地拽住,喘不過氣來。

她……那麽喜歡那個人嗎?

他突然有了一種近乎卑鄙的想法:“你這麽喜歡他,他遲早會知道。其實你可以試著不去喜歡他,不去想念他,甚至離開他,慢慢你就會淡忘他的!”

江上雪輕輕呼吸,感覺空氣一點一點到達缺氧的肺裏:“嗬嗬,你放心。一個人一旦有了喜歡的人,就絕對不會知道其餘人的心意。除了喜歡的人,他會聽不到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的心意。”

因為學長喜歡烈歌,所以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司青看著她蒼白的麵容,神色黯然。他的心裏壓著沉重的無奈和憂傷,她是不是也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他的感情呢?

一陣靜默。

空氣中仿若有一種宿命的味道,明淨而憂傷。

“上雪,真是被你打敗了。”司青揚起了唇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不如……”

司青又恢複了略帶調侃意味的語調,等到江上雪疑惑地看著他的時候,說:“不如……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依舊那樣表情輕鬆地笑著,可實際上內心已經高度緊繃起來。

江上雪吃驚地看著司青,仔細地觀察著他的神色,然後“撲哧”一聲笑了:“你又在開我玩笑是嗎?”

不知道怎麽,江上雪覺得眼前的人瞬間黯淡下來。雖然司青還在那麽明亮地笑著,可是明顯感覺到有一種灰暗的哀傷包圍住了他。她的心不禁忐忑起來。

難道剛剛……他說的是真的?

江上雪突然被這個想法驚到,失措地看著司青。

“讓我來負責你的幸福好不好?我會讓你天天開心,在你失望的時候、痛苦的時候,流淚的時候,我都會站在你的身後,看著你,支持你,伸出肩膀讓你依靠。你現在不用回答我,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的心意,你也可以繼續喜歡你喜歡的人……雖然我希望你能漸漸忘記他……”司青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說著,仿佛每一字都凝聚了他深沉的感情。

說完,他凝望著不知所措的江上雪。是不是他現在說這些有些早了呢?可是他很想早一點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也許,早一點,她會回頭看她身後的他。

“司青……”江上雪的思緒一片混亂。司青喜歡她。怎麽會呢?還有……

想著想著,頭都痛了起來。

“哈哈,好啦,你病都沒好,不要想那麽多。還餓不餓?我再去盛一碗!”司青綻放笑容,還一邊朝她眨著眼睛。

“不要了,謝謝。吃不下。”江上雪舒了一口氣,輕聲謝絕。她真的不知道怎麽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那你睡吧,打了針,吃了藥,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等一下我就回去了。”司青幫她放下枕頭,讓她躺下,然後拿著碗筷走進廚房。

江上雪想說點什麽,但是洶湧的睡意朝她席卷而來,疲倦的眼瞼無力地垂下。

眼簾裏還有一幕景象:司青修長的背影,被濃濃的白霧籠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卻讓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

司青,對不起……

禦苑小區。

已經接近淩晨。

雨已經停了,空氣濕潤而清冷。一切很安靜,仿佛下午的那場滂沱的雨隻是天空的一場惡作劇。冰淇淋店前一棵樹上的黃色彩燈衝破了沉重的黑暗,在這片空間裏亮了起來。那樣璀璨的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全部落在了這裏。

他轉身,朝外麵的路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空氣中彌漫著雛菊的淡淡清香。

天鵝絨黑的世界。

如星星般璀璨的彩燈。

被濃濃白霧籠罩的少年。

拖曳著落寞的影子。

一切宛若定格一般,構成了一幅憂傷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