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被遺忘的戀人

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從我眼前晃過,帶著掩飾不住的嘲諷。

而我已經無力去回擊這些惡意與諷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真宮轉身離開。

不要走……

我在心底說著,可終究還是沒能把這句話喊出來。

那道熟悉的背影,帶著一絲漠然,一份決絕,與我漸行漸遠。

不,不要走,求求你,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我張了張口,聲帶好像被黏住了一樣,一抹酸苦湧上來,充斥著我的口腔。

我眼睜睜地看著真宮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點點消失。

路小米,你這個膽小鬼!都是你自己的錯!

我無力地蹲下來,用手捂住耳朵,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雙膝間,把那些竊竊私語堵住,把那些幸災樂禍隔絕,不去聽不去看。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自己的錯,真宮本來就不喜歡你,是你自以為是,是你自己纏著人家……

我在心底大聲斥責著自己,告訴自己一切都完了!真宮再也不會理你了!路小米,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這個撒謊精,真宮才不會喜歡你這樣的人!

“我沒有,我沒有……”我低聲哽咽著,好像是對誰解釋,又好像是對自己說,“我沒有,我不是故意騙卡夫卡的,我也沒有撒謊,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呀……”

眼淚溢出來,滑過臉頰,滴落在膝蓋上,帶著熱熱的溫度,迅速在膝蓋上浸潤出一大塊深色的印記。

我看著膝蓋上的印記,真宮漠然轉身離開的畫麵一遍遍在我眼前回放,心底的絕望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口,頃刻間湧出來。

路小米,你就這樣躲上一輩子吧,反正……反正真宮都忘記你了,他永遠都不會記起你,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的……

“嗚嗚……”

我抱著頭,忍不住大聲抽泣起來……

“路小米!”

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想把我從地上扯起來。

“嗚嗚……”

我死命把頭埋進臂彎裏,放任自己哭泣。

“路小米,夠了,你這樣有什麽用!”

那隻手使勁拉著我,語氣帶著強硬與焦灼。

“嗚嗚……走……開……呃……”

我抽泣著企圖揮開拉扯我的手。我能做什麽?別人都已經不記得我了,還說過絕對不會喜歡我,我還能做什麽!

“路小米,你就要這樣當縮頭烏龜嗎?”

縮頭烏龜有什麽不好,縮頭烏龜好歹能躲進殼裏!我把頭往臂彎裏縮,恨不得自己是鴕鳥,直接把頭埋進沙子裏好了。

“你!”

大概是看到了我縮頭的樣子,拉扯我的人明顯抽了口氣,說話的語氣裏帶著不可思議與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夠了!”

兩隻手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將我捂在頭上的手扯下來。

“鬆……呃……鬆井……呃……”

我淚眼蒙矓間看到一張熟悉的、帶著焦灼表情的臉,啜泣著說道。

“你……”

看到我的樣子,鬆井明顯一愣,隨即認命般歎了口氣,伸手在口袋掏著什麽。

我一定很丟臉吧,在大庭廣眾下哭得稀裏嘩啦,鬆井也一定對我很失望吧?剛才鬆井的那聲歎息,一定是想說“路小米,你居然這樣丟臉!”

我這樣丟臉,所以,真宮不喜歡我才是對的吧?

一想到真宮,我的眼淚又嘩啦啦流了出來。

一張雪白的、柔軟的、帶著清香的紙巾輕輕蓋在我的雙眼上,淚水迅速被鎖住,貼在我的皮膚上。

鬆井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路小米,你這樣子真難看!”

我扯下紙巾,擦拭掉臉上的淚水,對鬆井的話不做任何辯論。

“路小米,你抬起頭來!”

鬆井的口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路小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帶著難得的嚴厲語氣,鬆井看著我說。

我低低抽泣了一下,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字,這才發現自己哭得聲音都啞了。

“你這樣做,是在逃避,你知道嗎?”鬆井伸手抬起我試圖再次低下的頭,嚴厲地說,“你逃避什麽?逃避有用嗎?你逃避真宮就能想起你了?”

“可是……”

他都已經忘了我啊!聽到鬆井的話,我下意識地想開口解釋。

“他忘記了又怎麽樣?忘記了就讓他再想起你啊。忘記了你就這樣做個縮頭烏龜躲在這裏哭啊!”

鬆井劈裏啪啦扔過來一連串話語,把我那一點點想要狡辯的想法狠狠掐斷了。

“他是拒絕了你,是忘記了你,難道你就任由他離開嗎?你就這樣看著他走,就這樣把自己之前為他做的事通通抹掉嗎?”

“我……”

我也不想他離開,可是,他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的事情啊。

鬆井卻完全不想聽我找借口,說道:“忘了你又怎麽樣!既然是妖精的惡作劇,直接去找妖精就好了,變成羊駝的真宮都能恢複人形,記憶有什麽不能恢複的!”

鬆井的話瞬間讓我清醒過來。

沒錯啊,路小米,真宮會忘記你,都是因為妖精的詛咒啊!隻要去找妖精卡夫卡,說不定就可以恢複真宮的記憶了啊!

想到這個可能性,原本死灰一樣的心底立刻燃起一星火苗,一股看到希望的興奮取代之前的絕望席卷全身。

“對……也許……可是……”

我不由自主地低喃著,卻又想起卡夫卡氣得發狂的模樣,一時間又猶豫起來。

畢竟是我對不起卡夫卡,是我欺騙了她。

我帶著一絲猶豫望向鬆井,他可能也想到了我的擔心,卻依然開口說道:“也許,妖精沒有我們想的那麽不通情理,去和妖精好好說說,她應該會理解的。”

“真的嗎?”

卡夫卡真的會理解?真的會幫我嗎?

鬆井點點頭,說道:“嗯,既然這是唯一的辦法了,難道你不想去試一試嗎?”

“想,我當然想!”

聽到鬆井的話,我立馬點頭。

“嗯。”鬆井說著點了點頭,“那就趕緊去吧!”他順勢站起來,朝我伸出了手,示意我也起來。

我借著鬆井的力氣站起來。因為久蹲,腳都點麻酥酥的。

我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腳,全身都好像充滿著一股力量,我感激地看向鬆井:“鬆井,謝謝你!”

鬆井朝我笑了笑:“我倒是真希望,失憶的是我。”

“呃……鬆井……”

看著鬆井一如既往溫柔的笑容,想到之前他對我的表白和剛才對我的開導,我頓時覺得有些尷尬起來。

“沒事啦,我隻是隨便說說。”大概看出了我的尷尬,鬆井笑著打了個哈哈,“你快點去找卡夫卡吧,我看它好像去了中庭那邊。”說著,他揮了揮手,準備離開。

“鬆井!”我看到鬆井轉身,忍不住喊了出來,“謝謝你,鬆井。”

鬆井沒有回頭,瀟灑地抬起手臂,朝我揮了揮。

“趕緊去吧!”

謝謝你,鬆井,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的喜歡。

我看著鬆井漸行漸遠,那樣溫柔體貼的鬆井,一定會找到屬於他的幸福。

而現在,我也要去爭取我的幸福。

帶著鬆井的鼓勵與必勝的信心,我來到了中庭,果然如鬆井說的那樣,我在涼亭那裏看到了卡夫卡。

卡夫卡變成了貓咪的形態,蹲坐在涼亭的凳子上,胖乎乎、像個小團子一樣的背影,分外可愛。可是,偏偏從那團子一樣的背影中,散發出強烈的生氣的情緒。

我咬了咬嘴唇,攥了攥拳頭,深深呼吸。

加油,路小米,你可以的!

在心底為自己加油打氣後,我帶著決戰命運的堅定朝卡夫卡走去。

“卡夫卡……”

我小心翼翼地喊著卡夫卡的名字,朝它慢慢靠近。

卡夫卡一動也不動,完全把我當成空氣。

心顫了一下,我硬著頭皮小心地坐在卡夫卡旁邊。

卡夫卡沒有逃開!

我心中升起一絲欣喜,朝卡夫卡諂媚地笑著,繼續厚臉皮地套近乎:“卡夫卡,卡夫卡,你怎麽了?還在生氣呀?”

卡夫卡抬了抬眼皮,朝我瞟了一眼,仍然不說話。

呃,這樣嚴肅,看來果然很生氣啊……

我嘴角抽了抽,繼續采用厚臉皮攻勢:“卡夫卡啊,其實……那件事……真的是個誤會……我和鬆井經過仔細籌劃……”

我還沒說完,卡夫卡猛然抬頭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震驚。

“咕咚——”

我咽下一口唾沫,心慌得要命。

這是怎麽了?我被卡夫卡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尋思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突然發現不對,我和鬆井經過仔細籌劃?那豈不是承認了我和鬆井故意騙卡夫卡?難怪卡夫卡反應這麽大!

我趕緊解釋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們為了大家好……”

呼啦啦,卡夫卡的尾巴一下子就翹起來了。

看著卡夫卡生氣的模樣,我的心裏愈發著急,結果一著急,就更加語無倫次了。

“啊,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和鬆井真的沒打算騙你……鬆井那個時候說的話,我以為是開玩笑的,沒想到……啊,不是,你真的別生氣……”

越說越亂,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眼見著越解釋越亂,我咬咬牙,幹脆不解釋了,直接說道:“那個……卡夫卡,總之,我們絕對不是有意騙你!我這次來是真心向你道歉的!隻希望你能夠原諒我,總之一切都是我的錯!”

看著卡夫卡無動於衷的臉,我拽了拽衣角,猛地站了起來,朝卡夫卡鞠了一個標準的90°躬,帶著前所未有的慎重,說道:“卡夫卡,對不起,都是我路小米的錯,我在這裏向你真誠地道歉,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一分鍾過去了……

兩分鍾過去了……

三分鍾過去了……

回應我的卻始終是一片讓人窒息的沉默。

如果不是偷偷抬眼,看到了卡夫卡的白胖爪子,我都要懷疑這完全是我自己一個人在自說自演了。

不行,不能錯過這次機會,這是唯一的辦法了。想到真宮,我咬了咬嘴唇,腰彎得更低了。

“拜托你,原諒我吧!”

還是沒有回應。

“求求你,原諒我吧!我真的錯了!我真的後悔了!我不該騙你!隻要你原諒我,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大聲說著,身體越發躬下去,心裏甚至想著,哪怕讓我下跪都成!

就在我準備跪下來求得原諒的時候,一聲輕笑響起。

“唰!”

我抬起頭,滿臉希冀地看著卡夫卡,哪怕卡夫卡看著我的臉上是不屑!但是卡夫卡毛茸茸的臉上,圓溜溜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看不出原諒,也看不出生氣,它隻是安靜地盯著我。

這反而讓我有些不安。

這樣的卡夫卡,比起生氣大喊大叫、憤怒詛咒我的樣子,更讓人不安。

我偷偷用指甲掐了掐手心,疼痛讓我暫且忘記了害怕。

我迎著卡夫卡的目光,抬起了頭。

涼亭裏,靜默無聲,就好像沒有人一樣。我和卡夫卡就這樣靜靜對視著,我暗地用指甲掐著肉,沉默的氣氛讓我越發覺得不安,不安到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哼,知道後悔了?”

卡夫卡終於開口了。

驟然的出聲,讓我微微一愣,但隨即立刻想到此刻的狀況。後悔,我當然後悔!我點點頭,準備開口。

“終於承認是你們騙了我了?”卡夫卡沒有給我機會開口,繼續問道。

“騙?我真的沒……”我忍不住解釋道。

“哼!”

卡夫卡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我心中一凜,生生把話頭掉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這個時候,怎麽解釋都是錯,既然已經誤會了,那我還解釋什麽呢?我悶悶地想。

“哼……”

聽到我的回答,卡夫卡發出一聲不屑的回應,但語氣中又帶著“我果然沒猜錯”的得意。

算了,隻要它原諒我就好。

“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嗎?”

卡夫卡接下來的話讓我剛剛微微放鬆的心情瞬間凝固。

“什麽……”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卡夫卡,卡夫卡卻一臉桀驁地直視著我。

冷靜,冷靜,我趕緊按捺住心底躁動的不安,一定要冷靜,是我的錯,卡夫卡一時半會兒不原諒我也可以理解,一定要冷靜!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隻能不停道歉。

“我真的後悔了,真的,隻求你能原諒我,對不起,拜托你原諒我……”

“要是我不願意呢?”

“不,不不!”聽到卡夫卡的話,我腦子一熱,什麽冷靜、克製都沒有了,衝上去,抓著它兩隻前爪慌張地說道,“求求你原諒我,都是我的錯,真的,真的,拜托你!我真的後悔了,我一輩子都沒有這麽後悔過!我真的拜托你原諒我,拜托你……不要讓真宮忘記我!”

“嗬!”卡夫卡冷笑著,輕輕掙脫開我的手,“看看,你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糟了……

我隻覺得自己被扔進了冰窟,路小米,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把唯一讓真宮想起你的機會也抹殺掉了!

他再也想不起你,他再也不會回應你的喜歡了……

路小米,你真失敗。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能盯著卡夫卡,她眼中帶著不屑與輕視,我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在涼亭裏響起:“不,我是真的向你道歉,隻要……隻要你原諒我……我真的……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

厚臉皮也好,不要臉也好,總之,隻求你原諒我。

卡夫卡猛地站了起來,一成不變的表情此刻被憤怒取代:“路小米!我恨你,我恨你!你要是真的後悔,就用你的命去讓他想起你吧!”卡夫卡喊出這段話,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是提醒我一樣,“拿你的命來換他的記憶!”

拿你的命來換他的記憶!

耳邊不停回響著這句話。

我真的願意為了真宮,不要命嗎?

真宮與我在一起的記憶,像電影鏡頭一樣在我腦海中閃過,和我吵架的真宮,為我做飯的真宮,為了找我把手弄破的真宮,生氣的真宮,冷漠的真宮,開心的真宮,寂寞的真宮……

我的快樂、悲傷、開心和悲痛,好像通通都和真宮有關呢。

我想象著沒有真宮的生活,我就好像行屍走肉一樣,喜怒哀樂都不在乎,不重要了。

“如果,如果沒有真宮,那我的世界,又有什麽色彩可言呢?”

我低聲說出自己心底所想,沒有了真宮,那我的生命又哪裏有“生命”呢?

“好!”卡夫卡突然跳了起來,蹲到我麵前,“路小米,你既然選擇了,那麽就證明給我看!”

證明?證明我願意用生命換回真宮的記憶嗎?

我四處打量著,是咬舌還是撞牆比較容易?

就在我思索著如何證明我的選擇時,卡夫卡好像知道了我的打算,朝我翻了個白眼,說道:“喂!我要你證明而已!證明你的決心!你是不是真的想死啊!”

“啊?”

我疑惑地看著卡夫卡,不是你讓我證明我願意用生命換取記憶的嗎?

“你……哎呀!”

卡夫卡一臉嫌棄,一副“你真是白癡”的樣子。

“我隻是要你證明一下決心而已,誰要你真的……”

卡夫卡動了動耳朵,聲音小了一點。

“那……你要我怎麽證明?”我忍不住問道。

卡夫卡略帶責怪地掃了我一眼:“當然是要你丟臉!要你丟自尊!要你沒麵子!”

我頓時覺得滿頭黑線……不過,我隻是瞪大了眼睛,讓自己越發真誠地看著它。

卡夫卡很滿意我的態度,擺了擺尾巴,清了清嗓子,高傲地說:“那麽,你就穿著羊駝布偶的衣服在學校裏走一圈,邊走邊喊我是騙子!”說完,她還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在聽到卡夫卡的要求後,我反而覺得心裏一輕。

比起用命來抵,自尊啊、丟臉啊、麵子啊絕對都是浮雲……

“好!”

怕卡夫卡反悔,我一口答應了下來。

真宮,為了你,穿著羊駝衣服走一圈就當是我玩大冒險失敗的懲罰吧!

厚厚的衣服套在身上,因為卡夫卡要求必須丟臉,所以頭套像帽子一樣掛在脖子後麵,兩手套在兩個前蹄裏,兩腳套在兩個後蹄裏,我邁著略微艱難的步伐一步步走在學校裏,邊走邊喊著“我是騙子”。

果然,這麽“出眾”的表現,才走了不多遠,就引來了一大群人的圍觀。

“哎,那不是那個黑道……”

“噓……你說她怎麽搞成這樣?”

“肯定是被仇家尋仇了吧?”

“哈哈哈,太好笑了,誰要她平時那麽囂張……”

“嘻嘻嘻…快拍照,發到論壇上去!”

“對對對……快拍……”

隨即,我眼前閃過一道道白光,伴隨著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音……

我腳步不由一僵,厚厚的布套下手指習慣性地攥了攥,路小米,你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我咬了咬下嘴唇,反正都已經丟臉了,何必在乎這一點!

想到這兒,我抬起頭,我聽不見,我看不見!那些圍觀的都是蘿卜、土豆,不要理他們!

我在心裏做著自我催眠,邁著步子邊喊邊往學校的中央舞台走去。

卡夫卡之前說要走一圈,結果出發前告訴我要去中央舞台待一個小時。

中央舞台位於學校中心,從周圍的教學樓一眼就可以看到舞台全景,在中央舞台待一個小時,我的醜態相信全校師生都會看在眼裏!

當卡夫卡提出修改條件,並露出得意的眼神時,我暗想,果然要它原諒,沒那麽容易。

我一搖一晃地登上中央舞台,四周陸陸續續站滿了人,抬眼一望,四周的教學樓裏也陸陸續續有學生出來。

我隻覺得汗水從額角滑下,一絲懼意從心底湧出。

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我低頭偷偷掃了一眼台下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真宮!

我渾身一僵。

真宮站在圍觀的人群中,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帶著明顯的八卦表情,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滿臉平靜地看著我。

他……他看著我!真宮他在下麵看著我!他一定,一定會想起我的!一個小時後,真宮就能想起我了!

布套下的手輕輕顫抖著,之前升起的那抹懼意被欣喜和希望取代,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告訴自己除了真宮,其餘的人都是土豆、蘿卜,沒關係,為了真宮,我可以的。

我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大聲喊出那句話:“我是騙子!”

“哈哈……”

話一出口,立刻引來哄堂大笑。

我的心顫了顫,條件反射地想要低下頭,但身體比神經更堅定,視線直直鎖定真宮。

“哈哈哈,她是騙子啊!”

“哦哦,黑道女騙子啊,哈哈哈……”

台下的嘲笑聲此起彼伏,可我仿若未聞,隻是愣愣地盯著真宮。

周圍人群的嘲笑聲並沒有讓他跟著嘲笑,他隻是看著我,然後,皺了皺眉頭,臉上的表情好像是嫌惡,又好像是反感……

如同有一盆冷水從頭潑下來。

我直直地看著真宮冷漠的樣子,那張我無比熟悉的臉上帶著嫌惡與鄙夷。

我想,就算他在路上看到一團狗屎,臉上的表情恐怕都比現在要溫和吧。

也對,在羊駝事件發生之前,我們兩個在彼此的眼中,確實是狗屎都不如的人。

現在,擁有那份寶貴記憶的人,隻有我。

而真宮,在他心中,我始終隻是那個討人厭的、破壞秩序的“黑道千金”。

心情好差。

忽然間,剛才身體中還滿滿的動力宛如水蒸氣一樣快速地消失了。在這一刻,我隻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你看,你看,他果然不記得你了!”

耳邊好像有隻小惡魔在說話。

“哈哈,你看你這麽丟臉,做了這麽多事,他卻完全不知道呢!”

不不,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我願意為他做。

“值不值得呀?他要是真的喜歡你,怎麽還會在台下看著你?”

他隻是不記得了,隻要我做好了這件事,他一定會記得的!

對,我要讓他記得我!我要讓他記得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筆直地落在真宮身上。周圍一切都模糊了,我的眼裏隻看得到真宮,我的腦海裏隻在叫囂著一句話——我要讓他想起我!

憑什麽啊!憑什麽忘記一切的是他?

憑什麽隻有我一個人還保存著這份記憶。

憑什麽,憑什麽隻有我喜歡他,而他不喜歡我。

開什麽玩笑,我路小米什麽時候這麽軟弱了!

“我是個騙子!”

我頓時拋棄了所有顧忌,用盡力氣嘶喊著。

“我是騙子!我是騙子!我是騙子!我是騙子……”

真宮,想起我吧!不要再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著我!

我大聲地朝真宮喊著,身邊一切都被我忽略了,我隻想告訴他:“拜托你想起我!”

我想,這恐怕是我人生中最認真的一天。

卡夫卡看到我這個樣子,無論如何都應該消氣了吧?

想到這裏,雖然已經丟臉到了極點,我卻不想顧及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真宮的臉色忽然產生了變化。

啊……難道,我的方法奏效了?

隻是這麽一想,我的心底居然升起一抹欣喜。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勁。為什麽真宮周圍的人也一臉驚恐地望著我,還有人拔腿往後跑。

我的視線開始有些搖晃,腳下也十分虛浮。

這是這麽回事?

螺絲崩開的清脆聲音如同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更加可怕的是,一道道裂紋在舞台上彌漫開來。

“啊——舞台要塌啦!快跑啊!”

不知道是誰喊出這句話,一時間人潮湧動。

我看著搖搖欲墜的舞台,耳邊響起的居然是卡夫卡的那句話——拿你的命來換他的記憶!

忽然間,我覺得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啊……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這就是要我用生命來證明的方法啊……

太好了,我找到了恢複真宮記憶的方法。

真是奇怪,明明是在最危險的時候,我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反而還有些釋然。我抬頭望向真宮,嘴角揚起一抹笑。

真宮突然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台上,望著真宮,大聲喊道:“我是騙子!拜托你原諒我!拜托你原諒我……”

我仿佛用盡了氣力與希望去喊,一旦停下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要虛脫了,喉嚨火燒火燎地疼。

我無力地癱坐在舞台上,甚至可以感受到身下木板裂開的顫動,太過用力的呼喊,讓我出現了短暫的耳鳴。

而此刻,我看到真宮臉上出現了焦慮,出現了著急,他看著我,似乎在喊著什麽。

真好,真好,你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不是看陌生人的表情,你是在擔心我嗎?還是你已經記起了我?

我勉強動了動嘴角,卻難以發出聲音。

而此刻,我看到身後有個巨大的黑影朝我的方向緩緩傾斜。

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想象中的疼痛的到來。

有一些飛散的建築碎片砸在我的臉上,好痛。

舞台後麵的大立板正緩緩倒下來……

我卻沒有力氣逃開,隻能緊緊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我恍惚地想著,隻要你不要忘記我……就好……

預想中的撞擊沒有出現,反而有一股力量將我猛地撲倒,隨即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

聽到那個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在確定了把我緊緊護在懷裏的那個人後,我隻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樣。

雙眼迅速氤氳起水汽,我抬起手,才發現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真……真宮……”

我震驚地看著真宮,一瞬間幾乎無法回過神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難以置信地撫上那張蒼白的臉,結結巴巴地、抽泣著呼喊著他的名字。

“嗯……”

真宮睜開了眼睛,朝我露出一抹蒼白的微笑。

“真宮,你,你來救我幹什麽啊!”我終於回過神來,哇哇大哭著,我反手抱住他,撐起他的身體,“為什麽!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你明明都忘記我了啊!你救我幹什麽!嗚嗚嗚……”

“我……我也不知道……”真宮喘著氣,虛弱地說,“你……別哭了……”說著,他抬起手擦著我臉上的淚水。

“嗚……哇哇……”

我抓著真宮的手,他的手好冰好冷!

這一刻,我的心底騰起無比的恐懼,我把真宮的手貼在臉上,企圖把自己的溫度傳給他:“真宮,真宮你不要嚇我啊!真宮!”

“呃……咳咳!”

真宮突然猛地一咳,仿佛連呼吸都很困難,眼皮也緩緩耷拉下去。

我的心一抖,淚水更加洶湧,我更加大聲地喊他:“真宮!真宮你別嚇我!不準閉眼!不準!”

真宮費力地半睜著眼睛看著我。

我怕他睡著,慌亂地找話和他說,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不停地問:“為什麽救我,你為什麽要救我?忘了我就忘了我,你為什麽要來救我呢!你怎麽這麽傻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不……不……”真宮抬手壓在我的嘴上,製止我繼續說下去,“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是……看到你處在危險中……我……”

真宮斷斷續續地說著,臉色更加蒼白了。

我哭著對他說:“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等你好了……你好了再說,你現在……”

真宮卻沒有理會我,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想要一口氣說完,臉上居然有了一點紅暈。

“真宮,真宮,求你……別說了,等你好了再說……”

我看著真宮的樣子,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回光返照”。

“不,讓我說……”真宮把手從我手裏抽出,反抓著我的手貼在他臉上,“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到你……我就……就……想要保護……你……”

真宮的聲音越來越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我甚至可以感受到熱度從他手上像流水一般漸漸逝去……

“不!不要,真宮!”

我大聲喊著真宮的名字。

可是不管我怎麽呼喚,那雙一直看著我的眼睛,最終還是緩緩閉上了,而那隻握著我的手,也無力地垂下了……

“不!不要!”我看著懷裏閉上眼睛、身體變冷的真宮,如崩潰一般哭喊著,“卡夫卡!卡夫卡!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我幾乎是瘋了一般,嘶喊著,隻要能救真宮,哪怕是下地獄,我都願意……

“你真的願意付出一切?”

耳畔傳來的聲音,即使帶著冷笑,也讓我無比狂喜。

“願意願意!我什麽都願意!”

我抱著真宮,瘋狂地點著頭。

一切,所有,全都拿走,隻要能換回真宮!

“他不記得你也沒關係?”

“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毫不猶豫地點著頭,隻要能讓他活過來,就算徹底忘記我都好!

“那把你變成羊駝,永遠也變不回來你也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我什麽都願意!隻要你能救他!”

如果換作以前的路小米,這個要求絕對無敵可怕,可是,現在的路小米願意付出一切。

“好!”

聽到那個幹脆的聲音,我頓時覺得如釋重負。

“拜托你……一定要救他!”我看著臉色蒼白的真宮,低聲呢喃著,“你要好好活著……”

隻要你活著,我就算變成羊駝也沒關係……

隻要你活著,即使我變成羊駝也不會忘記你……

隻要你活著……

我細細地梳理著真宮額前淩亂的劉海兒,手指留戀地滑過他的臉,一點一點,把他的模樣刻印在我的心底……

“真宮,你要好好的……”

我抓著他的手蹭了蹭,低聲呢喃著。

你醒來後,就會忘記我了,忘記給你帶來災難的路小米,你要好好地活著……

我小心地把真宮放平,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身對靜靜漂浮在半空的卡夫卡說道:“好了,你答應我的事不要忘了。”

卡夫卡挑了挑眉:“放心,我說的話一向算數!”

我扯起一抹苦笑,回頭再次留戀地望了望那個人,終於放下心中的留戀。

我毅然轉過身,抬起頭,迎向卡夫卡手中朝我投過來的魔法球。

我的眼前閃過一片耀眼的白光,隨即,是無止境的黑暗……

再見了,真宮。

還有,我喜歡你,真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