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The Most Familiar Stranger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站在地鐵這邊,你站在地鐵那邊,我偷偷看著你等我的樣子,從來沒有這麽甜蜜過。

那天早上,你對我說,以後的上學路,都會陪我一起走。

可是那天晚上,我們就偽裝成了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讓我,怎麽有勇氣愛下去?

——蘇靜苒

高中生活平淡得像是一波無瀾的水麵,我每天往返在兩點一線,偶爾為學校裏的瑣事煩惱,更多的時候是在背英語單詞,背化學公式,背物理定律。

我像所有同學一樣,每天盼望著放學,卻又跟其他同學不一樣,我盼望早晨上學的心情絲毫不遜於盼望放學。

因為每一天,我都能在地鐵裏碰到他。

有時候我們會輕輕地問候一兩句,有時候兩個人都沉默著,什麽都不說。但這種淡淡的感覺,像是一顆放在心裏的小蜜糖,每融化一點,便回味無窮。

因為說話的次數並不多,在他麵前我又一直表現得很矜持,更礙於上次問他名字的時候他沒有理會我,於是我遲遲沒有勇氣再開口詢問他的名字。

當然,他那所謂的好朋友,我可惡的同班同學——魏斯,他是死活都不肯告訴我的。

其實我們本是路人,本該不知不覺地擦身而過。

可是卻因為有著相同的路線,相同的習慣,所以不知不覺地把彼此的身影鐫刻進了記憶裏。比如我們都喜歡乘地鐵上學,都喜歡提前半個小時出門,都喜歡在6點30分的時候,站在8號線地鐵的同一個入口處,等待同一扇門開啟,然後坐在同一個靠窗的位子,再同時閉上眼睛,聽MP4裏唱起同一個人的歌。

不知不覺,一個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因為賴床不起而導致遲到,來不及吃早飯便匆匆忙忙地往學校趕——這種事情幾乎是每個學生都會經曆的。

所以我也很鬱悶地經曆了一回。

我起床晚了15分鍾,雖說不算太遲,但一向急躁的我也隻是慌張地往嘴裏塞了兩片吐司就拎著書包往地鐵的方向狂奔。

“靜靜,你這麽著急幹什麽?在家裏吃完早飯再去上學啊,還不晚呢。”陳姨在後麵大喊著。

“不吃了,來不及了,我要去上學了!”

天知道,我害怕的根本不是上學遲到,而是……早晨見不到他。

我一跑進入口處,就看到他站在那裏。我驚訝,他居然還在——我已經比平時晚了10分鍾了,他怎麽還在?

這時地鐵來了,他沒有上。

我更詫異了。

於是我偷偷地躲在柱子後麵,默默地看著他。

很快,又來了一趟地鐵,他還是沒有上。

沒多久,第三趟地鐵來了,他依舊沒有上。

他就這麽錯過了整整三次。

我低頭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再不走的話,真的要遲到了,於是我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直到我走到他身邊,地鐵來了,他才和我一起走上去。

他沒有開口說話,我也不動聲色,可是我很開心,幾乎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即使他什麽都不說,我也都懂。

他等的不是地鐵。

而是,我。

“你到底是在等地鐵,還是在等我?”坐定之後,我忍不住歪頭對他笑,明知故問。

他沉默了幾秒鍾,剛要開口,卻又被我猛地打斷:“哎呀,要老實交代。”

“當然是在等地鐵。”他笑眯眯地看著我,一口咬定是我自作多情了。

“哼。”我佯裝不理他。

“蘇靜苒。”他叫我。

我不理。

“喂,那個叫蘇靜苒的同學。”

我還是不理。

“啊喂,我在叫你呢。”他用手扳過我的臉,挑著眉毛,眼含笑意,卻強硬地裝出生氣的表情。

“幹嗎?”我心裏笑開了花,卻跟他學,裝出一副很不高興的表情。

“看在我這麽辛苦的麵子上,以後別讓我等得太久了,要準時來這裏。”

“什麽?”

“以後上學都一起走吧,我想和你一起走。”

我看到他的眼睛裏似乎閃著盈亮的光彩,原本強硬的表情舒展開來,化成了暖風一般的溫柔。

我定定地看著他,愣了好久好久才回過神來。

“哦……我認識你麽?”我歪頭,眨著眼睛,擺出一副標準的無辜表情,“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他淡淡地斜睨了我一眼:“誰叫你不問的,你不問我怎麽好意思告訴你?我總不能平白無故地說一句‘喂,我叫某某某’吧!”

“那你就好意思說想和我一起上學?我們又不是一個學校!”我笑著反駁他,全然沒有了平時裝出來的淑女樣子,“而且,我在一個月以前就問過你的名字,是你自己裝深沉,沒告訴我。”

“那你不會再問一次麽?除開周末,我們天天都見麵的啊。”他似乎很喜歡和我吵嘴,揪著這個問題不放手了。

“好吧。”我攤攤手,表示本人心胸寬廣,不跟他計較,“那我就很嚴肅地再問你一次,這位同學,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我要手機號碼。

我也笑,流利地把號碼背給他聽。

他在自己的手機上按了按,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我剛拿出手機,他就一把搶了過去,手指飛快地打出一個名字,然後把手機遞還給我,一臉淡淡的微笑:“記好了。”

我接過手機,滿足地看著屏幕上閃爍的那三個美好的字——

鬱子南。

這三個字,幾乎可以衝刷掉我所有的難過,讓我的心情變得如此刻的天空一般明朗。

鬱子南這個名字,我是聽說過的。

因為,在全市排名裏,一直緊緊壓在我頭上的第一名,就是一個叫“鬱子南”的男生。我以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從來都不認識他。

可他原來就在我眼前,正對我眯著眼睛,笑得一臉溫柔。

原來,在很漫長的時間裏,我們的名字都是挨在一起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應該是小學畢業那年吧!當時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向我祝賀——“靜靜真厲害,考了全市第二名呢!”

而我想也沒想就問:“第一名是誰?”

他們說:“鬱子南。”

初中三年中,所有的全市統一考試,我雷打不動地是全市第二名,而他,從來都是第一。

我們兩個的位置從來沒變過。

第一名,鬱子南。

第二名,蘇靜苒。

原來竟是他。

在看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我才把所有關於他的線索都串聯起來。淺京一中、特快班,其實這些早就說明了他是一個天才少年。

是我沒有察覺。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緣分”這回事。

我慢慢收起手機,抬頭看著他,裝作波瀾不驚地說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

“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他也一點兒都不驚訝,“在排行榜上經常可以看到你的名字。”

“嗬……”我不由得開心地笑起來,“原來我們的經曆如此相似。可惜呀,這麽多年,我的分數一次都沒有超過過你。”

“呃?你很想超過我麽?”他好奇地問道,卻好笑地搖搖頭,十分自戀地說,“還真不太可能。”

一看到他這麽傲慢的神情,我強烈的自尊心就被挑了起來,於是很不服氣地哼道:“誰說不行!這次的全市統考,我肯定能超過你的!哼,你就拭目以待吧。”

他毫不在意地笑:“如果你還是沒有超過我怎麽辦?”

天哪,我是在誇獎聲中長大的,哪裏見過他此刻這種輕視的目光?於是我一咬牙,跟立軍令狀似的堅決地說:“鬱子南同學,你聽著,要是我這次拿不了第一,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好啊,好啊。”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慢條斯理地說道,“現在距離考試還有10天時間。在這10天之內呢,你可得好好複習,努力複習,廢寢忘食地複習——如果最後你還是贏不了我,那麽……”

他忽然停了下來,作思考狀,一分鍾後才露出一抹微笑:“記住,贏不了我的話,你就要做我的女朋友。”

我的腦子突然空白了一瞬。

我承認,在聽到這句話時,我差點沒立馬繳械投降。

可是,我不能那麽沒有骨氣。

“那如果我贏了你呢?”我故意笑嘻嘻地問。

他搖頭,自信滿滿地丟了一句英文:“It's impossible!”

“如果我真的贏了呢?”我不依不饒。

鬱子南終於別過臉:“你贏的話,當然也一樣,你讓我幹嗎就幹嗎。”

我笑了,一把鉤住他的小拇指:“好,咱們拉鉤,一百年不許變——不過我還沒想好讓你做什麽,到時候再說吧!好了,你該下站了。”

“啊,就到了啊!”鬱子南站起身來,似乎還有些不舍,下去之後還站在那裏看著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那一瞬間,我居然看到他的臉上劃過了一絲不安。

眼看地鐵就要開走了,他終於問道:“蘇靜苒,你就那麽想贏我,一點兒都不想輸麽?”

我舉起手,向他打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吐吐舌頭,口是心非地說道:“當然。”

我仿佛看到他明亮的眼神瞬間就失去了光彩。

接著,地鐵開走了,他瞥向我的目光在我眼前微微一晃,我便再也看不到他的樣子了,隻聽見耳邊“嗡嗡”的風聲席卷而來。

我的腦子裏不斷回放著他最後的眼神,胸腔裏溢滿了心疼。

“傻瓜鬱子南,你連女生的這點兒虛榮心都不懂麽?”

我默默地在心裏說著,然後戴上了耳機。

到了學校之後正好趕上上課鈴響,於是我拎著書包飛快地往教室裏衝,總算在老師進教室之前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歐若離放下書本,關心地問道:“靜靜,你怎麽遲到了?”

“睡過頭啦!”我隨口應著,快速地把書包塞進課桌裏,“第一節是什麽課啊?”

“數學。”歐若離好心提醒著我,“今天數學課要進行模擬考試。”

“模擬考試?”我這次才猛地想起昨天老師說的話來——模擬考試是針對即將到來的全市統考進行的摸底考試。

想到這裏,我趕緊坐好。我確實應該像鬱子南說的那樣,好好複習,努力複習,廢寢忘食地複習,不然我還真沒有把握超過他。

要知道,雖然我們兩個每次的名次都是緊緊挨在一起的,但是分數卻相差很大,幾乎都有10分以上。

因為我隻能保證自己每科丟分不超過3分,可鬱子南幾乎每次都是全科滿分。

老實說,我心底是有那麽一點點希望做他的女朋友的,可是,我也很想真真正正地在考場上贏他一次。

於是我的腦海裏就有了天使和惡魔的對話。

天使說:“蘇靜苒,你一定要超過他。這幾年來你不是一直想超過他麽?所以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惡魔說:“蘇靜苒,你傻呀!隻要輸給他就能做他的女朋友了,那是一件多麽值得期待的事情啊!所以,為了愛情,你可千萬不能贏他啊……”

正在我苦苦糾結的時候,後座的魏斯忽然戳了戳我。我一下子回過神來,轉頭說道:“幹嗎呀?”

魏斯十分無奈地看著我:“蘇靜苒,你想把試卷扣到什麽時候?”

我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試卷啊?”

魏斯斜睨了我一眼,撇撇嘴,用手指著我的課桌:“你說什麽試卷?當然是模擬試卷啊,老師發卷子了你沒看見啊?發什麽呆呢?”

我趕緊回過頭去,課桌上果然堆著前排同學傳過來的試卷,而數學老師也不知什麽時候早就進了教室,此時正在講台上說著:“上午兩節課的時間進行模擬考試,大家摸摸自己的底,到時候也好有個心理準備。這將是你們進入高中後的第一次全市統考,所以都要引起重視……”

我一直在想著鬱子南,連老師什麽時候發的試卷都不知道,而其他排的同學早就開始做題了。

我趕緊把試卷給魏斯傳了過去。

魏斯眼神淡淡的,十分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笨死了,浪費時間。”

我自知理虧,不去和他爭辯。

模擬試題還算簡單,第二節課上課沒多久我就交了卷。老師在講台上翻著我的答卷。從表情上看,似乎還比較滿意。

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數學題中解脫出來,語文老師就抱著一堆試卷進了教室。他們是集體商量好的吧?接下來的英語課、化學課、物理課幾乎全都是模擬考試!於是整整一天,我們在題海中熬了過來。

放學的時候,歐若離伸了伸懶腰,抱怨道:“唉,我都快被‘考焦’了。”

我也無奈地苦笑:“是啊,我考得快腦癱了。而且感覺特別累,真想睡覺啊!”

歐若離拍了一下我的腦袋:“你什麽時候不想睡覺啊?今天早上還因為睡懶覺而遲到了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時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我見到屏幕上閃著“老媽”兩個字,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靜靜,放學了吧?”

“嗯。”

“早點回來,你爸爸他們來了,想跟你一起吃頓飯。”

我心裏一顫,手有些微微發抖:“爸爸他們……他們是誰?”

媽媽的語氣有些遲疑:“哦,就是你爸爸,你小時候見過的那個阿姨和哥哥。”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沉默了下來,媽媽也在電話那頭沉默著。

一分鍾後,她才終於說了一句“就這樣了,你快點回來吧”,然後掛斷了電話。

歐若離看著我,試探性地問道:“靜靜,你爸爸來看你了麽?”

我茫然地點點頭。

到底該不該回家吃這一頓飯呢?如果回去了,見到多年未見的爸爸,該對他說些什麽?是該親切一點兒,還是該高傲一點兒?

10年來,我和媽媽不能說已經完全原諒了爸爸當初的背叛,但是,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它漸漸撫平了那些憤慨,也讓我們漸漸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

在電話裏,我和爸爸的談話總是很尷尬。我們之間隨著時間的拉長,變得越來越陌生。他最開始一個月給我打一次電話,後來是半年聯係一次,再後來,就成了一兩年才聯係一次。

而聊天內容無非就是那幾句翻來覆去的話——

“靜靜,近來怎麽樣啊?”

“嗯,挺好的。”

“學習上呢?”

“還可以。”

“你媽媽對你好嗎?”

“嗯,很好。”

“以後有時間多給爸爸打電話啊。”

“您生意那麽忙,我怕打擾您。”

“靜靜啊,無論爸爸多忙,都有時間接你電話的。”

“嗯,知道了。”

他每次都會說希望我給他打電話,我嘴上答應著,卻一次都沒有打過。

我總是在盡可能溫柔地敷衍著他。固執的我認為,他從那個所謂的哥哥那裏分給我的少得可憐的父愛,我寧願不要。

生活中有些事,我們總是弄不懂;有些人,我們總是猜不透;有些情,我們總是說不出;有些愛,我們總是得不到。所以,我也不再強求。

和歐若離告別後,我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地鐵。

這一次,我沒有在洶湧的人流裏找到鬱子南。

一路上隻有MP4裏的歌聲與我為伴。

下了地鐵,穿過喧鬧的步行街,我就站在了自己家的公寓前。

看著門口的黑色寶馬,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有勇氣按響門鈴。

我在臉上擺好了微笑,準備陳姨或者媽媽來開門的時候盡可能地笑得開心,並且我還準備用這張乖順的笑臉來迎接我多年未見的爸爸。

可是鈴聲響過兩次之後,門被拉開,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緊接著,我聽到了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

給我開門的,是——

鬱子南。

那個喜歡穿著白襯衣、斜挎著書包、身材修長地在同一時間和同一地方等著我坐同一趟地鐵的笑容澄澈溫暖的少年。

他出現在了我家,和我爸爸一起,還有那個陌生的阿姨。

鬱子南的表情也在這一瞬間,突然凝固。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愣愣地麵對麵站著,沉默了很久很久。

“是靜靜回來了吧?”客廳裏傳出爸爸的聲音。

“嗯。”鬱子南回應著爸爸,然後笑著拉起我的胳膊,“進來吧,爸爸等你很久了。”

我失神地看著他的笑容,喉嚨裏像是忽然堵了一塊堅硬的石頭,難過得想哭。可是我不能哭,我隻能任由他把我拉進客廳。

我記起了10年前被我摔碎的那根棒棒糖,那個少年的笑容和眼前鬱子南的這張臉緩緩地重合在了一起。

是他,為什麽是他?

他就是那個我要稱為哥哥的人?

不,在我心裏,他不是哥哥。

而且就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告訴我,在他心裏,我也一定不是妹妹。

爸爸笑著牽過我的手,殷切地介紹起來:“靜靜,來,這個是你鬱阿姨,這個是你哥哥。你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又長高了不少哦!”

當然長高了,都好幾年沒見了呢!

不過,我已經長大,自然不會像小時候那樣不懂事,所以我很禮貌地叫著“鬱阿姨”,然後回過頭來,看著鬱子南,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哥。”

鬱子南別過臉,麵無表情,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們心照不宣地偽裝成了陌生人的模樣。

鬱阿姨看起來很開心,不迭地稱讚我乖巧懂事。我對她友好卻疏離地笑著,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停留在鬱子南的身上。我強忍著自己的情緒,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在笑聲中掉下眼淚。

從進門那一刻起,我就在想,為什麽爸爸要帶著鬱阿姨和鬱子南來和我們進行這麽正式的見麵?

直到開飯的時候,我才從他們的言談之中了解到一個讓我震驚的事實。

原來,媽媽打算和劉叔叔結婚了。

而我,是個累贅。

今天,媽媽是想通過這樣的正式會晤把我推到爸爸身邊,讓他們全家接受我。在這之前,她已經背著我和爸爸商量好了。

我在吃飯的過程中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媽媽的借口。

她說:“靜靜,你爸爸說了,可以給你最好的教育,讓你上最好的學校,學最好的知識,以後還會讓你出國深造。”

她說:“靜靜,你要理解媽媽,這10年來媽媽帶著你也很不容易。”

我抬頭苦笑,這些話似乎很久以前聽到過,此刻再次聽來,卻是那麽諷刺。

我清晰地記得10年前媽媽哭著乞求爸爸的場景,她說她可以不要一分錢,隻要我在她身邊。

可是我不懂,她怎麽會為了一個劉叔叔就舍得把我推開呢?

飯桌上,鬱阿姨一直在為我夾菜,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想對我好;而爸爸也有點兒反客為主的感覺,一再對我說:“靜靜,多吃點兒,多吃點兒。”

媽媽卻隻顧著對我解釋,眼神裏有幾分慌亂。

鬱子南和我一樣,冷著一張臉,半句話也不說。

媽媽又說:“靜靜,你今晚要不要跟你爸爸他們一起走?”

我終於忍無可忍了,抬起頭,咬著下嘴唇,冷冷地說道:“我就這麽讓您討厭麽?您就真的一刻也不想看見我了?”

媽媽一下子住了嘴,怔怔地看著我:“靜靜,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飯桌上的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這時,鬱子南慢慢抬起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扭頭對我媽媽禮貌性地笑了一下,帶著明顯偏袒語氣地說道:“阿姨,靜靜今晚就跟我們一起走……我們會對她很好的,您放心。”

他說完,又抬眼看著我。

我低頭扒飯,躲過他的目光。

這時,爸爸開口說道:“靜靜,今晚就跟我們走,你願意麽?”

我看了看媽媽,心涼如冰,卻還是把日期盡量往後拖:“我們月末有個全市統一考試,所以這段時間學習會比較緊張。我想,還是等我考完,您再來接我吧!”

爸爸和鬱阿姨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同意了:“也好,那我們就等你考完再來接你。”

鬱子南忽然撂下碗筷,站起身,十分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他就離開餐桌,去了外麵。

我看著他高大冷漠的背影,心裏某個角落有些微微發疼。

我猶豫了一會兒,就趕緊扒完了碗裏的飯,跟著站了起來:“我也吃飽了。”隨後,我也走出房間,來到樓下的院落裏,借著房裏的燈光和夜下的月光,四處尋找著鬱子南。

我有輕度近視,周圍的光線又不是很好,所以當我繞著整棟房子前前後後走了好幾圈後,依然沒有找到鬱子南的身影。

房子後麵的牆角下栽種著很多薔薇花,我走得累了,就靠著牆坐在了石板上,有微風夾雜著輕輕的花香拂麵襲來。我揉了揉鼻子,想起媽媽,心裏一酸,就把臉埋起來,委屈地哭出了聲。

從前是爸爸先一步離開,現在媽媽也不要我了,就連自己喜歡的男生,也不能再喜歡下去了。他以後會是我的哥哥,哪怕我考試真的輸給了他,他也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我的男朋友了。

我越想越難過,眼淚止也止不住。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後突然傳來鬱子南熟悉的聲音:“你是笨蛋麽?”

我回過頭去,透過眼淚,朦朦朧朧地看見了鬱子南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他又重複了一遍:“蘇靜苒,你到底是笨蛋還是白癡啊?”

我趕緊擦了擦眼淚,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鬱子南無奈地笑了笑:“沒出息,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

我“哼”了一聲:“用不著你管。”

“你不是我妹妹麽?我想管就管。”他定定地說,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誰是你妹妹啊?”我氣哼哼地瞪著他。

他輕輕地笑了:“難道不是麽?那剛才不知道是哪隻小豬叫我哥哥啊!”

“哼!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白癡。”他別過臉,挨著我坐了下來,“你剛才圍著房子走來走去,是在找我麽?”

“嗯。”我聲音低了下去。

他接著罵我:“真是白癡,我一直在這裏等你,你不知道?”

“我近視眼。”我弱弱地說著,縮了縮腦袋,因為我看見他的手抬了起來,像是要打我的頭。

他的手終於落了下來,我閉上眼睛,本以為他會重重地打我一下,沒想到,他隻是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而已。

我心裏立刻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感動。

“喂!”他叫我,“那個時候,你為什麽喝掉我剩下的果汁?你不知道害羞麽?還是從那個時候起,你就喜歡上我了?”

“你,你少自戀了!”我實在無語,都一個多月前的事了,他居然還在問,我想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說道,“我怎麽可能喜歡你啊?你剛才不是都說了嘛,我是你妹妹啊!”

“你要說實話。”他的聲音很平淡,語氣卻是毋庸置疑,“不許對我說謊。”

我有點心虛,把頭垂得很低很低:“因為我太渴了,身上的錢又不夠再買一杯,看見你的果汁還剩下半杯,就隨口喝掉了,免得浪費。”

他十分不相信地問:“真的?”

我大膽地抬起頭,硬著頭皮,裝作一臉無辜:“當然是真的。”

鬱子南冷笑了一聲:“蘇靜苒,記住,這是在我說了‘不許說謊’之後,你第一次騙我。”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拍拍衣服走開了。我歎了一口氣,默默地跟在他後麵。

沒多久,爸爸他們就準備回家去了。臨走前,鬱子南朝我揮了揮手,眯著眼睛壞笑道:“明天見,我的好妹妹。”

“哥哥再見!”我也故意這麽喊道。

鬱阿姨不理解其中的緣由,還一臉高興地跟爸爸說:“瞧這兄妹倆,剛見麵關係就這麽好了,真不錯。”

爸爸也讚同地點頭:“是啊。”

鬱子南關上車窗,最後還不忘罵我一句:“白癡!”

他們走後,我沒有跟媽媽說一句話,徑直回了房。我像以前一樣,光腳踩在自己的**,靠著窗子坐了下去,抱膝望著窗外越來越黑的天空。

這一小片天空,在10天之後,我就要看不到了。

不止這樣,我和鬱子南的關係,也應該要回歸到兄妹了吧!

他剛才說“明天見”,可是,我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就決定了,以後再也不和他一起走那段上學路了。

也許也隻有以這樣的方式,我們的回憶才能得到淨化,留下最原始最純潔的美。所以,鬱子南,我們明天不會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