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Missing in the Mid-night 深夜的思念

原來你一直記得我,傷害過你的我。

可我在長達10年的寂寞裏,選擇了將你遺忘。我不記得你的名字,甚至已經想不起你的樣子。

但我卻記得,你給的棒棒糖,曾是我童年裏最珍貴的禮物。

我知道,你會一如既往地溫柔和美好。

就像我,一如既往地懷念你的微笑。

原來,我們需要的,隻是一個重逢的理由。

——蘇靜苒

第二天是正式開學的日子。

我一個人背著書包去淺京二中報到,其實以前從小學到初中,歐若離都是跟我一起上學的,隻不過因為一個月前她家搬去了離我家很遠的北城區,所以我們也就不得不分開了。

不過這樣也好,我一個人邊走邊聽著MP4,也是一件很愜意、很享受的事。

我6點15分出門,穿過步行街,到達地鐵站的時間是6點半。

剛剛走下地鐵,刷卡進站,我就發現不遠處的石柱旁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極為不真實。

是昨天在“夏果清涼”冰飲店裏遇見的那個男生。

他喜歡喝加冰的藍莓果汁,而且我們還喝了同一杯。

他依舊穿著白襯衣、牛仔褲,依舊戴著耳機,眼神時不時地朝地鐵來的方向望望,應該也是在等地鐵。

他肩上挎著一個書包,應該也跟我一樣,是剛剛開學的高中生。

地鐵站裏風聲呼嘯,我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睛,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他還在。

原來不是臆想,我真的又遇見了他。

“喂……”我輕輕地發出一個音節,下意識地把手抬了起來,想跟他打招呼,卻發現不知該怎麽稱呼他才好,於是趁他還沒發覺,將即將出口的“好巧啊”生生咽了回去。

我隻是靜靜地走到他身邊,跟他並排而站,一起等地鐵。

我有個習慣,如果耳朵裏塞上耳機,嘴裏就會不知不覺地哼起聽到的歌來。

而現在我的耳朵裏正塞著耳機,所以我又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來:“當愛失了焦,那些最初的美好,早被你擱在一角,街上擁擠人潮走著看著都是催眠符號。記憶停不了,穿過讀你的心跳,穿過想你的味道,我隻想不被打擾……”

他忽然轉過臉來,驚訝地看著我。

我趕緊閉上嘴。

他卻“撲哧”一聲笑了,然後緩緩抬手摘下了耳機,對我解釋似的說道:“哦,我也在聽這首歌。”

他頓了頓,又說:“你比Jolin唱得更好聽。”

“啊……”我沒想到他居然會誇我,“謝謝。”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淡淡地轉過了臉,似乎沒有想將話題繼續下去的念頭。

我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麽,於是也別過臉,和他一起看著地鐵將來的方向。

地鐵伴著風聲駛過來,門緩緩打開,我和他一起上車,一起在同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

對麵的玻璃車窗上映出了他模糊的樣子,我就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扇玻璃窗。

我很想問些什麽,但又覺得這種氣氛實在不適合問“你叫什麽名字”之類的問題。

我在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然後學著他的樣子閉上眼睛,乖乖聽歌。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坐在一起,走過了這一段路。

他在我之前下的站,我知道那一站的方向是淺京一中。他應該是一中的學生吧。

淺京一中和淺京二中是淺京市所有學子拚命想考進的兩所學校。這兩所學校素以“教學嚴謹,校風開放”的理念著稱,又是全市的重點高中。所以能在這兩所學校裏念書,簡直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一中的優勢是理科,二中優勢是文科,所以我以全市第二名的優異成績,選擇了淺京二中。

那個男生看起來有點兒冷淡,長得又很帥氣,估計在學校裏很受女生的歡迎吧!隻是,一般長得帥的男生不是成績都很差嗎?

沒想到他居然在淺京一中上學。

當想到他可能很受女生歡迎的時候,我的心竟沒來由地失落了一下。

我不禁開始嘲笑自己,他隻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而已,以後應該再也不會遇到了吧,不要想太多。

我在這條8號線地鐵上一直坐到了淺京二中站。

因為全市第一名選擇了淺京一中,於是在整個淺京二中,我自然就是全校第一名。在入學考試中,我也毫無疑問地發揮正常,沒有人超過我,所以被分在了特快班。班主任是個教化學的女老師,似乎很喜歡我,在第一次班會上就立刻宣布讓我當學習委員。

一個叫做崔南心的女生被立為班長。

好友歐若離也很爭氣,雖然她的中考成績和特快班的大多數同學比有些差距,但她終於還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在入學考試時超常發揮,如願和我分到了同一個班。

於是我們又成了同桌。

上課的時候,我們倆笑嘻嘻地在桌子下偷偷拉著手,她擠著眼睛,跟做賊似的瞥了老師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跟我說:“靜靜,你知道嗎?為了能跟你同班,我可是熬了好幾個通宵的哦!”

我點頭微笑:“嗯,我知道啦。”

下課的時候有幾個女同學湊過來搭訕。

“你就是蘇靜苒啊?那個全市第二名?”

“你有化學輔導書麽?在哪兒買的?”

“請問,你怎麽讓每科成績都那麽好的啊?”

……

我盡管心裏有些不耐煩,卻還是一一笑著應答,直到有一個突兀的聲音闖了進來——

“呃?是你?”

我聞聲扭過頭去,隻見教室的過道裏一個看似桀驁不馴的男生正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裏,淺笑著看著我。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竟是昨天在冰飲店裏碰到的那個在吧台裏賣冰飲的男生。

隻是……他怎麽會跟我打招呼?我們不認識啊!

他慢慢走過來,其他女生自主地給他讓開了一條道兒。

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然後說:“真巧啊,竟然跟你同班……昨天看見你跟我朋友坐在一起,後來聽店裏的服務員說——”他忽然把臉湊了過來,貼在我耳邊笑嘻嘻地小聲說道,“你還偷喝了他的飲料,對吧?”

“什麽?”我羞愧地輕呼了一聲,恨不得立刻找塊豆腐撞死,臉刷地就紅了,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於是就一句話也不說了。

我這麽囧的秘密,居然被人發現了。

他笑眯眯地瞧了我半天,終於走開了。

“喂,同學……”我卻又叫住了他。

“幹嗎?”他一臉好笑的表情。

我猶豫了一下,本想問他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可自己這麽雷人的事跡都被他發現了,如果我還問的話,似乎就有點兒太不知羞恥了,於是我忍了忍,搖頭說道:“哦,沒事。”

他愣了一下,竟笑得更歡了,而且一邊笑一邊神秘兮兮地回答我:“你是不是想問我那個朋友的事情?我可不告訴你。”

我幾乎想吐血。

他卻揚長而去。

沒過多久,其他女生就重新聚攏到我身邊問話,就連歐若離也疑惑地問道:“呃,你和他以前認識嗎?”

我歪頭看了看那個男生的背影,搖搖頭,無力地說道:“不認識。”

“奇怪!”歐若離不解地嘀咕道,“那他幹嗎找你搭話啊?剛才還說‘真巧’來著。”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索性就不解釋了,隻是擺擺手:“我不認識他。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他是魏斯啊——全市第三名,成績就緊跟在你後麵,你怎麽會不知道他啊?”歐若離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好像我不認識這個人是個天大的笑話一樣。

我一向不太注意這些排名,從歐若離的嘴裏聽到“魏斯”這個名字,也隻是有些熟悉的感覺,直到聽完她的話才恍然明白自己那種熟悉感來源於何處。

我在心裏暗暗驚歎……第三名啊。

為什麽我昨天還以為是“紈絝子弟”的兩個男生,今天不僅僅又一一碰到了,況且還得知他們是那麽厲害的人物?

一個考進了淺京一中,另一個居然跟我同班,而且還是全市第三名。

這兩個美少年怎麽可以這麽帥又這麽有才?

特快班在學校的三樓,我的座位靠窗。當鈴聲在整個校園徹響時,我就饒有興趣地透過窗戶看著同學們急急忙忙地跑向教學樓。

頃刻之間,寂靜一片。

我緩緩打開書,書中的詩句在我的眼中一晃,卻晃成了那個男生一閃而過的側臉。

“呃,你喝的那杯……是我剛才喝過的。”

“我也在聽這首歌。”

“你比Jolin唱得更好聽。”

……

我隨著同學們起立,問“老師好”,然後坐回座位,按著語文老師的要求,朗誦張先的《更漏子》:

“星鬥稀,鍾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皆落花。

虛閣上,倚闌望。還似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

讀著讀著,我的眼睛慢慢瞥向了窗外金色的陽光,又記起了他摘下耳機時的微笑,還有地鐵玻璃窗上映著的他模糊的臉。

他現在應該也在上課吧!

特快班學生的壓力比較大,開學第一天,其他班的同學都是領完課本就自由活動,可我們班就慘了。作為這個學校裏所謂的“精英”,我們拿到課本之後,就開始了第一天的課程。

我們把自己埋在“之乎者也”和“鴉片戰爭”的海洋裏,一邊憤慨著英法聯軍怎麽還不死,一邊又憤慨著上課的時間怎麽這麽長,下課的時間為什麽那麽短,而放學的時間為什麽永遠都遙遙無期。

下課的時候若離一直在背物理定律和化學公式,我就一邊翻著英語書,一邊跟快合上的眼皮作鬥爭。

一天下來的感覺就是,夏天能熱死人,上課能困死人,作業能壓死人。

放學的時候我跟若離揮手告別,各奔南北兩街而去。

我背著沉沉的書包,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聽著歌,一邊迷迷糊糊地走進回家的地鐵。

這個時間,地鐵裏多數是各個高中放學後回家的走讀生,地鐵裏比較空,我上車之後隨意挑了個位子就坐了下來。我閉上眼睛,思緒漸漸地朦朧起來。

突然感覺到地鐵停了一站,然後有人上來,坐到了我身邊。

我睡意正濃,於是沒睜眼,隻是下意識地發揚了一下友好精神,往一邊側了側身子,給人家讓出點空間。

過了一會兒,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懶懶地睜眼看了看表,又抬頭去看站點,結果眼睛剛剛瞥到對麵的玻璃窗,就被那玻璃之中反射的身影驚呆了。

玻璃上映著一抹模糊的輪廓,是那個男生,他就坐在我身邊!

怎麽會這麽巧?又在地鐵上碰到了呢!

我趕緊不敢置信地扭過頭去看。

原來他也在看我。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麽驚奇地忽然去看他,以至於我們的目光對視了整整三秒鍾之後,他才回過神來,對我微微一笑,問道:“你睡著了啊?”

我一時之間分外激動,可是我怎麽能在他麵前睡著呢?

這也太沒形象了。

於是我慌慌張張地理了理頭發,擦了擦嘴角殘留的口水,整了整衣領,又端正了坐姿,才對他淺淺一笑,心虛地說道:“啊,沒有沒有,就是有點困,所以眯了一會兒……高中的課程太累了。”

我這一係列的動作和那句話下來之後,他看著我,“撲哧”一聲笑了。

他這一笑,更讓我覺得羞愧難當,恨不得立刻拿塊豆腐撞死,或者拿根豆腐絲吊死。

“你的校牌掉了。”他忽然向我攤開了手,而在他手心裏放著的,正是我原本別在衣服上的校牌,“原來你是二中特快班的啊,特快班的課程是比較緊,我每次上完最後一節課也是困得要死。”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校牌,回味著他的話——早晨,他在淺京一中學校的站點下了車,現在他又說特快班的課程很緊,那麽,他就是淺京一中特快班的學生了?

不是吧!帥得沒天理就算了,成績居然還這麽好!

“謝謝。”我將校牌收起來,紅著臉望著他含笑的雙眼。

他轉過臉去,不再看我,隻是說道:“地鐵裏風大,睡著的話容易感冒。”

“嗯。”我應著他的話,低下了頭,心裏有小小的溫暖。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歪過頭看著我,似乎猶豫了一下:“那個……我聽說,你昨天把我杯子裏喝剩的藍莓果汁都喝了啊?”

“啊?”我一愣,回過神來之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隻能選擇仰著頭裝傻。

淚奔啊!我的人生還有比這更丟人的事情麽?

魏斯,可惡的魏斯,一定是他告訴他的。

我本來還想趁這個機會問他叫什麽名字的,可是這樣一來,氣氛尷尬,我根本就問不出口了。

“哦,我是覺得太,太浪費了……所以就幫你喝掉了。”我小心翼翼地低頭對手指,結果一時緊張,說話就結巴了。

他挑了挑嘴角,笑著說:“哦,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我淚上加淚,他這隨便一問可是把我的心思全打亂了啊!

我不敢告訴他,喝他喝剩的果汁是因為我一時不小心,有點兒喜歡上了他這個過路人;也不能告訴他,果汁的杯沿有我的初吻,而我的初吻給了他,所以我不希望這杯果汁被無情地倒掉。

我同樣不敢問他的名字,不敢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不敢問他為什麽總能和我遇見,是不是有那種名叫“緣分”的東西在搗亂。

可是,他怎麽就敢這麽直接地問我是不是喝了他剩下的果汁?

真是不公平啊!

我默默地在心裏發著牢騷,用眼角的餘光瞥著他好看的側臉。

地鐵停了,他站起身,我也跟在他的後麵下了站。

出了地下通道之後,我們各自轉身,他走西街,我走東街。

走開三步之後,我忽然很想回頭看一看他,想對他友好地說一聲“再見”,再給他一個簡簡單單的微笑。

可是這麽做是不是太矯情了?算了,還是乖乖回家寫作業吧。

能在地鐵裏再次遇到他,已經讓我很激動了,整個胸腔似乎充盈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感。要知道,淺京這麽大的城市,每天這麽多人來來去去,這麽多趟地鐵來來回回,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與他相遇,是多麽不同尋常的一件事。

雖然一再出糗,但我還是很開心的。於是,我聽著耳機裏的音樂,開始回想著他的一舉一動。

街邊的霓虹燈沒那麽晃眼了。又或許它一直都那麽柔和,隻是以前的我步履匆忙,自動忽略了。

“喂——”

隔著耳機,我依稀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著什麽,於是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去。

我看到夜幕下,他就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朝我用力地揮手,被燈光模糊了的笑容映在我的眼裏像星星一般燦爛美好。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對我說話。

隻是,他究竟在說些什麽,我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

因為我一時慌了神,隻是愣愣地望著他,而忘記了摘下MP4的耳機。

而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話說完了,轉身走去。

我忽然之間好像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下一秒鍾,腦子裏便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朝他追了過去。

他站在路燈下,身影頎長,大大的書包輕鬆地斜挎在肩上。我不顧街頭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顧女孩子應有的矜持,衝過去就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後摘下耳機,喘著氣大聲問:“你剛才說什麽?”

他好像很喜歡看我慌亂的樣子,歪著頭笑得很邪魅說:“你猜。”

我還沒適應他這種熟絡的語氣,不由得呆呆地“啊”了一聲。

他卻抬手敲我的腦門,笑得更邪了:“猜啊。”

“我哪裏猜得到啊?我又不認識你!”我摸了摸自己被敲疼的地方,心裏暗暗回味著他剛才那個親密的動作。

他的臉色卻在頃刻之間變了變,然後輕聲說:“原來你不認識我了……”

我剛想回話,他卻又恢複了微笑,不等我開口就說:“我剛才對你說的是——蘇靜苒,你真是個傻瓜。”

“什麽?”我萬分不信,卻又真切地捕捉到了他話裏的三個字——我的名字,“你怎麽知道我叫蘇靜苒的?”

他淡淡地笑著:“你還真是傻瓜啊!我剛才不是撿到你的校牌了麽?上麵寫著呢,淺京二中,特快班,蘇靜苒。”

我點了點頭,再次揪住了他的胳膊:“你剛才肯定不是在說這個,你到底說的是什麽?”

他哈哈大笑起來,等笑夠了,才終於貼著我的耳朵說:“你太逗了,我剛才隻是在跟你說‘拜拜’啊!”

好囧!原來隻是一句簡單的“拜拜”,我竟然不顧一切地跑上來追問。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真的麽?”我硬著頭皮問道。

他點頭:“我就說了‘喂,拜拜了’這幾個字而已。”

“哦。”我聽完就朝後退開一步,接著向他揮手,盡量笑得很淑女,“好的,拜拜。”

“真傻。”他搖搖頭,淡笑著說了這樣一句,然後整了整書包,轉身離去。

這一次,我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

他沒有回頭。

“啊……”我又大叫一聲,接著就衝他的背影大聲喊道,“喂,你都知道我名字了,那你叫什麽呀?”

他還是沒回頭,但我確定他聽到了。

因為在我喊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身影定了一秒鍾。

可是,他沒有理我。

我一臉憂鬱地回了家。

一進門,我就換了鞋子,把書包擱下,站在樓梯下對著二樓媽媽的臥室喊:“媽,陳姨怎麽不在啊?”

陳姨是我家的老保姆了,雖說是保姆,但卻早已親如家人。每天我放學回家都會看到她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而今天例外。

“她的兒子出事了。聽說在學校跟人打架了,現在在醫院躺著呢。我讓她去醫院看看去了。”媽媽見我回來,趕緊下了樓,不停地感歎,“你說亞傑這孩子怎麽這麽大了還不讓人省心啊?小時候的他可是成績又好,長得又乖巧懂事,現在怎麽動不動就愛跟人家打架啊?唉,真讓你陳姨操心。”

“亞傑住院了?”我的心裏咯噔一下,我和亞傑也算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隻是這些年不在一個學校,漸漸生疏了。

聽說他住院,我忍不住擔心起來:“媽,他跟誰打架啊?傷得重不重?”

“好像是被人拿啤酒瓶砸了腦袋,還好他用手擋了一下,傷得不算太重,就是流了很多血。你陳姨剛才打電話過來說已經沒什麽事了,休息一個星期就能出院。”媽媽說著就進了廚房。

“哦。”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媽媽把飯菜端了上來:“亞傑那孩子啊,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總跟那些小混混們玩在一起。”

“嗯,暑假的時候我在街上碰見過他一次,就看到他跟那些人在一起。”我一邊拿起碗筷一邊隨口應著話。

我眼神一瞥,望見對麵的桌櫃上竟擺著一束鮮豔的玫瑰花,於是奇怪地問道:“媽,這是誰買的玫瑰花啊?”

媽媽的神情很明顯地慌了一下,然後就陷入了靜默。

“媽!”我又叫了一聲,繼續說道,“您給自己買的花呢?嘖嘖,您還挺會享受生活的嘛!”

“嗬嗬。”媽媽幹笑了一下,目光有些閃爍,一個勁兒地往我碗裏夾菜,“靜靜,多吃點兒!上高中很辛苦的。”

我迎著她的目光,忽地想到了什麽,心裏一沉,下意識地問道:“這花,難道是別人買的?”

“靜靜,今天……你爸爸來過。”媽媽的聲音漸漸小了,“他想接你走。”

我心裏一緊:“那這花是他買給你的?”

媽媽趕緊糾正:“他?怎麽可能?”

“那是誰啊?”我不理會她剛才的話,低下頭來自顧自地吃飯,隨口說道,“這花真好看。”

“是嗎?”媽媽開心地笑了笑,目光卻在一瞬間又沉了下去。

她默默地看著我,而我在她躲閃的目光之中預料到了什麽。

果然,過了一會兒,媽媽終於忍不住問我:“靜靜,你還記得上次來我們家吃飯的劉叔叔吧?就是那個開日用品公司的叔叔,他上次不是來看過你麽?還給你買了很多好吃的,你覺得他怎麽樣啊?”

她的語氣裏,有試探的味道。

“媽!”我慢慢放下筷子,抬起頭來直視著她,又把話題扯到了爸爸上麵,“您剛才說,爸爸想接我走,那您呢?您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哭著喊著什麽都不要,隻要爸爸留下我?”

媽媽愣了一下,卻沒理會我的話,繼續說著開始的話題:“靜靜,你劉叔叔說,周末帶你去蘇州玩一趟,好不好啊?”

“媽,爸爸現在也在淺京麽?我好像很多年沒看見過他了。”我也繼續說著我的話題。

“靜靜,蘇州很漂亮的,到時候媽媽跟你一起去。星期六上午出發,在蘇州住一晚上,星期日晚上再回來。”

就這樣,我和媽媽各自說著自己的話題,她津津有味,而我,索然無味。

“媽。”我忍不住打斷了她,“玫瑰花是劉叔叔送的吧?”

媽媽終於開始回答我的問題:“嗯。”

我站起身子,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蘇州我不去,我要在家寫作業。你要是想去,就自己跟他去吧。”

媽媽在背後喚著我,聲音微顫:“靜靜,你要是想你爸爸,過去跟他住兩天也行,他說他挺想你的……”

“想我給我打電話就好了啊,幹嗎非要我過去?我不想去。”我走過那張放著玫瑰花的桌櫃旁邊,停了一下,隨手擺弄了幾下,然後回過頭,看著媽媽,麵無表情地說道,“突然覺得這花……難看死了,我寫作業去了。”

說完,不等媽媽說話,我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隨手翻著英語書,努力地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那個劉叔叔,來過我家三次。

他對我媽那不同尋常的目光,我不可能看不出來。以前我總是想,沒關係的,媽媽可以再嫁,我隻不過多了一個繼父而已,我會很乖的,等長大之後一定會好好地孝順媽媽和繼父。

可是現在媽媽變了。從她的話裏,我聽得出來,她真的已經變了。

我已經不再是她最珍愛的寶貝,所以她想把我送到爸爸身邊去。

我知道,10年前,當我倔強地對爸爸說出那句“我和媽媽在一起”時,既保護了媽媽,也傷害了爸爸。

現在,我已經不恨他和媽媽離婚了。可是媽媽要再婚,我卻難過起來。

也許,這輩子,我注定要被他們拋棄兩次。

我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扭頭看了看牆上的卡通時鍾。時間定格在22點35分的位置,我關上房間的大燈,打開台燈,趴在書桌上開始寫作業。

整個屋子的光線頓時變得昏暗陰沉,正如我雜亂無章的心情。

“鴉片戰爭中,中國戰敗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我看著複習冊上的問答題,眼前一片氤氳。

如果鴉片戰爭的失敗是因為清政府的“閉關鎖國”政策和封建製度的腐朽,那麽我們家的分裂,我童年的寂寞,是不是也因為我像當時的清政府一樣,明明什麽都不懂,卻硬要裝得比誰都懂,比誰都堅強呢?

幸福像一顆玻璃球,掉在地上就成了玻璃碎片。每個人都可以去撿,運氣好的可以撿到很多片。在拾碎玻璃片時,如果不小心翼翼,手指就會被尖銳的玻璃碎片紮破,讓那些拾碎片想要幸福的人,疼痛不已。

或許不管會受到怎麽樣的傷害和挫折,我想要的幸福,也隻能用自己的雙手去努力爭取吧!

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個男生,想起了他拍著我的腦門說“真傻”時微笑著的樣子。

似乎能夠融化掉我所有的悲傷。

我失了神。

是啊,你為什麽這麽傻呢——蘇靜苒?

我望了望窗外,回憶起那年碎裂的棒棒糖,還有那個少年溫柔的一笑。

如果回到爸爸身邊,可能會再次見到他吧。

我可能會向他道歉,還會叫他一聲“哥哥”。

但如果,是用被媽媽拋棄的代價換來的重逢,我寧願永遠也見不到他。

不知道那個哥哥還記不記得我,傷害過他的我。

會不會也跟我一樣,在長達10年的寂寞裏,選擇了遺忘?我已然不記得他的名字,甚至想不起他的樣子來了。

爸爸偶爾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從來不會提及自己現在的家庭,我自然也不會去問。所以盡管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依然對那個所謂的哥哥,還有那個阿姨一無所知。

但我卻記得,小男孩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暖。他給的棒棒糖,曾是我童年裏最珍貴的禮物。

我知道,他會一如既往地溫柔和美好,正如地鐵裏的那個男生。

這晚,在我堆滿書本作業的房間裏,一直反反複複地飄著同一首歌——

當愛失了焦,

那些最初的美好,

早被你擱在一角,

街上擁擠人潮走著看著都是催眠符號。

記憶停不了,穿過讀你的心跳,

穿過想你的味道,我隻想不被打擾……

這首歌和某個人有關。

是我在地鐵裏唱過的那首歌。

是我和他一起聽過的那首歌。

是他對我說“你比Jolin唱得更好聽”的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