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倔強的守候

【一】

初春的清晨,梨花在清涼的空氣中輕輕搖曳,花瓣在風中飛舞著,幾片飄進窗台,落在翻開的課本上。輕揚的窗簾透進一絲朦朧光暈,金燦燦的太陽從窗外的半空中冉冉升起,濃霧漸漸擴散,化成一個又一個的光圈,最後完全消失,整個世界便透亮起來。

草果睜開眼睛時,微微地皺了一下鼻子,芬芳便溢進鼻息,沁入心脾。

時間,是清晨的七點。

打開門時,正好遇到上樓的媽媽。媽媽聽到她開門的聲響,腳步便停在原地,恬靜而疼愛地衝著她笑:“馨果,準備下來吃早餐了哦!”

柔軟的聲音,如同清泉一般甘甜。

草果微微愣了一下,便笑起來,吐了吐粉色的舌尖,說:“媽,我是草果啦!”

“哦……”媽媽拉長的尾聲透出沉沉的失望,“那,快點。”

驟降的語溫,如同這清冷的空氣一般,浸進草果的心底。她眨眨眼,微薄的光線中,看不清媽媽的表情,隻是那一份失望不言而喻,接著便是媽媽轉身下樓的聲響,“噔噔噔”的節奏,分明就是逃離的慌亂。

大概,能夠給人驚喜以及施予寵愛的,隻有馨果吧!

草果深吸一口氣,窗外花兒飛舞。她伸手,幾片花瓣穩穩地落入掌心,粉嫩得像是一吹便會化為水一般,就像是……馨果,那麽美麗,又那麽柔弱……

略微低落的心情,很快便被豐盛的早餐驅散。韓夫人蹙著眉,有些無奈地揉著額頭,看著對麵的草果用兩根手指捏起麵包片,沾上果醬後往嘴裏送去,末了還舔盡指尖殘留的屑沫,一臉的意猶未盡,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就不能文雅些嗎?”

草果抬起頭,對上媽媽失望的神情,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樣吃會比較香。”

“馨果從來不會這樣,你是姐姐!”

“嘿嘿。”吐了吐舌頭,轉身接過保姆遞來的書包,草果起身,微微鞠了個躬,“媽媽,我去上學了,再見!”

韓夫人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麽事似的,出聲喊住了走向門口的草果。

“把外套帶上,記得給馨果。你知道她身子一向比較弱。”

草果剛浮上嘴角的微笑慢慢地隱退下去,聳了聳肩,毛毛躁躁地又跑回了臥室,拿起了韓夫人早就為馨果準備的外套。

“哇!好暖哦!媽媽,馨果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毛茸茸的毛衣外套捂在手裏暖暖的,連帶著草果的心髒一起發燙,草果稱羨地朝韓夫人說道,誰也沒有在意到,她那微笑的眉眼下隱藏得很好的失落。

外套隻有一件,是給馨果的,而她,沒有。

不過沒關係,她是草果,像草果一般堅韌的女孩,不怕冷。

馨果身體不好,媽媽對她關心多一點也是應該的。

草果是個很容易快樂的人,失落隻維持了幾秒,就很快地消失在她的臉上。

“媽媽,我這次真走了!”

將粉色的毛絨毛衣怕弄壞似的放進包裏,草果用力地朝韓夫人揮著手喊道,不等韓夫人回答,草果已經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望著漸漸消失在外麵梧桐道上活蹦亂跳的身影,韓夫人無力地歎了一口氣,溫柔的眼眸裏帶著些感傷。

如果,她有馨果一半的安靜懂事該有多好。

想起馨果,韓夫人的心口猛地一陣鈍痛,那被她藏在心底的傷痛,又一次的刺痛了她。

而她卻無法說出。

【二】

暮光學院操場的上空有節奏地響著廣播體操的節拍,成排的學生規範地舒展著身體,每班的班主任立於排頭,監督著本班學生的紀律。

“喂,你知道嗎?”宋佳悄悄地探著腦袋,趁班主任轉頭時,對身旁的草果說,“聽說來了個轉校生,很優秀哦!”

“是嗎?暮光學院有轉校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草果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班主任。

暮光學院在本市是相當有名的貴族學院,總是有不少家長想盡辦法把孩子送進來,就算是優秀的轉校生,那也是很正常的啊!

“不一樣耶!”宋佳的臉上突現潮紅,眼眸盛滿了期待的光芒,“聽說,長得很帥哦!”

“拜托,宋佳!”草果沒好氣地打斷好友的話,每一次隻要是關於帥哥的傳說,宋佳都會第一時間向她傳達,結果總是比期待中差許多,到後來,草果幹脆不去理會。

“是真的啦!”宋佳吐吐舌頭,“聽說……”

宋佳的話還沒說完,班主任的目光就鋒利地投了過來,皺著眉一副“怎麽又是你們”的無奈神情,嚴厲地喊道:“宋佳、韓草果!認真一點!”

兩人立刻嚴肅起來,像其他同學那樣認真地抬手彎腰,待班主任目光移向其他方向時,才對視一眼,偷偷地笑了起來。

晨操過後,是每周例行一次的早會。校長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一邊調整麥克風,一邊抬頭示意同學們安靜。直到下麵鴉雀無聲時,他才滿意地露出笑容。

“同學們,本周的例會要再次強調一下有關於著裝的問題,雖然現在是早春,天氣還有些寒冷,但是……”

“校長一定要每次都重複一遍嗎?”人群中的草果,有些不安分地踢著空氣,嘴裏嘟囔著。

“對啊,很囉唆耶!”宋佳立刻點頭附和道。

幾乎所有的同學都百無聊賴地聽著校長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訓話,但是臉上依舊是認真聆聽的神情,誰也不想在例會的時候被提到全校同學的麵前,當成負麵的典型。

“咳咳,例會的內容就說到這裏,希望同學們可以認真地執行,將我們的校園建設得更加完美。下麵,我要為大家介紹一位我們暮光學院的新同學——”校長嚴肅的臉上,突然呈現可掬的笑意,歪過頭衝一旁招了招手,“本市中考時的狀元,每次期末排名均全市第一名的鉤藤焱同學,大家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鉤藤焱同學加入我們暮光學院!”

校長帶頭鼓掌,底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直到鉤藤焱走到校長身旁時,底下的掌聲才突然熱烈起來。

“快看——快看——”宋佳激動地推著已經愣住的草果,顧不得班主任虎著臉瞪她,“我就說很帥吧,真的好帥耶!”

“是他!”草果眸中染上了驚喜。

微風吹來,台上那個少年已經完全變了樣子,褪去稚氣的臉頰,有著淡然的笑意。如夜般漆黑的眸子閃動著星辰一般的光芒。他的目光輕輕環視一周,如同王子般輕輕地點了下頭,記憶中那雙充滿固執與倔強的眸子,在此刻變得柔和無比。

一瞬間,草果幾乎誤以為,他們隻是同名同姓的兩個人,否則在他的身上,她怎麽找不到一絲當年的影子呢?

“草果?你和你的名字一樣,是低等的作物!”

那些存在內心深處一直無法遺忘的片段,在這一刻驀然清晰,如同就在昨天一般,少年說這句話時,眼中是倨傲的神情。

“很榮幸成為暮光學院的一員,我叫鉤藤焱,希望以後能夠和大家好好相處,為暮光爭光。”鉤藤焱微微一鞠,漆黑的眸子加深笑意後,變得愈加深不可測。

那一閃而過的冷漠與銳利的神情,被草果捕捉,心頭一喜,她知道他依舊還是當年的鉤藤焱,那個就算是被欺負得很淒慘也從不認輸的鉤藤焱。

晨曦下,微涼的風掃過他的臉龐,十年未見,那個昂著頭挨打時連哼都不哼一聲的鉤藤焱,已經長成穩重的少年,眉眼之間,逼人的寒氣已經全數褪去。

“所以,你就是傳說中的鉤藤家的二少爺?”人群中,響起質疑的喊聲。

“是。”他淡然點頭。

“就是那個私生子?鉤藤家仆人生下的孩子?”

嘲諷的語氣,如同炸彈一般投入人群中,一時間驚訝的討論聲四起,震驚、鄙夷、異樣或是可憐的目光紛紛投到他的身上,如同無數細小的針飛快地插進他的身體,無處可逃。原本為了他而鼓掌的女生們此刻也狐疑地盯著台上那個看起來依舊璀璨得如同水晶一般的男生,隻是心底也落下了“私生子”、“下等”這樣字眼的烙印。

他沒有回答,眸光微微黯淡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目光直視著挑釁的那個男生,臉色微微蒼白。

草果有些擔憂地看向高台上的他,原以為他會忍不住生氣地衝向那個男生,可是他立於原地,甚至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

草果驚異地望著他,她沒有想到,十年後的他,已經完全可以從容地麵對這樣難堪的場麵。

那麽,這十年來,他要麵對多少次像這樣的過程,才能夠練就得像今天這樣從容的態度!

草果皺起眉,鼻尖微微有些發酸,澀澀的感覺湧入心頭。

【三】

“原來是私生子!還以為他是多高貴的王子呢!”

“就是就是,仆人和主人生的孩子,應該算是下等人吧?暮光學院不是向來隻招收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的孩子嗎?”

“誰說不是呢?他還不是因為沾了鉤藤家的光啊!還真把自己當少爺呢!”

人群沸沸揚揚,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不絕於耳。眾人投向鉤藤焱的目光越來越犀利,甚至帶著濃濃嘲弄的笑意,看著他要如何下得了這個台麵。

陽光灑在他幹淨的白襯衣上,規則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卻襯出他修長的身軀。他優雅地一笑,那些喧囂仿佛與他無關一般。討論聲驟然停止,人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甚至開始懷疑剛才那個人所說的是不是事實!

“是,你說的,是事實。”他風輕雲淡地承認了。

“天哪!居然是真的!”

“鉤藤夫人居然容忍他這麽多年,還給他這麽好的生活條件,簡直無法想象!”

“我們暮光學院的曆史上還從沒有招收過這樣的學生呢!”

攻擊的聲討越來越大聲,最後幾乎是眾口一詞:暮光不要這樣的學生。

大家激烈的反應出乎了校長的意料,他老人家隻好為難而尷尬地站在原地。

“喂——你們會不會太過分了?”

失控的場麵,連老師都沒來得及反應,草果就已經忍無可忍地奮力喊出聲,整個操場瞬息安靜。她不顧班主任的阻擋,衝到最前麵,一臉憤然。

“是仆人生的孩子又怎麽樣?難道仆人就不是人嗎?你們這些高貴夫人生出來的孩子,有哪一個的成績可以比得過鉤藤焱同學的?如果沒有,那麽你們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責他?請問——他錯在哪裏?他錯在哪裏!”

最後一句喊出聲時,草果的眼中竟蓄滿了淚水。

當他站在講台上,被眾人所指責時,那個被打得縮成一團在角落顫抖的鉤藤焱立刻浮現在草果的腦海中,心頓時如同有無數的螞蟻在啃噬。

微風掠過,揚起少年的衣角。他的目光落到草果身上的那一刻,變得悠遠而深邃,嘴角詭異地揚起,神情淡漠地看著這個為了他衝出來和眾人對峙的女孩。

“喂,你們幹什麽?”

“草果小姐?”

“還不走開,誰允許你們打他了!”

“韓小姐,您可是身份高貴的小姐,怎麽會和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不管,你們誰再欺負他的話,我就……我就告訴鉤藤伯伯,說你們欺負我!”

鉤藤焱清楚地記得,當仆人散去的時候,她回過頭,眼中滿是憐惜,那樣的眼神令他有著莫名的怒意。他更清楚地記得,當他將她推開的時候,她的眼裏滿是錯愕、無辜。

他沒有想到,十年後再相遇,竟會是這樣的場麵。

她,依舊是高貴的出身,也依舊是冒冒失失的衝動個性。

而他,早已經不會因為那些嘲謔,而失去理智……

“好了好了……鉤藤焱同學因為成績優異才被我們暮光學院破格接收的,請各位同學與他好好相處。”校長在這時候突然出聲,“草果同學,回到你的位置上,大家請冷靜下來,馬上就要上課了,現在解散!”

一場紛爭,就這樣莫名地結束了。

草果抬起頭時,鉤藤焱的目光正好也落在她的身上,她漾起笑容,小跑到他的身旁。

“焱,我是草果!”她滿懷期待。

“我知道。”他依舊淡然。

簡短的三個字,令草果的心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或許她沒有想到,十年未見,隻消一眼便能夠認出彼此。那麽……

“也就是說,你記得我?”

“當然,你是馨果的姐姐。”

他答得理所當然,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眼神有些迷離,像是回憶起了某個甜蜜的片段,整個人都柔和起來。

草果抬起頭,發現他長高了很多,她需要仰起頭才可以看到他的眼睛。

“對啊,我是馨果的姐姐。”

像是風吹進了心底,將一切吹得淩亂之後,怎麽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原來,在他的記憶中,她隻是馨果的姐姐……

他跟其他人一樣,每次記得的都隻有馨果。

也對,要是讓草果自己選擇,她跟馨果站在一起,目光也會第一時間被甜美溫柔的馨果所吸引,而不是停留在滿身泥巴的她身上。即使,她們有著相同的臉。

這就是雜草跟鮮花的區別,草果與馨果的不同。

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鉤藤焱對草果來說是不同的。

草果的心上從小就藏著一個秘密,關於一個倔強而又冷漠的男孩的。

每次想起那個停留在幼年記憶中的男孩,草果的心總會跳快幾拍。

這是向來大大咧咧的草果,難得藏起的小秘密,誰也不知道,一想起,就會臉紅地偷偷發笑。

【四】

“那,新哥哥呢?他沒有和你一起嗎?”

草果抬起頭問,她以為在提到鉤藤新時,他會有所變化,結果他依舊是麵無表情,甚至毫無波瀾。

“他在隔壁的藝術學院上學。”

他彬彬有禮的態度令草果有些錯覺,仿佛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並不是她小時候所認識的那個鉤藤焱,也許真的是十年的時間太長了,長得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切,包括……個性。

草果這樣想著,偷偷抬起眼角去看他。

他平和的神情,在陽光下俊美得令人移不開目光,草果想,也許真的是這樣。

“是嗎?那好巧,馨果也在藝術學院上學呢!”她淡淡一笑,心情有些低落。

“要上課了。”他停住腳步,“再見。”

“嗯……再見。”

看著他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草果很久都回不過神來。她以為,他在離開的時候會嗤之以鼻地衝著她說“多管閑事”。

那種陌生的距離,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的距離……

她甚至問不出那一句在心底藏了許久的關懷:“這些年,過得好嗎?”

是真的好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像當初那樣,在深宅大院的鉤藤家,連仆人都可以戲弄?

記憶穿梭到十年前——

那是草果第一次到鉤藤家玩時的情景。她瞞著大人跑到花林間玩耍,在一片馨香中遇見了鉤藤焱。在他憤怒地甩開手,衝回到林間時,她也追了回去。

因為倔強不肯服輸,仆人們的孩子成群地將他圍住。隻有七歲的鉤藤焱被他們壓在身底,狂妄而張揚的笑音回**在梨花樹林間,殷紅的鮮紅從他的額頭流出。她震驚地瞪著雙眼,捂著嘴連尖叫都喊不出聲……

鉤藤焱的目光,是那樣狠戾。

像一把荊棘,布滿了草果的心底,輕輕一摸,便是刺骨的疼痛……

直到,鉤藤新牽著馨果趕來。

那群孩子很快便逃走了,對於正統出生的少爺,他們是十分懼怕的。

“滾開,別碰我!”

鉤藤新扶起鉤藤焱時,鉤藤焱雙眼通紅,語氣發狠。

馨果嚇得鑽進了新的懷中,草果遠遠地看著他,突然很想要上前緊緊地擁抱住他。

“你是誰?”鉤藤焱似乎忘記了疼痛,目光緊緊地鎖在鉤藤新懷中的馨果,表情也莫名地柔和了起來。

“我是馨果。”馨果的聲音小小的,輕啟櫻唇,露出潔白的牙齒,對上焱的笑容後,似乎不那麽害怕了,鑽出鉤藤新的懷中,抬起頭摸了摸焱額頭上的傷口,眼底滿滿都是憐憫,踮起腳尖吹了吹氣,笑著說,“這樣,就不疼了……”

接著,鉤藤焱也笑了起來。

“那麽,你是誰?”焱轉向一旁注視他的草果,她和馨果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沒有馨果一半溫柔可愛。

“我是草果,馨果的姐姐,我們是雙胞胎!”

“草果?”他揚起一邊嘴角,有些不屑地笑道,“你和你的名字一樣,是低等的作物!”

低等的作物。

在很久之後,草果追著鉤藤焱,問他為什麽不理自己隻理會馨果時,鉤藤焱理所當然地說:“因為馨果是公主,所有的王子都會想要贏得公主喜愛,而不是像你這樣雜草一般的女生。”

草果就在心底暗暗地想,如果焱永遠不要成為王子,那該多好……

那時候的草果,並不知道,十年後自己再遇到鉤藤焱時,他已經成為眾人眼中的那個王子,哪怕仍有汙點,卻已經完美得令她有無措的陌生感……

草果竟然有些懷念小時候對自己冷語相向的男孩,就算他對她說的話很難聽,可是草果能感受到他真實的情緒,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他用對其他人一樣禮貌和藹的語氣與自己說話。這樣的感覺很不好,讓草果覺得,對鉤藤焱來說,她跟其他同學一樣,根本沒有任何特殊。也讓草果感到,離那個的距離越來越遠。

【五】

鉤藤焱的出現,對於草果而言,就像一場夢一般。

而暮光,也因為鉤藤焱的出現,變得熱鬧非凡。當草果回到教室時,班主任也帶著鉤藤焱出現在班級裏,講台上班主任簡單地介紹了鉤藤焱之後,底下響起了一片唏噓的聲響。

“喂,鉤藤焱,你比我們都大,好意思和我們同班嗎?”坐在最前排的男生,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因為鉤藤焱的出現而屈居第二,因此分外不滿。

“那是因為鉤藤焱同學上學晚。”班主任簡單地解釋著,看了看下麵的座位後,目光鎖在草果的身旁,對鉤藤焱說,“你就坐到韓草果同學旁邊的空位上吧。”

他點頭,慢慢地走向草果,草果看著他,開心地笑了起來。

“討厭,居然坐在我的前麵!”後桌的李啟不滿地嘟囔著,“和這樣的人坐在一起,自己也會變下等了吧!”

“喂,你再胡說八道試試!”草果回過頭,恨恨地瞪著李啟。

李啟聳聳肩,曖昧地湊向草果小聲地說:“你幹嗎這麽激動,難道你喜歡他?哈哈哈,喜歡這種下等人,草果,你腦子進水了吧?”

“你——”草果的臉“噌”一下紅了起來,羞憤地起身,揮舞著拳頭。

突然感覺到有人經過自己的身旁,然後坐下。草果愣愣地回過頭,發現鉤藤焱若無其事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對於李啟的挑釁,置若罔聞。

他不在乎的態度,讓李啟無趣地冷哼一聲。草果瞪了他一眼,坐回到座位上,盯著鉤藤焱許久,表情變得憂傷。

這些年,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默默地將所有的傷痛承受下來的嗎?

忽然,好懷念那個會捉弄她、會衝她生氣的鉤藤焱,至少那樣,會讓她覺得,他是真實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你為什麽轉校?”課間,草果偷偷寫了紙條,趁著老師不注意,飛速地塞到他的課本前。

他低頭,眉心一皺。將紙條收進手中,慢慢地揉成團,最後扔進抽屜裏。

草果愣住。

怔怔地看著他平靜的神情,他不回答在意料之中,但她以為他會報告老師,然後壞笑著看著她又一次被捉弄的神情,可是——

他竟是這樣淡然。

小時候在花園裏相遇時,她無意中一瞥,撞見他眸中的冷漠與孤寂,都隨著當時的芳香,消逝在時間裏了吧……

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失落,在心底沉澱著,有股哀傷的味道……

就這樣坐著,彼此間沒有一句言語。她凝望著他,而他的目光再也沒有落到她的身上,直到放學的時候,他才回過頭,微微一笑道:“我要去接新,是不是會也遇到馨果呢?”

“那麽,你是因為新才轉校的?”記憶中,鉤藤新的身體和馨果一樣,都很脆弱。

他的臉色一沉,但很快又恢複平靜,朝她揮揮手,目光明亮地說:“我很期待再見到馨果呢!”

夕陽下,少年的背影似染上了絢麗的霞光。草果望著他的背影,像是清晨時媽媽那個拖長的尾音一般,和著焱對馨果的期待,一起沉沉地鑿進她的心底……

【六】

從暮光學院出來,穿過兩條街道,便是聖櫻藝術學院。它坐落在安靜的街尾,站在學院門外,便能感覺到一股濃厚的藝術氣息。

鉤藤焱將車子停在路邊的停車位後,從側門走進聖櫻。通往教學樓的是一條鋪滿了鵝卵石的小道,兩邊是聖櫻最為出名的櫻花樹,花蕾成行地爬上枝頭,讓整個聖櫻充滿了一種夢幻的美感。陽光細碎地透過花骨朵灑向地麵,投下各種形狀的落影。穿過小道後便是一個大大的操場,對麵便是歐式風格的教學樓。

手機響起的時候,他正好來到教學樓下,一看到手機顯示的號碼,一邊嘴角微微地揚起,接起電話時,卻是恭敬無比的語氣:“老爺。”

電話那頭的鉤藤塚微微一怔:“焱,不用叫我老爺。”

“是。”依舊是恭恭敬敬。

“新的藥沒有帶去,你回來拿一趟吧。”

“是。”

太陽在半空中緩緩移動,如同燈光一般,從鉤藤焱的身上轉到了對麵的教學樓,陰影覆蓋他的影子,抬起頭時,便看到在陽光下的鉤藤新。

微風揚起他的衣袂,鉤藤新看到鉤藤焱時,微微一笑。略微蒼白的臉上,嵌著精致的五官,眉宇下是一雙清澈無比眼眸,他優雅地走下石階,一隻手搭在焱的肩膀上。

“你來了。”

“是,少爺。”焱退後一步,深邃的眸中看不清情緒,額頭的碎發微微垂下。

“焱,我不是你的少爺,我是你的哥哥。”鉤藤新上前一步,有些失落地說。

這些年,焱總是喊他少爺,畢恭畢敬的態度令他心底更加內疚。他總在想,要是他們能像其他人家的兄弟那樣,該多好!

“好。”鉤藤焱抬起頭,臉上有了淺淺的笑意,“我送你去吃午餐。”

“那你呢?”他問。

“我要回家一趟,你的藥忘了拿。”

“那……辛苦你了!要不是因為要照顧我的話,你也不用和我一起轉學……”鉤藤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歉意。

焱搖搖頭,將車門打開:“上車吧。”

話音剛落,幾個女生就追了過來,看到鉤藤焱時微微一愣,立刻就猜測到這個長得和鉤藤新有些相似的人就是新口中的弟弟,於是禮貌地衝他點頭後,轉向鉤藤新:“新,今天是你來學校的第一天,中午不如讓我們帶你四處走走吧?”

“可是……”鉤藤新有些為難,不懂如何拒絕的他,隻能將目光轉向焱。

“抱歉,我們要一起去吃午餐,謝謝你們的好意。”

“那……好吧,隻能下次了。”

女生們遺憾地離開,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緩緩啟動的車子。

“那個,真的是新的弟弟嗎?好冷漠哦!”

“對啊,怎麽和新完全不一樣呢?新好和善,今天我問他問題,他還很耐心地回答我呢……”

焱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眼裏閃過一絲狠戾,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他早已不是當年的鉤藤焱,對於情緒,他已經學會如何很好地隱藏起來。

隻有把自己偽裝成無害的樣子,他才能在鉤藤家繼續卑微地存在下去。

然而卑微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他會讓所有人都會為曾經指責過嘲諷過他,而感到後悔。

收攏好自己的思緒,鉤藤焱的腦海裏又漂浮過一張俏麗微笑的臉。

他突然有點想念,另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屬於那個溫柔得像母親般的女孩。

“我今天,遇到草果了。”鉤藤焱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在閉目養神的鉤藤新,“聽說,馨果也在聖櫻,你有遇到她嗎?”

“是嗎?我沒見到馨果。草果她好嗎?”說起兒時的玩伴,鉤藤新的精神頓時好了許多,平靜的眸中綻出明亮的光芒,好像回憶起什麽,突然笑了起來,“草果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樣,冒冒失失的?我記得那時候,她最喜歡黏著你了。”

鉤藤焱緊抿著嘴,目光也冷了下來。

他不喜歡人家把自己跟草果聯係在一起。

小時候是這樣,長大了,他還是這樣。

對於鉤藤焱來說,草果就是韓家卑微的存在,像雜草般低賤。

從小就被嘲笑身份卑賤的鉤藤焱,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與卑賤的人牽連在一起,這似乎在暗示著他。

“鉤藤焱,因為你卑賤,所以你隻配跟卑賤的人在一起。”

因此,他討厭草果。

像毒蛇憎惡硫磺一般,厭惡著同樣卑賤的草果。

“我記得那時候,她最喜歡繞著你跑了,可是你總是捉弄她。”新並沒有發覺焱突然的緘默,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

車子猛地停了下來,新愣了一下,怔怔地盯著前麵的焱。他發覺焱的心事總是難以捉摸,看似平靜的表麵下似乎藏著一股暗湧。

也許,是因為那段並不美好的童年吧……

“到了嗎?”新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送你進去。”焱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送鉤藤新進餐廳並安排好一切,“半小時後,我來接你。”

“焱……”

“嗯?”

“幫我問草果好。”

“好。”

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腦中浮出那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嘴角溢出了微笑。心裏,突然多了期待,十年不見,不知道當初那個溫柔如水的馨果,現在怎麽樣了……

當鉤藤焱從鉤藤家離開時,手中多了一瓶噴霧,那是鉤藤新常帶在身邊的藥。他盯著那瓶噴霧,想起剛才鉤藤夫人對他說的“新就拜托你了”時,不屑地笑了起來。

隨手將藥扔在座位上,鉤藤焱啟動車子準備離開。

車子經過鉤藤家花園時,一片聖潔如雪的梨花樹林映入眼簾,純白得有些透亮的花瓣在空中飛舞著,像一個個調皮的精靈,車子飛速地駛過。

如此絢美如幻的東西,在他的眼中,是最華而不實的。

就像,鉤藤夫人第一次用這樣客氣的語氣和他交談。

向來看不起他的鉤藤夫人會用這樣誠懇的語氣跟他說話,無外乎她疼愛的親生兒子是個沒用的病秧子而已。

鉤藤焱的嘴角帶著殘忍的笑容,想起自己日後的宏偉計劃,他眼裏閃爍的流光越發得燦爛起來。

狹長的眼角浮現隱隱的狠戾,隻是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車子停在餐廳門口時,他又是那個平靜的鉤藤焱……

【七】

當鉤藤新見到韓馨果時,已經是下午快要放學的時候。

他從同學的口中打聽到馨果所在的舞蹈班,趁著老師宣布自由練習的時間,悄悄地走到舞蹈班的門外,正好撞到了剛剛來學校的馨果。

一眼,他便認出,眼前這個女孩,就是馨果。

她遠遠地走來,雖然有些焦急,但是步伐仍然優雅。身上穿著粉色毛絨套頭毛衣,下麵配著暗色的格子裙,如同嬌美的公主般,長發在身後輕揚著,臉上永遠是淡淡的笑意,一雙大眼睛如水般溫柔。

她走到教室門前,腳步突然頓住,回過頭,盯著離她隻有一米遠的鉤藤新,打量了許久之後,纖長的睫毛一躍而起,眸中盛滿了驚喜——

“新哥哥?”她瞪著雙眼,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你是鉤藤新,新哥哥,對嗎?”

“是我,好久不見,馨果!”鉤藤新上前,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還和小時候一樣,這麽漂亮、這麽溫柔。”

聽到鉤藤新的誇讚,馨果白皙的臉頰頓時微紅,就像初熟的蘋果般,鮮豔欲滴。

空氣中,彌漫著櫻花的香氣,白色的花瓣悄悄地綻放開,一時間枝頭結滿了微顫的花朵,整個聖櫻沉醉在櫻花的季節中。

“你剛來上課?”

櫻花樹下,鉤藤新轉頭問她。燦爛如霞的櫻花映照在她的臉頰,他看得有些入神,有一種微醺的感覺,令他的心驀然加速。

“是呢。”馨果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因為……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才請了假。”

“是這樣啊。”他點頭,“那麽草果呢?你們怎麽沒有上同一所學校?我可記得,小時候你們都是形影不離的。”

“她呀!”提起草果,馨果反而像個姐姐一般,笑道,“她哪有一點兒藝術細胞?不論是畫畫、唱歌,還是舞蹈,她一樣都不喜歡。所以,在隔壁的暮光學院上學。”

“嗬嗬,她小時候也是這樣,愛吵愛鬧的,我還以為她長大了,會文靜些呢。”記憶中那個可愛的小女孩浮現在腦海中,鉤藤新明朗地笑了起來。

小時候他以為馨果是姐姐,結果因為這個,還被草果捉弄了一番。

“對呀,媽媽也很頭疼呢!”馨果微微歎息,“對了,焱呢?”

“他也在暮光。剛才,我還聽他說遇見草果了,所以我才知道……”

“所以,你剛才是特意來找我的?”馨果歪過頭,笑得甜美。

“是啊!”撞上她香甜的笑臉,他的心猛然一震,突然發現,原來這十年來,他的心中一直都沒有忘記她。她一直在他心底最深處,鮮活地存在著。

他清楚地記得,當韓夫人帶著她和草果來到鉤藤家時,她甜甜一笑,對他說“你好,我是馨果,我以後可以叫你新哥哥嗎”時的模樣,那笑容,就這樣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心底,再也無法忘記……

【八】

鉤藤新有些害羞地站在女廁所外的梧桐道上等馨果出來。剛才他提出一起去找草果跟焱,但是半路的時候,馨果的臉色突然變得很糟糕,她捂著肚子看上去很難受。

鉤藤新在女廁外等了很久,也不見馨果出來。擔心馨果出事的他,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正想拉住從女廁出來的女生問下馨果的情況,他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鉤藤新驚愕地回頭,便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孩,拎著馨果的書包在朝他微笑。

“你是韓馨果的朋友嗎?韓馨果身體有些不舒服,她讓我過來給你說一聲,她先回家了。以後再有機會,跟你一起去暮光學院。哦,對了,這是她的包,剛忘了拿了,你是她朋友,就交給你了。”

女孩說完就將馨果的包塞進了鉤藤新的手中,俏麗的臉上帶著些紅暈。

本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看到鉤藤新這種儒雅帥氣的男孩,心動是自然的。

鉤藤新有些錯愕地接過馨果的包,還是不放心地朝那女孩繼續追問道:“馨果到底怎麽了?她為什麽突然會那麽痛?”

女孩“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留下句“那是女孩子家的事,你們男孩不該管”便羞澀地跑開了。

鉤藤新愣在原地,很久才反應過來,白皙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拎著馨果的書包,他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有什麽東西從書包裏掉了下來,是一個別在書包麵上搞笑的女孩卡通別針,圓圓的針麵上,一個胖乎乎的卡通少女脹鼓著腮幫子,眼睛瞪得很大,模樣很是搞笑。

握著那有趣的別針,鉤藤新又一次錯愕了。

向來淑女的馨果,什麽時候跟草果一樣也喜歡上這樣的玩具了?

也許是草果送給她的吧!

聳了聳肩,鉤藤新內心自言自語道。

將那萌萌的別針別回了書包上麵,鉤藤新有些哭笑不得地一個人往暮光學院走去。

他突然有點想念小時候那個調皮搗蛋,跟雜草般的女孩子草果了。

當鉤藤新出現在暮光學院時,又引起了一場轟動。許多女生愣在原地,看著仿佛帶著一身光環的鉤藤新緩緩地走向她們,連驚叫都忘記了,隻能張大著嘴,驚歎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絕美的男生。

他細膩如雪的肌膚,連女生都暗暗嫉妒。

打聽到焱所在的班級後,鉤藤新走到教室門外,還未走近,就聽到憤怒的嚷嚷聲——

“李啟!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焱,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在我看來,你不過隻是一個識幾個字的書呆子而已!”

聽到這樣的語氣,鉤藤新頓時笑了起來,不用想也知道,會這麽衝動為了焱的,一定是草果。果然,當他臨窗一看時,便看到那張和馨果一模一樣的臉龐,眼中燃著怒火,雙頰因為生氣而通紅,嘴角微微地嘟起。

隻有草果,才會這麽衝動。

“草果,人家都沒有反應,你這麽激動幹嗎?”李啟輕蔑地瞪了一眼置若罔聞的鉤藤焱,“你們看,他像不像根木頭,沒有皮的木頭?”

“你才沒有皮,你才不要臉!”草果憤怒了,幾乎要衝上去時,突然瞥見窗外的鉤藤新,整個人愣住了幾秒,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就要爆發時,她突然衝向教室外,一把抓住鉤藤新的手喊道,“新哥哥!你是新哥哥對不對?你怎麽會來這裏?啊!你是來找焱的嗎?”

她又驚又喜,剛才的憤怒全都拋到了腦後,不等鉤藤新回答,便朝著正在埋頭演算的鉤藤焱喊:“焱,新哥哥來找你了,你快出來呀!”

鉤藤焱眉心一皺,目光淩厲地投向草果,轉到鉤藤新臉上時,又平靜了下來。

“草果,你還像從前一樣!”鉤藤新微笑,揉了揉她的頭發,“還是這麽調皮,這麽可愛!”

看著他們親昵的舉動,鉤藤焱的心中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回過神,默默地將課本收拾好後,走到教室門外。

“哥。”他喊,“有事嗎?”

“沒,我隻是來看看草果,順便告訴你,我見到馨果了。”突然聽到他改了稱呼,鉤藤新眼中盛滿了笑意,“可惜,她有些不舒服,剛剛回去了。”

“是嗎?”他淡淡一笑,“那還真是可惜了呢。”

“沒事啊,下次我帶妹妹一起來找你!”草果立刻繞到鉤藤焱的身旁安慰道。

鉤藤焱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便響了起來,一看到號碼,他的眉心又皺了起來,看了一眼鉤藤新,走到了一旁去接電話。

“對了,馨果的身體好像不太好?”鉤藤焱走開後,鉤藤新回過頭問草果。

“嗯,還不就是因為那一次!”草果撅嘴,目光又投向了鉤藤焱,“那次落水之後,她的身體就更差了。”

落水之後……

鉤藤新記得韓夫人曾經說過,馨果在出生的時候,就因為個體營養吸收不足導致身體虛弱,那次落水之後,肯定更加嚴重了吧?

那次落水事件,成為誰也無法忘記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