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是新契約者?

1

“死二世,臭二世,竟然幫他不幫我,有本事你就別回來,這次我死也不會去接你的!”一路上氣呼呼地念叨著,花梨自己都不知道臉色有多難看。

路人隻要一看到她就紛紛避讓,好像把她當成了活動炸藥桶。就在這時,偏偏手機響了。

花梨隻好憋著氣努力深呼吸,接通電話的瞬間,陰雲密布的小臉瞬間變得陽光普照,這變臉的水平堪稱絕技了。

“喂?”

“花梨,是我。”低沉的聲音傳來,花梨愣住了。

“越哲,是你嗎?”一想到越哲,花梨就覺得好難過。

“我問了你班上的人,打聽到了你的電話號碼。”越哲說道,“別以為我對你還抱有期望,我隻是想問你,老師的事你打算眼睜睜看著嗎?”

“我……”聽到越哲這番話,花梨原本就憋屈的心情頓時有點惱火了,“為什麽你要找上我?我現在什麽也不是,難道我反對就有用嗎?”

“嗬,真會推脫啊,你最大的本領就是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隻要有難堪的事就躲得遠遠的,對吧!”

“越哲!我……我不欠你,你憑什麽這樣說我?”

“可是你欠老師。”越哲冷冷地道,“這件事隻有你能做到,別說你不認識結凜,那個高高在上的家夥不是你的朋友嗎?若你心裏還有一丁點對老師的感激,那就去阻止結凜!”

你怎麽知道我沒做?

花梨恨不得大聲吼出來,可是那邊的越哲絲毫不給她機會,冷冰冰地掛斷了電話。

“真是夠了!”

好想抓狂,可是……她已經把結凜狠狠地得罪了吧?

他的手傷得重不重?會不會留下傷疤?想來想去,紛繁的情緒就像亂生的荒草,快把她的心都擠滿了。

默默地回到學校,接踵而來的自然還是周芝那群人的冷嘲熱諷。花梨已經習慣了,反正她也覺得自己的臉皮足夠厚,反倒是杜娜娜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好像要看穿什麽似的。躲了兩節課,花梨先是找鄰桌問了作業,然後伏在課桌上默默地把作業都做了。她做作業一向速度極快,卻很少在學校裏這麽做。

“你做得挺快啊!”鄰桌驚歎一句。

“我就是記憶力好而已。”

“可是要用很多單詞啊,你居然全都能寫對。”

花梨正想謙虛幾句,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柔滑的聲音:“花梨,你現在有空嗎?”

她還未抬頭,就聽見周圍一片壓抑的抽氣聲,門口站著的高挑少年正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是真宇!他真的跟你很熟嗎?”鄰桌女孩興奮不已,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激動。

“哈哈,我隻是網球社的社員而已,他有事找我吧。”花梨趕緊站起來跑向真宇,頂著背後一大堆嫉妒的目光,壓力滿滿地走了出去。

二人一直走到操場的角落,真宇才停下來道:“我有件事拜托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啊,我能幫你什麽?”對於真宇,花梨早從一開始的欣賞變為戒備地保持距離。

這是一種直覺。

她曾經引以為豪的,也是賴以成名的第六感是絕不可能出錯的。

真宇淡淡一笑:“我聽你們班上有一個傳言,說你認識結凜。”

“結凜?那個舞蹈家結凜?”花梨裝傻。

“對,就是那個結凜。”

“我不認識。”搖搖頭,花梨一臉真誠。

“花梨,我看人很準。我說你是個奇怪有趣的人,並不是亂說。你這個人吧,平時嬉皮笑臉,在班上就像個小醜似的,跟《狼來了》裏的小男孩一樣愛說謊。可是你有個特點,你的謊話都挺假的,隻要有心拆穿你,隨便就能找到漏洞。我認為這種情況,是因為你並不是真的想要騙人。”真宇慢悠悠地說著,一麵滿意地欣賞著花梨臉色大變的表情,“但是,你藏著一個秘密。那就是當你真正想要騙倒別人時,你會變得比職業騙子還厲害,你能做到真假混淆,讓人對你的話無從判斷,我說得對嗎?”

對嗎?嗬嗬,無比正確。可是我為什麽要承認呢?

花梨眨眨眼,自然地流露出詫異、惶恐、失措的表情:“我真的不認識啊。”

真宇低笑一聲:“沒關係,你不承認也無所謂。其實我找你隻是因為這個……”說著,他拿出平板電腦,挑出一張圖片說,“這是結凜上個月從百老匯表演完新年舞劇後,回國下飛機時的照片,是記者抓拍到的。”

花梨當然認出照片的主角是結凜,那身永遠也不可能認錯的超臃腫超醜陋大棉袍,除了結凜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會穿。即使戴著口罩和帽子,這位正準備走下飛機舷梯的高挑男子,必然就是結凜了。

“當然,我關注的焦點不是他,而是……這裏。”真宇的手指在電腦屏幕上一滑,圖片局部放大,結凜肩膀處某個物體的身影立刻呈現出來。

花梨的呼吸一頓。

“看到了嗎,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麽嗎?”真宇的聲音像鉤子一樣狠狠鉤住她的心髒。

是二世!見鬼,為什麽他們會這麽不小心呢。

“我說過吧,我一直在尋找的就是他。”真宇指著坐在結凜肩膀上,上半身都躲藏在帽簷下的二世說,“他應該是屬於我的,卻意外地被取消了契約。當我發現他在別人身邊時,你猜我的心情會怎樣?”

會怎樣?

花梨下意識地看著真宇,真宇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執著。花梨的心頓時亂了:怎麽會這樣?二世不是自己的契約者嗎?可是真宇為什麽要說二世是他的?他知道二世的秘密?

太亂了,她什麽都不知道!

可惡,這種信息不全、無從著手的無力感,太讓人焦慮啦。

真宇繼續說:“可惜我完全無法接近結凜,偏偏上個月,我在路上撿到一個小玩偶,這個玩偶跟結凜身邊那個一模一樣。”

“那好啊,既然你得到了那就沒事了嘛。”花梨趕緊說道。

“不對。我撿到的那個雖然一模一樣,可是他不能動,完全不會動。”

“什麽?”花梨心裏雷聲陣陣。

“我說,我要的那個,應該是會動會說話的,而不是一件死物!”真宇一字一頓地道。

“轟!”

天雷在腦海裏炸響。

完了,他知道!真宇知道二世的秘密!花梨呼吸一亂,立刻被真宇抓住蛛絲馬跡。

深邃的眼眸一眯,真宇冷笑:“你果然知道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花梨再也不敢久留,轉身要走。

真宇卻閃電般擋在她麵前,高大的身軀散發出迫人的壓力來。

“別躲了,我隻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二世才不是東西,也不屬於你!

花梨沉下臉,小小的巴掌臉上突然呈現出一種令人窒息的空茫感。本來隻是清秀的臉龐上,唯有一雙眼睛大而明亮,特別有靈性,但此時此刻,她這雙眼睛卻像失去了焦距一般,空洞得叫人害怕。

這種空洞感,令人聯想到某種金戈鐵馬的殺氣。無聲的壓迫力竟然把真宇震懾住了。

真宇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運動員特有的反應力讓他比平常人更敏銳,稍微一刺激就瞬間感覺到危機。

少女無聲地看了他一眼,那種“宇宙萬物皆是塵土”的目光輕輕一晃,一雙大眼睛隨即恢複了原本的清澈。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拋下驚疑不定的真宇,花梨回教室去了。

而真宇還沒從剛才的壓力中恢複過來:“怎麽可能,她竟然像是經曆過千百次戰爭般的將領一樣,那種目光也太恐怖了。可是,這不可能啊,怎麽會有這種人啊!”

2

回到教室,一大堆女生圍上來,嘰嘰喳喳地追問真宇怎樣怎樣,煩得花梨簡直要抓狂了。

在以前,這明明是她大出風頭的好機會,可現在她一點愉悅感都沒有。真宇那些話就像重錘打在她心上,狠狠給她一次迎頭痛擊。二世的秘密竟然被外人知道,這簡直不可理喻。

都怪結凜,因為他大大咧咧地把二世亮出來,所以招來了真宇這種虎視眈眈的家夥!尤其這家夥還是個假惺惺的笑麵虎!

“呼!”

想到這裏,花梨鬱悶地站起來,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

“你,你要幹什麽?”鄰桌問了句。

“我要先走了。”說完,花梨悶頭收拾物品。

“喂,你最近逃課也太頻繁了吧,小心考試掛科!”

“我會去請假的,科也不會掛。”說完,花梨拎著書包走出了教室。

鄰桌詫異地目送她遠去,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奇怪,最近她好像變得超級有氣勢。”這句話理所當然地換來了周芝她們的嘲笑。

然而,不管在別人眼中是什麽樣子,此刻的花梨都沒空去管了。她要立刻見到結凜,現在就要。

“喂,你在哪裏?”

這不是她第一次撥打結凜留給她的電話號碼,卻是第一次懷著無比緊張急迫的心情。

很久才接起電話的結凜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可以來。不過你要先保證,來了不許生氣,也不許吵吵鬧鬧。”

“我保證。”看來,他一定在練舞。花梨想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

於是結凜說了個地址,花梨立刻坐車趕了過去。一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大樓,竟然用整整一層樓作為拍攝場地,舞美和燈光已經竣工,隨時都可以直接進入拍攝環節。

得到一張通行證後,花梨終於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可是當她走進去一看,裏頭的玄機卻讓她大吃一驚!

白色的地板上畫著等距離的方格,縱橫各19條線組成的無聲世界,19×19形成的361個交叉點——這是沒有硝煙的戰地,是金戈鐵馬、紋枰論道的沙場!

“這,這是……”

棋盤啊!

整層樓竟然做成了一個巨大的棋盤,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裝飾。數十個工作人員圍在棋盤外架設著機器,各自為政卻又那樣的協調一致。有人看到她戴著工作牌,也沒有趕她走,隻是拿來一張表格要她填寫。

“這是什麽?”

“保證你不會把看到的東西泄露出去,即使你去現場看綜藝節目也要簽這個呀。”溫柔的大嬸解釋說。

花梨點點頭,看完文件後簽了字。

而這時從另一個通道裏走出一個高挑的身影,一身複古的白色漢服,外罩一層白色紗衣,頭發被弄得蓬鬆起來,像貓尾巴一樣軟軟地飄散開來,有種既現代又古典的氣質。

“結凜……”看到這樣的結凜,花梨就像被什麽東西鎮住了似的,想說的話都忘了。

結凜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花梨的身影。他沒說什麽,隻是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不要說話。接著,幾個人圍著他討論了幾句後,結凜轉身走進“棋盤”,站定。

“啊……他站在了天元上。”幾乎是同一時間,花梨嘀咕了一句。

那個拿表格給她的大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場中開始播放歌曲,是沒有人聲的古典樂曲,演奏的樂器全是最具古韻的民樂。隨著樂曲鋪展開來,結凜很快就開始隨著樂曲起舞。

他的動作毫無阻滯,仿佛所有的細節早就成竹在胸,中途不需要任何人指點,一個個流暢的動作在“棋盤”上畫下線條,快得仿佛能留下殘影似的。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帶著一種憧憬的表情。隻有花梨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時候一曲完畢,立刻有個戴口罩的女人捧著黑色的衣服跑到結凜麵前。結凜就這麽無視所有人目光炯炯的圍觀,脫下那身白色的紗衣和漢服,換上一模一樣的黑色漢服和紗衣。

換好衣服後,他又回到“棋盤”上,這次他站的位置不同,花梨小聲道:“這是站在九星上了。”

同樣的音樂響起,結凜又開始起舞。

他的舞蹈依然保持著最高的水準,準確地踩在每個交叉點上,黑色的身影帶著一絲炫耀的詭秘,起跳和跨越輕盈而矯健。看到這裏,花梨終於明白——

“原來他是棋子啊!”

“你終於看懂啦。”身邊那個大嬸笑道。

“嗯!”花梨激動地點頭。

她簡直大吃一驚。怎麽會有人想到這種點子啊!把舞台變作棋盤,舞者化作棋子,黑白色的身影交叉變換,不就是一盤精彩的棋局嗎?

“可是,隻有結凜一個人,棋子不夠啊。黑子有181顆,白子有180顆,隻有他一個人,不夠的。”

“嗬嗬,你還蠻有常識的嘛,現在好多小孩根本不懂圍棋這種國粹嘍。”大嬸開心地笑了,“就算找再多的舞者扮演棋子,也不是個個都擁有結凜的舞姿和神韻呀。所以這時候現代科技就幫上忙啦。”

“怎麽幫忙?”

大嬸略帶得意地道:“現在隻是讓結凜熱熱身而已,結凜的本意是想一次通過,我們當然相信他有這本事,可是電視藝術跟舞台藝術是完全不同的。舞台藝術講究整體性,電視卻可以剪輯,可以選鏡頭。我們答應了結凜一定會保留舞蹈精髓,才想出這麽個把電視與舞台相結合的辦法呢。”

“哎呀,求求您了,快點說吧,不要賣關子了。”花梨巴結地搖晃大嬸的手臂。

“喀喀,其實說白了,就是剪輯唄。結凜跳完一整套舞,我們會用高超的剪輯手法把他的每一個落地剪切成圍棋‘落子’的畫麵。然後呢,為了能讓觀眾更直觀地看到‘一盤棋’的概念,會采用電腦技術,最後呈現出的就是無數個結凜的身影。他會在熒屏裏化身千萬,用美妙的舞姿傳達出一盤精彩紛呈的棋局。”

“嗯嗯,太好了,這個法子值得點讚啊。”花梨聽得不住點頭,原本排斥的想法早就煙消雲散了。

“嗬嗬,聽到你這麽說,也不枉費我們大家的努力了。畢竟,我們都很想為清源大師做點什麽,隻要不被罵嘩眾取寵,就很欣慰了。”大嬸麵帶憧憬地說。

花梨猛地注意到大嬸胸前的工作牌,上麵明晃晃的兩個字:導演!

我的天啊!我竟然在導演麵前指手畫腳、評頭論足?花梨小心翼翼地偷看大嬸一眼,沒想到大嬸卻很慈祥地衝著她微笑。

嗚嗚嗚,怎麽辦,她好有罪惡感。之前還對結凜大呼小叫,說結凜和圍棋沒關係,說人家電視台不尊重死者……嗚嗚嗚,她能把說過的話吞回去嗎?就算食言而肥也沒關係。真的,她寧可胖死也不要蠢死啊。

就在這時,某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一臉驕傲地問:“現在還反對嗎?”

“呃……”

某人繼續驕傲地道:“不是說我一個跳舞的,跟圍棋沒關係嗎?”

“那個……”

“你倒是再反對看看啊。”

“對不起,我不敢反對了。”花梨雙手合十,乖乖地認錯。

“哼!”扳回一城的結凜像驕傲的孔雀似的,甩著長長的廣袖轉身走回“棋盤”,喊了一聲,“再來一遍。”

於是,音樂再次響起,他的身影也隨著古典樂流雲般的旋律起舞。

一遍,兩遍……為了追求最佳效果,結凜一次次地重複著同樣的舞蹈,周圍的工作人員也毫不厭倦。

這份敬業的態度讓花梨逐漸平靜下來,心情也從一開始的跳躍激動變得沉著冷靜了。

這是一個絕美的創意。

她能夠想象得出,通過電腦特技美化後的鏡頭,是怎樣的驚人。如果這個音樂電視做成清源大師的紀錄片片頭片尾,那該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啊。這不是對大師的不敬,相反,這是對一位棋聖最大的尊重和緬懷。

我們錯了呢,越哲。想到這裏,花梨輕輕一笑,壓在心頭的巨石終於消失了。

丟開了偏見,她終於能更加認真地欣賞結凜的表演。可是不知怎麽回事,每當結凜跳到某幾個點上時,她就覺得怪怪的。就在這時,導演大嬸站出來說:“結凜,你覺得可以了嗎,我們是不是可以開機正式來一遍了?”

結凜點點頭,導演立刻宣布開機。

“等一下!”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冒了出來。

3

“你還反對啊?”結凜不爽地叉腰,對這個固執的花梨,他簡直無語了。

“不是這樣的。”花梨搖搖頭,“你們是認真要做這個MV吧,如果是認真的,就請聽我說一句。”

“小姑娘,你有什麽問題嗎?”導演問。

“這段舞有重大的錯誤,現在這樣是絕對不行的!”花梨斬釘截鐵地說了出來。

“啊?”

不僅結凜意外,就連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被她認真的表情鎮住了。

沉默持續了十秒鍾,緊接著便是哄堂大笑。

“拜托小妹妹你不要鬧好不好!”

“就是,你懂什麽啊?”

“我做電視這行幾十年了呢,今天居然有個十幾歲的小孩跑來說我是錯誤的,哈哈哈……”

笑聲綿延不絕,即使大家沒有惡意,那滿滿的輕視還是聽得出來。

可是就在這樣的笑聲中,花梨卻沒有絲毫動搖,她隻是走到結凜麵前,輕聲問:“你信不信我?”

肯定不會信的,她知道。可她還是想這麽問一次。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麽,隻是想知道在結凜心中,她花梨有什麽樣的位置。

就連慈祥的導演大嬸都在笑她,那麽結凜呢?是不是也一樣認為她在無理取鬧?

“好吧,說說你的理由。”

結凜的一句話讓周遭的哄笑聲瞬間化作驚詫。

“不是吧,你真的要聽外行人的?”有人不滿地質問。

結凜卻不看對方,隻是定定地看著花梨道:“你說說看。”

“你相信我?”反過來,花梨呆住了。

“不然呢,你要我反對你嗎?”結凜一挑眉,“廢什麽話,我相信你,不對嗎?”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花梨趕緊吞吞口水,指著“棋盤”道,“我隻是想告訴你,這個創意非常好,但是如果有個問題不改正,會鬧大笑話的!”

“大笑話?”結凜危險地一眯眼,“誰敢說我是大笑話?”

“不是啦,我指的是這個編舞,這個舞蹈走位的編排,完全就是圍棋外行人!我看得出來你這個舞是照著清源大師年輕時一戰成名的棋聖戰那盤棋譜編排的,可是你的走位完全錯誤。下棋不是一個人的事,棋譜是兩個人你一步我一步下出來的,是攻防對戰的步驟。所以,每一步棋都該有它的步驟和次序,如果亂來就會變成一團糟,那就不再是棋譜,隻是把棋子亂扔在棋盤上。”說到這裏,花梨激動地轉向導演,“不止是結凜跳舞的走位問題,你們的剪輯也不能隨便剪。他從哪裏落腳、從哪裏起步都不能有錯。我差不多猜到你們最後的成品會是怎樣的了,但如果剪輯上稍有馬虎,那就完全成了一盤錯棋,結凜的努力就白費了!”

導演驚呆了,所有人都驚呆了,花梨卻正說得興奮呢。從結凜一開始穿著白衣站在天元位置上起跳開始,她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了,幸好及時想起錯處,不然可就糗大了。

於是,她越說越高興,嘰裏呱啦說個沒完:“一開始結凜就錯了,怎麽能是白衣先舞呢?圍棋通常就是黑子先啊,應該是黑子先走,對應在畫麵上,就是黑衣結凜先出現。第二,很少有一上來就占天元的下法啦。編舞是以為天元的位置在正中,舞台亮相比較好看嗎?大錯特錯。這不是舞台,是棋局!還有,這個位置的‘小尖’和那個地方的‘虎口’順序完全不對啦……”

等她說得口幹舌燥了,旁邊有人遞上一瓶水:“來,補充點口水吧。”

“哦,謝謝……咦,大家怎麽了?”剛接過水瓶才驚覺遞水給她的人是結凜,花梨這才發現除了他倆以外,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們沒想到你這麽能說啊。”結凜聳聳肩,“我也很吃驚呢。”

吃驚?你的表情完全不像啊!

花梨嘟著嘴:“我說這些真的很奇怪嗎?”

“不會,是你就應該這樣。”結凜低下頭淡淡地說。

“咦,你說什麽?”沒聽清的花梨追問了一句,這時卻聽見旁邊傳來一陣如夢方醒般的驚呼聲。

“天啊,如果真是那樣就完了!”導演大嬸第一個清醒過來。

“不可能吧,就算錯了又不會怎樣?”攝影師嘟囔道。

他剛一說完,就接到兩道射線般的目光,花梨和導演不約而同地瞪過來:“怎麽會沒事啊,清源大師有那麽多擁護者都是圍棋迷,你想害他英名受損啊!”

說完,導演立刻調來四號機位要求觀看錄像。原來所謂“正式開機”隻是一個說法而已,其實機位就緒後為了調試效果,機器是一直開著的,這樣正好方便現場糾錯。

導演將花梨拉到監視器前:“喏,快指給我看,所有錯誤都給我指出來。”

“大嬸,您真相信我啊?”花梨簡直不敢相信。

“對啊,我為什麽要這麽相信你啊?”大嬸一臉詫異,周圍的人頓時一臉“您別開玩笑了”的表情。

“沒事,你可以聽她的,我保證。”結凜在一邊悠悠地說。

導演似懂非懂地反問:“結凜,你這麽相信這孩子啊?”

“對,我信她。”回答她的,是結凜一個自信無比的微笑。

這個笑容就像是最美的花兒突然綻放在荒漠裏一樣,那景色足以讓人終生難忘。花梨默默地告訴自己,不要出錯,不要慌張,要對得起結凜的信任!

冷靜下來後,她開始拿起筆指點起來,身邊的場記認真地一一記錄著,不時有人提出疑問,也不時地交換著彼此的意見。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卻沒有一個人認為是在浪費時間。結凜輕輕呼出一口氣,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輕輕的,柔柔的,好像藏著某種秘密,卻又好像流雲一般飄散而去。

直到天邊彩霞飛滿,太陽慢慢落到西邊,這次的拍攝才終於宣告結束。明明累了一整天,花梨卻異常的有精神,仿佛有種壓抑許久的力量快要破冰而出似的,那股力量積壓得太久了,噴薄而出時迸發出的能量讓她自己都措手不及。

但這份意外帶來的並不是想象中的可怕結局,反而是愉悅的心情占了全部。當看到結凜分別以黑衣和白衣的造型翩翩起舞時,充滿想象力的畫麵就會在她腦海裏流動。尤其是看到剛拍完的片子的瞬間,那種緊張激動外加期待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

走在回家的路上,花梨一直回味著今天的經曆,恨不得立刻就能在電視上看到成品。

偏偏這時,背後傳來高聲喊叫:“啊!”

“嚇死我了,誰在人家背後鬼叫啊?”

“我是人不是鬼!”一臉正直的某人說道。

“你怎麽在這裏,你家的司機呢?”花梨看著結凜問。

結凜聳聳肩,邁著長腿走到花梨前麵:“我叫他先回去啦,今天想自己走走。”

“那你的口罩呢?”幾乎是下意識地,花梨一看到結凜那水煮蛋般白皙粉嫩的臉,就忍不住用戒備的目光掃視整條街道。

“懶得戴啦,反正天都黑了。”

“離天黑早得很!”花梨翻個白眼,心想算了,這家夥大概也想透透氣吧,無論誰一年四季在外都戴口罩,總會受不了的。

“還磨蹭什麽,沒看出來我要送你回家嗎?一點自覺性都沒有,你還算女人嗎?”結凜走在前麵,大聲地喊道。

“來啦來啦!”

這家夥,明明就是好意送她,偏偏嘴巴這麽毒。不過,算啦,還是給這位大少爺留點麵子吧。花梨高高興興地跟上去,順口問:“怎麽樣,你今天也是第一次接觸鏡頭吧,有什麽感覺呀?”

“很奇怪,感覺蠻複雜的。”沒想到結凜的回答卻是這樣。

“咦,說來聽聽唄。”她好奇,所謂天才難道還有煩惱嗎?

結凜深深看她一眼,小聲道:“你不懂,鏡頭其實是舞蹈的天敵啊。舞者的美在於全身,在於動態,可是哪怕再美麗再精彩的舞姿,隻要鏡頭沒有拍到,那麽舞者的一切努力觀眾都看不見。那種恐懼感你不懂。就好像你在台下十年苦修,上台後卻被一個毫無感情的大特寫硬生生地切掉。你最高難度的動作完全沒有拍到,鏡頭裏隻有你的一張臉,觀眾看得莫名其妙,你所有的汗水也白費了。”

“所以,你才不上電視嗎?”花梨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難怪生活中的結凜不像那些明星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是因為他不喜歡鏡頭,不喜歡自己的努力被不知所謂的鏡頭剪切得支離破碎。

“那這次呢,為什麽你又答應了?”

結凜一愣,突然低下頭衝她露出一個調侃的笑容:“如果我說我是清源大師的好朋友,你信嗎?”

“什麽?”這個意外的回答讓花梨差點尖叫。

“騙你的啦,清源大師的老朋友是我媽。一開始我拒絕了,是我媽出麵才逼我答應下來,結果沒想到清源大師突然去世了,所以我有責任把這次的事做到最好。”說到這裏,結凜低聲補充了句,“還有,你也一樣。”

花梨並沒聽見這句,卻看到了結凜那堅定的眼神。那是堅如磐石般永遠不會動搖的目光,隻有意誌堅定的人才會擁有吧。花梨有點羨慕,能永遠堅信自己的人真的好強好厲害啊!

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輕輕地說著。

花梨自嘲地笑了笑,讓那紛繁的思緒散落在風中。

4

初春的傍晚,微風吹在皮膚上,感覺暖暖的,很舒服。一起回家的同伴是結凜這樣的美少年,無論是誰心裏都會很愉快吧。花梨此刻的心情就是這樣,輕飄飄的,就好像乘著風在飄,就在這個時候,幽怨無比的聲音響起了。

一個黑色的影子陰森森地從結凜的肩後探出來:“你們是不是完全把我丟在腦後了?”

那無比濃鬱的怨氣簡直要凝結成實體了。

當花梨突然看到二世這張委屈的臉時,猛然大叫一聲:“哎呀!”

聲音之慘、分貝之高,嚇得路過的汽車紛紛狂踩刹車,路人瞬間石化。

“發生什麽事啦?”

“誰在鬼吼鬼叫?”

一時間,怒罵聲不斷。

結凜一把拉著花梨飛跑:“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溜啊!”

一口氣跑出兩條街,二人都氣喘籲籲地蹲坐在街邊,結凜這才抱怨道:“你叫什麽啊?”

二世趴在他肩頭,尖酸刻薄地控訴:“她心虛唄,身為主人竟然把我忘得一幹二淨,簡直不可原諒!”

“對不起嘛,二世,我真的……”花梨尷尬不已,卻想不出借口開脫。的確是她不對啊,丟下二世走掉別提多過分了。

二世一臉傲然地擺譜,花梨正想安撫他,腦子裏火花一閃,隨即大聲說道:“對了,我是因為重要的事才來找你們的!”

忙了半天結果連最初的事都忘記了。

“二世,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既然你是來自神界的王子,和我結下契約,那為什麽有人說認識你呢?”對嘛,這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啊?”二世的兩條小眉毛皺起,完全不懂的樣子。

結凜卻愣了一下,默默地把臉轉向另一邊。

看到這個情景,花梨就算是笨蛋也會有所察覺,她果斷地把矛頭指向結凜:“喂,你該不會知道什麽吧?”

“我怎麽會知道啊。”結凜趕緊轉過頭來看著她,目光清澈,眼神堅定。

“說實在的,我一直很懷疑你們哦。”花梨挑起眉故意說道,“二世身為我的契約者,怎麽會由你帶給我呢,又不是快遞。”

結凜臉色如常:“嗬嗬,你想太多了。”

“你的笑容很尷尬哦。沒聽過‘謠言止於智者,聊天止於嗬嗬’嗎,你是不是在逃避我的問題啊?”花梨緊緊追問。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說著,結凜把二世放到花梨的手中,“愛信不信。”

於是,花梨立刻把矛頭轉向二世:“你沒什麽要解釋的嗎?”

二世飛快地高舉雙手:“我發誓,我的契約者是你,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花梨頓時疑惑了:“那真宇是怎麽回事呢?他那種樣子也不像是在詐我呀,總覺得他好像真的認識二世似的。”

一聽真宇的大名,二世頓時嚇得縮成一團:“不要,那個人怪怪的,一見到我就在我身上**,眼神超級詭異!我堅決反對他的存在,幹脆你讓他消失掉吧!”

“少說那些不可能實現的話。”

既然什麽都問不出來,花梨也隻好作罷。雖然直覺告訴她,結凜可能還是隱瞞了什麽,但是她沒有足夠的力量是不可能讓結凜說出實情的吧?

默默地把二世摟在懷著,花梨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第二天清早,花梨比平時更早出門上學,來到學校附近的一條岔道時,她拐了進去。

幽靜的銀杏小路,現在還不是滿地黃葉的美麗秋天,但春日的寂靜慵懶還是讓這條小路顯得無比美好。這裏有一間特別有名的咖啡館,平時是情侶們最喜歡的約會地點,但早上七點半顯然不是咖啡館的黃金時間,而花梨來到這裏的原因,也不是為了約會。

因為對方那張嚴肅謹慎的臉完全沒有絲毫浪漫氣氛。

“說吧,叫我出來有什麽事?”花梨率先問。

少年緩緩轉身,把製服穿得一絲不苟的他,就像一把古刀,那凝重的氣質簡直超過了他的年齡。

花梨心想:果然還是小時候的“柯南”比較可愛啊,長大以後的越哲一點也不萌了。

“還能有別的嗎,當然是問你關於老師的紀錄片,你到底打算怎麽辦?”越哲單刀直入地問。

花梨聳聳肩:“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要繼續做下去啊。”

“你說什麽?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定要阻止嗎?”越哲頓時火冒三丈。

“我已經盡力了,再說你什麽都不了解,一上來就為了反對而反對,也太不尊重人家的努力了吧。”花梨忍不住為結凜說話。

“他們借老師的名義炒作才是不尊重吧!”

“才沒那回事,你不知道結凜和大家有多努力,憑什麽在這裏亂說!”花梨終於忍不下去了,“就算越哲你是為了老師的名譽好,也不能隨便給人扣大帽子啊。要是你真的反對,就自己去跟結凜說。反正我是支持他們的,要不我們打賭好了,到時候紀錄片會有網絡先行版推出來,你去看看再下結論吧!”

一口氣說完,花梨隻覺得渾身輕鬆,再也不用出於罪惡感對越哲唯唯諾諾了。

至於越哲,哼哼,她就不信,看了結凜的表現後,他還能說三道四!

“你真的這麽肯定?”見花梨如此堅持,越哲反倒有些不確定了。即使依然板著臉,少年動搖的心情卻還是從眼神裏流露出來。

“你要是不信,就等著看吧。”花梨擺擺手,眼中滿是自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