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我們帶著照片、淨水的日記和醫學診斷證明書找到了淨水父母、張媽、還有總管家。他們看到我們手裏的這些東西,頓時都懵了……

之後,淨水爸爸麵色沉靜地說: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了。事情既然到了這分上,我想隱瞞也是沒用的了。好吧,那全部都說了吧。早晚你們也會知道的。”

“那這麽說,照片、日記、醫學診斷報告,這些都是真的嗎?”

“嗯。我想你們基本都猜測出來了吧。沒錯,淨水一直都活在幻覺中,他把骨朵當成了死去的淨餘,因為長得實在太像。”

“什麽?”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淚水泛濫成災,“原來,我對於淨水而言,真的——就隻是他親生姐姐的一個影子嗎?我和他共處時的一切美好,真的——都是假的嗎?他的眼裏,真的——從來就沒有過我嗎?他在看著我的時候,真的——看到的隻是他的親生姐姐夏淨餘嗎?這一切的殘酷,真的——都是真實的嗎?真的——是真的?您沒有騙我?”

“我沒有騙你!”淨水爸爸的話真實得近乎殘酷。

“都是真的!”淨水媽媽、張媽、總管家也表了態,各自的臉上都是滿滿的悲傷和無奈。

我大聲痛哭:

“您為什麽不騙我?你們為什麽都不騙我?海米也不騙我,可是……可是我真的寧願受騙哪!我寧願大家都說:全是假的,淨水沒有活在幻覺中,淨水沒有把我當成他死去的姐姐,他也根本就不存在一個什麽死去的姐姐!”

可是,可是有那麽多的真實,一幕一幕,一段一段,全部在即刻之間排山倒海地湧現了出來,怎麽揮也揮不掉……

……

我想起去年和淨水的第一次相遇。

他在看到我麵容的那一刻,驚喜異常,目不轉睛地專注地凝視我,恍若生怕一眨眼,我就會立即消失不見。

他叫我“姐姐”,用那麽溫暖深情的音律。他還說:“不怪!姐姐!最好!待我!最好!喜歡!最喜歡!”對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他可以說出如此熱情熟稔的話語。

……

我想起那天問淨水的名字,他卻說我早就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

……

我想起淨水自己錄製的手機鈴聲:“姐姐,姐姐,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那麽好聽的歌聲,那麽悅耳的嗓音,我一直都隻注意到這些。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淨水歌聲裏的“姐姐”,叫得那麽甜蜜的“姐姐”,到底是誰!

……

我想起總管家曾經很嚴肅地說道:“少爺性格不像一般青春少年。尤其是這3年來,經過一些事情,他的性格和性情都變得更加讓人擔心。他完全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不能以對待普通孩子的方式去對待他。”

……

我想起淨水被我“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致傷那次,夏家要接他回去,他很不願意的樣子,但隻是自言自語:“來接!沒關係!他們!看!姐姐!後!不會!回去!一定!”

……

我想起淨水留宿我家的第一晚,淨水要求與我同睡。我被嚇到了,隨後當然是婉言拒絕。我沒有想過,他也許隻是習慣了與誰同睡。

之後,半夜的時候,他偷偷溜進我房,蹲在我的床邊,對著假睡的我夢遊般講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話語。

……

我想起張媽和總管家來接淨水回去的那天早上,是他們倆第一次見我,看到我的第一眼,兩個人就都呆若木雞,喃喃輕語:“像……還……真像,難怪……少爺不想回家……隻想跟她在一起了……”之後突然改變主意,允許淨水待在我家兩周。

……

我想起張媽曾經在電話中告訴我:“少爺的怪異語言表達方式並非天生,而是緣自3年前的心理陰影。”可是,她沒有講完,因為,總管家突然出現止住她。

……

我想起我追車去找淨水結拜,可是淨水卻搖頭否決。張媽替他解釋:“沒必要結拜,因為原本就是有血緣關係的親生姐弟。”管家立刻表現出不歡喜的情緒,責怨張媽話多。

張媽顯示出惶恐的樣子,趕緊住口。

……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淨水媽媽的時候,她深深地看著我,卻是淚流滿麵地叫著一個對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名字——“淨餘”。

還有淨水爸爸,那樣風度翩翩、沉穩淡定的一個男子,好像整個世界都在他掌握之中一樣,可是他看住我的眼神,卻如此悲傷、複雜、無奈。

……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麽地奇怪。可是,神經粗線條的我從來就沒有多想過。我最多會白癡地以為淨水對我的熱情是由於太喜歡我花骨朵。

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的奇怪都隻因為一個理由,一個與我竟然毫無關係的理由……

我曾經以為我很幸運,我得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帥、最可愛的弟弟,但是現在隻有悲哀。

我原來什麽都不是!我不是淨水的結拜姐姐,我不是淨水的任何誰誰誰,我在他的眼底心裏沒有任何任何的位置!

當他把目光投向我時,他看到的,不是我,隻是他的親生姐姐夏淨餘!

他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我花骨朵這樣一個人存在,他也根本就不會去在乎有沒有我花骨朵的存在。他隻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親生姐姐,他一直以為我是他的親生姐姐,他除了他的親生姐姐夏淨餘,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人!

為什麽?為什麽要給我如此悲慘的一個真相?我沒有這麽可憐的,我不要讓自己這麽可憐!

如果、如果淨水心理上的病好了,如果他完全清醒地認識到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姐姐夏淨餘,那麽,他就會離開我對不對?

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加冷酷決絕地離開對不對?

永遠地消失在我的生命裏,絕不再重現,對不對?

不要啊,我不要這麽悲慘的結局!可是,其實,是什麽樣的結局都無關緊要吧!

因為,從一開始,他的心裏就沒有我呀!

從最初的開始,他就沒有認識過我。他看到我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親生姐姐夏淨餘,此後的每分每秒,他都活在“與姐姐在一起”的幻覺中。

所以,現在的花骨朵我,對於淨水而言,完全隻是個陌生人!

連一眼都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淚水布滿麵頰,烙進皮膚,疼痛直達心底,綿延不絕……

“淨水的親生姐姐是怎麽車禍身亡的?就是簡單的意外嗎?還是人為刻意製造的?”這個時候,海米突然向他們發問了。

話出口之後,海米可能才感覺到唐突,於是他趕緊改口: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問這麽尖銳的白癡問題。淨水的親生姐姐一定是意外遭遇車禍的,是純粹的交通事故,絕對不可能是人為刻意製造的!那麽漂亮善良的女生,誰會去存心害她啊?對不對?”

“我懷疑真的是有人存心害她!”張媽忍不住搶著說,“淨餘小姐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做什麽事情都很小心的,過馬路尤其小心。她怎麽會無緣無故被車撞呢?她死的時候身上的衣服不是她當天去上學時穿的那一套。我們不知道她身上那套玫瑰紅色的衣服到底是誰的,是從哪裏得來的。

還有,有個車禍目擊者說淨餘小姐被車撞死的時候,她自己出現在她自己鮮血淋漓的屍體旁哭,而且是一身鬼裝樣的白衣。目擊者嚇得暈過去。當目擊者醒來的時候,白衣的淨餘小姐卻不見了……”

“不要再說了!”我突然捂住腦袋大叫,隨即跌倒在地上。

“頭好痛……頭好痛……頭好痛……”我死命抱著腦袋、抓著頭發,如同發病的重號患者,渾身顫抖著、抽搐著,在地上不受控製地滾動。

白衣?紅衣?撞車?鮮血?哭泣?女鬼?

腦子裏轟地閃過一個鏡頭:

白衣的我跪倒在紅衣的淨餘屍體旁哭得死去活來!

緊接著,腦中再轟地閃過一個鏡頭:

紅衣的淨餘在前麵拚命跑,有9個牛高馬大的大男生在後麵窮追不舍,而且他們的臉上都閃爍著恐怖的壞笑!

之後,腦中又開始切換下一個畫麵:

白衣的淨餘在飛速脫我身上的紅衣!

再然後,一陣如同電視機出故障般的視覺雪花後,腦中又逐漸清晰地出現了另一個鏡頭:

一個無人的小巷子裏,紅衣的我被幾個大男生截住了,我的表情裏有憤怒和害怕!

之後,越來越多的鏡頭,越來越多的畫麵,開始亂七八糟、紛繁錯亂地在我的腦中飛速跳轉,一個接一個,一幕接一幕……

它們跳啊跳,轉啊轉;轉啊轉,跳啊跳……

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越來越強的節奏……

越來越快,越來越強……

越來越強,越來越快……

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完整……

……

到最後,終於連成了一個流暢的故事性般的電影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