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就在這時,淨水突然整個人跳開了,不,是被人拉開的。
我順著那隻緊緊抓住淨水衣襟努力在壓抑著要打人的手,一直往上看,就看到了一張僵硬冰冷的臉。那麽漂亮的臉,那麽深刻的臉,那麽強勢到絕對的臉,除了我的男朋友寒夜,還有誰?
“寒夜……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吞吞吐吐地僵在那裏。
“寒夜哥哥。”被寒夜拉醒的淨水又恢複了他一貫單純幼稚的小弟弟樣子,著急地忙著替我辯白,“寒夜哥哥你別生氣,別生姐姐的氣。剛才不關姐姐的事,是我自己主動想吻姐姐的。因為剛才的姐姐看起來很漂亮,漂亮得像我老婆,我做夢時經常夢到的那個老婆……”
“閉嘴!”寒夜忍無可忍地狠狠推了淨水一把,然後衝著他憤怒地大聲說,“你現在給我滾!立即滾出我的視野!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我幹嗎要滾?”淨水刷地又轉到了成熟深沉的狀態,“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我姐的!我不會把眼睛放到你身上,你也不要把你的死魚眼放到我身上就是了!”
“你還知道她是你姐嗎?你剛才差點做出了違背倫理的事情!”寒夜已經氣得不行。
“不是還‘差點’嗎?不是還沒有做出來嗎?”淨水好像完全不在意,冷靜得不得了。
“你……你真的不是個正常人!你是個怪胎!”
“怎麽樣都好過你!”淨水雲淡風輕地丟下這麽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寒夜已經快氣瘋了。我看他捏緊拳頭就要追上去打淨水了,趕緊攔到他麵前,笑著說:
“嗬嗬,別生氣呀!淨水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且還是個會變來變去的怪小孩,所以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嘛。”
“我不跟他見識,我跟你見識!”寒夜說完,怔怔地看著我,滿臉的心碎神傷,還有疲倦,太多的疲倦。可是絕美眼神依然銳利如鉤,好像要鉤出我心底最隱秘的花園。我受不了這樣的眼神和沉默,隻得趕緊逃開,開始找話題活躍氣氛。
“嗬,剛才……剛才你所看到的,你全誤會了。我和淨水隻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才摔成那種親密姿勢的,並不是故意那樣做的。我也沒想到他會吻我,他是個小孩子嘛,而且還是個生著病的小孩,腦子和身體都生著病。我正要逃開的時候你就來了……”
寒夜好像完全聽不進我的解釋,他直直地劈頭就問:
“花骨朵同學,你現在還要對我說——你隻是把夏淨水當個小弟弟在看待嗎?”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冰冷無比,暴露在空氣中,每一點都即刻凝成固態的淚珠,直擊我心房,疼痛而寒涼。
“我……我……”我語噎,我頭痛,我混亂迷惑,我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心緒,“我……我不知道……”
我沒想到,這樣迷亂不已的回答,卻像一顆最清晰最實在不過的炸彈,輕而易舉地就引爆了寒夜的眼眶,讓他刹時淚水蓄積。他淚水盈眶地哽咽回應:
“你……不知道嗎?可是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你以為我移情別戀愛上了淨水嗎?”我突然感到很生氣,“你憑什麽這樣擅自判斷?你憑什麽這樣冤枉別人?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你以為隻要是你認為的,就全部都是對的。”
“3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一點都沒有變,你說過要為我改變的。你說過會以最大的胸懷來包容我,不會再像3年前那樣苛求我,禁錮我,可是你沒有做到,你全部都沒有做到。你會吃淨水的醋,你也會吃海米的醋。你明明知道我和他們兩個沒有什麽的。”
“你總是不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輕而易舉地生氣!就連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因為你而患上的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你也有點無法容忍了。你還講過什麽‘說’和‘做’是兩碼事,難道那就是你為你的承諾無法兌現所給出的解釋嗎?”
“是,我給你的承諾是還沒有兌現,可是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嗎?我在努力呀,我一直都在拚命努力。所以我明明不喜歡淨水跟我們一起去約會我也還是假裝熱情,所以我明明很厭惡海米跟你過分地親熱打鬧也還是努力裝紳士地沒有大動幹戈,所以我明明很反感你老是想著淨水也還是努力沉默壓抑著不幹涉你,所以我明明越來越鬱悶因為你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而無法碰觸你也還是努力忍受!我所有的痛苦和無奈,你知道嗎?你又知道我是多麽地愛你嗎?你為什麽就不想想,我的所有小氣和吃醋、我對你的苛求和禁錮、甚至跟蹤你、監視你、暗察你都是因為太愛你,太愛太愛……”
“什麽?你在跟蹤我、監視我、暗察我?”我大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事情?難怪我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難怪每次我和淨水或者海米在相處時總會被你湊巧撞見。原來一切都是刻意的!也許吧,也許就像你所說,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太愛我。可是,你知道嗎?這樣太過濃烈的愛根本就不適合我。它讓我呼吸困難,它讓我神經緊張,它讓我像被套在一個囚籠裏無法伸展身體,甚至隨時都可能溺斃!人是需要自由的,需要空間的。就像一隻金絲雀,你握得太緊,它就會窒息而死;隻有適度地握住,才是真正的擁抱,才可以給予生長的溫暖而不是死亡的烙熱。”
“那麽,你要我怎麽做?”寒夜明明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眼神卻有點悠遠迷離。
“我並沒有要求你很多,我隻是希望你還是可以盡快兌現你的承諾——為我改變一點。給我多一點的自由和空間,多一點的胸懷包容我,體諒我,理解我。那麽我就可以呼吸了,你的愛就變成了一種適合我的愛,那麽我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你要的所謂自由和空間,包括——之前你那個為了拯救夏淨水而想讓我們倆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的決定嗎?支持你的那個決定,才是對的嗎?”
“寒夜,你要清楚:我花骨朵並不想逼你做任何事情。如果某些事情你心底裏明明無法接受,但是卻為了取悅我、討好我而努力刻意地隱忍著去做,那麽,你不會開心,我更加不會開心。”
“我們要的都是心甘情願,都是發自內心地歡喜憂愁,都是坦坦****毫不虛偽的感情。一切都讓心做主,一切都很自然真實。”
“這樣,我們才永遠都不會覺得累,我們才可以真正地永遠幸福快樂。你明白嗎?”
“但是”,寒夜長籲一口氣,表情疲倦而痛苦,“說實話,我現在真的就已經很累了……我坦坦****地告訴你:在我的真實心底裏,是無法接受你那個所謂的什麽為了拯救夏淨水而想讓我們倆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的決定的。愛情不是遊戲,不是可以說分就分、說合就合的。你如果那麽在乎夏淨水,那你去跟他交往好了。我耗不起,我無法忍受一個不專情的女友,我要的是絕對的忠貞不二!”
“嗬”,我冷笑,“說來說去,你還是以為我移情別戀愛上了淨水,或者認為我腳踏兩隻船,認為我仗著自己美貌就處處留情,花心輕浮,對你不專情不忠貞。那麽,我還能說什麽呢?”
“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對夏淨水就沒有一點動心嗎?你剛才都回答了一個猶疑不定的‘不知道’,而不是明確無誤地告訴我‘沒有’!你明明就已經對他動了很深的情,隻是自己還一直蒙在鼓裏麵沒有察覺。你是當局者迷,而我是旁觀者清。你不要把我當傻瓜!”
“我不想再跟你說了,說得再多都隻是浪費我的口水。我們的觀念根本就不一樣,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我走了,再見。”我生氣地掉頭就走,卻被寒夜立馬叫住了:
“之前你那個為了拯救夏淨水而想讓我們倆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的決定,我不是還沒正式回答你嗎?現在我就正式回答你:我同意!我不僅同意我們倆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我還絕對同意我們倆永遠地分開!不要等夏淨水接受之後再恢複交往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完全沒有!”
我渾身一顫,刷地轉過頭掉回身,狠狠地盯住寒夜:
“你什麽意思?憑什麽每次都是你說分手?明明每次都是你不對在先!明明每次又都是你主動提出來的交往!哈哈哈,真的是好好笑!自己剛才還冠冕堂皇地說什麽‘愛情不是遊戲,不能說分就分、說合就合’,可是明明真正踐踏和玷汙愛情的人就是你自己!你永遠這麽衝動,這麽意氣用事,這麽任性妄為,你太專橫獨斷了!我終於明白你原來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絕對服從你的、對你死心塌地、低聲下氣的老實女友。在你的愛情裏,男女永遠都無法平等。你是高高在上的霸道君王,即使你最心愛的王後,你也要像隻狗一樣看著她!”
“是!我就是這樣的人!我霸道到無理,我專橫到冷酷,我唯吾獨尊,不可一世!隻要是我喜歡的人,我的占有欲就會強到近乎變態!我的大男子主義茂盛繁密!這就是我——寒夜,獨一無二、無法改變的寒夜!有種你別喜歡我啊!有種你即刻忘掉我,離我離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寒夜狠狠地逼近我,目光悲傷而倔強,霸道而任性。
我難過得不得了,無力地冷笑,淚水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嗬嗬嗬,你……終於……承認……你無法改變啦?你口口聲聲說要為我改變,但是其實全部都是謊言。你這種人自我意識太重,你永遠都不會甘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除非那種改變可以讓你獲利!我好累啊,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我們兩個真的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們根本就不適合,可是,我們卻痛苦地糾纏了這麽久。現在醒悟過來,希望不會太遲……”
“不管遲不遲,你都要記住:是我最先提出來的分手,是我甩的你!你放心,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回頭了!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未來了!”
如此決絕的字眼,如此決絕的聲音,如此決絕的目光,如此決絕的身影,如同他此刻的離開,冷酷漠然,義無反顧,永遠不再回頭……
但是,我分明可以感受到,他的悲傷是最濃烈的,濃烈過了其他任何極力偽裝在外的情愫!
而我呢?嗬嗬,真抱歉啊,寒夜同學,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過耶!我曾經以為,如果我和寒夜第二次分手,我一定會比3年前的第一次分手更加痛不欲生。但是,完全不是,根本就沒有3年前的那場分手那般痛苦。難道是因為已經經曆過了一次,所以精神上產生了抗體嗎?哈哈。更震驚的一點是——比起分手的難過來說,我居然發現自己更關心淨水耶。
於是我擦幹眼淚準備起步去找淨水,可是一轉身,居然就看到淨水如同雕塑般靜立於我身後,我呆住:
“淨水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啊?剛才……我和寒夜的對話……你不會全部都聽到了吧?”
“沒有全部聽到,隻是確定地知道了一點——寒夜和你分手了!而且是因為我導致的!”淨水的語氣很成熟,安靜地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努力衝著他擠出一個笑容,裝做很輕鬆地說:
“嗬嗬,沒什麽啦,隻是分手而已嘛,又不是第一次分手了。我很堅強的。我可以很好地調節自己的情緒,我並沒有很難過啦,你不用擔心我。而且,寒夜他跟我分手並不是因為你。你一點錯都沒有,是我和寒夜的愛情經不起考驗。即使沒有你,沒有其他任何人事的摻雜誤會,我們倆遲早也會分手的。我們倆的愛情太過脆弱,又或者說——我們倆根本就不適合,之前的在一起都隻是上天安排的一個玩笑而已!”
淨水淡淡一笑,緩緩走近我,平靜無瀾地說: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是我的錯。是寒夜誤以為你移情別戀愛上了我,他無法忍受你的不忠,所以選擇離開。但其實,你愛上我這種說法真是天方夜譚,荒謬之至,因為你和我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姐弟。即使全世界隻剩下我一個男人,你也不會考慮愛我的!我說的沒錯吧,姐姐?”
“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什麽血脈相連的親生姐弟?分明就不是呀!淨水你怎麽這樣說?看來即使是成熟狀態下的你,也還是精神上在生著病的怪小孩。到目前為止,無論是哪一個狀態下的你,無論你玩變色龍玩得多麽玄乎奇玄,你始終還是無法有任何一麵達到完美的正常!
“淨水,不要再說了,也不要想太多。姐姐好累呀!我們回家吧。走,姐姐送你回家。”
“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這個時候,淨水突然閃電一變,回到了幼稚單純的狀態,“淨水不好,淨水一直都在害姐姐!淨水什麽忙都幫不上姐姐,隻會給姐姐製造數不清的麻煩和困擾!淨水太小氣,看到姐姐跟寒夜哥哥交往就不開心,結果害得姐姐和寒夜哥哥鬧不愉快,最後分手!淨水知道姐姐很愛寒夜哥哥,寒夜哥哥的離開讓姐姐很痛苦,姐姐一定很傷心!淨水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淨水對不起姐姐,淨水沒有臉再見姐姐,淨水不值得姐姐關心愛護,淨水不配待在姐姐身邊,淨水不配做姐姐的弟弟!”
淨水說完就跑走了,我趕緊追上去,邊跑邊喊:
“淨水,淨水……”
可是他不理睬我,頭也不回地隻顧拚命往前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著,好像要竭盡全力跑出我的生命一樣。
我好怕看到他現在這樣的背影,這樣悲傷的、倔強的、冷淡的、執拗的、疼痛的、孤獨的、遙遠的背影。可是它卻偏偏以最強大的姿勢占據了我的雙眼,刺得我的眼睛好痛……
“淨水!淨水!你慢點跑,你等等姐姐!”
他不等我,他跑得那麽快,前所未有地快,我怎麽也追不上,我好害怕,好惶恐……
我隻能拚盡全力地緊跟在他後麵,不讓他逃離出我的視線。
就這樣,一直追到他家門口,看他終於安全地進了屋,我才舒了口氣,放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