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此後的幾天,我哪裏都沒去,也誰都不想見,包括淨水和海米。一直悶在家裏窩在房內溫習我那段曾經遺失現在又閃電般找回了的記憶。關於寒夜的記憶。“篤篤篤!鐵石心腸的骨朵老姐,帥呆呆的寒夜哥哥又來找你了哦。你要不要見他啊?他這次買了好多好多的玫瑰花來了哦。”這天傍晚,花小弟又在我的房門外敲著門叫我了。

“不見!”我想也不想就扔出去兩個字。

“哎呀,就見一次嘛,見一次也不會死。骨朵老姐你也沒必要這樣小肚雞腸吧?”

“我們花家的傑出子孫個個慷慨大方,誰像你這麽記仇哇?”

“人家寒夜哥哥是3年前甩過你,可那也不能全怪他吧?”

“你捫心自問你自己沒原因嗎?”

“你如果做得很好很完美,人家會甩你嗎?”

“我們語文老師就說得好:人首先要學會自我監督和自我批評,遇到什麽問題時都要最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檢討完自己之後呢就要學會寬容別人,給人家改過自新的機會……”

“聽你放屁!”我不悅地隔著門砸給他四個字。

“哇呀呀,骨朵老姐你……呼!氣死我了!不說了不說了,傷自尊。還是要海米哥來吧,我再也不管你了,哼!”小弟說完,真的就換海米上場了,他開始站在我房門外一板一眼地當說客:

“骨朵,逃避不是辦法,該麵對的還是得麵對。你這樣躲著寒夜不見,究竟能躲多久啊?他已經在外麵等了幾個小時了,你想要他等成化石嗎?”

我啪地從地板上站起來,跑去打開門:

“上次在海底樂透館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嗎?任何話語重複兩遍就會沒意思了吧?”

“可是我還沒跟你說清楚啊!”寒夜突然出現,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進我房間來,啪地關上了房門,並且吧嗒一下反鎖,將我們倆和其他人隔絕在兩個世界裏。

而且,他還反身用背抵著門,整個高大強健的身體貼靠在門板上。這是想讓我也沒有機會開門出去。

“你要幹什麽?出去!我根本就沒同意你進來!”我皺眉大叫。

他完全無視我的對立情緒,隻是說他自己想說的話:

“骨朵,對於3年前的分手,我很抱歉。是我傷害了你,我太苛求你,我聽信了不真實的謠言,我當初應該相信你的,可是我太在乎你了,所以眼裏容不下任何沙子。”

“哼,你終於知道那是不真實的謠言了嗎?”

我沒好氣地衝他說,“你當初不是很不相信我的嗎?那你後來怎麽又改變態度轉而相信我了呢?”

“那次給你聽的那些偷錄的手機錄音謠言,不是我錄的,是別人發給我的。後來我查清楚了,那人是聯合了一幫姐妹製造假聞惡意中傷你,離間我們,純粹是因為嫉妒你。而我早已給了肇事者教訓。”寒夜的表情非常真誠,我的語氣不自覺地慢慢緩和下來。

“那你既然全部查清楚了事實,為什麽之後的3年都沒有來找我?”

“一時衝動之下跟你提出的分手,其實最痛苦的是我自己!”

“之後清楚了一切的我,便立即去找你,想道歉,想挽回,但沒想到那個時候的你早已經搬家轉校,我怎麽找也找不到你,這一找就是3年!”

“那次去你學校教室找你,就是我3年來第一次得知了你的去處後立馬來找你。”

我認真看著他:

“你來找我幹什麽?道歉嗎?挽回嗎?”

“是!”他深深地看著我,目不轉睛地,“那次我準備了一大堆的話想跟你說,想立即挽回那段感情和你重新開始。可是沒想到你卻說完全不認識我,讓我很受傷,就把自己想說的所有‘道歉、挽回’之類的話語內容都吞回肚子去了。你知道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你傷了我的心,於是我被氣走了。”

“嗬嗬,還真是小肚雞腸,這麽容易生氣。”我撇嘴,“那你那次走了就走了,之後都不打算來找我了嗎?要不是淨水和海米找到你,你都不打算來見我了嗎?”

“當然不是!我是想調查清楚現在的你為什麽假裝不認識我這一係列原因之後再來找你。但是,我還沒有調查清楚這些原因的時候就被海米和淨水找來治療你的怪病了。”

“骨朵,你的選擇性失記憶症是因為我。你那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也是因為我。一切原因都在我,一切過錯都在我。我真的沒有想到當初我帶給你的傷害會有這麽大。你現在的記憶應該全部恢複了吧。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好不好?”

“你沒有罪,所以無需贖罪!”我扭頭躲開他太多濃烈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不怪我了嗎?那為什麽不肯接受我?”

“你難道不知道一句話嗎——如果沒有了恨,也就無所謂愛了。”

“真的嗎?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了嗎?”

他突然離開門板逼近我,眼裏的光芒像是要射穿我的心,還有他接下來的話語更是一矢中的:

“那Only算什麽?你那個暗戀了半年多的Only,你不覺得他跟我的氣質非常像嗎?你知道你自己為什麽會暗戀上他嗎?因為他實際就是我的影子,你愛的人實際上還是我。你隻是把他當成了我,由於他和我神似的氣質而把他當成了我!你應當知道,當他拒絕你的告白時為什麽你傷心的原因並不是拒絕本身嗎?因為他隻是我的影子,而非我本人。況且在你告白遭拒之前,你已經見到了我這個最真實的本人,所以你就對他那個影子沒感覺了!”

“真的嗎?Only真的隻是你的影子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惶恐不安地退後,妄圖逃出寒夜尖銳的語言圈,寒夜卻緊逼過來,我隻得一退再退……

“不相信嗎?沒關係,還有一點可以證明你仍愛我。那就是——你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它不是因為我而患上的嗎?如果你完全忘記了我,如果你完全不愛我了,那麽你為什麽3年以來都還被那個怪習慣頑固地纏繞著身體呢?頑固到用了千萬種方法還是無法根治!這代表著什麽?你心裏是不是很清楚呢?”

“我當然很清楚,這僅僅代表著——我恨你!我恨死你了!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一天不好,就證明我一天都沒法不恨你;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一輩子不好,就證明我一輩子都沒法不恨你!”

“嗬,好極了!”寒夜臉上浮現出滿意的淡笑,“說得好——你恨我!你終於承認了——你恨我!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了一句嗎——如果沒有了恨,也就無所謂愛了。所以,你這麽恨我,是不是就代表著——你很愛我呢?”

我完全怔住,語噎之時,眼淚飛流直下……

寒夜的話是炸彈,一字一字,一句一句,一聲一聲,將我的所有的偽裝不費吹灰之力地炸成碎片。我無法再掩蓋,無法再藏匿……

耳膜中血液砰砰撞擊,卻開始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我想起我與寒夜的初次相遇。

那個最為普通不過的簡陋鄉鎮,我出生的地方。

小橋流水蜿蜒,爬山虎高高攀上牆沿。

弄堂深處,有野生薔薇燒灼的笑臉。

13歲的我,在放學後的路上蹲下來,用樹枝在泥土地上畫一個個人像。

突然就有個聲音在頭頂響起,沉鬱嗓音輕如呢喃:

“小丫頭,我是來這裏寫生的美術班學生,我能不能給你畫張像?我不會讓你白當模特的,我有酬勞——桔梗花。”

我抬起頭,就看到了寒夜。他的手裏,有一大束深紫的鮮豔桔梗花。他定格的姿勢是將花遞向我。雨後天晴,他身後一角天空,火燒雲豔若血滴,夕陽拚盡全力,用最後一抹絢爛餘光塗抹他完美無缺的臉龐。那樣金光灼灼的麵孔,滿束桔梗花。芬芳彌漫,穿透夢境,永難消弭。

現在回想起來,這段記憶就好像發生在前一秒般清晰真實、溫潤無比。原來我還會有這樣的記憶,可以清晰真實、溫潤無比到如同發生在前一秒。而它是寒夜給我的。我愛的寒夜……

是的,能夠給予自己如此美妙記憶的人,就隻有自己最最心愛的那一個!我是愛寒夜的呀!我原來還愛他,他原來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他全部都說對了。我暗戀Only是因為他;我無法根除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也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全部都是因為他!

我的眼淚泛濫成災,無休無止……

我在這樣的淚霧淚雨裏看著朦朧到不真實的俊美的寒夜,一字一頓地用力說:“我、恨、你!因、為——我、愛、你!”

“你可以選擇愛我或者恨我,而我卻隻能選擇愛你或者更愛你!”寒夜絕美的眼神深情如同永遠不會天亮的月夜,我在這樣的眼神裏泣不成聲。

“為什麽?為什麽我永遠都無法逃脫你的手掌心?”

“因為——我們是天生一對!”寒夜溫柔無比地親吻映在鏡中的我的左臉。“你可以忍受嗎?可以忍受我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習慣嗎?你看,你現在隻能親吻鏡子,卻無法親吻真實的我。”

“可以的!”寒夜的表情變得無比堅定而誠摯,定定地看著我說:

“即使你那個男人一碰就打的怪異習慣永遠都不能治愈,我也完全不會在意。我隻愛你。柏拉圖式的愛情我可以接受。我可以一輩子都不跟你有身體接觸,隻要我們的心緊緊相貼就可以。即使不小心碰到你時被你打也沒關係,被你打死我都心甘情願!

能夠親吻鏡中的你,是另一種美麗和浪漫,是另一份溫馨和幸福。

還有,我絕對不會再像3年前一樣苛求你,禁錮你,用一些清規戒律限製你,你盡可以按你原本的性格行事。隻要你開心,怎麽樣都可以。我會以最大的胸懷來包容你。我會努力改掉我所有的不好性情,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那麽,你願意再次接受我了嗎?”

“嗯。”含著眼淚點頭,我真的好感動,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