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底下的傷痕(餘音繞篇)

我沒看過那麽多雪,我不想回憶曾經的我和你。

我隻想聽你再叫一聲我的名字,然後讓我墜入無盡的溫柔裏。

鬱寒,後來,這座城市再也沒有下過雪。

因為那一年,你讓我的眼中,下了一場寒冷覆城的雪。

十五歲那年,我在這座城市裏遇見了一個幹淨安靜的少年,他叫燕琛。

燕之清像,琛琛公子。

也許這就是能貼近形容他的一句話。

我以為,我會記住他一輩子。

十七歲那年,再次遇見他,他站在人群裏,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我想,這大概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於是,我毫不畏懼地走上前了。

我以為,我會喜歡他一輩子。

我的確是喜歡過燕琛的。從小到大,我遇見的少年從未有過他那樣的超凡脫俗,那種感覺,我想,每個青春期的女孩兒都會心動。

我們在一起了。

跟燕琛在一起後,我收斂了我的性格,我盡量用他喜歡的溫柔來麵對他,他需要什麽,我就做什麽。

以至於到後來,我都忘了我是我;也忘了,原來有那麽一個以快樂掩藏悲傷的傻子,那個整天嘻嘻哈哈的少年,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後,伸出雙手牢牢地護著我。

少年是鬱寒,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記得在很小的時候遇見他,他本來沒有那麽大的力氣,卻硬要扛著沉重的家具假裝男子漢。

我看著他漲紅的小臉像熟透的蘋果,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回過頭朝我做鬼臉嚇我。

我覺得,那是我見過的最幼稚的小孩子,像什麽男子漢。

我們倆成了好朋友。

七歲的時候,他拿著肉包子和豆漿追在我身後;我們瞞著家長一起下河洗澡,被發現後,我爸爸將我拎回去罰站,他媽媽將他拎回去打了屁股。

為此我還得意揚揚,認為我受的罰比他輕。

十二歲的時候,鬱寒已經是初中生了。每次鬱寒都會走過兩條街來等我放學。那個時候有高年級的鬱寒罩著我,我走路都是趾高氣揚的,同班的女生都特別羨慕我。

後來,我也上初中了,開始和鬱寒出雙入對。

暗戀鬱寒的女生總會偷偷問我:“你和鬱寒是什麽關係呀?”

那個時候,我總是拍著胸脯,很爺們兒地說:“我倆是兄弟關係!”

然後,她們就會拜托我幫忙,讓我給鬱寒遞情書。為此,鬱寒將我從樓上拎下來,指著我的鼻子訓了我半個小時。

我以為,我跟他之間的關係,就像是普通的青梅竹馬。

再後來,我跟燕琛自然而然地戀愛了,最後像絕大多數初戀情侶一樣,分開了。他要遠去美國,我趕去機場送他的時候,被一輛大卡車撞飛,那一刻,我覺得連靈魂都快要破碎了。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我有著前所未有的恐懼,我雙目失明,什麽都看不見了。

那個時候,在我身邊的人不是燕琛,而是從小陪我長大、被我遺忘在心牆之外的鬱寒。

如果他不對我說“我喜歡你”,我永遠不知道麵對他我也有心動的時候。

後來,我接受了鬱寒。

他為了我放棄了很多東西,他說想要在我生日那天給我一個驚喜。在他上飛機之前,我心裏沒來由地一陣不安。

我不清楚會發生什麽事情,在鬱寒離開中國的那晚,我徹夜未眠。

第三天,鬱寒發視頻信息過來,林默在旁邊為我接通,我聽見他那邊傳來了峰頂的風聲,我知道他已經到達了我想去的地方。

鬱寒的聲音從視頻裏傳出來,他說:“是的,餘音繞,我想跟你求婚,你不用急著回答我……”

他說了很多話,我卻隻清晰地記得這一句,他向我求婚。

我當時沒能忍住,很想哭。我微笑著,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像與他對視的樣子。

可是,鬱寒的話還沒說完,我便聽見那邊傳來了山峰崩塌的聲音,我的心髒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我喊著鬱寒的名字,聽見iPad裏麵傳來了恐慌的聲音。

他們在喊著:“雪崩了!地震了!”

他們的恐慌讓我無所適從,我隻想聽見鬱寒的聲音。可到最後,一切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就像跌進了深淵一樣,等待著深淵底下未知的一切。

林默在邊上搶過我手裏的iPad,看著我發呆的樣子,急切地說道:“小繞,可能,可能通信出了什麽問題。”

通信出了問題?怎麽可能?我明明聽見了死神的腳步聲啊!那是在山頂,那裏地震了,還引發了雪崩,怎麽可能隻是通信出問題這麽簡單?

鬱寒還在山頂呢,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說要向我求婚,他的話還沒說完。

無邊的悲痛和恐慌朝我襲來,我咬著嘴唇,翻身從**爬了下來。

“小繞,你要做什麽?”林默攔住我,我打開她的手,不顧一切地往外麵衝去。

我當時是沒有意識的,我滿腦子都是鬱寒。

病房門撞得我的手臂一陣劇痛,我跑到過道裏,憑著記憶往樓下跑去。我聽見過道裏傳來了護士和病人們的尖叫聲,我不知道我撞到了什麽人,護士手裏的醫用器材跌落在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有人被我撞倒在地,罵罵咧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可是我停不下來,我想要趕到鬱寒的身邊,想知道他還好好地活著。

我被撞得東倒西歪,黑暗的世界裏,我就像在風雨裏飄搖的帆船,最後撞上礁石,船身破裂沉入大海。

無法抑製的悲痛噴湧而出,我腳下打滑,栽下樓去。默默帶著哭腔的尖叫聲在身後響起。我從樓梯上滾下去,全然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

我趴在地上,無助地大哭起來,我嘶啞著聲音喊道:“鬱寒……我要去見他,我要見鬱寒……”

“小繞!”默默哭著將我抱起來,心疼地安慰著我,“小繞,你別著急,鬱寒一定不會有事的!他那麽厲害,怎麽會有事呢!小繞……”

“那麽高的地方,那麽大的雪崩……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抓著林默的手臂,躲在她懷裏瑟瑟發抖。

最後,王醫生叫人將我背回了病房。

我躺在**仰著頭,眼淚順著眼角一點點往下滑。

王醫生不停忙碌著,他一會兒檢查我的眼睛,一會讓檢查我摔傷的地方。我聽見門口傳來薛媽媽哭泣的聲音。

我眼中無物,癡癡地望著屋頂的方向,眼淚一顆一顆不間斷地落下。

我的嗓子像鋪滿了灰塵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來。

眩暈感襲來,隨後我竟感受到了一絲光亮。我看見王醫生俯身望著我,臉上堆滿了焦急;我看見天花板上掛滿了千紙鶴,我記得以前鬱寒給我折過。

王醫生想要給我重新包上紗布,我麵無表情地抬手製止他。

王醫生吃驚地說道:“餘音繞?”

我搖了搖頭。

所有人都驚訝地圍過來,看著我。

我慢慢地合上眼睛,世界再度恢複黑暗。

王醫生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她好像看得見了。”

他們都喊著我的名字,問我感覺怎麽樣,問我眼睛還疼不疼,有沒有不舒服。

我哪裏感覺得到疼,心裏的疼早已超過了肉體上的疼。我滿腦子都是鬱寒,滿腦子都是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的話。

可是,鬱寒,你真的會回來嗎?

我的眼睛看得見了,我以為,我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一定會是鬱寒。

三天後,我出院了,我放棄了繼續念書,去了鬱寒所在的旅行社,一邊自學一邊工作。

距離鬱寒出事一個月後,有一位先生找到了旅行社,找到了我。

他說他叫何鋒。

何鋒遞給我一罐已經融化為水的雪,對我說:“我是在坦桑尼亞認識鬱寒的,發生地震的時候,他本來可以和我們逃到安全地帶,但為了撿那罐掉落的雪,他被積雪卷走了。這罐雪雖然不是他親自裝的,但是是他想要送給你的,我替他帶回來了。”

我接過冰涼的玻璃罐,將它放入懷中。

何鋒關心地問:“你的眼睛好了嗎?”

我點點頭,又後知後覺地跟他說了聲“謝謝”。

何鋒說:“後來,有搜救隊去找了鬱寒以及跟他一同被卷入雪崩的尼桑,但……活人沒有找到,屍首也沒有找到。這從另一方麵來說,或許是個好消息,他極有可能還活著。”

我抬起頭,看著何鋒,微微淺笑,說:“即使他已經不再活在這個世上,他也會活在我的心裏。”

我送走了何鋒,將那罐融化的雪放在窗前的書桌上。

我每次想念鬱寒的時候,就會盯著它發呆好久。

進入旅行社之後,我去過了鬱寒曾經給我講過的所有地方,我沿著他的生命軌跡,一點點地走下去。

兩個多月後,我去了新加坡,背著那罐雪。

我學著鬱寒的樣子,走過了最東邊,再走去最南邊。我是獨自前來的,因為水土不服,我在新加坡待了半個月。

我住在蒙巴登,在那裏認識了幾個朋友,他們喜歡聽我講走過的地方的故事。我在養病期間會給他們講故事,他們也會把遇見的有趣的奇聞告訴我。

我給他們講的故事中,也包括了鬱寒。

他們都知道我為什麽會環遊世界,也都知道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叫鬱寒的中國男生。

一天黃昏,天邊的雲層被夕陽染成了橘黃色。我從街口回來的時候,蒙巴登的一個中國小夥兒朝我跑了過來,他邊跑邊朝我喊:“餘音繞,餘音繞!我知道了一個消息,有人和你要找的人很像。”

我一聽,連忙跑上去。

中國小夥兒跟我說:“前段時候,10號輪船在印度洋的荒島上救下了兩個人,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坦桑尼亞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一直想要找的人。”

我著急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切地問道:“在哪裏?被救的人在哪兒?”語氣帶著控製不住的慌張和激動。

“西海岸那邊的TC醫院,聽說警方已經聯係了新加坡使館,確認他們兩個的身份後就會送他們回國……”

“幫我拿一下。”我來不及聽他說完,將手裏的東西扔給他,轉身就攔了車往西海岸趕去。

鬱寒,真的是你嗎?

我走過你去過的地方,即將與你重逢了嗎?

書冊最後一頁被填滿,故事終於要迎來完結。

你在人潮裏等我,這一次,換我走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