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下車，我就拚命地往一個地方跑。
我忽然害怕起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像冰冷的空氣一般，沿著我身體上的每一處毛孔拚命往左心房的位置鑽。
如果文金澤真的得了絕症，他會不會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在我離開的時候孤獨地死去？
一陣大風襲來，風中夾雜著細小的沙礫，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拚命跑拚命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心慌過。
文金澤！我不允許你這個臭小子有事！
我不允許你有事！
我害怕繼續往下想，可腦子完全不聽使喚，湧現出大幅大幅的悲傷畫麵。盡管文金澤這個家夥每次都會欺負我，每次總會講一些冷死人的爛笑話，每次都故意耍帥對我使壞，每次不給麵子地在所有人麵前調戲我……但對我來說，他更像注定了是我命輪中躲避不了的劫數，任憑發生什麽，都無人可以取代……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於找到了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新書簽售的現場。
衝進後台看到他的那一刻，“文金澤！”我禁不住失聲喊了出來。
不過——
我忘記現在是在簽售會的後台，我的尖聲驚呼讓周圍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嚇了一大跳，怔怔地看著我。
呃……
一大堆黑線從我的頭頂上升起。
“小茉莉！”倒是文金澤這個家夥，閃動著狹長明亮的眼睛，嘴角露出那抹邪邪的壞笑，一臉興奮地看著我。
我的臉立刻一陣發燙，尷尬地支支吾吾說著道歉的話，然後一把抓著文金澤跑到旁邊的休息室。
“文金澤！我有話要問你。”我盯著他有些憔悴卻依舊興致勃勃的臉，擺出一副逼供的凶狠表情。
“小茉莉，你想幹嗎……”這個臭小子竟然露出小動物一般清澈的眼神。
多麽無辜的表情啊，簡直就像真的一樣。
我立刻跳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文金澤，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得了絕症？”
他靠在窗戶邊，陽光細細碎碎地散落在他的肩頭，黑發被暈染出細碎的光澤來。如果不是這麽多的巧合，我怎麽都不敢相信會有這麽讓我恐懼的事情發生。
這種恐懼，是害怕要從心髒裏突然抽掉一直死死保護的那一部分！
文金澤突然看著我，臉色蒼白得像寂靜的雪原。
我也盯著這雙疲憊卻依舊美得像櫻花一樣的雙眼，生怕漏掉了什麽一閃而過的東西。隻是隨即，這個臭小子臉上那招牌式的邪邪笑容又不可抵擋地浮現了。
“哈哈。”他笑，“小茉莉……你一定是太想我了吧？”
“少來這些，你快點回答我！”
“笨蛋！”他拍了拍我的腦袋，“以前那些當然是逗你的！像我這種帥氣又有才華、拉風又體貼的好男人，怎麽可能會得絕症？那老天爺也太沒眼光了一點兒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著我，壞壞的笑容竟然像花朵一樣溫暖。不過——
“你確定沒有騙我？”我才不會這麽簡單就相信。
“當然！”
“那你為什麽常常需要去治療？為什麽從來都隻穿長袖？為什麽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我一股腦兒把心裏積攢的疑問統統拋了出來。
“笨蛋。治療是因為我寫東西會累，穿長袖是因為我討厭被曬黑。蒼白是因為我皮膚一直就很白，小茉莉在嫉妒罷了。”他盯著我，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麽耀眼和欠揍。
呃……
是這樣嗎？
這家夥流暢的回答一下子讓我愣住了。
“真的？你確定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我疑惑地忍不住再一次反問。
“嗯。”他點了點頭，然而就在這時——
“砰——”
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小澤，你的藥……”門打開的那一刻，可欣那張好看的臉出現在我眼前。而與此同時，文金澤剛才還自信溫暖的壞笑突然收住，怔在了原地。
“我的營養藥總算來啦！”忽然文金澤起身快步走到可欣麵前，想要接過她手上那個像藥盒一樣的小東西，“可欣，這次我等很久了哦。”
盡管他看起來像沒事一樣在微笑，可是——
“啪。”
我衝上去搶先一步搶過了可欣手裏的藥盒。
“文金澤！你還想騙我？”
我握緊藥盒，用最快的速度從說明書上一掃而過。
“小茉莉，你誤會了，這是維生素，是讓我保持充沛體力的東西哦！”文金澤始終在笑，笑容像一場迷離的幻覺。
“我學過英文，我看得懂上麵的單詞！這根本就是用來治療癌症的藥！你還想要繼續騙我嗎？”
“好了，乖。不要鬧了，相信我。”
“好！我給你五秒鍾時間考慮。如果你還不打算對我說實話，我就把這些都吞下去！”似乎有一大團棉花塞住了喉嚨，那麽難受，但是我卻依舊狠下心來，說出了這句話。
“五。”
“四。”
“三。”我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小茉莉……”
“二……一。”
“等等！”像鋼琴的滑奏，突然戛然而止。
“好吧。小茉莉，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全部告訴你。”像突然被人抽幹了某些重要的養分，他變得低迷起來。
“是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得了絕症。”他看著我，聲音夾雜著無奈與痛楚的味道。
而在得到確認的這一瞬，我最後的一絲心理防線也跟著無聲崩潰。
盡管……
在此之前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滴答……
滴答，滴答……
仿佛在穿越一個世紀的時間隧道。
我的眼前突然擠滿了無數的回憶，它們排山倒海而來。像是突來的噩耗找回了寄住在我內心最深處的記憶，所有跟文金澤有關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現在我眼前。
直到最後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文金澤一直住在我心裏……
“對不起，文金澤……”我看著他說，聲音有些哽咽。
“笨蛋！”他忽然用手使勁敲了敲我的頭，“我隻是承認得了絕症，又不是現在立刻會死掉！”
“可是你的新書上明明寫……”
“不會的。我怎麽會舍得讓小茉莉替我擔心？怎麽舍得現在就死掉，隻留下小茉莉一個人呢？我馬上就會出國治療，今天傍晚的飛機。”
無論怎麽努力去隱藏內心的痛，卻依然於事無補。
“可是你一個人……”
“莫莉。”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可欣終於開口了。她看著我，那是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眼神，充滿了堅定。
“不用擔心。我已經辦了留學手續，過一陣子我就會去國外照顧小澤。”
我心裏一驚。
然而就在這一瞬，我突然強烈地感覺到，原來可欣一直喜歡著文金澤。這種喜歡，讓原本柔弱的可欣變得從未有過地堅定，是她即便要多繞幾個圈、被人誤會也想傳達的心情。
這就是真正喜歡的人會在你心裏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吧！
而我同時也恍然大悟，其實我和可欣之間的芥蒂，不是何啟言，也不是繼父，而是——文金澤。
我突然想起了在C城醫院時院長和我說的事情。
“可欣，不管怎麽樣，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何啟言的下落，謝謝你幫他媽媽墊付醫藥費。”
“不用謝我，謝文金澤吧！如果不是他來拜托我，我才不會這麽早就告訴你，讓你這麽快安心咧！不過告訴你也好，這樣你們也能早日在一起，那樣我和文金澤才有機會啊！”可欣看著我微笑，可盡管這樣，我卻反而覺得輕鬆起來。
即使可欣做過一些讓我覺得傷心的事情，但我知道可欣真的就像繼父說的那樣，以為是保護自己，不過是在兜圈子。
就像現在，我知道她是在嘴硬，不然不會繞那麽多圈子，最後還是幫何啟言付了醫藥費。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下意識地去牽可欣的手。
她的手指纖細纖細的，還有些冰冷。
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可欣並沒有掙脫，氣氛也因此變得緩和了許多。
這時候，可欣突然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她挽著文金澤，看著我笑著說道：“好吧，現在我搶了你的文金澤，那我們就算扯平了。”
呃……
我看看淺淺笑著的可欣，旁邊的文金澤一臉的哭笑不得，卻又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雖然知道我文金澤魅力是不小啦，但是你們現在……是想搶購我嗎？不然小茉莉，我讚助你留學，你也來國外陪我好了。”
啊？
就在我猶豫地看著這個家夥的時候，可欣忽然撲哧笑出來。
“我和你開玩笑的啦，莫莉。我已經想通了，感情的事情就順其自然好了！我留學和照顧文金澤也剛好是個巧合，如果你想的話，就一起來吧。”
“哦，不，不了。”我急忙搖搖頭，雖然去不了，但是我的心卻因為可欣的話一下子釋然了許多。
“嗯，沒錯，小茉莉，不要擔心啦，等我康複之後就回來找你！”文金澤拍了拍我的腦袋，朝我壞笑，“當然，如果實在很想我的話，記得告訴我。我一定會立刻出現在你麵前的。”
臭屁的文金澤神情輕鬆，像是在開一個與他無關的玩笑。
都這個時候了，這家夥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一想到他的病，我的心情又沉重起來。就在這時，休息室裏闖進來了一個人，是衝衝哥！
“咦？莫莉什麽時候來的？小澤！快點收拾一下，我們馬上要去機場了。”
臨走的時候，文金澤把我拉到一邊，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我。
“這是什麽？”我不解地看著他，突然覺得好不舍。
“這個是我專門為小茉莉準備的，專屬於小茉莉一個人的哦！不過小茉莉要等我走了之後才能打開。”
我一直送文金澤到機場，看著他俊秀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人潮擁擠的登機口。
“莫莉！”忽然文金澤反過頭大喊我的名字，所有的空間被瞬間地抽離，我噔噔噔地朝他跑去。
“等我——”
他神色落寞地站在入口處朝我用力地揮著手。
我站在大廳裏，眼睛開始不受控製地變得模糊起來……
文金澤……
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
已經變得暗下來的天空，在星星點綴下，像一塊巨大的幕布。白色的飛機在夜幕裏飛往另一個城市……直到飛機在我的視線裏變成一個小點兒慢慢消失，我才把手裏他塞給我的那個文件袋一點點打開。
是他那本新書的手稿……
在我全部看過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這份原始手稿上，故事的結局是另一個：男主角康複歸來，幸福地和女主角生活在一起。
也就是看完的那一刻，我也終於想起來了……
“如果你以後成為了作家，記得要讓我做女主角哦！”10年前，在一個開滿茉莉花的花壇邊，一個小女孩對著眼前的小男孩說道。
“沒問題！”小男孩點點頭，把這個小小的約定暗暗銘記在了心裏。
“那我們拉鉤！”
“嗯！拉鉤！”
……
原來他還記得，他一直記得……
在書的最後，有他為我寫的後記。
小茉莉，這是一本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側影天蠍，轉身摩羯》。已出版的那個為了迎合市場，我寫了一個悲劇結局，而這個，是專門寫給你的幸福版……
對於過去、未來，我什麽都無法確定，唯一確定的是我喜歡你。
從小時候到現在，還有未來，都一直喜歡。
真愛是不能被放棄的，能被放棄的就不叫真愛。這個真愛不管你丟了多少次，它還是會回到你身邊。
我走了以後你會很想念我嗎？我應該會很想念你的，因為就算回到老家，我認識的人，還是隻有你一個而已，晚安！
……
看到這裏，我不禁哭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