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第二章

從抓住她的手那一刻起,她的身影就一直停駐在他心裏簡陋的院子,遠遠地藏在社區的某個角落。

道路兩旁,開滿了廉價卻美麗的白色野月季和金黃色的雛菊。

院子門口種了幾株桂花樹,米黃色的細密小花朵,團團簇簇地擠在一起,熱鬧地開放著。

舒荷喜歡桂花平實低調的外表,清雅怡人的芬芳。這是爸爸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從很遠的地方一棵一棵移栽到自己家門口的。

“媽,你回來了?”看見廚房上空有嫋嫋的炊煙,舒荷的心情變得輕快起來,習慣地放下包包換鞋,說,“我去接麗奈了。”

“舒荷。”舒荷的媽媽關了煤氣灶,從廚房裏走出來。

她才四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卻很憔悴,臉色蠟黃,原本很美麗的眼睛周圍已經布滿了皺紋,油膩枯黃的手不安地在青花色圍裙上擦拭著,像有什麽話難以啟齒。

“怎麽了?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讓麗奈等太久她會害怕。”

舒荷把唯一能穿去學校的新鞋簡單擦了擦,小心地放在門後麵。撩了撩耳際散亂的發絲,她的眼睛裏全是幸福快樂的光芒。

“舒荷,我找到了一份在餐廳打雜的工作,薪酬還不錯,但是是全職的。”舒媽媽的臉色更為難了,聲音也小了許多,“你爸爸走得早,你又沒有畢業,這份工作是家裏很需要的,所以……我恐怕沒時間再接送麗奈,她還那麽小,不如我們……”

“那就讓麗奈上全托幼兒園,接送都由我來負責。把我每學期的零花錢墊上去,我再去打工,應該夠付麗奈剩下的學費了。”舒荷的拳頭攥得緊緊的,身子繃得筆直,眼裏充滿了堅定。

她不會放棄麗奈,絕不放棄!拚了命,她也要守護這個家,不會送走任何一個家人。

“我走了,麗奈還在等我。”舒荷說著,飛快地轉身跑遠。

空氣中仍然彌漫著花香,溫度卻似乎突然變冷了。

舒荷的心裏忍不住湧起一股酸澀,她好像又回到了孤兒院那個看似溫暖,卻沒有歸屬感的地方。

在那裏,小孩們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睡覺,看起來像個大家庭。不同的是,這個大家庭的小孩,永遠也等不到爸爸、媽媽來陪伴他們。

她害怕,害怕一群小孩吹滅一個蛋糕上的蠟燭,對她說生日快樂;她害怕,害怕晚上躺在潔白的小**,聽著其他小朋友的呼吸聲,看窗外銀白色的寂寞月光;她害怕,害怕看護阿姨對她說,她和那麽多的小孩是兄弟姐妹,大家要相親相愛。

在她的心裏,家就是小小的幾個人的溫暖;是三個或四個人的幸福;是彼此之間永遠不離不棄的守護。

指尖仍然被緊緊地攥在手心,卻是冰涼的。

舒荷不怪媽媽,如果不是沒有辦法的話,善良的媽媽不會說這種話。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舒媽媽的時候,是春天。媽媽和爸爸一起站在高高的櫻花樹底下,在雪一樣飛舞的櫻花瓣中,帶著溫暖慈愛的笑,向她伸出了溫暖的手。

那時候,媽媽很漂亮,雖然沒有穿高貴華麗的衣服,但滿樹美麗的櫻花也比不上她的一個微笑。

自從爸爸去世後,媽媽也失業了一段時間,這個家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但是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守護麗奈,絕對不會讓麗奈去體驗自己曾經的那種感受。

舒荷下定決心,堅定地向麗奈的幼兒園走去。

第二天下午。

雨後的天空開始慢慢放晴。

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裏透過來,斑斑點點地映在美麗的大地上,像黃金沙漏。

舒荷沐浴在這樣斑駁的陽光中,獨自在百花林裏徘徊,不時前進三步又後退兩步,接那些飄落的花瓣。她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去詩社參加社團活動。

她正埋頭撥弄著手裏的花瓣,一大束玫瑰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火紅的玫瑰開得嬌豔欲滴,用精美的花紙包著,花瓣上麵還帶著晶瑩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水晶一樣璀璨的光芒。

抬頭,舒荷看見原希圖笑得比花更嬌豔的臉龐,她吃驚地望進他的眼中。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個在地窖關了很久的人,突然看見陽光,有點眩暈。

“我叫原希圖,歡迎你加入詩社!”原希圖笑得更加燦爛,潔白的牙齒閃亮,晃得舒荷眼前一片白茫茫。

兩秒鍾後,舒荷勉強回神,那束馨香漂亮的玫瑰已經到了她手上。原希圖滿麵春風地站在她麵前,一臉熱情,好像跟她認識很久了似的。

“你想幹嗎?”舒荷警惕地看著他。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她昨天才剛揍了他一拳。現在他卻送鮮花給她?這個人思維是不是不正常啊?

“歡迎你啊!”原希圖沒有忽略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張,輕聲安慰她說,“你放心,我不是來報複的。”

“真的?”舒荷眨了眨大眼睛,覺得不可信,把帶露的玫瑰送到他麵前問,“那這個……”

原希圖笑起來,眼裏的溫柔傾瀉而出:“有見過用紅玫瑰報複人的嗎?經過昨天的事之後,我覺得你說得對,因為爸爸的光輝而討厭他,甚至放棄我自己,是我不對。所以,我決定留在詩社,以後就請你多多指教哦。”

“真的?”舒荷臉上綻放出欣喜的光芒,高興地抓住他的手說,“原教授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但是,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詩社呢……”

“當然要去!詩社有好吃的點心,還有空調吹。不用辛苦地四處奔波,冬暖夏涼。”原希圖一邊說,一邊把舒荷往詩社的方向拉。

昨天去的時候,舒荷見過那些點心,每一款都色香味俱全,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麗奈一定很喜歡吃,如果她在詩社的話,就可以偷偷帶給麗奈。

但是,如果以後每天都要送麗奈去幼兒園,不遲到是不可能的。那麽,就隨時都有被退學的可能啊。

舒荷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最希望的不是吃到好吃的點心,吹到舒服的空調,而是可以遲到,如果遲到可以不限次數該有多好。”

說這些話時,她的臉上布滿了憂鬱,隻是在眨眼之間,憂傷就籠罩了她。

原希圖的心裏好像有一條極纖細的絲線,正被人往外拉扯著,淡淡地抽痛。

他想了想,堅定地說:“沒關係啊,以後你遲到的話,就從學校後麵的桃林進來。我也是風紀會的,以後每天都會在那裏巡視。不過,我會漠視你的行蹤。”

他的笑容輕盈、溫暖,還有無盡的包容。

但舒荷卻隻注意到了這句話的內容,快樂的光芒很快又重新回到她的臉上。“太好了!原希圖,我發現你真是個好人!”她重重地點頭,抓起原希圖的手,“好,為了你這個朋友,我決定進詩社!”

韓美晴見到原希圖捧著一大束紅玫瑰進來,又心急地跑出去幾次,就知道他是在等舒荷。但當她看見舒荷和原希圖一起走進來的時候,還是有點吃驚。

原希圖不停地向舒荷講述著什麽,神采飛揚。而舒荷臉上則帶著明媚的笑,偶爾應和一句。

“終於接來了?”韓美晴調侃了原希圖一句,優雅大方地向舒荷伸手,“我叫韓美晴,是詩社的副社長,歡迎你加入詩社。”

她的氣質高貴典雅,舉止得體,完全符合上流社會的禮儀,但神色間又帶著些微居高臨下的俯視。

“你好,我叫舒荷,以後請多多指教。”舒荷禮貌地和韓美晴握了手,旋即就被原希圖拉到一旁去繼續填寫資料。

舒荷剛執起筆,門口就進來了一個人。斜照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影子的頭部就在舒荷的筆尖下一搖一晃的,好像在向她挑釁似的,越來越近。

金欒宇一眼就看見了舒荷,他定定地站在了門口,眼底躍動著一抹喜悅的光芒——她沒有被嚇跑,居然又到詩社來了!

舒荷回頭,看向逆光而立的金欒宇。陽光明明是從他身後打過來的,看起來卻有種他就是發光體的錯覺。

她不自覺地回想起第一眼看見他的那一幕,他溫暖而有力的手緊緊地拉著她的手,那時,她在他眼底看到了海,雲淡風輕、雲卷雲舒的海。

她的心跳,那麽清晰。

一抹比櫻花還要瑰麗的嫣紅慢慢爬上她瓷白的臉頰。

見舒荷和金欒宇都怔怔地看著對方,原希圖以為他們都在為了昨天的事情尷尬。輕柔一笑,他拉起舒荷的手來到金欒宇麵前,說:“欒宇,舒荷來參加社團活動了,以後她就是我們詩社的一員了。”

他們的手自然地扣在一起,像在宣告什麽似的。

金欒宇的目光輕輕躍動,眼底那抹因為舒荷的出現而湧現的光芒迅速斂去。

“嗯。”他淡淡地回答,臉上恢複一片淡漠。

舒荷這才回過神來,觸碰到金欒宇冷淡的目光,心底微微一顫,有種被凍傷的感覺。

遲到、會揍人,像她這樣的女生在金欒宇這樣嚴謹優秀的人眼中,大概就像一個笑話吧?

他的神態多麽驕傲,他的目光多麽冷漠。他看她,仿佛像看路邊流浪的小狗一樣。沒告發她也許隻是因為可憐她而已吧。

舒荷下意識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想要離開。

“舒荷。”原希圖更緊地捉住她的手,繼續熱情地介紹,“欒宇不但是風紀會的會長,也是詩社的社長哦。你不用擔心,欒宇看起來很嚴肅,其實他心地很好。關於昨天的事,他一定都不記得了,對不對,欒宇?”

他們的一舉一動,金欒宇全都看在眼裏。這裏是詩社,又不是遊樂場,他們的手有必要拉這麽久,而且還越握越緊嗎?

“……嗯。”

這次,金欒宇回答得更勉強,幾乎是從鼻腔裏哼了出來。然後漠然地轉身走開,走回他的位置坐下,拿了一本藝術雜誌不悅地擋住臉。

那一瞬間,原希圖感覺舒荷的手指有些冰涼。

舒荷用眼角瞟著冷漠的金欒宇,渾身的血液都好像因為他的冷而結成了冰粒,讓她全身慢慢僵硬。

她真的很後悔,為什麽不問清楚就往詩社跑。就算以後有原希圖包庇她,但詩社裏有金欒宇,她還能順利畢業嗎?

可是,已經過了最後選擇的期限,她進詩社已成了定局。

舒荷,要忍耐,一定要順利畢業!悄悄攥緊拳頭,舒荷暗暗下了決心。

見金欒宇如此怠慢舒荷,韓美晴精巧的唇不經意地彎起一個滿意的弧度:“好了,希圖,舒荷填好資料後,你帶她去靜室。下周五準備進行這個學期第一期的詩會,在這期間,大家就努力創作,拿出最好的實力來吧。”

說完後,韓美晴以為她會在原希圖臉上找到一點點關於他對詩歌的反感。

可是她錯了,她不但沒有看到原希圖的絲毫不耐煩,他反而很輕快地答應了她:“好,美晴,我一定會寫出最美麗的詩給……”

沒有說出給誰這個最終的答案,可大家都能從他俊美得有一絲孩子氣的笑容中讀到答案。

雜誌微微下移,金欒宇深邃的眼眸靜靜看向如陽光般燦爛的原希圖,眼底閃著複雜的光芒。

希圖這小子居然為了舒荷重新寫詩?

他真的動心了嗎?

詩社的靜室設在頂樓,其實是一間隻設了幾張矮桌和坐墊的、空曠的大閣樓。

圓形的房間四周是兩層透明的玻璃牆,外麵一層是可以活動的落地鋼化玻璃。裏麵又修葺了一圈的紅木窗台,上麵也是可以活動的美化玻璃。

無論從靜室的哪個角度看出去,外麵的景色都一覽無餘。

遠處坐落在楓林、桂花樹和古鬆林間的教學樓影影綽綽,隻能看見幾抹尖尖的屋頂。樓下的百花林彼此交錯綿延,木芙蓉的花像粉紅色的海洋一直延伸到遠處,似乎直接銜接著遠處山丘的蒼翠。

此時,兩層玻璃窗都開著,大家分別依著紅木窗台席地而坐。

天上的雲繾綣舒展,陽光星星點點地透過雲層灑在大地上,於是萬物披上了夢幻的金光。

吹著溫暖馨香的風,看著繁花燦爛的美景,幾乎所有人都陶醉了。靈感就像隱匿在林間的精靈一樣,在腦海中若隱若現……“我獨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糕點帶給外婆嚐一嚐。她家住在又遠又僻靜的地方,我要擔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當太陽下山岡,我要趕回家,同媽媽一同進入甜蜜夢鄉……”

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歡快地唱著兒歌,把眾人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靈感扼殺在萌芽狀態。

十幾道極度鬱悶的目光,一齊投向正一搖一晃,唱得很起勁的舒荷。

美麗的靜室就像童話中的夢幻玻璃房,趴在紅木窗台上,舒荷不禁想起和小麗奈在一起唱歌的快樂時光。麗奈愛唱歌,舒荷也經常陪小麗奈唱歌。她們喜歡盤膝對坐,一邊唱歌,一邊隨著節奏拍手,快樂地輕輕晃動身體。

此刻,她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

“舒荷!你太過分了!”韓美晴終於忍無可忍,站起來大聲指責,“你這樣大聲唱,大家還怎麽創作?”

“啊?”舒荷從美好的回憶中驚醒,茫然地看著韓美晴。

她好像真的很生氣,眼中快速跳動的火苗似乎已經燒到了自己的身上,讓舒荷感到一種明顯的灼熱感。

“美晴,舒荷不是故意的。”原希圖淺淺笑著,遞給舒荷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的微笑,比窗外的風景更耐看,他的眼神就像一道清泉,足以平複所有的驚惶,讓人感到安心。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韓美晴氣憤地指著舒荷,“有一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在創作詩的時候需要絕對安靜,不能有一點點幹擾。所以我們詩社才設在離教學樓最遠的百花林。欒宇,像她這種會妨礙整個社團的人你還要留著嗎?我建議辭退舒荷!”

金欒宇淡淡地抬眼,看著原希圖,問:“希圖,你覺得呢?”

他的神態,比外麵的春風還要雲淡風輕。仿佛他們討論的,隻不過是該不該拔除一棵生長在花園中的雜草而已。

“當然不可以!”原希圖幾乎脫口而出,全心全意地維護舒荷,“如果因為唱歌而要辭退社員的話,這樣不會太輕率了嗎?”

韓美晴精致的五官,蘊滿了更濃的怒氣,臉色比天空的烏雲還要陰沉。

金欒宇一直都是個精明果斷的人,什麽時候他能決定的事,還要問別人?

他這是變向的庇護!而被問到的原希圖,根本就一心偏向舒荷。

再看舒荷,韓美晴更覺得她像一根美麗的花刺。隻要有她的存在,她那尖銳的鋒芒就會奪去自己的光芒。最終讓人隻注意到她這根花刺,而遠離自己這朵嬌豔的花,包括金欒宇。

不行,她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為了姑息一個毫無文學素養的人而拖累大家,這樣做不是太優柔寡斷了嗎?接納她進社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我們應該及早糾正錯誤!”韓美晴和原希圖針鋒相對、各不相讓。

舒荷看了看坐在一旁無動於衷的金欒宇,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突然覺得這場因她而起的爭吵無聊透了。

詩社很輕閑,詩社的環境也很好,來詩社的路上更有她喜歡的百花林。可也許這一切都不屬於她,她在這裏根本就是多餘的。

金欒宇對她那麽冷漠,好像她做什麽他都看不順眼似的。他是詩社的社長,卻一副毫不關心她這個社員去留的樣子。

如果他可以像原希圖那樣,說出一句“不該辭退她”的話,韓美晴還敢這樣咄咄逼人嗎?

窗外,太陽已經斜斜地掛在了西邊的山尖上,在清冷的山頂泛著柔和的、橙紅色的光。

這時候,麗奈應該放學了。

舒荷懶得再理會這場無聊的爭吵,也毫不在乎他們最後會得出什麽結果,現在她心裏想的隻有麗奈。

就在原希圖和韓美晴激烈爭執、大家都在專注等待結果的時候,作為主角的舒荷,卻帶著滿不在乎的神情,悄然離開了靜室。

始終沉默的金欒宇看見了那抹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他淡淡地看了好友一眼,原希圖正用最鏗鏘的措辭和韓美晴辯駁著,他雙拳微握,因為太過激動,紅潮都蔓延至了耳根。

沒有人注意到舒荷的離去,除了金欒宇。

他抽身出來,遠遠地跟在舒荷身後,瑰麗的夕陽,照射著一前一後的兩個人。

金欒宇的身影內斂沉靜,像默默盛開在湖畔、美得有些憂鬱的玉蘭樹。而舒荷投在地上的身影搖曳生姿,像不可捉摸的神秘花朵。

纖長的發絲隨著她歡快的步子,在風中飄揚、起舞。

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生?

敢遲到,卻那麽害怕被記過。好像時刻都在說謊話,卻能讓人不生氣。能執著地要求自己隱瞞遲到的事情,卻毫不在乎在詩社的去留。

如果韓美晴再問金欒宇一次,到底要不要辭退舒荷。他的答案恐怕是——沒辦法。

因為看到舒荷,他的心裏就有一份莫名的好奇和柔軟。從抓住她的手那一刻起,她的身影就一直停駐在他心裏。

金欒宇一路跟著舒荷,來到了一所幼兒園,他連忙閃身躲到了一棵樹後。

一個穿著藍色上衣和及膝白裙的女人,大概是幼兒教師,帶著一個穿粉色娃娃裙,像粉團兒一般可愛的小女孩正站在門口。

舒荷大聲叫著“麗奈”, 歡快地向她們走過去。

麗奈一見到舒荷,便張開粉藕般的小手撲到她跟前,在蹲下的舒荷臉上甜甜地親了幾口。

舒荷極其溫柔小心地握住麗奈的手,用極輕柔的聲音問:“麗奈今天有沒有聽老師的話?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麗奈甜甜地笑著,臉上露出兩個漂亮的小酒窩,小手緊緊抱著舒荷的脖子不說話。

看見舒荷臉上洋溢的寵愛的光輝,金欒宇覺得,這樣的舒荷有另一番迷人的模樣。

老師聽見舒荷的話,插話了:“舒荷,我正要告訴你,你們家麗奈好像不太喜歡和別的小朋友說話,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旁邊。你要注意一下,這可能是幼兒自閉症的征兆。”

“啊?幼兒自閉症?”舒荷頓時緊張起來,“那要怎麽辦呢?需要看心理醫生嗎?”

“暫時還不需要……”老師溫和詳細地對舒荷說起平時要注意的事情來,麗奈聽不懂,兩隻寶石般黑亮的小眼珠骨碌骨碌地四下張望。

麗奈眼尖地看見了躲在樹後麵偷看她們的金欒宇,漂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歡喜地跑到他麵前,奶聲奶氣地問:“哥哥,你是誰,是和麗奈的媽媽一起來看麗奈的嗎?”

金欒宇慌了,把身體更藏進大樹後麵一點兒,輕聲對麗奈說:“我不認識你的媽媽……”但他突然愣住了,怔怔地看著麗奈,“小妹妹,誰是你媽媽?”

“喏!”麗奈的小手準確無誤地指著舒荷,奶氣的聲音裏充滿了愛戀和依賴,“就是她,麗奈的舒荷媽媽。”

她叫舒荷媽媽?

金欒宇覺得自己的呼吸幾乎停滯,眼睛因為太過驚訝而難以置信地顫抖著。

那個長發和裙擺一齊飛揚的美麗身影、那個渾身都散發著光輝的身影,像被撚滅的燭火,“撲”的一聲,在他眼底熄滅。

心裏滋味雜陳,他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再沒勇氣看舒荷一眼,在麗奈好奇的注視中黯然走遠。

舒荷和老師談完,見麗奈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望著街道的另一端發呆。

她走過去輕輕抱了抱麗奈,說:“麗奈,我們回家嘍!”

“嗯!”麗奈牽著舒荷的手,臉上仍然掛著甜甜的笑容。

清晨的陽光新鮮清爽,楓林裏紅葉如火,一切顯得那麽秋意盎然。

金欒宇雙手插在口袋,靜靜地靠在圍牆上。他的頭微微低垂著,微斜的劉海兒幾乎擋住了他半張臉。陽光透過楓葉,在他身上灑下影影綽綽的光影。

迷離的美,好像他的思緒一樣不可捉摸。

腳下的青草隻是一段時間沒有修剪,它們就快要埋過鞋麵了,長勢驚人。

“嗨,欒宇,你果然在這裏!”

原希圖從楓林深處跑過來,他的眼眸如水般閃亮,整張臉都泛著陽光燦爛的氣息。

見原希圖走近,金欒宇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頭,問:“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教室補眠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因為答應了一個人。”原希圖笑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那一瞬,連正飄落的楓葉似乎都在空中凝滯住了,隻為他那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和好心情。

金欒宇的眼神卻在瞬間黯然,正想對原希圖說什麽,聽見牆外傳來異樣的聲響。他抬頭,發現舒荷正趴在牆上尷尬地朝著他們笑。

她麵頰通紅,急促地喘著氣,看來又是一路跑著過來的。

“希圖,會長,這麽巧,你們又來散步啊?”舒荷訕訕地笑著,有點懼怕地看著金欒宇。細碎的陽光照射在她的秀發上,發出緞子般閃耀的光芒。

金欒宇別過臉,心裏揣測著她會不會跳下來。

“舒荷!”見到她,原希圖的眼眸更加閃亮了,他熱情地向她伸出手,“抓緊我的手,小心青苔滑。”

安全到達地麵後,舒荷誠懇地向他道謝:“希圖,謝謝你!”

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小的汗珠,來不及擦拭,在陽光下,就像嵌了一層水晶額飾。不知道怎麽的,金欒宇覺得自己的情緒莫名地變得糟糕和低落。

“謝什麽,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原希圖的唇角漾起最柔美的笑意,他掏出一塊印著淡藍色小花的手帕遞給她,“這個你拿著,擦擦汗。趕快回教室去吧,今天訓導主任好像會到各個班級去點名。”

“啊?真的嗎?”舒荷心裏一驚,拿了手絹就要跑。

金欒宇卻伸手擋在她的麵前,淡漠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等一下!”

舒荷直覺地抬頭看向他的眼睛,就像看進了一片幽深的海。在那幽暗的盡頭,藏著不為人知的情緒,讓人覺得難以捉摸,難以靠近。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近,可是她絲毫無法把握他的心思。

“會長……”舒荷不確定地迎著金欒宇的目光,忐忑地開口。

原希圖走近幾步,把舒荷護在身後,對金欒宇說:“欒宇,讓舒荷走吧,訓導主任應該快查到一年級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不行,這次她一定要親手簽下自己的名字!”說著,金欒宇真的拿出了記事本和筆,緊盯著舒荷。緊抿的唇角,有著不容爭辯的執著。

“如果是我的女朋友呢?”原希圖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他緊緊握著舒荷的手,看著金欒宇的眼睛,“如果舒荷是我的女朋友,這樣也不行嗎?也不能放她走嗎?”

聽好友這麽說,金欒宇暗暗吃驚,希圖這小子瘋了嗎?

“希圖,你確定要對我說這種話?”金欒宇問,眼睛卻看向舒荷,神情很複雜。

原希圖堅定地握緊舒荷的手,抬到金欒宇麵前,十分肯定地說:“我確定!”

一瞬間,舒荷看見金欒宇原本就很淡漠的眼眸,變得更冷了。就好像藏在他眼底的那片海,在瞬間結了一層薄冰。他絕美的唇角,挑起一抹輕蔑、嘲諷的笑,他默然轉身走出了楓林。

“這個人!”舒荷微笑道,“就因為我一再遲到,所以這樣處處和我作對嗎?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怪哦!”

“可能有心事吧,欒宇平時不是這樣的人。”原希圖好心替好友解圍,他看向金欒宇消失的方向,眼裏也充滿了疑惑。

十幾分鍾後,寂靜的教室裏。

“韓泯哲。”

“有!”

“江淑恩。”

“有!”

……

訓導主任果然逐個到班級來點名了,她依然戴著黑木粗邊框眼鏡,留著十幾年如一日的發型,穿著及膝的黑色職業套裝裙,手裏淡杏色的教鞭正按著名冊上的順序,挨個點上麵的名字。

“舒荷。”

“……”沒人回應。

同學們都好奇地向右邊靠窗的那個位子看去——寬敞高大的拱形玻璃窗前,舒荷正一手托腮,望著窗外發呆。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的臉上,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夢幻的光圈。

“希圖,你確定要對我說這種話?”

桃林裏,金欒宇的樣子再次浮現在舒荷的腦海中。尤其是他的眼睛,那麽漂亮、那麽吸引人的眼睛,卻充滿了冷漠和排斥,真的隻是因為她遲到的關係嗎?

“舒荷!”

訓導主任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也就是說,如果這次還沒有人回答,這個名字將被當做曠課記大過一次!

“趕快回教室去吧,今天訓導主任好像會到各個班級去點名。”原希圖的話像一陣及時雨在舒荷耳邊響起。

“啊!有!”舒荷直覺地站起身來,大聲說,“舒荷到!”說完了才朝講台上看,果然看見訓導主任陰沉的臉,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

班上的同學發出一陣竊笑聲。

訓導主任冷冷地掃了大家一眼,底下頓時鴉雀無聲。她伸手扶了扶眼鏡,眼神跳過舒荷,又開始接著點名。

舒荷這才放心地坐好,繼續望著窗外出神。

好險,連想起他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金欒宇果然是她命裏的克星。而原希圖——笑起來像陽光一樣溫暖耀眼的原希圖,大概就是她的幸運星吧?

最後一堂課,大家都各自忙碌著。

“舒荷媽媽,有簡訊哦!”

一個稚嫩的小女孩聲音從舒荷的課桌裏傳出來,是麗奈的聲音。

正在做美夢的舒荷,立即條件反射般地直起身子,看見周圍的同學們都用很震驚的眼神看著她。

舒荷拿出手機一看,原來是媽媽傳來的簡訊:舒荷,因為餐廳要臨時檢修,所以你今天不用擔心麗奈,我去接她。趁這個機會,你好好和新學校的朋友出去玩一下吧。

朋友?舒荷抬頭掃了一眼四周,看到更多鄙視的眼神。

這裏的同學們個個都是大少爺、千金小姐,怎麽可能和她這種平民女生做朋友?她隻是誤闖進來給他們當陪襯的小草而已。

不對,應該有一個人是把她當做朋友的!

想起原希圖,舒荷挫敗的表情一掃而空,臉上綻開了會心的微笑。

下課鈴聲剛剛響起,舒荷就衝出了教室。她一口氣跑進詩社,徑直來到原希圖跟前,大聲說:“希圖,早上訓導主任真的有去點名哦!所以,我想請你吃飯謝謝你,可以嗎?”

她閃亮的眸子裏全是笑意,呼吸急促,臉上泛著激烈運動後的潮紅,發梢上甚至還有飄落的花瓣。

聽她這麽說,原希圖按捺不住心裏的欣喜:“你急匆匆地跑來,就是為了要請我吃飯?”

離他們不遠的一側,一直埋首整理文件的金欒宇略抬起頭,朝他們淡淡地看了過來。

“當然啊!我媽媽說讓我今天和新朋友去玩,你一直幫助我,所以我就來找你了。”舒荷坦然地看著原希圖,“除非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這麽快就主動來攀朋友了嗎?

金欒宇的眼底滑過一絲嘲諷,繼續低下頭整理文件。

“好,我去。”原希圖心裏滿滿的都是幸福,也因此,他更決心要化解舒荷和金欒宇之間的誤會。他走到金欒宇麵前,搶走了他手裏的筆,“欒宇,你也一起來吧!”

金欒宇頭也不抬,冷冷地說:“你們去就好了,我在這裏等美晴回來。”

“美晴不是去參加party了嗎,等她回來都幾點了?走吧,一起去,你也要吃飯的!”原希圖硬拉著金欒宇出了詩社,和舒荷三人來到學校飲食街。

雖然隻是供應聖櫻學校師生飲食的餐飲街,但這裏中西餐廳俱備,各種菜式、糕點俱全。大到店麵裝潢,小到桌椅餐具,為了美觀,這些餐廳的外觀看起來都差不多,隻有招牌上的名字才各顯特色。

舒荷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看了這裏的高檔裝修,在這裏吃一頓應該不便宜,她不禁暗暗攥緊了自己的包包。

“希圖,要在這兒吃嗎?”舒荷叫住原希圖,眼神中充滿了希翼,眉飛色舞地說,“我知道有一家小店的炸醬麵超級好吃哦!”

最重要的是,超大份而且又超便宜。

“沒關係,我這裏有免費的優惠券還沒兌完,我們下次再去吃炸醬麵吧?”原希圖極溫柔地笑著,問,“舒荷,你喜歡吃西餐嗎?如果不喜歡的話,我還有那邊中餐廳的優惠卡。”

“免費的哦?”舒荷將信將疑,“其實吃西餐也不錯。那,下次你一定要去吃炸醬麵,而且是我請客!”

說著,舒荷有些心虛地去看金欒宇。金欒宇卻雙手插在口袋,徑自走進餐廳,挑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從頭到尾,他根本沒看過舒荷一眼。

“嗯。”原希圖點頭答應,帶著舒荷走過去。他很紳士地替舒荷拉開對麵的座椅,自己則坐在金欒宇旁邊。

餐廳的裝潢看上去很是賞心悅目,寬大的玻璃窗嵌以高貴的古紅木,精巧的銀鉤輕輕掛起唯美的純白窗紗。窗外是一圈矮木籬笆,上麵爬滿了花藤。明明沒有風,它們卻在翩翩輕舞,仿佛在向人炫耀它們的美麗。

隔著明亮的玻璃窗,舒荷仿佛也嗅到了清馨的花香。

一個侍者端著菜牌過來,用英文對她說了幾句話。但舒荷隻聽懂了一句,就是“May I help you ?”她有些尷尬地笑笑,看著原希圖不說話。

原希圖仍然回給她溫柔一笑,對侍者說:“Wait a moment please .”然後問她,“舒荷,喜歡吃牛排嗎?”

“嗯,我什麽都可以吃。”

舒荷露出兩排潔白的小米牙,眼睛笑得彎彎的。夕陽從玻璃窗外照進來,金色的餘暉照在她瓷白的麵頰上,讓她的笑容美得令人窒息。

金欒宇不經意地瞟過來一眼,剛好看見她這樣對原希圖微笑的樣子,心底不禁有些煩躁。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不耐煩地先點了一份六成熟的威靈頓牛排。

原希圖跟著替自己和舒荷點了紅酒牛排。

侍者一走,舒荷就稍稍前傾一點兒身子,用右手擋著臉對原希圖悄悄說:“希圖,你好厲害哦,其實我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他是俄國人,英文說得有些不標準。”原希圖謙遜地回答。

“是哦,隻要是國外的友人我都分不太清楚。”舒荷開心地笑著,指著窗外的花藤又問,“那是薔薇花吧?”

“哦。”原希圖順著她的手勢看了一眼,說,“這是店主人定期從花房裏移植過來的,所以在這個季節也可以賞花,很美吧?”

“嗯,粉色的薔薇看起來很浪漫、很溫暖。不過,我比較喜歡鳳尾草。”

“那也算花嗎?”金欒宇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有說過鳳尾草是花嗎,會長?”舒荷白了金欒宇一眼,轉向原希圖時笑容卻是燦爛無比,“希圖,你有喜歡的植物嗎?”

其實原希圖並沒有特別喜歡的花,但聽到舒荷的問題,卻毫不遲疑地回答:“玫瑰,紅玫瑰。”

“啊?”舒荷有點意外。

像原希圖這種看起來溫文爾雅,長得又像櫻花一樣漂亮溫柔的男生,怎麽會喜歡紅玫瑰這種俗氣的花?就算是玫瑰,也應該是藍色或者黑色,才能與他的氣質相匹配。

“因為紅玫瑰是象征愛情的花。”原希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奇異的顫抖。

金欒宇又看了舒荷一眼,她還是笑得像白癡一樣,看起來對原希圖的話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刀叉並用,他切了一大塊牛排狠狠地塞進嘴裏。

夕陽替他們三人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舒荷不得不在心底承認,雖然金欒宇這個家夥脾氣很壞,可是他長得真的好看,她想,如果他的個性好相處一點兒,也許自己會很願意跟他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