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第一章

他修長溫潤的手緊緊拉著她的手,好像要帶她去幸福的殿堂悠長而寧靜的柏油馬路,路兩邊的花田種滿了一望無際的香水百合。

初秋的天氣,正是百合盛開的季節。鮮嫩蔥鬱的枝葉,在浪漫的秋雨中盡情舒展,高高托起潔白、高雅的百合花,隨著微風輕輕搖動。遠望去,綠浪輕**著白色的花海,就像寧靜的湖麵上籠罩著一層白色的輕紗,美得讓人驚歎。

舒荷卻沒有心情去欣賞這樣的美景。

她在這一片花海之中,奮力地向前奔跑著。修長的雙腿快速交替。過膝的灰藍色校服裙隨著她的奔跑搖擺不止,如同迎風搖曳的蝴蝶。

她有一米六五的好身材,還長了一張孩子般純真的娃娃臉。

一頭及腰的長發柔順、黑亮,使她看起來更為嬌小。一雙帶了幾許狡黠的大眼睛好像從天上摘下來的星星,永遠泛著一層柔柔的波光。

漂亮又潔白的小米牙咬得緊緊的,長發飄逸地迎風飛舞著。

快速的奔跑讓舒荷有種要飛起來的錯覺,可她不敢停下。

聖櫻學院每學年都設有三個免費招生的名額,並對外界宣稱聖櫻學院是一所“慈善貴族”學校。舒荷很努力也很幸運地得到了其中的一個名額,成為聖櫻學院今年的優待生之一。

舒荷耳邊又響起訓導主任的訓話。

“……在座各位絕大多數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和千金小姐,我們的學校,也是世界公認的最好的貴族學校。學校不要求你們一定要穿校服,也不要求你們認真聽課,更不要求你們考出高分。但是有一點兒,一學期遲到、早退的次數不得超過三次,否則一律做退學處理!服從和按部就班,就是你們在學校唯一要學的東西……”

這是新學期第一天,戴粗木黑色邊框眼鏡、梳馬尾、拿著教鞭的訓導主任當眾宣布的。聽說她這個形象已經保持了十幾年,素來言出必行,沒有人敢不相信她的話。

可是,怎麽辦,開學一周內,今天已經是她第三次遲到了!

舒荷秀氣的眉更加懊惱地蹙起來,再加快些腳步,飄逸的裙擺更歡快地飛舞起來。

因為沾了空氣中絲絲水霧的關係,舒荷瓷白的臉和粉瑩瑩的唇都泛著一層自然的水光,泛著誘人的青春氣息。

她之所以那麽努力地爭取來聖櫻念書,就是看中它相對寬鬆的氛圍,不會像某些學校每次考試都搞排名,打擊學生的自尊心。原本以為進了這個學校,她就可以花更多心思去照顧麗奈和做自己想做的事。沒想到學校卻有這麽一條與眾不同的規定。

真是讓人懊惱!

高高的古鬆林間,坐落著一座宏偉的城堡式建築。蒼翠的樹木輝映著城堡的灰藍色,渾圓的殿頂氣勢恢宏,尖尖的屋頂高不可攀。

這裏就是遠近聞名的聖櫻貴族學院。

一圈結實的、高高的圍牆將充滿神秘色彩的城堡與鬆林間隔開來。圍牆頂端爬滿了綠茵茵的青苔,看起來像蛋糕店裏用來點綴美味蛋糕的肉鬆,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嚐嚐它的味道。

舒荷雙手撐著膝蓋,“呼呼”地喘著氣,瓷白的臉因為剛剛的奔跑,泛上一層薄薄的嫣紅,長長的頭發隨著她喘氣的動作輕輕飄動著。

她抬起纖白的手腕,看看腕表——九點整!很好,她已經遲到了整整一堂課的時間,而且第二堂課也馬上就要開始了!

輕咬住下唇,舒荷緊握起拳頭後退了幾步,眯起如同星星般閃爍的美眸,深吸一口氣。

而後,黑亮柔順的長發高高地飛揚起來,裙擺優美地左右舞動了幾次,舒荷嬌小的身影淩空躍起。她張開纖長的雙臂,舒展開十指,向長滿青苔的圍牆頂端扣過去……“撲!”

本以為自己會撐上牆頂的人,最後姿勢不雅觀地掛在了牆上。

綠色的青苔映著她白嫩的手指,別有一番情趣,可是它們真的好滑!

舒荷懸在半空的腳,還有很遠一段距離才能著地。她低頭望望有點高的牆腳,心裏開始有點害怕。纖細的手指一點兒一點兒地努力往上爬,試圖讓自己不掉下去。

她嫣紅的臉因為害怕,慢慢失色。兩彎淡淡的眉緊緊鎖起,水蒙蒙的眼睛裏寫滿了驚慌和恐懼。

一定可以翻過去的,一定可以!她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我抓住你了!被我看見了,還想逃嗎?”一個動聽如天籟的聲音,突然在她頭頂上空響起。接著,一隻溫曖的手伸過來,緊緊拉住了正要往下掉的舒荷。

舒荷抬頭,頓時驚呆了。

高高在上的男生,周身仿佛鍍了一層層光暈,閃閃爍爍,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他修長溫潤的手緊緊拉著她的手,好像要帶她去幸福的殿堂。

在這一片閃爍的光亮中,她看清了他的眼睛,深邃、幽暗,在光影的襯托下,泛著點點的波光。

就像被第一縷晨光照耀到的海麵,靜謐、安寧,波光粼粼。

那一瞬間,身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散發著天使光芒的他,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不過,這個人怎麽感覺有些眼熟呢?

站在學校內剛冒出嫩芽的青青草地上,舒荷還緊揪著人家的衣袖。輕甩開搭過肩膀的長發,想對他說聲“謝謝”,卻看見他帶笑的眼眸,然而這笑意明顯含著特別的意味。

舒荷認出他來了。

他是學校的風紀會會長金欒宇。雖然他有著漫畫中男主角一樣俊美的臉,湖水一樣迷人的眼睛,迷倒了聖櫻過半的女生,但個性卻和古板的訓導主任一樣嚴謹。

舒荷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鬆開手,雙腳慢慢地往後退著,企圖找個機會逃跑:“好巧哦,會長也來這裏散心嗎?”

“你是幾年幾班的同學?遲到還是早退?”金欒宇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用自己的身體將舒荷死死地擋在牆角,然後一絲不苟地從口袋裏拿出記事本,嚴肅地看著她。

這是一片楓林,因為今年天氣的關係,大部分楓葉已經火一般紅。

微風吹過,有不少火紅的楓葉隨風而落。

幾片火焰般的紅楓葉,打著旋輕輕落下,調皮地輕輕擦過金欒宇額前的發稍,似乎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停留了片刻。

舒荷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有些失神:“哦?”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金欒宇迷人的美眸,淡淡掃過舒荷。

“呃……這些楓葉紅得真好看,課間來散散步頭腦清醒多了。我散完步要回去上課了哦。”舒荷雙手撫著心口,瓷白的臉上堆滿了純真的笑意,“會長,下次再見嘍,拜拜!”

“散步需要爬到牆上去嗎?”金欒宇冷靜地問。

“那是意外,居高臨下才能更好地欣賞全景嘛,我走啦!”說是走,舒荷其實是想撒腿就跑。

“不行。”金欒宇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嚴肅地說,“我一定要記下你的名字和班級,才能放你走。”

“會長……”舒荷皺起眉頭,用可憐巴巴的、最無辜的眼神看著金欒宇。好像在說“你就饒過我這一次行不行”。

金欒宇好看的眉尾微微挑著,用最容易懂的表情回答她——不行!

舒荷咬牙,這個金欒宇,他是和訓導主任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嗎?

有幾片楓葉輕輕落在舒荷的秀發上,好像在催她快點兒想出辦法。正巧,不遠處有幾個同學經過,舒荷突然眼睛一亮,極為燦爛地對金欒宇抬頭一笑。

金欒宇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舒荷反抓住雙手,她像隻百靈鳥一樣喊叫起來:“救命啊!非禮呀!快來人啊,有人非禮我呀!”

遠處的幾位男生聽見喊叫聲,立即飛奔過來。

舒荷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小臉和嘴卻都是癟癟的,十足是被人欺負過的委屈表情。金欒宇一怔,但仍緊緊地拉著她,然後一臉坦然地站在那裏,毫不慌張。

“金欒宇?”跑來的男生中有一個率先開口, “欒宇怎麽可能隨便非禮女生?他挑女朋友的眼光,比人家選王妃的標準還高。”

一個穿著白色休閑套頭毛衣,左耳戴著兩隻鑽石小耳釘的男生打量了舒荷一眼,了然地問金欒宇:“欒宇,又抓到一個?”

“嗯。”金欒宇淡淡地回答,“不過,她不肯說出她的名字和班次。麻煩你們幫我看著她,我去教室問一下好了。”

“哎!”舒荷表演得更賣力了,一副就快要哭的表情,“不要拉我去遊學校,很丟臉啦!我說。”

見她這麽說,金欒宇放開了她,重新端起記事簿和筆。他薄薄的唇抿緊了些,漂亮的雙眼中有些不忍的神色閃過——看她這麽害怕的樣子,應該是初犯,他是不是對她太過嚴厲了?

“我……我叫韓秀珍,是二年級六班的。我是第一次,求求你會長,千萬不要告訴訓導主任,我以後再也不會遲到了!”舒荷拍著胸脯保證,一臉篤定的神色,很誠懇的樣子,大眼睛急切地看著每一個人,好像在說“我說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吧”。

幾個男生都被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手足無措,都忘了去分析這個看起來比他們年紀還要稍小些的女生,怎麽會是比他們高一級的大二學姐。

舒荷的態度看起來雖然很誠懇,但金欒宇還是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覺得有點不妥。俊眉皺起,剛想再追問,舒荷卻拖著哭腔撇下一句“你答應過不告訴訓導主任的哦,我先走了”,然後撒腿就開始跑。

注視著她的裙擺和一頭漂亮的秀發都在歡快起舞的背影,金欒宇有種嚴重被騙的感覺。

學校的廣播裏響起如水般輕柔、流暢、浪漫的琴聲,是世界鋼琴王子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水邊的阿狄麗娜》,也是這周的下課鈴聲。

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原希圖左手托腮,右手修長靈活的手指隨著旋律在課桌上熟練地快速敲擊著。

他花瓣似的唇愜意地微微上翹,鼻子高挺得讓人嫉妒,眼睛輕合,兩排長長的睫毛繪出兩道極寬的弧線,濃密飛翹得讓大部分女生都自慚形穢。兩道完美得像出自畫家之手的俊眉,越發襯托得他整個人恍若一幅水墨畫。

這個教室裏還有另外一個同樣相貌氣質出眾的男生——金欒宇。此時他正看著擱在課桌上的記事本出神,淡淡的神情有些冷峻,就像初春清晨裏敷了一層薄薄霜露的花。

他的眼眸深處,那個裙擺和長發一齊飛揚的背影還在奔跑著,快活地一蹦一跳——他甚至能想象出這樣奔跑的她,臉上帶著怎樣俏皮甜美的笑容。

他可能真的被騙了,直覺告訴他。

推開複古舒適的歐式座椅,金欒宇默默起身向教室門外走去,身上散發出的沉靜而冷峻的氣息,囂張地掠奪了大半女生的視線。即使在聖櫻這種王子雲集的地方,他也顯得那麽出眾。

他散發著月光般清寒的光輝,卻像太陽般耀眼。

“欒宇,去哪?”專心享受音樂的原希圖緩緩睜開眼睛,兩道清柔的目光如泉水傾瀉。

“去查一件事。”金欒宇淡淡地答,回頭認真地看著原希圖說,“下禮拜換些激進的曲子吧,學校已經夠散漫了。”

不等原希圖回答,他便轉身走了,他知道原希圖一定不會聽他的。

果然,原希圖隻是淡淡一笑,像極了被春風吹開的櫻花。

金欒宇來到二年六班,翻看了學生花名冊,果然沒有看到韓秀珍這個名字。

想起舒荷一臉惶恐地說她叫韓秀珍,眼裏卻閃爍著狡黠的目光,金欒宇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迷人的弧度。

很奇怪,心裏沒有失望,也沒有憤怒。想不到第一次被騙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走到教室外,那裏種了一圈桂花樹和秋海棠。緋紅的秋海棠嬌美燦爛,像天邊的雲霞;淡黃的桂花晶瑩透亮,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一粉一黃的兩種花瓣,纏綿飛舞,從枝頭紛紛揚揚地飄落,芬芳四溢。花雨的深處,那個長發和裙擺飛揚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底躍動。

他輕輕閉合眼簾,再睜開,便看見一個高挑美麗的女生正麵帶微笑地向他走來。

她有一頭令人讚歎的頭發,像咖啡色的波浪一樣柔柔地披在她的雙肩,閃著迷人的光輝,隨著她的每一步走動而欣喜地躍動不止。

“欒宇,你怎麽在這裏?”女生嫻熟地喚著金欒宇的名字,顯示出她和他之間與眾不同的親密關係。

“哦,美晴。我來查點兒事情。”金欒宇看了看韓美晴手中寥寥無幾的表格,順口問,“誌願表都收完了嗎?”

“嗯,一起回教室吧。”

怕金欒宇失望,韓美晴看似很自然地垂下手,把僅有的幾張誌願表藏在自己身後,看向金欒宇的眼神充滿了欣賞和好感。

金欒宇了然地笑笑,聲音淡淡的:“聽說,詩社曆來都是學校報名人數最少的社團?”

“可能大多數人都覺得詩社比較無聊吧,畢竟寫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要真的喜歡,才能寫好詩。”

“嗯。”金欒宇簡短地答,眼神像春風,輕輕滑過韓美晴。

春風足以吹開姹紫嫣紅的百花,韓美晴就是眾多仰慕金欒宇的花兒之一。

寬敞明亮的教室裏,此時靜謐一片。

同學們有的趴在寬大的桌子上,有的躺在舒適的椅子裏補眠,有的戴著耳塞聽音樂。

教室裏靜得似乎連窗外的葉落聲都能聽見。

——散步需要爬到牆上去嗎?

——不行,我一定要記下你的名字和班級,才能放你走。

“哈哈,臭小子,你以為我會乖乖告訴你我是誰嗎!做夢去吧,哈哈……”

一想到逃跑時,金欒宇那副迷惑的神情,舒荷忍不住大笑出聲。

她的一聲長笑如春雷般驚醒了沉浸在個人世界或睡夢中的眾人,大家都紛紛看向她,眼中充滿了抱怨。

“嗯!嗯!”

憨態可掬的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心地提醒一下大家:“這個,今天是同學們選擇社團最後的期限,誌願表都交上去了嗎?得到社團社長的首肯,是你們順利畢業的一個重要參考哦……”

“社團?”舒荷一驚,這幾天為了幫麗奈確定幼兒園的事,把報社團的事忘了!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可愛的身影。三歲的小麗奈,穿著舒荷親手挑選的粉紅色娃娃裙,齊肩的頭發柔柔的,像真絲一樣柔軟,帶著稚嫩的一點兒黃。

她的小臉蛋一年四季都是粉嘟嘟的,泛著果凍一樣誘人的色澤,像洋娃娃一樣可愛。

一想到麗奈,舒荷的心就柔軟了。隻要是為了麗奈,為了守護這個家,她做什麽都覺得是值得的,幸福的。

因為要照顧麗奈,她參加的社團不可以太花時間。

需要每天訓練的體育性質社團,排除;需要花大把時間記台詞、背劇本、搞訓練的藝術性質社團,排除;最後隻剩下冷門的攝影社和詩社。

還是詩社吧,舒荷想。攝影需要到處跑,詩杜應該是最輕鬆自由的了。

詩社的社團部坐落在學校相對僻靜,但環境很美的百花林裏。

顧名思義,百花林的意思就是,這片樹林裏種了上百種的花。高的花樹,矮的花草,應有盡有,每個季節都會有鮮花盛開。

一條光潔的碎石小徑貫穿在林間,上麵落滿了一層細細的粉紅色花瓣。

路邊修剪過的小草正努力地重新抽展開葉片,迎著微微的秋風,生澀地顫動著,像在驚歎滿樹滿樹的木芙蓉花團錦簇的美景,又像在歌唱生命的短暫與美好。

就連一直為麗奈、為家而不斷奔跑著的舒荷,此刻也感受到了這份美麗和感動。

她放緩了腳步,微微抬起纖白的右手,懷著寧靜和喜悅的心情,去接那些紛紛飄落的花瓣。

一瓣、兩瓣、三瓣……

粉紅的花瓣落在她柔嫩的手掌心裏,輕輕地,幾乎不可感覺地微微顫抖著,仿佛因為落在了她的手裏而激動,又仿佛因為離開了高高的枝頭而憂傷。

她竟有一種不忍撇下它們的感覺,她要把它們帶回去,夾在她最愛的書裏。

此時,一個焦灼的身影從她身後飛快地擦過,把沉浸在遐想中的舒荷撞了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手裏的花瓣撒了一地,一片不剩。

舒荷握拳,眼中迅速燃起一簇小火苗:“喂,臭小子,你撞到人了!”

前麵的人卻頭也不回,像完全沒聽到她的話一樣,疾風一般跑了,他跑去的方向,也是詩社。

“詩社裏居然有這種人嗎?撞到人了連句抱歉都不會說,真沒禮貌!”

舒荷加快腳步,踩著滿地的花瓣追過去。

韓美晴把新收回來的誌願表歸檔,存入學生檔案記錄表。剛做好這一切,原希圖就像一陣狂風刮了進來。

他雙手捏著她的肩膀大聲吼道:“為什麽自作主張替我報詩社?你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寫詩嗎?”

他眉眼間的溫柔已經全然不見,劍眉危險地挑著,眼中像要噴出火來。白皙、漂亮、線條柔和的臉上,不知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因為太過生氣,泛著一層薄薄的潮紅。

韓美晴嚇了一跳,看清楚是他後,明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像兩道清亮的月牙:“你很有才華啊,為什麽要埋沒自己的才華呢?”

“我沒有寫詩這種才華!誌願表還我,我要去戲劇社!”原希圖收回手,臉上一片鄙夷,仿佛說到“寫詩”這兩個字,都會玷汙他一樣。

“你是原希圖,原希圖怎麽可以去戲劇社呢,原教授也一定希望你參加詩社的。”旁邊一個新加入詩社的同學說。

另一個同學也附和,規勸原希圖:“是啊,小學的時候,你的作品就被刊載過。大家還在猜測,你長大之後的文學成就,會不會超過你的父親原教授呢。”

“又是原教授!又是沒完沒了的猜測、估計!”原希圖的眸子裏透著深深的厭倦與厭惡,“為什麽你們就不能明白,原教授是原教授,原希圖是原希圖!

他的文學成績震驚世界,難道身為他兒子的我,就一定要跟著他寫詩嗎?他和一個被稱為公主的女人結婚,難道我就要背棄我的母親,去做那個所謂的皇室貴胄嗎?我討厭這種傳承的命運,討厭被你們沒完沒了地比較,我討厭他!”

拿著誌願表過來填寫資料的舒荷,初時看見一堆人,並沒有理會。直到聽見原希圖的話,她的心頓時像被針紮了一樣痛起來。

她覺得爸爸和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人,是願意付出一切,甚至生命來守護自己孩子的人。

舒荷仿佛又回到了十歲的時候,那是爸爸最後一次背著生病的她去醫院。爸爸的背好結實、好溫暖。沒有足夠的錢讓舒荷住院治療,爸爸急得甚至想去賣血。他握著舒荷的小手說:“舒荷,不要怕,爸爸會一直守護你的。就算是要爸爸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那時候爸爸的臉,一天比一天蒼白。終於有一天,他倒在病房的門口,再也沒有醒來。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舒荷的拳頭慢慢攥緊,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怎麽會有這種人?有這麽好的爸爸卻不知道珍惜,因為爸爸的光輝,就討厭他,這像話嗎?

真是可惡!這樣的人真欠揍!

她擱下寫了一半的資料,衝到原希圖麵前,跳起來狠狠揍了他一拳:“你根本沒有資格討厭你爸爸!”

所有人都怔住了——這個新來的小女生,居然打了原希圖!

原希圖本能地捂著臉,意外地瞪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的舒荷。

她有一頭飄逸柔順的長發,像山澗溫柔的溪水一樣散開在她的肩膀。瓷白的娃娃臉因為憤怒而泛著淡淡的嫣紅,星星般的眼眸中,跳躍著兩簇小火苗。

“你知道你有一個多偉大的爸爸嗎?他的文學成就值得任何人去敬仰他,尤其是你!你不是討厭你的命運,而是害怕被別人比較,因為你根本就比不上你爸爸!你爸爸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我也讀過你寫的詩。我完全不會拿你的詩去和你爸爸的相比較,因為你爸爸的詩意境深遠,能引起人的共鳴,能讓人感覺到他想給讀者表達的真心。而你的詩既空洞又乏味,根本就是無病呻吟!你不參加詩社,是你爸爸的幸運!”

舒荷雙手叉腰,氣呼呼地回瞪著越來越驚訝的原希圖,一口氣吼完這一長串話。

她身後的窗外,絢爛的木芙蓉花瓣像雪花般飛舞著,微風絲絲縷縷撩起她的秀發。

“美麗的夢和美麗的詩一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在最沒能料到的時刻裏出現。”

這一刻,原希圖好像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詩中的含義,從來沒有人能給他這種感覺。

那麽驚豔、猝不及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嗎?

這時,一隻手從後麵抓住了舒荷,一個輕快如天簌般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寧靜:“抓到了!”

舒荷心裏一驚,本能地掙紮,回頭一看,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他就是早上剛抓過她的,風紀會會長金欒宇。

長發飛舞,裙擺輕搖,是那個背影沒錯!

在他腦海中奔跑了一個早上的背影!

剛走進詩社,金欒宇第一眼就從人群裏找到了舒荷。那個早上才結下一麵之緣的女生,她就在詩社,他的眼皮底下!

這次一定要抓到她!

腦海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穿過人群,準確地抓住了舒荷的手臂,說“抓到你了”,聲音裏有不易察覺的歡欣。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可是那一抹清冷總是能輕易地拒人於千裏之外。

被他的目光籠罩的時候,舒荷又在他的眼裏看到了海。快要漲潮的海,潮**退,不時有一點點浪花閃現……舒荷知道,快要漲潮的海不會永遠這麽溫柔。等待她的,隻會是越來越大的浪頭。它們會讓大海咆哮,會讓大海發怒,會讓大海淹沒靠近的一切。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金欒宇把舒荷拉進了詩社裏邊的房間。他修長的手臂撐在門口,斷絕了舒荷想逃跑的最後一絲念頭。

“你不叫韓秀珍,你也不是二年六班的學生。說,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他的聲音依然輕脆清亮,春風似的觸動人心。可此刻傳進舒荷耳中,卻帶著寒意。

自從有了麗奈,她就沒有認真上過一天學,可是她決不能被退學。媽媽身體不好,如果她不能順利畢業,以後怎麽去找高薪的工作?怎麽更好地撫養麗奈長大?

“嗬,會長,你好聰明哦。其實,我叫樸允珍,是二年五班的……”

尷尬的笑容堆在舒荷臉上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協調,如果不是被她騙過一次,金欒宇幾乎又要被她瞞過去了。

“又想說謊嗎?”金欒宇打斷了她的話,嚇唬她,“快說實話,再說謊話的話,會被加倍懲罰!”

一向嚴謹的欒宇什麽時候學會用嚇唬人的小手段了?

韓美晴的眼底滑過一絲詫異,手裏拿著舒荷填了一半的資料靜靜看著,想知道金欒宇還有多少她不曾見過的一麵。

懲罰事小,退學事大!

“我沒有說謊,我真的叫樸允珍,是二年五班的學生。你要不相信,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回去問人!”

舒荷倔強地昂著頭,眼中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外麵的空間那麽大,隻要她出了這個房門,他還能抓到她嗎?

“看來我不懲罰你,你是不會說真話了?”金欒宇無奈,他真沒見過這麽倔強的女生。可是怎麽懲罰她好呢?他一邊慢慢向舒荷逼近,一邊想。

揪耳朵?她的耳朵瑩潔小巧,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完美雕飾。

再說他一個大男生,怎麽好去揪一個女生的耳朵?

彈額頭吧,她的額上有齊眉的劉海兒護著。輕輕地彈一下,應該不會傷到她。

金欒宇的目光遊離不定,慢慢向舒荷逼近。

舒荷主觀地認為,他那一臉沉思的表情不懷好意。通常用這種神態接近女生的男生,都有強吻女生的可能。

想到這裏,心髒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舒荷暗暗握緊了拳頭。

當金欒宇停在她麵前時,還沒等他有任何動作,舒荷猛地跳了起來,一記漂亮的右勾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他左臉上。

嘭——

金欒宇呆住了,他的瞳孔裏還印著她跳起來時,齊眉劉海兒和長發都飛揚起來的樣子。

誰都想不到,外表那麽柔弱的舒荷會再次打人,而且出手還這麽重!

“你幹嗎打我?”金欒宇最先出聲,他實在不能理解她的行為,“犯錯的人好像是你,該打的人是你自己吧?”

“沒錯!是我有錯在先,可那不代表你可以隨意輕薄我!現在我們扯平了,你要是敢把早上的事告訴訓導主任,我就告你仗勢欺人,想欺辱我。如果再敢有下一次,就不止這一拳了,哼!”舒荷拍拍手,長發一甩,帥氣地越過金欒宇身邊走掉了。

他想輕薄她?

金欒宇哭笑不得,舌尖抵著還在發痛的牙齦,愣愣地看著她神氣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粉紅的花雨裏。

直到舒荷的背影完全消失,一抹靈動的光才在原希圖絕美的桃花眼中**漾開來。他的臉上散發出一種從沒有過的光輝,笑容變得像太陽一樣耀眼。

一掃以往的懶散和頹廢,他甚至有些興奮地跑到金欒宇的身邊,激動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問:“怎麽樣,不錯吧?”

什麽不錯,被揍的感覺嗎?

金欒宇一時沒聽出原希圖的意思,揉著臉,心底似乎還在確認打他這一拳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看見的那個人。

“希圖,你不會因為她打了你一拳,就對人家產生好感了吧?”韓美晴驚訝地問,美麗的杏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是的。”原希圖輕輕地答,神色虔誠而溫柔。

他俊美的臉龐上迅速飛上一抹微紅,目光變得似水般溫柔,就像沐浴在陽光中的櫻花,渾身都散發著愛的氣息。

韓美晴美麗的杏眼更瞪大幾分,裏麵閃爍著隱約的危機感。她在意地看向金欒宇,看見他臉上也滑過一抹錯綜複雜的神色。

“可是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原希圖夢囈一樣低喃著,一臉憧憬的樣子,表明他還沉浸在對舒荷的幻想中。

韓美晴下意識地彎起手指,想把壓著的資料表格揪成一團,然後趁他們不注意時丟進垃圾桶。

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原希圖已經興高采烈地衝到了她麵前,臉上泛著興奮喜悅的光芒,說:“她在詩社裏出現,說明她也是詩社裏的人對不對?這裏一定有她的資料!”

如果說原希圖以前是冬日的陽光——懶散、無精打采,那麽他現在就是夏天的太陽,炫目、熾熱!

韓美晴從沒見過這樣的原希圖,他簡直像重生了一樣,從一個自暴自棄的富家子弟,轉瞬變成了一個熱血青年!

而和原希圖比起來,在一旁沉默的金欒宇顯得那麽安靜,安靜得有些憂鬱。

“在這裏!舒荷,她叫舒荷!”原希圖像找到了稀世珍寶一樣,緊迫地盯著報名表的右上角,又更加激動地打量著用回形針別著的小照片。

是一張極其普通的一寸照。

海洋一樣湛藍的底色,襯著她柔順黑亮的秀發、瓷白的肌膚,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空靈和縹緲感。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像啟明星一樣閃亮、醒目;尖尖的下巴,嘴角總是堅強地上翹著。

目光往下移,原希圖的眉輕輕皺了起來:“家人的名字,超級無敵幸福組合;聯係方式,彼此活在對方的溫暖裏?這都是什麽?”

“我也看不懂,而且,她的家庭背景也寫得很模糊。”韓美晴順勢說,“我認為,這樣複雜的人不太適合留在詩社裏。反正這份資料表格她還沒填完,就作廢了吧。”

原希圖立刻反對:“怎麽可以作廢呢!誌願表都已經交上來了,她本人也出現了,這不過是個人詳細資料,隨時都可以補填一下。欒宇,你說呢?”

“她要來,就留下吧。”雙手插進口袋,金欒宇一臉淡漠地走出了社團部。

風略微強勁了些,卷起漫天粉紅的花瓣,空氣中彌漫著清淡的馨香。詩社裏,有人聲情並茂地朗誦起一首詩來:“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美麗的詩,美麗的人,美麗的季節。”原希圖望向窗外的百花林,由衷地感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