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1

“你們這些男生真可笑,人家沒生病的時候,都趨之若鶩地追著人家,以追到張依諾為榮,現在她隻是脊柱側彎,你們立刻唾棄得不得了。真讓人覺得,你們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一個人,而隻是為麵子喜歡人。簡濤,對那些沒看清你本來麵目來盲目崇拜你的人,我隻想說一句話,他們要麽沒長眼睛,要麽就是眼睛長屁股上了!張依諾,我們走!”

夏飛拉著我的手,在圍觀的同學們驚愕的目光下和簡濤們憤恨難堪的表情下,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我反手緊緊地握住夏飛的手,舍不得鬆開。

走到自己班級的門口,夏飛卻突然鬆開了我的手。

我心裏一緊,移動腳步跟上前去,急切地喚了句:“夏飛。”

夏飛停住腳步,許久才身體僵硬地回頭看我,表情一片冷然:“你別誤會,我剛才並不是在幫你,隻是我看不慣簡濤那群人罷了!”

我知道夏飛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的心不是這麽想的。

“夏飛,我們和好吧!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們都這麽多年朋友了,就這麽斷了,不是太可惜了嗎?”我拉著夏飛的衣袖,說道。

夏飛沉默了,許久,站在門口,當教室裏的同學們都朝我們射來探尋的目光,夏飛才掙開了我的手,不發一言地甩頭離開。

她離開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麽的幹脆,仿佛她對我們的過去,沒有一絲的留戀。

“你怎麽跟夏飛一起回來了?老季找你去都說了些什麽?”還沒回到座位,杜妍妍從課桌裏側蹦了出來,拉著我的手,焦急地問道。

我抬眼朝夏飛的方向望了一眼,抿了抿唇道:“走廊裏碰到了,就一起回來了。季老師沒說什麽,就問問我什麽時候手術之類的事。”

“對啊!你什麽時候手術?我也不知道呢?手術這段時間你是不是要休假?什麽時候回來上學?”杜妍妍將我拉回座位,睜大眼睛朝我問道。

“時間還沒有定!我上網查過,聽說恢複得好的話,三個月就可以上學;時間久一點的,要半年。不過,如果手術失敗的話,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了。”我如實地回答著,望著窗外凋零的梧桐樹葉,語氣中帶著微微的惆悵。

杜妍妍的表情變得沉重起來,手輕輕地拍著我的手背,一臉真摯地安慰我道:“不管怎樣,依諾,我相信老天爺是公平的,你一定會完全康複地回來,我會等你的。落下的課也不用擔心,讓夏飛幫你補補課,你那麽聰明,一定能很快趕上來!話說,你們倆現在應該和好了吧!”

我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淡淡地道:“再說吧!”

也許,夏飛為我出頭,真的是她所說的不是想幫我,但我還是感激,就因為那片刻的感動,所以忍不下心來,就此放下那段友誼。

我百般地想與她修好,隻是我追得越緊,她逃得越遠。

“夏飛,中午一起走好嗎?”第四節課一結束,我趕緊追上背著書包離開教室的夏飛,站在她的背後朝她喊道。

夏飛朝我轉過臉來,臉上的表情毫不遮掩,是深深的厭煩,外加冷漠的鄙夷。

“張依諾,我說過了,你別再自作多情好嗎?我並沒有一絲一毫想跟你和好的意思!還有,你需要跟我一起走嗎?不是你媽來接你嗎?真不知道該笑還是怎的,你有必要為了我這個人,把自己放得這麽低嗎?”

我不顧走道裏路過的同學朝我們射過來的驚疑目光,將冷漠倨傲的夏飛拉下了樓。

直到一個無人的地方,我才放開她,痛心地追問道:“原因呢?我覺得我倆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大到無法解決的地步,到底是什麽讓你根本不想要我這個朋友?是,我是犯賤,把自己放得很低地祈求你跟我和好,那是因為我珍惜你,可你呢?”

就算這段友誼已經走到了盡頭,我也不想死得這麽不明不白!

“好!你這麽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訴你。我喜歡林文昭,所以我不想跟你和好。”夏飛重重地甩開我的手,昂著頭,冷漠地朝我說道。

“什麽意思?”我驚愕地發問,拳頭卻下意識地攥緊。

“沒什麽意思!就是我看不慣你跟你媽用你的病巴著林文昭不放。一天到晚麻煩人家接送你上學。你總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鬧別扭了,不想坐林文昭的車了,從不跟他打招呼,想怎樣就怎樣。林文昭不是你們家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你不是向來討厭他嗎?為什麽這麽多天還巴著他不放!還是你覺得你生了這病,肯定沒人喜歡了,所以想把沒心眼的林文昭控製在手裏?讓他喜歡你?”

我不善言辭,夏飛的咄咄逼人讓我無力招架。

我連連敗退,心有如千斤頂壓著,悶悶的。

“你不是喜歡簡濤的嗎?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林文昭的?”我語調帶著些許顫抖地說出了我的疑問,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此刻糾結那些問題做什麽。

“之前發生了那樣的事,你覺得我還會喜歡簡濤?那隻能說明,你張依諾太不了解我了!不管當初是不是簡濤把我的情書發到學校貼吧上的,情書在他手上遺失,就是他的錯。給我造成過傷害的人,我絕不會原諒。至於什麽時候喜歡上林文昭的,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隻要管好你自己的病就行了!如果你以為能以生病為借口贏得別人的同情,那你也太可悲了!”夏飛冷哼道,話語越發地刺人。

“如果……”在夏飛即將要再度撇下我離開的時候,沉默的我,最終喊出了聲,“如果,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想要困住林文昭什麽的,你喜歡林文昭,我不反對,你會跟我繼續做朋友嗎?”

若一開始,對這段逐漸淡去的友誼還抱有幻想的話,現在已然心知肚明的我,卻還是忍不住地問出了最後的執著。

夏飛頓住了腳步,沒有回頭,然而她的話卻還是飄到了我的耳邊:“那你敢說,你對林文昭一點心思都沒有嗎?”

風吹亂了夏飛那頭美麗的黑色碎發,我望著十多年來,一直交好的閨蜜如今冷漠非凡的背影,慢慢地鬆開了自己的拳頭,繳械投降。

“那,就這樣吧!我們,不再是朋友!”

“哼!我就知道你會選擇這樣的回答!”夏飛冷冷地嗤笑一聲,攥緊拳頭,不再回頭看一眼,揚長而去。

我靜靜地站在原地,久久地望著夏飛離開的方向,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待眼淚流出來之前,我趕緊地伸手擦了一把,揉了揉酸澀的眼眶,吸了口氣,朝跟媽媽約定好的大門口走去。

凜冽的秋風全都灌進了我碩大的校服外套中,一陣涼意流竄全身。幽靜的校道兩邊,梧桐樹落葉紛飛,蕭瑟微涼。

我的心被這悲涼的秋風攪亂,茫然得不知如何安處。

終究,我也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在情竇初開的年紀,無論自己如何不夠資格,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最終還是選擇了麵對一場愛情。

隻是,我這拋卻友誼、奮不顧身的愛情,不知是否隻是我一人的一廂情願。

02

“小諾,喝完椰奶,早點睡覺!中午睡不了多久又得去學校。”

耳邊傳來媽媽關心的叮囑聲,我“嗯”了聲,將手邊做好的試卷放回了書包裏,接過媽媽手中的那杯椰奶,小口地抿著。

媽媽沒有馬上走開,看得出來她好像有話要說。

“小諾啊!我今天碰見小昭了,然後問他你們倆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你突然不想讓他載你去學校。小昭告訴我,他跟夏飛拿你開玩笑,被你聽到了,估計你生氣了,對吧?媽媽不是想幫小昭說話,你也知道小昭這孩子,平時挺愛開玩笑的,你跟他從小就喜歡吵吵鬧鬧,都未真正生氣過,這次為什麽這麽在意呢?小昭這孩子我向來挺喜歡的,如果你們倆……”

媽媽還沒有說完,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媽,我先接個電話!有事我們以後再說好嗎?”我急忙站起身來,從**拿起手機,朝媽媽說道。

“嗯!那你早點休息。”媽媽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退出了房間,臨走的時候,幫我關上了門。

望著被輕輕關上的房門,我的目光凝滯了一會兒,心裏略微有些沉悶,最終還是將鈴聲大作的手機放到了耳邊,按下了接聽鍵。

“依諾依諾!急事!中午那數學試卷最後兩題怎麽做?快告訴我!數學老師下午一來就要收了,到時候我沒時間抄,而且她要給試卷打分的,你懂的,我不想被罵啊!”杜妍妍激動地在電話裏朝我喊著。

明知杜妍妍看不見,我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走到書桌旁,從書包裏將剛放進去的試卷又拿了出來,對著試卷上的公式,慢條斯理地敘說著。

“好了!全寫完了!大功告成!謝謝親愛的!對了,你還沒睡啊!”

“嗯,要睡了!”我將卷子再度放回書包,對杜妍妍說道。

杜妍妍“哦”了聲,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卻依舊沒有停下話。

“依諾,你有沒有想過,有人匿名把夏飛的情書還有你的病在學校貼吧上宣揚,是在故意針對你們?像情書表白那種事,其實在學校很普遍,為什麽就夏飛一個人被爆出來了呢?”妍妍的話,猛然地點醒了我。

為什麽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那些帖子的針對性?

“貼吧匿名發帖,是不是很難查到那個人?”

“嗯,幾乎都查不到。這就更讓我覺得,這個人很有心機。不過我已經在想辦法查了,我可不喜歡別人傷害我朋友。”杜妍妍認真地說道。

“妍妍……你已經把夏飛當朋友了嗎?”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話,心裏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似乎在擔心,妍妍會跟夏飛走得越來越近,而我跟夏飛,卻已經不再是朋友。即使,我並不想與她走遠。

“朋友算不上吧!反正,現在沒以前那麽討厭了!我查那匿名人發帖的事,也不是為了她!一方麵是為了你,另一方麵是因為我天生好奇,我倒想看看,到底誰在耍小把戲!我個人現在覺得羅同喜最有可能呢!畢竟她跟夏飛一開始就有過節,後來當了班長又被撤下來,還是由你來接替班長的職位,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她了,就是不知道她怎麽從簡濤手裏拿到夏飛情書的。簡濤說情書是不小心弄丟了被人撿了,有這麽簡單嗎?嗯,我敏銳的偵探預感告訴我,事情不會就這麽簡單的。好了,就這樣了,你早點睡,我也去睡了。中午不睡,下午崩潰啊!”杜妍妍一個人饒有趣味地說完,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她便已經雷厲風行地掛斷了電話。

我望著手機出神,許久搖了搖頭,伸開雙臂疲憊地躺在**,望著天花板,慢慢地閉上了眼。

是羅同喜嗎?還是其他人?或許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了。我與夏飛,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我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隻是一時卻陷入夢中難以醒來。

睡夢中,總覺得心髒被壓得很疼,全身的神經都在緊繃著。

我拚命地喘氣,卻仍然感到呼吸困難,感覺要窒息一樣。

“媽!救我啊!媽!媽!”我在夢裏哭喊著,尖叫。

有人似乎衝了進來,壓著我亂動的手腳,哭著將我叫醒。

“小諾!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小諾,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小諾,快醒醒!沒事的,媽媽在這裏!”

……

我從未如此渴望過呼吸,如在沙灘上垂死的魚,渴望著潮水將我帶回海裏。我從夢的束縛中驚醒過來的時候,坐在床沿上壓著我雙手的媽媽嚇了一跳。

夢中那股窒息依舊還在,我從媽媽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按在胸口,感受著那壓抑的心跳,大力地呼吸。原來這不僅僅是個夢,那些感覺的確是真實地存在著,一直延續到夢醒。

被我嚇著的媽媽,臉上的淚痕還在。

“小諾,你沒事吧?是做噩夢了?還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她伸手將我從**扶了起來,聲音沙啞地朝我說道,眼裏的目光盡顯擔憂。

我朝她搖了搖頭,答說:“是噩夢。”說完,整個脊背又是一陣窒痛,我噙在眼眶裏的淚,滑落了下來。

剛才那個夢一片空白,怎麽可能是噩夢呢?

我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卻不忍跟媽媽說出口。我不想看到她繼續為我難過,為我操更多的心。

最近,她一直在跟爸爸想辦法為我借做手術的錢。此間跟爸爸常有爭吵,我好幾次都看見她在偷偷抹淚,卻從不跟我訴說她的心酸與苦楚。

生病是我無法改變的事實,接受手術,已經成了必然。讓他們為我奔波、操勞、爭吵,我已經覺得自己很不該了。我無力改變這一切,所能做的,就是將疼痛憋在心裏,努力微笑,努力讓他們放寬心……

我已經是大孩子了,這些不常有的疼痛,我能忍受。

我甚至為生這個病感到有些慶幸。

還好隻是脊柱側彎,隻是一個病痛不太發作、不太明顯的病,而不是那些不可治療的癌症,那些每天都需要在病痛中捱過的病。

但中午還是睡過頭了,媽媽不放心地給我請了假,讓我在家休息。

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百無聊賴地躺在**,思緒紛飛,聽著聽不懂的日文歌,靜靜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03

傍晚,媽媽叫窩在沙發裏的我去隔壁屋喊林文昭吃飯,我才恍然記起,一個星期又到了尾聲,今天又是周五了。

得知夏飛喜歡林文昭,得知自己對林文昭也有著那青澀的情感時,我對林文昭,再也做不到,之前的坦然。

怕碰麵,又期待碰麵,怕他關注我,又怕他不關注我……

矛盾的心情一直都徘徊在心中,我不知該如何紓解。

“怎麽還不去啊?小諾,快去啊!小昭不過說錯句話,你這兩天都沒理他也夠了。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和解的!說到這事,我又想到了你跟老夏家的那丫頭。已經好久沒看到你們在一起了,怎麽還沒有和好嗎?”

“媽,我去找林文昭了!”沒等媽媽說完,我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快步地走出了屋,逃避的意圖很是明顯。

身後媽媽的歎氣聲漸漸聽不見。

我走到了林文昭的家門前,伸著手臂正要按門鈴。

電梯“叮”的一響,夏飛從裏麵走了出來,看到我,她怔了怔。

她也來找林文昭嗎?

找他做什麽?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我下意識地垂下了要按門鈴的手,幹杵在原地,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麽。

與我相比,夏飛要來得幹脆多了。

除了開始那一瞬間的驚愣,她的臉色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她像沒看見我似的,幾步走到了我的麵前,擋在我的身前,按下了林文昭家的門鈴。

“你就是這樣,做什麽事都猶猶豫豫!對待感情也是這樣。”

夏飛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我驚愕地抬起頭看著她的側臉,支吾著說不出話來反駁。

林文昭在家,門鈴響了沒多久,他就來開門了。

看到杵在他家門口的我們,他睜大眼睛,驚呼了聲:“你怎麽來了?”

門前明明站著兩個人,而他卻說了“你”,這“你”又是指誰?

夏飛迎了上去,腳步踏進林文昭的家門,四下張望了會,嘴裏咕噥著:“不是剛跟你說了,我要來玩嗎?你說的遊戲光盤呢?”

“在電腦桌旁!”林文昭解釋道,目光卻依舊驚疑地望著我。

我不傻,我想,我知道了剛才那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這裏的氣氛讓我覺得很是壓抑,我待得有些難受。

沒再去看林文昭臉上的表情,我低著頭說了句“我媽喊你吃飯”,然後轉身回了家。

我去找林文昭,不就是說這句話嗎?說了就可以了?來不來是他的事了。

可是,心裏卻還是抑製不住地感到失落。

回到家,媽媽已經把碗筷擺上了桌,我上廚房幫著端菜。

桌上筷子放了四雙,我伸手拿掉了一雙,被媽媽撞見。

媽媽問我拿筷子做什麽?

我如實回答,說林文昭家來了客人,應該不來吃了。

媽媽“哦”了聲,也沒追問那客人是誰,繼續布置飯菜。

我進來的時候,門沒有關上,有人推開門進來,原以為是我爸回來了,直到那聲清脆的“阿姨”傳入耳朵,才抬頭驚覺,林文昭竟然來了。

“小昭來了啊!快自己找位子坐!你家客人走了啊?小諾說你不來吃飯了,我還以為你真不來了!阿姨今天做了你愛喝的老雞湯。”

媽媽的臉上綻放著笑容,跟林文昭說笑著,朝我使了使眼神,示意我去廚房拿那雙被我收走的筷子。

聽到媽媽的話,林文昭的目光朝我投射了過來,眼裏帶著些疑惑,嘴上卻一直在跟我媽搭著話。

我發現林文昭做什麽事,都喜歡直來直去,而且他不太會看人家臉色,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沒有任何心眼,實話實說。

“張依諾瞎說吧!我家沒有客人啊!就剛才夏飛來我這借遊戲光碟,逗留了會兒。阿姨,我怎麽可能不來呢!一個禮拜,就盼著這三天來吃您做的菜,肯定是張依諾不想給我吃,故意說那些話。”

林文昭說的話,逗得媽媽臉上笑開了花:“好好好!你要喜歡吃,平時也可以來吃啊!你來我又不會趕你出去!你也別跟小諾生氣,她從小到大就喜歡跟你吵。哪是真不讓你過來吃飯,估計是看夏飛在了,所以以為你們要玩一會兒。”

媽媽真的很喜歡林文昭,跟他總能有說有笑的。

自中午我哭醒後,她一下午都是臉色暗沉,沒有一點笑顏。可現在,對著林文昭,她笑得很是開懷。

我雖然被媽媽跟林文昭弄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去廚房,重拿了一雙筷子,回到了客廳。

媽媽已將桌上的一雙筷子給了林文昭,所以我手中的那雙隻好放在一旁。

“小昭,來,吃飯前阿姨先給你盛碗雞湯,飯前先喝湯,不容易長胖。我們先吃,別等你張叔叔了。”

媽媽邊說著,邊往林文昭的碗裏盛湯,林文昭笑吟吟地看著她。

我坐在座位上,有種被忽視的感覺,可心裏卻暖暖的。

我媽喜歡林文昭,林文昭也喜歡我媽,不是很好嗎?

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緣分,有些緣分,求也求不來。

媽媽幫林文昭弄好,又給我盛了碗湯。

我們開吃沒多久,爸爸回來了。

我從未見過我爸這麽失魂落魄的樣子,冷峻的臉上,神色憔悴,下巴胡渣青青。

媽媽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跑過去幫他拿東西,喊他過來吃飯。

可爸爸,隻是望了我媽一眼,又瞥了眼餐桌,最後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幾秒,抿著嘴沒說話,隻是朝媽媽搖了搖頭,然後疲憊地進了主臥房,關上了門。

“小諾,你跟小昭先吃,我去看看你爸。”

媽媽說完,緊跟著我爸進了屋。

我坐在餐桌上,捧著碗,望著滿桌的好菜,再也吃不下去,心情悶悶的,總有種預感,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爸爸的低落,是不是又是因為我?

他是不是又去幫我借錢了?又吃了閉門羹?

“你爸怎麽了?”林文昭用筷子敲了下我的碗,驚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怎麽了。

一顆心亂得很。

04

送走了林文昭,我一個人收拾碗筷,在廚房裏洗碗。

媽媽跟著爸爸進了臥房後,一直沒出來過。

林文昭離去的時候和我媽打了聲招呼,隻聽到我媽慌亂地回應了一聲,最終也沒見她出來。

我礙於爸爸,不敢進去詢問,隻能送走滿臉茫然的林文昭。

關上了門,在廚房洗碗,我的心裏一直怦怦地亂跳著,時不時地轉頭朝主臥室的方向望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

為什麽連媽媽都關著門不願出來?

失神間,我手中的碗滑了下來,差點摔落在地,還好我及時接住。

直到我整理完餐桌,也沒見爸媽出來。

我終於忍不住地敲了下主臥室的門,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媽,你們出來吃飯嗎?”

裏麵爸爸輕咳了聲,媽媽終於拉開門透出臉來。

她的神色很慌亂,我想看看待在房內的爸爸怎麽了,媽媽卻用手帶上了門。

“你把碗都洗好了!那你自己先回房玩會吧!或者去小昭家也可以,我跟你爸談點事,談完再出來吃飯。”

媽媽邊說著邊推我。

我能感覺到他們有事在瞞著我,可我知道,就算我問了,他們也不會告訴我的。

我狐疑地被媽媽推出了門,媽媽讓我去林文昭家玩。

我的身上除了隨身攜帶的鑰匙,什麽都沒有。

被媽媽推出門後,我沒有聽她話去林文昭家玩。

他肯定又窩在家裏打他的遊戲,我對遊戲不太感興趣,所以跟他沒什麽好玩的。

一個人坐電梯下去,在小區裏逛了一圈,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沒去學校,作業也不知道。

以前跟夏飛沒鬧別扭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是直接去夏飛家找夏飛問,可是現在,什麽都變了。

夏飛媽媽向來不喜歡看到我,夏飛現在也不會想看到我,我想問作業,隻能打電話給杜妍妍詢問了。

我想著都出來有一會兒了,媽媽跟爸爸也該談完事了,於是折身返回了家,準備拿手機給杜妍妍打電話。

拿著鑰匙開了門,我輕手輕腳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途徑主臥室的時候,裏麵的說話聲還沒有停下來。

有些事,都是注定的。

注定逃不過,逃不過傷害,逃不過矛盾與掙紮。

“你怎麽了?”

“我拿了!”

“拿了什麽?”

“那些錢?”

“借到了?還是……”

“不是借到的!”

“張遠東,你不會真挪用了那筆公款?”

“你別這麽大聲,別讓人家聽見了!那錢才八萬,我隻是暫時挪用下,已經想辦法跟銀行貸款了,等被發現前還上去就行了!現在人都很現實,一說到借錢就會找各種借口搪塞。我都借了好些天了,才借到兩萬多,離小諾的手術費差太多,除了拿那筆錢,我沒其他辦法!”

……

我就知道,這麽想避開我,事情一定又是與我有關。

可是,這次為什麽要給我扣這麽大的帽子。

挪用公款?

爸爸真的做了這樣的事嗎?

為我,為那個不知道能否成功的手術,他真的做了違法的事嗎?

為什麽要讓我覺得這麽地抱歉,都是因為我,才害得這個家原本安逸的生活全部被打亂。

我最終沒有進自己的臥室,而是在得知這一切後,又一次懦弱地選擇了逃離。

夏飛說的沒錯,我骨子裏是懦弱的,做什麽事都猶豫不決,我沒有她敢愛敢恨,沒有她幹脆果斷。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逃避,麵對,再逃避……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我不想回去麵對那一切。

剛才我走的時候,弄出了聲響,我想爸爸媽媽肯定知道我回來過,並且得知了他們不想告訴我的事。

我怕爸爸媽媽找到我,怕他們再用安慰的口吻,安撫我說:“小諾,別怕,沒事的,一切都有爸爸媽媽撐著!”

“小諾,你隻要安心養病就好,等著我們為你安排手術!”

“小諾,手術後,你就和以前一樣了!”

“小諾!”

……

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謊言,他們安慰我,卻把所有困難、過錯都承擔在自己身上。

我不要這樣的愛,太過偉大,太過無私,讓我無法承受。

僅僅因為我是他們的女兒,僅僅隻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所以就要為我承受這一切嗎?

我知道他們愛我。

可我不希望,他們愛我愛得連自己都不愛了。

05

大街上,一家奶茶店裏放著光良的《童話》。

我循著音樂聲走進奶茶店裏,買了杯奶茶。

抱著奶茶,坐在茶吧裏,我心安理得地聽著店裏的音樂,不願回家。

心亂亂的,從一出家門之後,我的整顆心都亂得發慌。

我都出來那麽久了,爸爸媽媽是否在找我?

很抱歉……

我一再對自己說,不要再讓家人為我操心,可我又一次,讓他們擔心了。

我不想回去。

若不是身上沒錢,我甚至想逃得更遠,去別的城市,遠離這傷心地。

隻要遠離這個家,遠離這些現實,去哪兒都可以。

是不是我離開了,他們找不到我了,手術的事就能被放下了,爸爸是否就會還掉那筆錢,那樣的話,他為我犯下的罪過是不是能減輕點?

我的自責是否也能減淡些?

窗外的雨,下個不停,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

奶茶店要關門了,有服務員走到我的身旁,委婉地示意我離開。

我端著已經冷掉的奶茶,從座位上站起來,推開門,茫然地走進了雨中。

秋夜的雨,蕭蕭瑟瑟的。

我雙手抱著自己,知道回家的路怎麽走,卻偏偏選著相反的方向倔強地走著。

雨水澆在我的身上,冷意灌進全身,我整條脊柱都開始隱隱犯疼。

什麽時候疼暈過去的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房間的擺設很簡單,一張簡易的單人床,一張書桌,兩張小方凳再無其他。

這裏肯定不是我家,應該是我從未來過的地方。

我的心頓時有些抽緊,怕是遇到壞人了,急急忙忙地從**爬了下來。

我緊張地奔出了門,驚愕地發現,原來這裏除了我,還有很多孩子。

屋外是個院子,院子裏有很多孩子在玩,年紀大小不等,臉上都掛著稚嫩純真的笑容。

我本以為那群孩子跟我一樣,都是被莫名帶過來的。

或許,我們都是要被賣掉的……

然而,當我看到院門口那塊木牌子上的毛筆字時,我想是我多心了。

這是家孤兒院,名字叫“珍寶”,這裏的孩子都是孤兒。

最令我驚訝的是,這些孩子都不是普通的孤兒。

他們每個人的身體竟然都有著這樣那樣的殘疾,有的是跛足,有的眼睛上綁著紗布,有的雙臂不完整……

可是每個孩子,都在用清澈的目光看著我,眼神很是純真。

不知道哪個孩子先喊了聲:“那個姐姐醒了。”

然後有個稍大點的孩子,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說“我去喊趙奶奶”,便鑽出了院子。

很快,我就見到了那個將暈倒在馬路邊的我帶回來的好心老太太。

她是個孤寡老人,老伴臨終前為她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產。

趙奶奶一輩子的遺憾,就是沒有個纏繞在膝下撒嬌的孩子。

她的孩子生下來,先天性殘疾,體質偏弱,活到十五歲,還是因為太虛弱,夭折了。

老人一直忘不了自己那個即使身體殘疾,卻還是為了他們二老努力活著的兒子。

在老伴也離去後的幾年裏,她越發地覺得孤獨,越發地希望有人陪在身旁。

於是,她用老伴留給自己的錢,辦了個孤兒院,收養了這群因為身體有缺陷而被拋棄的孩子。

孩子不多不少,有十二個。

個個都很孝順她,個個都很感恩於她,個個都像她早夭的孩子,麵對殘酷的現實,內心坦然,不輕言放棄,努力地活著。

趙奶奶問我,為何昨晚那麽晚都不回家,又為何會昏倒在路邊。

她心有餘悸地哀歎,若不是院裏有個孩子發燒,她帶著去夜診,回來的路上遇見我,我還不知道會怎樣?

我感激這個心善的老人,卻又不得不請求她,讓我在這個地方,停留幾日。

還是那句話,我的思想鬥爭還未結束,我還不想回家。

事實一次又一次地證明,我太過懦弱,除了逃避,不會做任何事。

趙奶奶是個好人,她甚至都不問我想留下來的原因,隻是囑咐我好好休息,便微笑著離開。

她還要送幾個孩子上學。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不僅收養了這些孩子,而且還給了他們受教育的機會。

一夜風雨,院子裏的花幾經摧殘,散落了一地。

幾個年幼的孩子,還未夠上學的年齡,手裏拿著小鏟子,圍在花叢邊,撿那些凋零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堆成個漂亮的花塚,然後開始挖坑。

小小年紀的孩子,竟然會效仿黛玉葬花。

我感覺很有趣,便走到那幾個孩子身旁,柔聲問他們,為什麽要將那些凋零的花瓣給埋了。

孩子們稚嫩的嗓音,從此刻入我的腦海。

“把它們種下去,等它們長出來,它們就又活了。奶奶老說,隻要不放棄,生命就可以重新開始。隻要我們不放棄,天天給這些花澆水,它們就會又一次開成美麗的花。”

那些孩子是如此的單純,他們並不知道花埋進土裏,除了化作春泥,不會再生。

可他們的話,卻還是讓我動容。

隻要不放棄,生命就可以重新開始。

花謝花飛,落歸塵土,化作春泥,卻又滋養了新一批的花,這不也是種新生嗎?

我望著滿院子開得嬌豔的花朵,鬱結已久的心終於完全被打開了。

連這群生下來就殘疾、被無情丟棄的孩子,都能這麽積極地麵對生活,懂得新生的道理,我又在混沌什麽?

我隻是生了場病。

這世界上很多人都會生病,每個人都會麵對死亡,與那些患癌症會死的人相比,我該是多麽幸運。

生這個病,不一定非要通過手術變回原來一樣。

我們都知道,事物一旦改變,無論怎麽做,都不可能讓它變得與原來一模一樣。

我不一定要接受爸爸鋌而走險得來的錢換得的手術,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正常人才可以生活的。

放棄手術,坦然麵對病魔,或許是我的真正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