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媽媽喊著要開飯,所以去夏飛家找夏飛的事,我隻能先緩緩,等吃完飯再去。

反正夏飛家就住在我們這棟樓,就是坐個電梯而已,幾秒鍾的事。

我關了電腦,到餐廳幫媽媽一起擺碗筷。

等到準備開吃的時候,林文昭那家夥還沒有過來。

媽媽的臉上有些擔心,使喚我道:“小諾,你去隔壁叫下小昭,怎麽這麽久還不過來?”

“他愛吃不吃,幹嗎非要去叫他。再說,他現在肯定在打遊戲,我們還是別等他了,林文昭兜裏有的是錢,餓不死的……”

我還沒有說完,媽媽突然生氣地拍了下桌板,瞪著我:“跟你說過好多遍了,你怎麽一點記性都沒有!說話這麽刻薄,誰教你的!還不快去叫小昭!他要不來,你也別吃了!”

被媽媽一吼,我頓覺憋屈。

本來想把碗筷丟了,倨傲地說句“不吃就不吃”,但想想,我要不吃了,那這一桌的好菜不都便宜林文昭了嗎?

想到這兒,我嘴裏不滿地咕噥了聲,還是站了起來,出門去喊林文昭。

門鈴都快被我按壞了,林文昭還沒有開門。

我料想他一定是玩遊戲過頭了,當即打電話給他。

電話也沒人接。

本來被媽媽要求出來叫他,我心裏就不爽,現在更加不舒服了。

氣急之下,我將手機塞回了兜裏,憤憤地回到了家。

“小昭呢?”

媽媽還不死心地問我。

“死了!”

我沒好氣地回道,自知話說錯了,我識相地低著頭隻顧吃飯,不敢抬頭看黑臉的媽媽。

“你這丫頭!真是……”

媽媽握著筷子,咬牙切齒就要打我。

我霍地站了起來,將嘴裏的東西咽下,急忙道,“媽,我吃飽了,我先去夏飛家啦!”

沒等媽媽把筷子甩向我,我撒腿就跑出了家,鑽進了電梯,快速地按了夏飛家的樓層。

門鈴響了很久,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夏飛的媽媽。

我禮貌地喊了句“阿姨”,問夏飛在不在。

夏媽媽一看到我,原本表情不怎麽好看的臉,更加的陰沉了。

“你來幹什麽?看我們家夏飛笑話!怎麽,現在你們全校都知道我家夏飛不要臉地倒貼人家男生了!你媽那麽大嘴巴,是不是小區的人也都知道了!”

夏媽媽板著臉朝我說道。

她一向說話很難聽,我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隻是很擔心夏飛,看夏媽媽咬牙切齒的樣子,夏飛一定被罵得很慘。

“阿姨,我隻是想看看夏飛,沒有您說的那種意思。而且我媽也不知道這事,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會亂說的。夏飛不是不要臉,學校裏早戀現象很多,您是夏飛的媽媽,連您都不理解夏飛的話,那夏飛就太可憐了。”

“可憐!嗬!你現在是沒事說風涼話對吧!我怎麽管女兒,要你這個外人說個什麽!快走吧!這會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想到那個死丫頭,戳心!那丫頭不在家,哭著跑出去了!”

夏媽媽瞪了我一眼,像趕蒼蠅似的透過防盜門朝我揮著手。

我還想說些什麽,她已經把門關上了。

她說夏飛不在家?那又會在哪呢?

我想起了過去夏飛每次傷心的時候,都會跑到小區噴泉池那兒,躲著一個人哭。

她這會兒是不是也在那兒?

我坐著電梯下了樓,沒往噴泉池走多遠,就看到了一棵大梧桐樹下,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女孩是夏飛,她正哭得厲害,聲音沙啞地在訴說著什麽。

男孩背對著我的方向,笨拙地安慰著懷中痛哭的夏飛,我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我也知道他是誰。

他身上那條花花的沙灘褲,還是我媽買給他的呢。

不是敗家子林文昭還能是誰呢?

難怪林文昭家的門沒人開,電話也沒人接,原來他根本就不在家,在這裏。

本來夏飛哭,林文昭作為一起玩到大的夥伴安慰她,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安慰用得著抱得這麽緊嗎?

我的心裏莫名地有些不高興,或許這一天,我一直都未高興過,所以這會情緒也不高。

02

我朝那對擁抱在一起的人影走了過去,等靠近時,才低聲喚了句“夏飛”。

我是來安慰夏飛的,林文昭做什麽,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我的聲音,夏飛驚愕地抬起頭來看著我,清澈的眼眸還含著淚水。

“張依諾,你來了啊!來來來!快點勸勸夏飛,她都哭了好久了,我衣服都被弄濕了,澡都白洗了。”

林文昭邊說著,邊將夏飛從他的懷裏拉了出來,伸出一隻手將我拉了過去,把我跟夏飛拉在了一起,然後很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這人我一眼都不想多看,所以也沒把視線停留在他身上多久,便轉向了夏飛。

“夏飛,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已經找人去刪帖了。你不要哭了,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那群亂跟貼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你不用理他們。阿姨也是在氣頭上,才會打你。沒事的,等阿姨情緒穩定下來,跟她好好說說,她就知道不是你的錯了。錯的都是那個發帖的渾蛋,隻是不知道他是誰,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我將夏飛攬進懷裏,拍著她的背,輕聲地安慰道。

然而夏飛突然將我用力地推開,眼神冷冷地看著我,冷哼道:“還能有誰?除了簡濤誰還會有我的情書?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是他發的帖了!他不喜歡我,幹嗎要這麽羞辱我!昨天傍晚他根本就沒去林蔭道。我以為他是有事沒來,哪知道今天一到學校,就看到了那樣的帖子。所有人都用嘲諷而又鄙夷的目光看著我,我想去找簡濤問個清楚,可他根本就沒來學校。如果不是他做的,他為什麽不敢來學校,心虛嗎?”

“夏飛……”

我一時找不到任何話反駁她的猜測。

她說的沒錯,那情書她是送給簡濤的,除了簡濤還有誰會有呢?

但是,簡濤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就算他不喜歡夏飛,也沒必要做這樣的事傷害夏飛啊!

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像是那麽惡毒的人啊!

“夏飛,你先冷靜下好嗎?到底是不是簡濤發的帖,我們暫時還不好說。等去了學校,遇到簡濤,我幫你問個清楚好嗎?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肯定會讓他給你道歉的。”

我鄭重其事地跟夏飛說道。

夏飛看著我,嘴角冷笑起來,邊哭邊笑道,“你怎麽問啊!哪有人會傻得自己承認啊!就算承認又怎樣!他憑什麽聽你的話乖乖道歉!道歉又怎樣,道歉能把所有事都當作沒發生過嗎?道歉能讓所有人都忘記我這個笑話嗎?能讓我媽不打那個巴掌嗎?沒用,什麽用都沒有!”

夏飛憤怒地哭喊了一聲,將我撞開,跑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隻是單純地想安慰她一下,單純地想給她些鼓勵,可惜我口才有限,我真不知道,這個時候,到底該說些什麽,能使夏飛失控的情緒安定下來。

我站在夜色中,任由夜晚的涼風吹亂我的頭發,望著夏飛踉蹌離開的身影,我覺得很無力。

真的很無力。

“不會安慰人就不要瞎安慰!看,你沒來之前,她還沒那麽歇斯底裏呢,你一來,她就暴走了。”

林文昭站在一旁,手插在褲兜裏,嘴角勾著壞笑,乜斜著眼朝我道。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語氣生冷:“你少說一句風涼話會死啊!你那麽會安慰,那你剛才還拉我安慰她。你自己多抱她一會不就得了!先不說這事,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就算你下來找夏飛,安慰她,你也先跟我們說聲不來吃飯了行嗎?害我媽邊等你邊罵我!缺德!”

“話別這麽說好吧!我在QQ上明明回你了,說下樓去超市買幾瓶飲料再過來!你自己沒看到還怪我!至於夏飛,我也是買飲料回來看到她一個人在小區裏亂走,邊走邊哭,才去問她怎麽了,這樣我才知道她被人害了。後來看她可憐,就抱了她一下,安慰安慰咯!算了,不說了,你幫我搬下飲料,太重了,我一個人搬得累,反正你也喝,一起搬。”

林文昭說完,踢了踢身旁。

我才發現,他腳下放了兩箱旺仔牛奶。

看來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下來買飲料了,而這飲料是買給我們一起喝的。

意識到冤枉了他,我心裏不免別扭起來,表情窘迫地彎下腰將一箱牛奶抱了起來。

“你這會去,飯菜應該還沒被我媽收掉,今晚有你愛吃的可樂雞翅,我媽特意為你做的。瞧我媽對你多好,敢情你才是親生的,我是領養的。我就幫你抱到電梯裏,然後你一個人搬,我還要去趟夏飛家,再跟她說說。”

我抱著牛奶往前走,嘴裏嘮叨著。

拐進電梯的時候,林文昭“嘖嘖”了幾聲,瞥了我一眼,搖頭:“你說你還去找夏飛幹嗎呢?找虐啊!她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你說得越多,她越難過。為什麽?因為你不停地說,就不停地提醒她去回想那件事啊!再說就你那口才,她不被你說得越來越難過才怪了。你還是別去了,害人又害己。”

“你……”我瞪著林文昭,氣得說不出話來。

仔細想想,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夏飛這時候,真的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可是,我不去的話,夏飛會怨我嗎?會自己慢慢高興起來嗎?

我最終還是聽從了林文昭的話,沒有再去夏飛家。

也許,就像林文昭說的,我不去的話,反而會好點。

夏媽媽現在看到我,更會覺得夏飛不如我,會對夏飛表白的事更加憤怒,會更加的苛責她。

而我的出現,就像剛才一樣,並不能減少夏飛心裏的痛楚。

所以,為了夏飛好,我想,我真的不該去。

03

“從今天起,數學課代表由郭林靜同學擔任,至於原因,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沒有什麽問題的話,我們今天的班會課就上到這裏。大家下課!”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板著臉,朝台下同學們宣布道。

我的心一陣緊,不敢回頭去看夏飛。

然而,季老師的話音剛落,一道清脆而又響亮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驚愕地轉過頭去,望著從座位上站起來、表情不屈不撓、倨傲萬分的少女。

“我有問題!我想知道廢除我職位的原因是什麽?老師說的大家都清楚,很抱歉,我並不清楚,老師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

全班一陣嘩然,所有人都望著還在做垂死掙紮的夏飛。

看著夏飛臉上那堅決的表情,我的心忍不住有些刺痛。

這樣的時刻,我竟什麽也不能為她做。隻能看著她,在所有人鄙夷嘲諷的目光下,自己出來為自己辯駁。

“夏飛同學,既然不清楚,那老師跟你好好解釋一下。學校三令五申,學生不能早戀,而你呢,不僅不遵守學校規章製度,並且還大肆將情書宣傳,破壞了學校風氣。老師這次沒有責罰你,已經對你很仁慈了。”

“老師真的沒有責罰我嗎?那又是誰喊我媽過來羞辱我的?還有,情書是我寫的,但不是我傳的,老師為什麽不去查那個在貼吧發帖的人,而把全部責任都算到我身上呢!對,早戀學校是不允許,但是老師敢保證,全校隻有我一個人早戀嗎?再說,我跟誰戀愛了!我不過就寫了封曖昧的情書,能證明什麽?簡濤呢?你們問過他沒?他跟我戀愛嗎?如果有,我們該一起受罰,為什麽隻有我?如果沒有,那我又憑什麽要被扣上早戀的罪名?”

夏飛處處緊逼道,她似乎已經豁了出去,所以才會說出這些話來。

季老師被她氣得渾身發抖:“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學生,犯了錯還這麽有理!給我滾出去,今天不準進來上課!其他人下課!”

說完,季老師氣呼呼地踩著高跟鞋憤怒地離去。

下課鈴聲早已響了,可是班上的人誰都沒有亂動,都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沉默著。

課間,難得這麽沉靜。

“這下完蛋了,夏飛這麽跟老季說話,老季不會原諒她的,以後她日子難過了!唉,她那脾氣該改改了,不就是個小小的課代表嗎?沒必要這樣慪氣的!自尊心太強未必是好事!”

杜妍妍無奈地歎了口氣,小聲地在我耳邊嚼舌根道。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靜靜地看著依舊站著的夏飛,內心的擔憂越來越深。

這樣下去隻會讓情況越演越烈,對夏飛根本沒有好處。

我相信情書事件,終究會隨著時間被淡忘。然而,我也知道,對於夏飛來說,這是一道傷,時間再久,也不能愈合的傷。

她走不出這個事件的陰影,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像帶刺的刺蝟,一旦被攻擊,立即反擊,因為,她不想再受傷。

我一直想跟夏飛好好談談,可是自從那天之後,她連我都不理睬了。

因為這世界的人不相信她、詆毀她、嘲諷她、鄙夷她,所以她索性放棄了整個世界,包括那些想愛她的人。

我去2班找了好幾次簡濤,我覺得他很有必要為這件事做個解釋。

畢竟那情書是送到他手上的,出了這樣的事,他難辭其咎。

然而,簡濤自上周五到現在,已經曠了三天課了。他們班的同學說他生病請假了,誰也不知道,這理由是真是假。

夏飛不再跟我一起上學放學,她都一個人走,不再等我。

我知道,她避開我,不是因為我哪裏得罪到她惹了她不愉快,而是她不想將狼狽的自己暴露在我的麵前。

還是那句話,她終究是自尊心太強,所以連帶著我對她的關心、擔憂,都當做是憐憫同情。

倨傲的人是不能看到憐憫的,這會傷了他們的自尊。

我能理解夏飛所做的一切,她如今的尖銳、孤僻、暴躁,我都能理解。並且就算她不再理睬我,我仍舊會等待,等待她解了心結,然後我們依舊像從前一樣。

04

某日下午,在家裏午休後準備來學校,我依舊沒等到夏飛像往常一樣來找我。

跑去她家問,夏媽媽語氣不太好地跟我說她已經走了。

我心裏有些失落,但還是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尷尬地跟夏媽媽道別,然後上了電梯。

我依舊騎車上學放學,隻是身旁沒了夏飛。

夏飛比我先走沒多久,因為我騎車到學校的時候,她剛在車棚裏停好車,朝教學樓的樓梯口走去。

我推著修好的自行車,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無可奈何。

杜妍妍也來了,推著車走到了我的身旁,嘴裏咬著她愛吃的碎碎冰,身邊還跟著她的朋友李碧青。

瞥了眼離去的夏飛,杜妍妍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今天你又一個人來的?她又沒等你?又不是你害她的,她怎麽連你都不理了?她這人可真難相處,又不是所有人都得罪她,有必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欠了她嗎?”

“算了!這話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別在夏飛麵前說,不然她心裏更不好受。她也不是難相處,隻是這一陣子比較自閉而已。等風波過去了,她自己想清楚了,就沒事了。以前,她不是也挺好處的。”

我彎腰將車子鎖了,拿著鑰匙,拍了拍杜妍妍的手臂,安撫道。

杜妍妍白了我一眼,冷哼了聲,嗤鼻道:“就你覺得她好相處,反正我對她從來就沒有好感!她從一開始給我的感覺就是很高傲,我喜歡不起來。別說我了,估計班上沒多少人喜歡她。看看平時跟她玩的人就知道了,那些人還不都是因為你才跟她玩的。”

“妍妍別再說了,不然我生氣了。夏飛沒什麽不好的,你們別老說她。”我語氣冷了下來,朝杜妍妍說道。

雖然知道我不會對她真生氣,但杜妍妍還是心有不平道:“得,就知道你護她,不說就不說了。反正我不說,也會有其他人說。她這脾氣真的得改改。走了,去上課了,車棚裏太熱了,還是去教室裏吹空調好!”

我應了聲,腳步跟上了杜妍妍。

李碧青一直走在我們的身旁,微笑著,沒有說什麽。

我跟她畢竟不熟,認識也是因為杜妍妍,一時也想不到什麽話跟她講,索性就沒開口。

“青青,我們到了,先走了。”

理科班在二三層,文科班要在四五層,我們實驗班就在三層。

走到了三層的樓梯口,杜妍妍揮手朝李碧青說道。

李碧青嘴角噙笑,點了點頭,說了聲,“那晚上再見”,然後像隻輕巧的蝴蝶,蹦跳著上樓去了。

“你跟她很要好啊!”

瞥了眼李碧青離去的身影,我隨意地朝杜妍妍問了句。

杜妍妍咬著手中的碎碎冰,乜斜著眼看我,道:“還不就是像你跟夏飛一樣。我跟她也認識好多年了,初中的時候她家在我們那小區買了房子,然後我們就經常混在一起。”

“哦!”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樓梯口拐進去走幾步就到我們班了,我跟杜妍妍前後腳進去,目光不經意地朝夏飛的桌位瞥了一眼,她正在埋頭做作業,沒抬頭看我們。

杜妍妍拉著我走,直到坐到位子上,我心裏的那股失落感都未曾散去。

我與夏飛,我總覺得有什麽開始不一樣了。

“別再看了,你再關心她,她也不在乎。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你上次那X光片,後來去取了沒?有問題嗎?”

杜妍妍將手中吃完的碎碎冰往課桌中間的垃圾袋裏一丟,問我道。

我回過神來,心緒悶悶的:“前幾天我媽忙著找新工作,沒幫我拿,說是今天下午去拿,還不知道結果呢!”

杜妍妍了然地點了點頭,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我的胸前,眼裏閃過幾絲擔憂,最終還是沒開口。

我知道她在看什麽,我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因為,我又何嚐不是。

我向來都穿寬鬆的衣服,少有緊身的,但現在,我從不穿緊身的T恤,因為我不想讓人看到我那裏的異樣。

說到底,其實我跟夏飛一樣,都是自尊心極強的。

我們都怕旁人異樣的目光……

05

上完第一節課,課間,我去廁所,從走道裏同學的議論聲中,才知道曠課幾日的簡濤下午來上課了。

我沒有直接回自己班,而是去了2班,卻還是沒有看到簡濤的身影。

他們第二節課是體育課,班上的人都去操場了,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頹然地折身返回自己教室,找簡濤的事,看來隻能等下節課了。

不管怎樣,既然他來了,他該解釋下之前那件事的。

夏飛的情書到底是誰公布的?是他還是另有別人?如果是別人的話,又是怎麽從他手中拿到那信的呢?

我滿心疑惑地上了一節課,下課鈴一響我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準備找簡濤問個清楚,可剛出教室,就聽到2班的同學們在嚷嚷,說是簡濤在體育課上被人打了,打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也在上體育課的林文昭。

2班的人說,簡濤本來在好好地上課,林文昭突然不知從哪裏衝了過來,看到簡濤就打,邊打嘴裏邊警告簡濤,好好做他的乖學生,別玩弄女孩子感情。夏飛情書的事,他要是個爺們,就該出來說句話。

簡濤被林文昭抓著手臂,痛苦地辯解,說,那帖子不是他發的。夏飛的情書,他收到沒多久就弄丟了,那信一定是撿到信的人亂貼的,不是他幹的。

林文昭覺得簡濤在狡辯,又揍了簡濤幾拳,質問他,如果不是他幹的,他這幾天,為什麽不敢來學校。

簡濤叫苦不迭,他這幾天得了水痘,怕傳染給同學,所以請了病假,沒想到這幾天沒來,竟然會發生那樣的事。簡濤怕林文昭不相信,還特意將身上沒有全部褪去的水痘印指給了林文昭看,林文昭才驚愕得停下手。

可是,林文昭打人畢竟是不對的,而且還是當著老師的麵,體育老師大怒,將林文昭狠狠地教訓了幾下。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又一次被送到了教導處,而簡濤則被人送去了醫務室。

我一個人站在走廊裏,不知該走向哪裏。

這本是簡濤與夏飛二人之間的糾纏,卻無形之中,將我們一個個慢慢地帶入其中。

我想不通,林文昭為什麽要打簡濤?

是因為想幫夏飛出口氣嗎?

但林文昭看起來不太像那種喜歡管別人閑事的人,他這次為什麽突然為了夏飛出手打人?

這事夏飛知道嗎?

我的眼前不由地浮現出不久前的夜色下,夏飛靠在林文昭的懷裏,嘴裏說著什麽,林文昭安慰地拍著她肩膀的情景。

他們之間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心裏突然有些不舒服,仿佛被忽視了。

我沒有去找林文昭,也沒有去找簡濤,而是轉身回到了教室。

在教室門口遇到了聞聲跑出來的夏飛,夏飛依舊陰沉著臉,目光望著地麵,腳步急促地跑出來,沒看到我,便撞了過來。

看她一個踉蹌,我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她本能地抓住我的手臂,站穩了腳跟,愕然地看著我,隨後很快的,她收回了視線,像在躲閃什麽,眼神飄忽不定,手從我的手臂上鬆了開來。

“夏飛,你要去教務處嗎?找林文昭?他打簡濤,是你授意的嗎?”

我沒有讓路,反而忍不住地朝夏飛問道。我的聲音不大,輕輕的,好像在問件很平常的事。

夏飛緩緩抬起頭看我,幾秒後,眼神又一次冷了下來,說話語氣也下意識地帶了刺:“關我什麽事,是他要為我出頭,我又沒求他。別什麽事都賴我,我雖不如你人見人愛,但也沒慘到一個人都不關心我。林文昭還算講義氣,從小一起長大,還知道為我出頭,不像有些人,為了維護自己在其他人眼裏的好形象,什麽也不做,隻會說些沒用的廢話。”

“夏飛,你怎麽這麽說話,不是我不想幫你,是我不知道怎麽幫你啊!我跟你從小一起長大,就算感情再不濟,也不可能比不上一個林文昭的。我哪不關心你了,是你不要我關心,是你要一個人,拒絕所有人的幫助,我……”

“夠了,我沒心思跟你在教室門口吵。我還得去找林文昭,麻煩你讓下道。”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夏飛已經冷語打斷了我的話。

根本不給我反應的時間,我的身子就被人給撞了,慣性地朝門邊歪了下,而夏飛則已經出了教室,頭也不甩地走了。

我僵愣地站在門口,望著夏飛高傲離開的背影,心口悶得厲害。

我沒想過,夏飛竟然會怪我。

更沒想過,原來在她的眼裏,我連林文昭都不如。她竟然覺得我一點都不關心她,把我當做一個沒心的死黨。

我們十多年的友誼,難道就這麽的不堪一擊嗎?

06

夏飛去了教導處探聽林文昭的情況,回來的時候,錯過了上課時間,不巧的是,這節正好輪到季老師的課。

因為上次撤夏飛職務而被頂撞的事,對夏飛有看法的季老師看到夏飛回來,臉板了起來。

沒有喊報告,也沒有做任何停留,夏飛直接從門口走了進來,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旁若無人地拿起書來。

季老師的怒火燒得越來越旺,看夏飛這麽無視自己,憤怒地將手中的教科書甩向了夏飛課桌,手用力地拍著講桌麵,怒喝:“夏飛,你給我站起來!遲到了連報告都不說一聲,完全無視課堂紀律嗎?”

夏飛坐在位子上,一動也不動,任由季老師說著。

季老師見夏飛不聽教導,索性從講台上走了下來,大步走到夏飛的座位旁,伸手拽夏飛的手臂,說:“如果你連最基本的課堂紀律都不遵守,那麽,請你出去!”

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看著被季老師用力拉著,卻依舊不願起來的夏飛,終於忍不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口道:“老師,您別怪夏飛了,她不是故意跟您強的。外麵這麽熱,就不要讓她出去了,我相信她以後肯定不會再這樣了!”

我在說著,旁邊的杜妍妍不停地在桌底下拽我的手,示意我別再說了。

可是,我怎麽能不說,這樣的情況,我怎麽能不站起來為夏飛說話。

我錯了,就是因為前幾次我沒有出麵幫夏飛,所以她才會覺得我這個朋友一點都不關心她、不在乎她。

大不了一同被季老師責罵,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被夏飛誤解。

然而,畢竟不是同一個人,夏飛不可能知道我所有的心思,所以並不領我的情。

“住口!不用你為我辯解,我沒你說的那麽好,我就是故意不想說報告,不想出去怎麽了!”夏飛突然尖叫著朝我喊道,然後目光淩厲地射向了頓時怔住的季老師,冷哼道,“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出去就出去,你以為我喜歡上你的課嗎?”

我,還有班上的所有其他人,連帶著季老師,一起怔住了。

被夏飛這麽突如其來地一吼,我尷尬地站在位子上,心裏一片涼薄,再也無話。

杜妍妍伸手將我拽了下來,迫使我坐在位子上,眼神冷冷地望著被徹底激怒的老師將夏飛抓出教室,憤憤道:“你跟我出來!有你這樣跟老師說話的嗎?老師說你是為了你好!教你最基本的禮貌!”

季老師的聲音源源不斷地湧入我的耳朵,我脖子僵硬地望著窗外的走廊。

夏飛倔強地站在那裏,任由老師說著。

那是我熟悉的夏飛,她一如既往地倔強。

然,這也是我陌生的夏飛,她身上越發淤積的冰冷讓我心涼。

她剛才說不需要我幫忙辯解,可之前又說我不管她。

這樣矛盾的言論,卻讓我更加地懂了夏飛。

我說過,夏飛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子。

正因為如此,所以像剛才那樣的情況,我站出來為她辯駁,在她眼裏就成了我同情她、可憐她,這更讓她覺得自己自卑不堪,所以要極力地推開。

自尊心極強的她,冷傲而孤獨,渴望被人關懷。所以,當我之前沒為她出麵時,她才會覺得我同其他人一般丟棄了她,才會斥責我的漠不關心。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矛盾的存在,才有了如此真實的夏飛。

也正是因為這些矛盾,讓我無論做什麽,夏飛都不會滿意。因為她的心思本就矛盾著。

但一個人如果隻能活在別人的想法中,那該有多悲哀。

我是個獨立的個體,如同夏飛一樣,我們都有自己的思維,都有各自的處事方法。

我最終還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跑到了走廊裏,跟老師要求與夏飛一起罰站。

縱使這樣的做法,會讓夏飛覺得不舒服、不自在。但我也知道,如若,我就這麽放任夏飛一個人任由老師責罵下去,她會變得更偏執、更孤獨。

“張依諾,老師再說一遍,你給我進去!”季老師指著我的鼻子說道。

我搖頭,挺直了身體,證明我的堅持:“老師,如果您真要罰夏飛,就連帶著我一起罰。”

夏飛則在一旁推我,嘴裏喊著:“你走啊!誰要你陪!”

她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些哭腔,我轉頭看著夏飛通紅的眼眶,搖頭,我不走。

班上的同學都伸長脖子望著走廊裏僵持的我們,三五成群,交頭接耳。

我似乎都能聽到杜妍妍咒罵我的聲音,說我傻,說我蠢,說我沒事找事。

可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的身旁又站著夏飛了。

同過去十多年一樣,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家長們怎麽比較我們倆,無論同學朋友眼中我們性格多麽迥異、多麽不合拍,張依諾跟夏飛總站在一起。

07

放學的時候,夏飛依舊一個人騎著車先走了。

我一個人推著車望著車棚出神。

同樣來取車的杜妍妍,無奈地在我的耳邊歎著氣。

“你說你陪著她罰站有意義嗎?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做朋友的!你還是別傻了,夏飛那性格跟你真的不合拍,憤青又極端,你還是算了吧!朋友多的是,不缺她一個啊!”

“妍妍,要是有一天,李碧青跟你有矛盾了,你還會跟她做朋友嗎?”我抬起頭朝杜妍妍問道。

杜妍妍的目光閃爍了下,思忖了幾秒,她眯著眼道:“青青跟夏飛脾氣又不一樣,就算有矛盾,也肯定是我倆吵架,不會是你們這種,你又沒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她莫名其妙就不理你了。我跟青青又不是沒吵過架,矛盾哪可能沒有啊!解除了就好,照樣可以做朋友。”

“是啊!矛盾解除了仍然可以做朋友,但朋友一旦失去了,就很難找回來。所以,妍妍,我不能丟下夏飛不管。”

我鄭重其事地望著杜妍妍說道。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拍著我的肩膀,說了句“你自己看著辦吧”,之後便沒再多說。

騎車回到居住的小區,遠遠地就看到了蹲在樓道門口的少年。

我驚愕地從車上跳了下來,推著車一步步朝樓道走去,直到林文昭抬起頭來瞪我,我才從詫異中回過神來。

“你沒事蹲這裏幹嗎?”

被突然抬頭的林文昭嚇了一跳,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心口,沒好氣地朝他質問道。

某人沒說話,隻是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泥灰,小心翼翼地朝樓道裏望了一眼,隨後又探回頭來,挑著眉頭看我,命令般地使喚我道:“張依諾,你幫我上去看看我爸回來了沒有?要沒有下來告我一聲。”

我聽著林文昭的話,滿頭霧水,茫然道:“你爸不是在溫州做生意嗎?怎麽回來了?林文昭,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我邊說邊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清俊白皙的臉上被打腫了好幾塊,眼角處掛了幾塊淤青,嘴角還是開裂的。

“教導處聯係到你爸了?林叔叔今天就回來?”我停好車,問林文昭道。

林文昭歎了口氣,背靠在樓道的牆壁上,垂著頭,哭喪著臉,回道:“不然呢!那姓簡的老爸聽到他兒子被打,下午吵到學校裏來了。教務處的人給我記了過,又要我爸來。我不說手機號也沒用,簡濤他爸要告我,我隻能讓我爸回來救我!聽說下午兩點多的飛機,溫州飛回來也就四五十分鍾,我琢磨著我爸已經回來了,所以讓你幫我上去看看。”

“你都自願讓人聯係你爸了,還怕什麽打啊!”我白了眼林文昭,鄙夷地說道,忽又想到了些什麽,狐疑地朝某人望去,繼續道,“你打簡濤就為了幫夏飛出頭?夏飛讓你去打簡濤的?還是你自己要去的?”

“不關夏飛的事,是我自己看不慣那小子,平日裏仗著自己是實驗班高材生,臉蛋長得還能看,對女生都愛理不理的,現在夏飛因他出了事,也不見他出來說幾句公道話。怎麽著夏飛也是個女孩子,臉皮薄,這會兒被推上風口浪尖,簡濤就算不喜歡夏飛,也該伸個小手拉夏飛一把,把她給拉下來,可他倒好,躲著不見人了。”林文昭啐了口痰道。

“簡濤不是生水痘嗎?又不是故意藏著不見人。你這麽一鬧,哪是幫夏飛,隻會讓夏飛處境越來越尷尬。我說你做事,能不能別那麽衝動,腦子裏考慮考慮再做不行嗎?”我反駁林文昭,心裏又開始莫名地不舒服起來。

“得!你又來說教了!我之前又不知道那家夥是因為發水痘才停課的,現在人打都打了,你說那麽多有什麽屁用。還不如上去給我看看我爸回來了沒!”

林文昭不耐煩地推著我的背說道,直到將我推到電梯門口,這才止步。

難得看到林文昭如驚弓之鳥般忐忑不安的樣子,我忍不住想笑:“你爸回不回來有區別嗎?他回來了你就不上樓了?搞笑呢!還說簡濤不像爺們,出事了都不敢出來麵對。我看你現在也沒比人家好多少!走啦,一起上去了,有什麽好怕的!”

電梯一路上去,林文昭的臉一直緊繃著,額頭竟然還有些許細汗冒出。

然事實證明,林文昭的擔心是多餘的。

林叔叔還沒有回家,應該是飛機晚點了。

08

下了電梯,我與林文昭各自回自己家。

拿鑰匙開門,我破天荒地發現屋內一片昏暗,缺少了很多生氣。

以前,我每次回家,都會看到我媽在家裏忙活,要麽在廚房做晚飯,要麽便在客廳打掃,隻有家務都已經做完的情況下,媽媽才會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也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可現在有些奇怪,我在大廳裏並未瞧見媽媽的身影。

她不可能不在家的,雖然前幾天她去麵試找新工作,但麵試結果還未出來,她應該還沒有去上班啊……

我詫愕地站在大廳裏,隱約地聽到,從主臥房裏傳來了輕微的抽泣聲。

下意識地移動腳步,朝臥室走去。

我輕輕地擰開了門把,打開門一看,果然看到了坐在床沿邊背對著門掩麵哭泣的媽媽,她的手邊還放著些東西。

“媽,你怎麽了?”我踱步走到床邊,驚愕地朝哭泣的媽媽問道。

記憶中,我媽很少哭。

她有著江南女人溫婉的外表,卻有著顆北方女子堅強的心。

除了幼時外婆去世,看到媽媽哭外,我幾乎沒見她像這樣哭泣過。

媽媽朝我轉過身來,眼裏的淚水瑩潤一片。

她伸出手來抓著我的手臂,嘴一撇,忍不住地再度哭出聲來,帶著濃重哭腔的嗓音在我耳邊回**。

她說:“該怎麽辦啊!我的孩子!你該怎麽辦啊!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

我被媽媽的哭聲所感染,眼裏不覺濕潤了起來,心莫名地感到恐懼,我反手緊緊握住媽媽的手,聲音急切而又顫抖地追問:“媽,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為什麽要哭?”

我邊心情忐忑地發問,邊用空閑的那隻手幫媽媽擦著眼淚。

心怦怦地跳得極快,我的目光移向了媽媽身旁放著的文檔。

望著堆在那些文檔最上麵的我的病曆表,我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我似乎明白了媽媽哭泣的原因。

媽媽伸手將手邊的文檔遞給了我,哽咽著跟我慢慢訴說著。

“醫生說是脊柱側彎,這病不注意不怎麽容易發現。你之前也沒說過哪兒不舒服,我也沒在意,上次洗澡的時候,才發現你的兩側胸部不對稱,雙肩高低不一。今天去拿了X光片,負責的那醫生說你現在的偏離程度比較大了。我特意去找專門治療脊柱側彎的專家問了下,他看了眼片子,就說要手術治療,戴支具都矯正不了了。這手術風險很大,失敗的話就會導致癱瘓;就算成功了,也是在體內釘入鋼釘,並且會有一定的後遺症。但是不做手術,就這樣畸形發展下去,等骨頭壓到心肺,就會造成呼吸困難、心肺衰竭;如果壓到某根神經,後果是無法預知的。小諾啊,你告訴媽媽,媽媽該怎麽幫你!”

這噩耗像晴天霹靂般打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的手緊緊地握著檢查報告,凝集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抑製不住地大肆流淌下來。

捏緊拳頭,我難以接受地朝媽媽搖著頭,語調艱澀地重複說著“不可能”,腳步僵硬地往後退去。

終於,在媽媽靠過來再度與我陳述這一殘酷事實前,我拉開了臥室的門,攥著手中的報告跑到了自己的臥室,急切地關上了房門。

身體依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可不知是天熱還是怎的,我滿身都是汗,仿佛剛從水中被撈出來一般。

我攥緊拳頭用力地喘氣,卻還是阻止不了力氣衰竭的趨勢。

最終,我無力地順著光涼的門板癱軟了下去,整個人摔坐在地板上。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沒有病!我沒有!我沒有畸形,我不需要動手術,我明明吃得好睡得好,怎麽可能不動手術就會死呢!不會的!”

我抱著腦袋,語無倫次地訴說著。

門外媽媽正使勁地拍打著門板,哭喊地朝我哀求:“小諾,你別這樣。你出來呀!再大的事,媽媽都幫你頂著!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出來,別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裏,你出來啊!”

喊我出去做什麽?

再度告訴我,我生病了嗎?

而且還是很嚴重的病,要動手術了嗎?

就算動手術也要冒很大的風險嗎?

不,我不出來!

人都是脆弱的,麵對病痛生死,往往都會失去本身該有的勇氣。

我隻是個普通的孩子,我才十七歲,花季才剛剛開始,如花兒般的生命還未來得及綻放,卻突然來了場暴風雨要席卷我。

我哭著用手摸上了自己的胸部。

那裏本應該是女孩子最漂亮的地方,而我長成了畸形,自己卻不知道。

如若我真得了那病,如若不動那手術,任由身體繼續發育下去,那地方的異樣會變得越來越明顯。

我再也不能穿美麗的顯身材的衣服,再也不能抬頭挺胸地麵對眾人,再也不能……

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不知道自己往後的人生是甜是苦,我隻知道,現在,此刻,我的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花其實很脆弱的,隻要輕輕地撚斷它的花莖,它便失去了存活的能力。

一花凋零,一生又何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