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紀嚴接通電話,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聽見那頭的展思揚咆哮道:“紀嚴,教務處那邊找了個新的活動策劃過來,說要把你撤了!”

什麽?撤了?我茫然地聽著電話,有些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展思揚火急火燎地說:“我今天下午不在禮堂,我還一直奇怪為什麽沒有人打電話過來,回了學校才知道,教導主任不知道從哪裏請來了人,說是校慶活動的總策劃,還說是專業的。我是不知道他是從哪請來的專業的,學校如果肯花錢請人,那之前為什麽要削減我們的預算呢……”

與展思揚的心急如焚相比,這個時候紀嚴還是不慌不忙,他沉著地打斷了展思揚的抱怨:“說重點!”

“新的活動策劃在會場裏指手畫腳把很多東西都弄得亂七八糟,和我們以前弄好的完全不一樣了!”展思揚急得似乎想要從電話裏蹦出來。

“就沒人阻止嗎?”我忍不住出聲問道。

聽到我的聲音,展思揚一點兒也不驚訝,說起學生會其他人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還阻止呢!現在學生會裏分三大派,一派見風使舵現在已經抱大腿去了,一派懵懵懂懂人家說什麽他們就做什麽,另一派心裏麵都清楚就是不說!”

“我猜也是這樣。”紀嚴輕描淡寫地說。

還猜什麽呀!這都要急死我了,平時那群人不是這樣的呀,怎麽到了這種時候都不出聲了?我無奈地看著紀嚴,急得不行。

“哦,對了,還有一幫人大概是平時被你挑刺挑多了,現在都把你當仇人。他們自己建了一個學生會的小群,在裏麵罵你呢!我把截圖發你,你都看看,看看那些人背著你都是什麽嘴臉!”展思揚這回是被氣慘了,平日他都很好說話,今天說什麽都帶刺。

電話掛斷了,紀嚴的微信消息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想必是展思揚把截圖發過來了。我不願意讓他看到這些東西,於是一把將手機奪過來。

紀嚴緊皺著眉毛,說:“拿來,我看看!”

我倔強地說:“我不!”

“拿來!”

紀嚴一定要看那些截圖,我又知道我是搶不過他的,隻好開口說:“你別看這些不行嗎?看了有什麽用?大概知道是哪些人就夠了!”

紀嚴沒有搭理我,一把將我拉到他麵前,一隻手製住我兩隻胳膊,另一隻手輕而易舉從我手裏奪走了手機。

紀嚴一臉凝重,卻還安撫我說:“你慌什麽?總要了解一下事情,才能做處理!”

我知道他是非看不可了,於是我立即湊上去跟他一起看。我還以為今天中午的時光是偷來的,難得沒有人打電話給紀嚴詢問他事情,難得我們可以共進午餐,可以夾娃娃,可我沒想到這些愉快的時光竟然是建立在這種情況基礎上的。

我一早做好心理準備,知道那些人不會說出什麽好話了,然而我沒想到他們說的話這麽難聽。

“我早說過啊,教導主任要放大招了吧!”

“哈哈哈!他被撤了,真是好事!”

“我真想看看他那張木頭臉現在是什麽表情!”

“他早就該退任了不是嗎?哪有人高三還在當學生會會長的。反正他也要卸任了,現在撤了他總策劃的職位最好!”

……

那些話全是在幸災樂禍,抱怨、諷刺紀嚴。這些人的頭像都是他們本人的照片,一個個笑靨如花,我不明白他們怎麽能說出這樣一句句惡毒的話呢?哪怕不喜歡紀嚴,哪怕不理解紀嚴的所作所為,也不需要這樣諷刺和踐踏一個人吧?罵人的話簡直太難聽了,有些甚至無憑無據,僅僅是因為紀嚴總是板著臉就討厭他,有些是因為他們自己做錯過事情被紀嚴責罰就懷恨在心。

這個人是我喜歡的紀嚴啊,他聰明,能幫我考進重點班、能讓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傲氣淡然,就算喜歡我,也會別扭地藏著掖著;他細心,他知道我喜歡什麽,並會為我特意去關注……這樣一個紀嚴為什麽會有人討厭他到這種地步呢!我不明白,很不明白。

“會長……”我看著紀嚴,我知道我的眼睛裏充滿了心疼,我心疼眼前這個總是做著很多事,卻還要被人當作理所當然的人。

“你幹嗎?”紀嚴凶巴巴地說。

“他們憑什麽罵你,憑什麽,我不許!”我腦子一熱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紀嚴愣了,他似乎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他嘴角剛剛還緊抿著,此刻卻仿佛是冰雪融化,笑意止不住地從嘴角流露出來,細碎的光在他眼睛裏閃爍著,燦若星光。他掩不住笑,手背貼近嘴巴企圖擋住我的視線,他頓了頓才說:“誰不能罵我呢?”

怎麽可以罵人?我不理解。

“誰都能罵我啊!”紀嚴看著我的眼神帶著無畏,“隻是他們的話不能對我造成任何困擾,你理他們幹什麽?”

“可是……”我依舊沒有被紀嚴說服。

紀嚴揉了揉我的頭發,說:“別想那麽多,他們罵他們的,我們不理會就行。”

“可是那些學生會成員都這樣子了,說不定伺機準備做壞事呢!”那微信群都建起來了,小團體也形成了,一旦形成某種勢力,那還了得?不是要跟學生會會長叫板?

“跳梁小醜,不成氣候。”紀嚴無所謂地說,“到最後真正覺得棘手的,不會是我們。”

真正覺得棘手的,不是我們?那真正會覺得棘手的人,是誰呢?我愣愣地看著紀嚴。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紀嚴很平靜,可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平靜,是真的嗎?

我想問他,會長,如果學校真的把你撤掉了怎麽辦?可我不敢問,我知道,這個時候是需要勇氣和底氣的,我不敢泄了他的底氣。可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裏不斷盤旋,如果學校真的把紀嚴撤掉了,怎麽辦?

紀嚴連日來的忙碌,我看著都覺得心疼、難受。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就像一隻陀螺一樣,被抽著轉、連軸轉,從沒有停歇的時候。他為校慶活動做的事情做的努力,為學生會做的貢獻,我不說什麽功勞苦勞,如果在這個校慶活動準備工作收尾的時候,學校把他撤掉了,那可真是寒心啊!

紀嚴一直以來就是附中的榮耀,我不敢去想象這一次如果他被附中拋棄了,過河拆橋了,他會怎麽想?他會經受怎樣的打擊?

“你還站在那兒幹什麽呢!上車,走了!”

我聽到紀嚴的話,恍然間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他已經攔了一輛出租車,隻等我上車了。我匆匆忙忙跑過去,猶猶豫豫不知道是否該坦言我心中的不安,我拽著車門,欲言又止:“會長……”

紀嚴轉頭看我,卻依舊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他笑了笑,道:“還愣著呢?過來!”

他看起來很有把握呢!他應該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了吧?我這樣想著,心裏忽然安定了。

我和紀嚴走進大禮堂的時候裏麵已經亂得不行了,明明整理好的東西,現在又被翻得一塌糊塗。更令人氣憤的是那個所謂的總策劃壓根就是在瞎指揮,他根本就不清楚結構圖,還指揮著學生會成員東拆西湊。

有的人幹得熱火朝天,有的人埋頭苦幹,見到我和紀嚴來了,一部分人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圍上來說:“會長,他們把我們弄的東西全都弄亂了!好不容易搞好的,現在按他這樣安排,我們不知道又要忙活到什麽時候了!”

“就是啊,會長,他們壓根就是在瞎搞,你快去阻止他們吧!”

這些人圍繞著我和紀嚴,逐漸形成一小撮人流,紀嚴走在最前端,似乎承載著這些人的希望。

“哼!”就在那些人來求助的時候,一個人發出了一聲冷哼。

這個人我記得,他就是學生會的小群裏話說得格外難聽的那個!

“現在搬救兵有用嗎?我看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個人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話,小人嘴臉十足。我瞪了他一眼,他害怕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紀嚴,有些犯怵,立刻轉身離開了。

他一挪開,我和紀嚴總算是看到後邊的人了。

戚蕊和教導主任就站在剛剛離開的那個人身後,教導主任拍著戚蕊的肩膀,兩人笑得樂嗬嗬的,教導主任說:“戚蕊,你做的那個東西我很滿意,以後要多做些這樣的事。我看你也是非常有能力的嘛!”

戚蕊還假模假樣地謙虛,一副愧不敢當的樣子,說:“我這不是班門弄斧嗎?要知道主任您之前是學什麽的,我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

“哦?你還知道我以前學的是什麽專業?”教導主任好奇地問道。

還沒等這兩個人寒暄上幾個來回,我和紀嚴在眾人的擁簇下走到了教導主任和戚蕊的麵前。

教導主任臉色頗為難看,他有些忌憚地看了紀嚴一眼,咳了咳,強裝鎮定維持著領導的威嚴,說:“紀嚴?你怎麽來了?你還不知道嗎?”

紀嚴的聲音聽起來前所未有的淡定:“知道什麽?”

“他們沒告訴你嗎?”教導主任有些幸災樂禍地說,他看了看四周站著的學生會成員,大家都保持著沉默,於是他又說,“看來你這個學生會會長和學生會成員有些距離呀!這麽大的事都沒告訴你。”

四周響起竊竊私語,並不時有一兩句笑聲冒出來。

教導主任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說:“是這樣的,今年校慶有一位重量級的學長要回學校參加活動。”得到周圍人的點頭之後,他又說,“所以學校的校慶級別臨時上升了,學校也是考慮到學生會成員都很辛苦,所以特別邀請來這麽一位策劃協助你們。紀嚴,你身為學生會會長,這個情與理你應該是懂得的呀!”

隻是協助嗎?我腹誹著,如果隻是協助,又怎麽會把紀嚴先前的安排通通改掉呢?

可偏偏這樣的話就是有人相信,戚蕊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附和道:“大局為重,紀會長怎麽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請人來協助也是為了校慶活動辦得更好,這個道理我們都懂啊。”她說完看了看其他人,那些被這話說服的人紛紛點頭。戚蕊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悄悄地彎了下嘴角。

我知道紀嚴來的時候是很有把握的,可偏偏他現在沉靜得如一潭泉水一樣。我穩了穩自己的心態,從餘光裏覷到紀嚴藏著深意的眉目,總覺得紀嚴會有萬全的應對方案。

“紀嚴呀!”教導主任見紀嚴不說話,以為他是不樂意,於是走上前拍著紀嚴的肩膀說,“你看,你也高三了。學校請人來協助,也不是要你全部放手,隻是為了減輕你的負擔。你看你即將要高考還要準備各種各樣的考試,到時候忙都忙不過來,哪還有什麽閑心管學生會呀,學校這也是為你好呀!”

紀嚴動了動,撥開了教導主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沉著臉說:“我明白了。”說完擺出一副轉身要走的樣子。

明白什麽了?為什麽我們要走?紀嚴的應對方案呢?他十足的把握呢?難道不應該是狠狠地還擊回去,叫他們好看嗎?為什麽紀嚴要擺出一副退讓的姿態,這是怎麽了?

我急得拽住紀嚴的衣袖,問:“明白什麽?你不是說覺得棘手的不會是我們嗎?你怎麽……”

紀嚴還板著臉,此刻我卻看得格外揪心,他為什麽要遭受這些,他為什麽要被這些人這樣對待呢?

教導主任似乎是嫌火上澆油還不夠,又添了一把柴,說:“哎,這才是我們的學生會會長,我知道你一定會理解學校的做法的!”

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一個箭步衝上去擋在紀嚴麵前,衝著教導主任就開始吼:“你怎麽不說是學校過河拆橋呢?把話說得這麽好聽,以為我們傻呀?學生會都把校慶活動準備得差不多了,你現在過來橫插一杠子,是想搶功吧?”

那些剛剛還因教導主任的話連連點頭的學生會成員,此刻臉上的表情又凝重了起來。

我可不管他們現在是什麽表情,掉過頭就開始吼:“還有你們,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學校說的就都是對的!我拜托你們有點兒自己的判斷力行不行啊!我不求你們能多袒護會長,我隻麻煩你們能不能弄清楚真相再開始人雲亦雲!”

禮堂裏的氣氛一度冷凝了下來,沒有人交談,也沒有任何響動。

“菜菜,你這是幹什麽,教導主任也是為了學校好啊,我們,我們哪有人要罵你?”戚蕊走到我麵前,借著視覺盲區衝我挑眉挑釁。

教導主任被戚蕊的話點醒了,從詫異中醒悟了過來:“哎,田菜菜你怎麽說話呢?我搶你們的功勞?這簡直是笑話!”

教導主任勃然大怒,指著我的鼻子就要開罵:“你簡直是……”

紀嚴忽然從我身後繞過來,他的手往後擋,形成一個保護區,把我攔在背後。

“紀嚴,你!”教導主任被拂了麵子,臉上越發掛不住了,怒道,“你這是幹什麽?”

紀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僅僅是一小步,卻讓教導主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紀嚴的表情越發平靜,那股成竹在胸的氣勢在他周身環繞,讓我也莫名其妙地淡定了不少。

然後我聽見紀嚴說:“我不幹什麽,我不幹了。”

“啊?”

驚訝的不僅是圍觀的人,還有戚蕊和教導主任。

“你不幹了?”戚蕊難以置信地問,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驚喜,她似乎覺得很不真切,很不相信紀嚴會這樣輕易說不幹了。

紀嚴沒有搭理任何人,接著說:“你們請來的人當協助策劃或者總策劃都可以,與我無關。”

難道這就是紀嚴的成竹在胸?我訝然不已,說不出話。紀嚴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反擊,難道不應該是指出他們的缺點、漏洞,讓他們明白他的重要性嗎?為什麽會是他不幹了?

紀嚴環顧四周,對自己造成的震驚效果並不在乎,他對呆若木雞的眾人說:“附中本來就沒有高三學生任學生會會長的先例,既然現在有人掌舵……”紀嚴平平靜靜地再丟出一顆炸彈,“那學生會會長的職位我也就可以請辭了。”

紀嚴是因為學校的勸說才不得不連任的,當初學校的理由是“我們知道你一定會理解學校的做法”,這個說法現在用在了勸紀嚴接受“協助策劃”上。

“本學期最大的活動是校慶,做完這個,基本上也就沒什麽事了。學生會的事情絕大多數都簡單,我想,你們……”紀嚴頓了頓,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說,“應該是能處理得來的。好自為之吧,各位。”

在場所有人被紀嚴的話震得久久回不過神,那些看熱鬧的學生會成員、處心積慮準備一戰的戚蕊,又或者是對紀嚴無比信任的我,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想過紀嚴會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

也許戚蕊是準備借教導主任的東風,先弄一個協助策劃,再一點點架空紀嚴,最後搖身變成總策劃。可這一切都沒有按照她規劃的劇情發展,紀嚴竟然放棄了!不止是所謂的校慶活動總策劃,他放棄的還有學生會會長的職位!

與那些倉皇失措的陰謀者相比,紀嚴似乎更像那個逼迫他們的人。他站立在大禮堂裏,比任何人更坦**,更無所畏懼,他的目光所到之處,鼠輩們不由自主地退縮。

聽完紀嚴的話,我腦子裏一片混沌,那些蜂擁而至的瘋狂想法擠占了我的腦子,我總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麽。可拽著我手腕的那股力量,讓我什麽都不能說。

紀嚴強行把我拉出了包圍圈,拽著我一直往外走。人群在我眼前散去,耳邊的聲音漸漸減少,最後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菜菜!菜菜!”

紀嚴按著我的肩膀,邊搖邊呼喚我的名字。映在紀嚴眼裏的我,已然急紅了眼,已然急昏了頭,我似乎都有些神誌不清了,憤怒占據了我整個大腦。

我醒了醒神,將思維強行從剛剛那場混戰中脫離出來,可我一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鼻尖就忍不住泛酸。

“為什麽?”我帶著哭腔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紀嚴,“你為什麽不讓我罵他們?”

紀嚴戳了戳我的腦袋,說:“你罵了他們又怎麽樣?有用嗎?”

我倔強地咬了咬嘴唇:“難道就要忍氣吞聲嗎?”

紀嚴似乎覺得既好氣又好笑,說:“菜菜,別鬧。”

“我沒鬧!”我把臉別過去,表示對這個說法的抗拒,“他們就是過河拆橋,就這樣還不讓人說了?”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紀嚴把我的臉扳過去,說,“我都能接受,你急什麽?”

我簡直要被他氣瘋了,吼道:“你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心疼,不行嗎?”

我吼出這句話的時候,紀嚴愣住了。我沒空理他現在是什麽感受,我隻想把我心裏的感受一一吐露出來。

“我知道你很厲害,全附中都知道你厲害,可你厲害憑什麽就應該被他們這樣對待?”為什麽總有人認為能力強的人就要多包容?

我問紀嚴,紀嚴也給不了我答案。我也不是問他要答案,我純粹就是想把憋在心裏的替紀嚴委屈的感受發泄出來。

為什麽我們總是要背上那麽多的枷鎖?如果不認同就是不理解學校,如果對別人的過錯不包容就不是稱職的領導者,那這樣和道德綁架有什麽不同?紀嚴哪怕再厲害,他也不過是個高中生,他也是個人!是人就會有覺得辛苦的時候吧?為什麽他們總把紀嚴當作萬能的?

我一個勁兒地在說,說到最後都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了。我知道我今天太激動了,可我克製不住。一直以來都是紀嚴為我遮風擋雨,有什麽事情有他在我就會很放心,可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看著紀嚴受傷害我卻無能為力。

“菜菜。”

紀嚴輕輕呼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我絮絮叨叨的話被這一聲“菜菜”打斷。

我抬起頭,用模糊的視線看著紀嚴。

紀嚴向我靠攏,右手撫上了我的臉,將我臉上的水漬一一擦拭幹淨。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哭了,難怪視線模糊了。

“好了,別說了。”紀嚴用手按住我的後腦勺,壓著我往他胸膛靠。

我別扭地掙紮了兩下,卻被他強硬地按在了胸口,我把頭抵在他的製服上,含含糊糊地說:“有眼淚……”

“那你就別哭了。”

紀嚴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悶悶的,耳邊是他心髒跳動的聲音,給了我一種莫名的震撼。我的大腦被紀嚴的話重新啟動了,理智也漸漸回歸,我有些難為情地用側臉靠在他的身上,聽著他的心跳。

“菜菜,這樣就可以了。”紀嚴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就在我的耳際,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這樣就夠了,我都明白了。”

明白了嗎?我在心底問,明白了什麽呢?

紀嚴把摟著我的手臂緊了緊,讓我更加貼近他,他說:“我以前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一直以來,我都被教導要理性、要理解,好像已經忘記被人偏袒是什麽感覺了。”他用下巴在我頭頂蹭了蹭,停頓了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潘子軒,他的確比我做得好。”

心髒一瞬間被攥緊了,我搖著頭,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可紀嚴壓製著我不讓我說話,他大概是想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吧。

“隻是憑著單純的相信,就可以做出選擇,站在你身邊。”紀嚴的聲音似乎有種莫名的惆悵,“這樣真好!”

我努力掙紮開,我不想再聽他說這樣的話了。他反思自己,卻讓我心疼,讓我難受。

“不是的!”我恨不得死命搖晃他,叫他相信我說的話,“你隻是不喜歡解釋罷了!我知道你從來沒有不相信我,好多次我被別人冷嘲熱諷都是你給我出頭,是你給我自信,你沒有不好,你沒有對田菜菜不好!”

我抽噎著。他真的沒有不好的地方,他是紀嚴,我心裏的紀嚴不會有不好。

“好,我知道了,有你就夠了!”紀嚴忽然緊緊地抱住我,把剛剛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有你,我還有你。”

所以,把紀嚴當作一個普通人的隻有我嗎?我很難過卻又覺得分外開心,開心地認為我是那個唯一,卻難過紀嚴被其他人這樣對待。是什麽樣的情況才會要他一直去理解別人呢?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來為他著想呢?

“會長……”我的手不自覺地抱住紀嚴的腰,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我與他同在。

紀嚴的聲音繃得有些緊,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憑猜測來得知他現在的心情。他似乎沒有了剛進禮堂時的焦慮,也沒有了我與教導主任對峙時的那種煩躁。

紀嚴清了清嗓子說:“沒關係的,我不在乎那些。”

我並不是一個多聰明的人,可我也知道這個時候紀嚴不需要我給他多麽好的建議,他需要的僅僅是我的傾聽。

“學生會我管了兩年多,其實我是膩了。”紀嚴啞聲笑了。

他那笑聲裏滿是自信,一如既往的自信。我的眼眶又濕潤了,即便我知道是紀嚴不在乎這些,厭煩了這些,可那些人對紀嚴的所作所為讓我心如刀割般難受。

“不過也沒關係。”紀嚴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冷,“有的事我做得來,不代表別人就做得來。”

不代表別人做得來?我順著這句話想了想,卻沒明白紀嚴想要說什麽。紀嚴為學生會做了那麽多事,他們從來隻覺得簡單、覺得紀嚴應該做,現在更是把他一腳踹開……想著,我忍不住攥緊了紀嚴的衣服。

我這樣小小的舉動還是被紀嚴發現了,他把我拉開,看著我的眼睛,嘴角已經帶著雲淡風輕般的微笑:“我都不氣了,你還氣什麽?行了,不哭了。”

“我哪有!我就是……”我還想多說兩句,卻被紀嚴的視線定住了。

紀嚴閃著星光的眼睛緊緊地鎖定我,說:“行了,我現在不是空出很多時間了嗎?你肚子餓不餓?”

紀嚴的話題轉得太快,我有些跟不上,就抓住了一個中心詞“餓不餓”,下意識就點頭說:“餓!”

“撲哧……”

紀嚴發出一聲憋笑,明顯是在嘲笑我的直白。

我瞪了他一眼,為自己辯解:“我知道我之前在美食街吃了很多東西,但我剛剛不是情緒大爆發嗎?那也是很消耗體力的,我餓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啊,而且美食街的那些東西壓根填不飽肚子……”

展思揚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了出來,帶著看好戲的笑容說:“對嘛,美食街那些東西怎麽可能填得飽你田菜菜的胃,你可是大胃王!”

我驚詫地回頭,看到展思揚臉上的奸笑,憤怒地說:“展思揚,你又偷聽我們說話!你知不知道打擾別人談戀愛是不對的!”

“我可沒有偷聽你們談戀愛,我就聽見大胃王說她肚子餓了!”展思揚衝我擠眉弄眼地說。

“你!”怎麽老拿這個說事!我氣得跳腳,吃得多可我又沒有長胖!

我還想跟展思揚辯解幾句,展思揚突然變得正經起來,他走到我和紀嚴麵前,對紀嚴說:“我還以為我要出馬安慰你一番,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

原來他是來安慰紀嚴的啊,我高興了一點兒,還好紀嚴身邊還有一個展思揚。

但紀嚴似乎一點兒都不領情,白了展思揚一眼說:“就你?”

展思揚討好地笑了笑說:“是是是,我不夠格,有菜菜在這兒呢,我怎麽夠格!”

展思揚轉頭用一種膜拜的眼神看著我,做作地說:“菜菜女神,你剛剛在禮堂裏的舉動我都聽說了。哇,怒斥教導主任、問責學生會全體成員,你很牛啊!”

我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展思揚,誰知道他到底想耍什麽花樣。

“喂喂喂,別這樣看我啊,我單純就是想表達一下我對你的敬仰和崇拜之情。你大腿上還有空位嗎?我想抱個大腿!”展思揚厚臉皮地說。

我特別嫌棄地推開他,心情卻因他的誇張表演好了不少:“你少貧嘴了!”

展思揚看我笑了,自己也笑了,他定定地看了我幾秒,忽然嚴肅起來,麵向紀嚴說:“那我們,就這樣了?”

紀嚴一挑眉,說:“不然呢?”

他們在說什麽啊?我疑惑不解。

“就這樣算了?”展思揚的口吻似乎還帶著不甘。

紀嚴拍了拍展思揚的肩膀,無可奈何地安撫他,說:“就這樣吧,懶得折騰了。”

展思揚忽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心裏似乎在算計著些什麽,他說:“要不要給他們加把火添把柴,說不準什麽時候他們就求到我們頭上了。就這樣走了,我心裏還是有些別扭……”

展思揚這是想要……我看著他神神秘秘的樣子,猜測著。

紀嚴卻輕輕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是想說添把柴,等他們燒過了我們再救場?我懶得理,救了場又怎麽樣,他們也不會感謝我們。”

展思揚沉默著,似乎還沒有被紀嚴說服。

紀嚴又說:“而且,我現在也沒那麽多時間去陪著他們耗。”紀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又對著展思揚說,“難道你覺得你現在時間很多?你可也是高三了,還有半年,我們就走了。”

展思揚和紀嚴高我一屆,自然會比我先畢業,這個我明白,可是為什麽這句話卻讓展思揚的表情突然轉變呢?

“半年?”展思揚反問。

“還有半年就離開了,有些事情還沒定下來。我不是個喜歡有變數的人,所以我要花點兒時間來解決這些問題。”紀嚴一本正經地勸說道。

然後,他轉頭誘哄般對我說:“菜菜,你考到我的學校去,好不好?”

紀嚴說了什麽?我有些緩不過神,他說讓我跟他考同一所學校?他說的變數,該不會是我忽上忽下的成績吧?我不自信地說:“我能行嗎?”

“你要是答應了,我就有辦法讓你行。”紀嚴的口吻十分肯定,似乎我答應了,就真能跟他在同一座城市上同一所大學。

雖然我並不知道他想去哪所大學,可我知道紀嚴說了的話就一定會實現。抱著對他的信任,我點頭說:“好!”

紀嚴莫名其妙地挑眉看了展思揚一眼,說:“你懂了嗎?”

展思揚似乎是被人猛敲了一棒,如夢初醒:“對!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去做,跟他們瞎摻和什麽!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看著展思揚話沒落音就轉身跑開了,疑惑不解地問:“他有什麽重要的事,怎麽一下子著急成這樣?”

紀嚴一副什麽都看在眼裏的篤定模樣說:“前陣子我看到有個人在糾纏羅靂麗。”

“什麽?”發生了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羅靂麗怎麽沒告訴我?我急忙問:“後來呢?會長你幫她解決掉那個人了嗎?”羅靂麗是我的朋友,於情於理,紀嚴都要出手相助吧?

“沒有。”

嗯?紀嚴說什麽?沒有?怎麽可能?我瞠目結舌地看著紀嚴,等他的下一句話。

果然,他接著說:“展思揚那時候剛好路過,羅靂麗把他拽住了,然後還跟那個糾纏她的男生說展思揚是她的男朋友!”

什麽?莫非這就是羅靂麗說的,她欠了展思揚一個人情?難道就是指的這個?莫非這兩個人兜兜轉轉終於要……

“但根據展思揚後來的情緒推斷,羅靂麗事後翻臉不認賬了。”紀嚴板著聲音說出這段八卦的話語,但這樣平靜無起伏的聲音卻把我的胃口吊足了。

我眼睛裏閃著八卦的光,追著紀嚴問:“所以現在是展思揚挑明了在追求羅靂麗嗎?我們要怎麽做?看戲還是幫倒忙?”

紀嚴好玩兒一般說:“你高興就好。”

我猛然把視線挪過去看紀嚴,紀嚴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他一句話也沒說,可我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我在他眼裏的樣子。

我低下頭,輕輕笑了笑,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