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學校門口的木馬奶茶店裏,我和紀嚴坐在樓頂的玻璃花房裏喝著奶茶、吹著空調。我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手攤到紀嚴跟前,看了一眼,說:“這樣清閑的日子,真愜意。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就是這個感覺吧?”

紀嚴起先在眺望著遠處的江水,聽到我的話,過了兩三秒才說:“那你再感受感受,過幾天就沒機會了。”

“就不能說點兒別的?”我白了他一眼,衝他做鬼臉。

“什麽都行,這個沒得商量。”紀嚴嚴肅地說,“讓你休息完這個星期,下個星期開始你要接受補課了。”

啊?補課。我忽然想到了些什麽,湊到紀嚴跟前去:“會……呃,你要給我補課啊?那我要不要交補課費啊?”

剛剛差點兒又管紀嚴叫會長了,人的慣性思維真是不能小覷。

紀嚴越過我去拿放在桌上的冰飲料,一滴冰水滴在我胳膊上,我被這寒意驚了一下,瑟瑟地縮回手。

紀嚴好笑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交過補課費嗎?”

我怎麽沒交補課費了?我拍著桌子,裝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說:“你之前來我們家補課的時候,還在我們家吃飯了呢!按理說你還得給我餐補費!”

“羅……”

展思揚從樓下匆匆地跑上來,看到隻有我和紀嚴就傻眼了,一臉不高興地說:“怎麽是你們倆?羅靂麗呢?”

“羅靂麗?她來了嗎?我怎麽不知道?”我無辜地瞪大眼睛看著展思揚。

展思揚壓根就不相信我的話,說:“你別騙我,她5分鍾前還發了朋友圈,定位就是木馬奶茶店,照片拍的就是……”展思揚的目光往下滑,直到看到我和紀嚴桌上擺放的兩杯飲料。

“照片拍的就是海鹽芝士咖啡和經典蘇打水?”我憋著笑說,那張照片上拍的是什麽,我不看朋友圈也知道,因為那照片是我發的。

“我說你們無不無聊啊!”展思揚都要抓狂了,“你們不幫忙可以,但別扯我後腿啊!”展思揚控訴一般對著紀嚴說,“紀嚴,我們這麽多年好兄弟,你女朋友這樣整我,你是不是要教訓教訓她!”

紀嚴把蘇打水放下,斯文有禮地說:“我跟你是好兄弟?”

“撲哧……哈哈哈哈!”我不厚道地笑了出來,拍著桌子說,“揚揚,你要他教訓誰?哈哈哈,你還敢跟我鬥?”

展思揚一臉鬱悶,不甘心地說:“得,玩不過你們倆,我走還不行嗎!”

我拍著桌子、打著節拍歡送展思揚離開。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我意猶未盡地對紀嚴說:“怎麽樣,我說了他會上當吧!”

“嗯!”紀嚴極其敷衍地回答了我一聲。

他似乎隻是心情好轉了一秒,接著又變回麵無表情的樣子。我腦子轉了轉,又說:“會長,我給你推薦一個特別特別好玩的微信訂閱號!”

這個東西也是我之前琢磨出來的,它可以任由你編輯問題,然後讓你的朋友來回答,用來檢測你們的默契度。於是我就自己編了一個,讓紀嚴來玩。

紀嚴無所謂地接過手機,開始答題。他看似隨意地點擊著認為會符合我喜好的選項,一直到結束,係統蹦出來的檢測結果是:默契指數99%,你對TA太了解了,你和天蓬元帥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紀嚴看到這句話時,回頭瞪了我一眼,我樂不可支,笑得快要倒在椅子上了。

我大笑著,喘著氣說:“誰告訴你這個是檢測和我的默契度的?這上麵也沒說明啊!”

紀嚴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接著說:“我是按照你的習性來回答問題的,看來你的習性和天蓬元帥很相似嘛!”

什麽習性!人是“習慣”,動物才用“習性”好不好?

我氣鼓鼓地看著紀嚴,他卻伸出手掐了掐我的臉,把我的火氣都掐沒了。

他平靜地看著我說:“菜菜,我現在很好,沒有不開心,你不用想方設法逗我笑。”

我心裏咯噔一下,做賊心虛般打掉他的手,說:“誰想方設法逗你笑了?我這是在整蠱你,不是逗你樂,懂嗎?”

紀嚴笑了,可他的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安撫我說:“我沒事,真的。”

紀嚴說完這句話忽而又沉默了。

我心裏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失望,有什麽不可以跟我說的呢?我知道他現在心裏並不好受,哪怕我逗他,跟他開玩笑,跟他講話,他都能及時給我應該有的反應,可一旦我停頓下來,他就莫名其妙地沉默了。

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一旦大腦空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讓自己難以接受的事,可我想讓他從這種情緒裏逃脫出來。

我第一次嚴肅地說:“你要是沒事,那你怎麽老看手機,你明明知道它沒有響。”紀嚴和我坐在玻璃花房裏聊天,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每隔一會兒就會下意識地去按亮手機屏幕,看看有沒有未接來電和信息。

他大概是忙慣了吧,所以一時之間很難適應這樣的清閑,總覺得會有什麽人要找他。

紀嚴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說:“我習慣了。你那時候不也習慣聊微信了嗎?”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在撒謊。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然後說:“你記得你說過我什麽嗎?你說你覺得我很容易感覺得到別人無法發現的那些隱藏的情緒,最真實、最直觀的情緒!你覺得我現在感覺不到嗎?”

對視,沉默,時間大概過去了幾分鍾,或者幾十秒。

紀嚴終於被我的堅持打敗了,他低著頭笑了笑,把我拉過去將我的頭按在他胸膛上,說:“我是有些鬱悶,但僅僅是有些鬱悶。這樣的事,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經曆,不過我想以後會好的。”

哪怕紀嚴暴露了他最真實的情緒,他也依舊不想跟我講太多。可我覺得這樣就夠了,我不需要他偽裝,不需要他假裝配合我,隻要把他最真實的感受顯露出來就好了。

我的側臉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一呼一吸之間的那種惆悵。

紀嚴重複地說:“以後會好的,以後會好的。”

我跟著他的話語點頭,說:“以後會好的!”

我知道紀嚴並不是一個會因為這樣的小事而氣餒的人,他那麽驕傲,習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這次不過是個小小的意外。他不需要別人指手畫腳,也不需要人家給他做人生導航,這些他都能自己解決,我要做的隻是陪著他。

我們倆保持這樣的姿勢,一直依偎著,互相支撐著。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我隻感覺我看到了江邊那一片火燒雲,特別特別美。夕陽的光把一切都鍍上一層金色,在這個時刻,我突然很想做些事情。

我突發奇想地坐了起來,對紀嚴說:“紀嚴,我給你唱首歌吧!”

紀嚴詫異地愣了一下,說:“穿著海綿寶寶的衣服唱《非你莫屬》嗎?”

我無語地看著他,被他噎得久久說不出話,醒悟過來之後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啊?”

“你有一個好朋友!”紀嚴含蓄地點撥道。

好朋友?誰出賣了我?羅霹靂,還是潘子軒?肯定是羅霹靂,這家夥每次都幸災樂禍,說不準就是她透露的消息!

“你不是要給我唱歌嗎?還唱不唱了?”紀嚴打斷了我的思緒,提醒道。

“唱唱唱!等會兒!等我找下調!”我在紀嚴的凝視裏,哼哼了一下旋律就開始唱。

然而這恬淡的氛圍卻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

“喲!”戚蕊突然出現在樓梯口,手抓著一旁的欄杆,表情慵懶而輕蔑:“沒看出來,田菜菜,你現在很悠閑嘛!”

她怎麽會來這兒?莫非是根據朋友圈的定位特意找來的?我警惕地看著她,她來是想幹什麽?

“紀會長,哦,不對,現在好像已經不是會長了吧?”戚蕊做作地笑了笑。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嗎,為什麽還要一再挑戰別人的底線呢?我看了看紀嚴,他沒有要搭理戚蕊的意思,下顎線卻繃得很緊。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們這些事情啦,畢竟我現在很忙,很多事情,主任都委托我來弄,其實我哪裏會做這些呢,不過是主任高看我罷了。”她假惺惺地笑著說,“我就是想求證一下,紀嚴上次在校董局的展示會議上,是真的搞黑幕放了田菜菜做的PPT嗎?”

黑幕?難道她自己都忘記自己親口跟我炫耀的,她製作的那份PPT是抄了我的嗎?

我冷哼一聲:“笑話,什麽搞黑幕?這個任務本來就是交給我的,你的是你自己多事要弄,連備選都算不上,更何況還是抄襲我的!”

戚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副“那又如何”的樣子,她接著說:“不過我聽主任說,那幾個董事不過是為了麵子上好看才說紀嚴的匯報做得不錯的。離開之後就把紀嚴批得一無是處、狗血淋頭呢!”戚蕊信誓旦旦地說,“我這裏還有當時聽到的人的截圖呢!”

難道是真的?我低下頭沉思,戚蕊沒必要編排領導們的話來騙我,所以,紀嚴真的是因為我才……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腦海裏紮根就會迅速地萌芽、生長,我被這個念頭動搖了,我忍不住開始責怪自己。如果我當時小心一點兒,如果我認真點兒做PPT,是不是紀嚴就不會經曆那天的圍攻和指責?

這樣想著,愧疚之情不斷地在我的心裏膨脹,直到從眼睛溢出。我看著紀嚴,他還是一副不管戚蕊說什麽都巋然不動的樣子,好像這個空間裏隻有我和他,沒有戚蕊。

“會……”我的手抓住了紀嚴的胳膊,想喊他“會長”,喊到一半又停頓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管他叫“會長”。

我一直都不想拖他的後腿,可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拖他後腿。這種感覺讓我很挫敗,我在學生會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想努力讓自己能幫上他。可我不僅沒有幫到他,還……

“你又在想些什麽?”紀嚴皺著眉頭看我,眉宇間寫滿了不滿和煩躁,他打斷我的胡思亂想,一記栗暴敲在我的腦門上。

“我說了是因為你嗎?”紀嚴反手按住我的手,語氣嚴肅地說,“不相幹的人隨隨便便說些什麽你就信?”

“紀嚴……”我帶著些懵懂,委屈地盯著他。

“田菜菜,你這個人做什麽都隻有三分鍾熱度,腦子一熱就去做了,遇到點兒問題就容易氣餒,氣性又大。會長助理這個職位,你多少次說不幹就不幹了的?”紀嚴掰著手指頭給我算舊賬,“話劇是這樣,韻律操也是這樣,要是沒人管你,你什麽都做不好!”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紀嚴,酸楚的情緒在心裏蔓延。我不禁想問問,我真的有那麽糟糕嗎?我現在已經不這樣了吧?這樣想著,我就把話問了出來,我說:“我沒有啊……”

紀嚴冷哼了一聲,手指頭敲在我腦門上,又給了我一個栗暴,說:“我不支持你參加韻律操選拔,你為什麽還要去?”

“因為想去啊!覺得很有意思啊!”我揉著腦袋回答。

“你為什麽要連夜錄檔案,在你知道是被人故意刪除的情況下?”紀嚴接著問。

我想也不想就回答:“不管是不是被刪除了,那都是我的工作,出了差錯,我就得自己解決啊!”

“演講呢?PPT呢……”

紀嚴一連串地問下去,我終於明白他的意圖了,他是想用這些告訴我,我和以前已經不同了。很多事情我不需要紀嚴的督促就會自動自發地去做,有些場合即使我害怕也還是會調整好自己,努力做好。我田菜菜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

戚蕊站在一邊看著我和紀嚴的互動,臉上的表情像是非常受不了我們,她出聲打斷我和紀嚴:“我真是服了你們,一些小成果,居然要驕傲成這樣子,你們是幼兒園的嗎?”

“看來附中也不過如此。”戚蕊嗤笑了一聲,不屑一顧地道,“紀嚴嘛,也就這樣!”

我指著戚蕊說:“你說什麽!”她說別的我都可以忍,可以不理會,她這樣說紀嚴,我就是忍不了!

“嗬嗬。”戚蕊瞥了我一眼,接著說,“我一直以為紀嚴多厲害呢,現在還不是輕而易舉地被人撤了?附中的人把你傳得如何如何厲害,顏卿卿如何如何仰慕你,原來也不過如此嘛!”

“我就不明白了,就你們兩個,怎麽可能讓顏卿卿如喪家之犬般頹廢那麽久。”戚蕊不屑地說,“還以為多厲害,現在不還是被我輕而易舉地弄下台了?”

“你是故意的!你是替顏卿卿來找我們報仇的!”我突然明白過來了,戚蕊是故意的,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不管是韻律操、加入學生會、離間我和其他人的關係,還是一直在我和紀嚴背後搞小動作,她都是故意的!她壓根不是喜歡紀嚴,也不是為了當什麽學生會會長,她就是為了報複!

戚蕊看到我恍然大悟的樣子,笑得更燦爛了:“沒錯,我就是故意的。你以為我是喜歡紀嚴嗎?別搞笑了,你以為你們家紀嚴是什麽金疙瘩,人人都要喜歡嗎?”

“雖然沒讓你們倆成功分手,不過,能把紀嚴紀會長弄下台,我已經很滿足了。”戚蕊隨意地看了看手機,又說,“我想顏卿卿看到你們倆這樣,應該會開心多了吧。哈哈,紀會長、田菜菜,也不過如此。”

“你真的成功了?”撕開了戚蕊的畫皮,我對這一段時間以來的事情突然釋然了,“我倆沒吵架沒分手,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戚蕊僵著臉,很不情願地被我提醒了這一點。

我又接著說:“還有,紀嚴不是被你這種陰謀論者弄下台的,他是自己走的,是他自己不想當會長了,他自己走的,不是因為你!”

說完這些,我再也沒有搭理一臉尷尬還想要贏回場子的戚蕊,帥氣地拉起紀嚴,拽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時間一天一天地推移,很快就到了校慶活動的那一天。這一天我和紀嚴都分外清閑,我們倆就真真正正像兩個普通的學生一樣,感受著校慶的熱鬧。

從人群裏穿過,我忍不住問紀嚴:“這個時候當一個參與者而不是組織者,感覺怎麽樣?”

紀嚴默然不語,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說:“發現很多問題。”

好吧,紀會長果然就是紀會長,明明是在參觀、遊玩,卻還能發現很多問題,就不能輕鬆一點兒嗎?我抱怨地白了他一眼。

紀嚴並不搭理我的抱怨,接著說:“換一個角度,換一個視角,會發現以前當會長的時候有很多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我並不想紀嚴因為這些事情鬧心,破壞興致,於是我說:“男神,既然咱們已經是觀眾了,那咱們就好好玩,不要再想這些了!”

紀嚴平靜地看了我一眼,手在我的頭頂揉了揉,說:“會思考這些事情隻是習慣。”

習慣?我忽然被紀嚴說的這兩個字戳到了心髒,他得要做多少事,才會養成這種時刻為學生會思考的習慣呢?

我鼻子有點兒酸,想對紀嚴說這不值得。

忽然禮堂那邊的方向爆發出一陣喧嘩聲,攢動的人群洶湧地往那邊擠,繼而又爆發出一陣巨大的驚歎聲。

“這是怎麽了?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我有些奇怪。

一個逆著人群方向找過來的人,看到紀嚴就像看到救星一樣,趕忙撥開人群,朝我們這邊擠。

那人邊往這邊擠,邊大聲地喊:“會長,不好啦!出事了!”

我冷漠地笑了一聲,問:“怎麽現在你又是會長了呢?難道是出了什麽棘手的事?”

紀嚴沒有回應我的話,隻在那人擠過來的時候問:“出什麽事了?”

原來那個“專業”的總策劃不熟悉禮堂的情況,把線路搞砸了,現在音響設備和燈光全都沒反應了。

來人喘著粗氣向紀嚴解釋,紀嚴抿著嘴唇情緒不悅,卻還是在認真聽。

我忍不住出聲譏諷道:“紀嚴現在已經不管校慶活動的事了!”

來求救的人話語一頓,神情尷尬,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菜菜!”紀嚴的目光掠過我,裏頭寫滿了不讚同。

我卻不服氣地反駁:“難道不是這樣嗎?就在前幾天,教導主任宣布撤銷你校慶總策劃的職位。”

來求救的人有些瑟縮,大概是肩負著其他人的希望,忍不住插嘴:“可這是很危機的關頭,就不能放下成見……”

“不能!”我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你們放下過成見嗎?”

“菜菜。”紀嚴按住我的肩膀,氣場十足地抿嘴,“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嗎?”

什麽話?我疑惑地看向他,還沒等他回答我,來求助的人又開始嚷嚷了。

“會長快走吧,來不及啦!”來求助的人有些歇斯底裏了,“你是紀嚴,你不去救場誰去?”

我氣笑了,原來紀嚴就是應該要去啊。我不客氣地說:“會長已經不是校慶活動的總策劃了,是教導主任親自把他撤下來的,我們是不是有這個資格去救場,這話你說了算數嗎?”

畢竟紀嚴是被教導主任撤下來的,我們可以幫忙解決問題,可不代表我們就有資格去解決這個問題,也不代表他們就會領這個情。

“這……”那人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我當然知道說這種話為難他並不好,他隻不過是個跑腿的。可我就是不忿,這才過了多久?剛剛被撤掉的人,現在就要因為出了事而被叫回去繼續賣命,憑什麽呀?

紀嚴也沉默了。

看著這樣的他,我有些不好受。

來求助的人有些拉不下臉。

我又問:“是你們自己來找紀嚴的,還是教導主任讓你們來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關係到紀嚴救場是不是在做無用功。

“是教導主任叫我來的,可也是我們很多學生會成員支持我來的。”這人急得臉都紅了,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會長,你就是我們學生會的主心骨、頂梁柱,沒你我們怎麽行啊?”

又是這個論調,我不爽地說:“要是沒了紀嚴,學生會就不行了,那附中的學生會還建立著幹嗎?趁早散了算了。”

“有的事我做得來,不代表別人就做得來……”紀嚴在我耳邊低沉地說出這一句話。

這句話我立刻就回想起來了。這句話也就是紀嚴敢說了!紀嚴能做的事都是紀嚴能力範圍之內的,可這個範圍不等於其他人的範圍。紀嚴能做到,不代表別人能做到!

想到了這些,我忽然就淡然了,我說:“那就去吧。”

說完這話,我有種一直擔憂的事情終於放下了的感覺,其實情況再糟糕也不過就是那樣了吧。我難道還不相信紀嚴嗎?

我仰著頭,深深地凝視他,說:“我不聰明,都是憑感覺做事。可是我感覺到你很想去幫忙,那我還阻攔你幹什麽?你做的是你想做的事。”

紀嚴做的是他想做的事,那我有什麽理由不支持呢?他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他去救場我支持,他不去我也理解。紀嚴不需要我來幫他做選擇,我能選擇的就是繼續相信他。

紀嚴愣住了,他被我的話震到了,他像是在沉思什麽,久久不說話。

可那個人已經著急了,我輕輕地推了紀嚴一把,說:“想去就去吧!”

紀嚴定定地看了我幾秒,說:“等我。”

我重重地點頭,打算和紀嚴一起過去,正準備說這話時,卻被人叫住了。

紀嚴離開後,我思考著是不是要過去幫忙,因為我之前都在做準備工作,活動開場之後並沒有我的事。但想想打打雜也不錯啊,於是我向禮堂走去。忽然有人從我背後偷襲了我。

“誰?”

我猛地轉身,原來剛剛拿小果子砸我的是潘子軒。

“嘿,你幹嗎,想造反了?”我挑著眉毛瞪著潘子軒。

潘子軒愣神地看著我,忽然說:“你有些小習慣和紀嚴好像。”

怎麽沒頭沒腦地說起這個來了?我有小習慣和紀嚴很像?有嗎?

我一頭霧水,說:“別轉移話題,你偷襲我還想蒙混過去是吧?”

潘子軒頓了頓,忽然笑了,笑容裏隱藏著些什麽。

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幼稚地反擊回來,這個不同尋常的舉動讓我覺得有些奇怪,可他沒有再說話,我也隻能沉默。

我靠在鐵欄杆上,看著整個校園裏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忽然很想感歎時間過得飛快,當初我和羅靂麗救下被人欺負的胖子,如今我們在附中重聚,原來一切都如白駒過隙。

“有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潘子軒突然發問。

這個問題和我的感想不謀而合,我懷著對往日的懷念,笑了出來:“一眨眼就過去了啊。”

“田菜菜。”潘子軒忽然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字。

從剛才起就一直籠罩在我心頭的奇怪感覺越來越濃鬱,好像有什麽東西到了要被戳破的時候了。我有些忐忑,我知道不能讓他繼續下去,可我又把握不到談話的節奏。

潘子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我,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有句話我知道我不該講,但我還是想說……”

“盤子!”我突然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他要說什麽,可我不能讓他說下去,我說,“不該講就別講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潘子軒詫異地看著我,了然地笑了。他沒有再繼續那些知道不該講卻還是想講的內容,而是說:“你都知道了,是嗎?”

我沉默著。

是的,我都知道了。紀嚴突兀的反應,潘子軒的支持,那條手鏈和他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我都知道了。

在最開始懷疑一個人是不是喜歡自己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不要這樣自戀,可是巧合越來越多,預示越來越多,我也就越來越沉默。

我都猜到了。

潘子軒好看的眼睛漸漸變得暗淡,他自嘲一般地歎息:“我還是來晚了啊。我以為沒了陳……”說到一半,他就沒說了。

我沒說任何也許、可能、大概之類的話,我知道我隻能把他當朋友,他也知道。

“我們會一直都是好朋友,對嗎?”我說了這句話,卻一直沒有得到回答。但我不覺得可惜,也不難過,我能允諾的關係隻能是朋友,他想要的不止是朋友,如果不能做到那不如各自安好。

我們倆就這樣並肩靠在欄杆上,看著這個偌大的校園。

整個學校裏回**著不知名的歌謠,童聲把歌謠裏的情緒渲染得更加惆悵。

世界上總會有些錯過,情侶或朋友,沒到火候就是不能夠。

人漸漸稀少,因為校慶演出就要開始了,大部分人離開了操場上的展覽場,去往大禮堂。

人走得差不多時,我聽到潘子軒說:“對。”

什麽對?

我不禁疑惑,可刹那間我又明白過來了——

“我們會一直都是好朋友,對嗎?”

“對。”

潘子軒說完那句話也沒管我到底聽沒聽清楚,就頭也不回地向校門口走去。

我衝著他的背影大喊他的名字,他格外瀟灑地揚起手,衝我揮了揮,算作道別。

人一生的旅程裏會遇上很多朋友,我們的每一個選擇都會讓我們遇到不同的人、經曆不同的事,有些人大概隻能陪我們走那麽短短的一段路,可他總會帶給我們、教會我們些什麽,這也就夠了。

我的人生旅程裏還有一個人需要我陪著他一起走,我看了看禮堂的方向,清空了那些傷感的情緒,向禮堂走去。

人聲嘈雜的禮堂裏,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甚至那些布置都和紀嚴離開前相差無幾,原來這就是那位“專業”總策劃的實力,我不禁搖頭笑笑。

後台看起來有條不紊,忙而不亂。十分難得的,學生會成員達到空前的配合度和默契度。

我站在後台看大家忙碌著,忙但是不亂,我想這一定是紀嚴已經把問題處理好了吧?

正這樣想著,我看到了紀嚴,他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拿著策劃表,一邊走一邊跟不同的人交代著不同的事。一群人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地問詢,他卻一點兒也不亂,有條不紊地安排每一件事,甚至還要放慢腳步等一等正在邊走邊記錄的人。

這是紀嚴啊,是那個我認識很久,卻又仿佛才認識的紀嚴。後台人多還雜亂不堪,紀嚴在裏邊站著,卻格外引人注目。他的發鬢被汗水濕透了,燈光照過來,沾著汗水的發鬢和他的眼睛一樣閃閃發亮,就像天生帶著一層光芒。他永遠是那麽自信、強大的模樣。

紀嚴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眼神,忙亂中略微一抬頭,看到我,勾唇一笑。這一笑讓我心如擂鼓,滿心滿眼都是紀嚴揮斥方遒的颯爽模樣,我傻愣著,久久回不過神。

讓我醒悟過來的,還是紀嚴的聲音。

他的聲音忽然響起,好幾個對講機裏同時傳來他倒計時的聲音:“五、四、三、二、一……”

主持人走向台前,舞美、燈光、音效、音響在這一刻突然運作起來。

在觀眾的掌聲中,在龐大華麗的音效聲中被淹沒的是所有學生會成員如釋重負的歡呼聲。

這是順利解決問題了嗎?

所有的學生會成員互相擁抱、歡呼,慶賀他們順利渡過難關。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了,團體的作用和紀嚴的價值,這群人在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吧?

還沒等我感動多久,紀嚴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塞給我一個對講機,說:“愣著幹什麽?幫忙!”

我忙不迭點頭說好。我環視了整個後台一圈,卻發現有些人不見了。

紀嚴發現了我的異常,問:“找什麽?找誰?”

我不解地說:“怎麽少了幾個人?戚蕊也……”

一個路過的女生氣鼓鼓地說:“戚蕊?她還敢來這兒啊!那個策劃跟她是一夥的,就是他們倆才捅出了這麽大的簍子!”

我心裏並不覺得詫異,紀嚴當初是因為成功救場才破例被學校提拔為學生會會長的,我沒想到戚蕊介入策劃活動是想要模仿紀嚴。不過可惜,她連皮毛也沒學到,還弄得自己被人咬牙切齒地唾棄。

眾人還在歡欣鼓舞地高興著。紀嚴對著對講機說:“歡呼不要太早,一切剛剛開始!”

大家聽到紀嚴潑冷水的聲音,一時間,後台的人、在其他崗位上的人都發出哀號:“會長,就讓大家開心一下……”

“把整個校慶活動的節奏控製住了,要笑,就要笑到最後。”紀嚴打斷大家的抱怨說。

“是!”

剛剛還哀號的眾人,因為紀嚴的一句話又滿血複活了。

不過紀嚴並沒讓他們高興多久,大喝一聲:“現在,都開始幹活!”

我有些忍不住想要笑,這些人明明在不久之前都各有各的心態,各有各的想法,如今卻真的像是一個融洽無間的團隊。

整場活動圓滿結束了,有幾個人因為今天學生會成員成功完成校慶活動,於是向紀嚴提要求,要紀嚴給點兒獎勵,大肆攛掇紀嚴請客聚餐。

我還沒弄明白學生會成員完成任務和要紀嚴給獎勵有什麽關係時,就聽到紀嚴說:“可以。”

可以?我詫異了一下,忍不住撞了撞紀嚴的胳膊說:“會長,你這可要大出血的!”

紀嚴看了看四周歡呼的學生會成員,淡淡地回答:“總要有個告別。”

我愣住了,紀嚴這是打算徹底離開學生會嗎?我問:“會長,你是準備……”

紀嚴轉頭看我,認真地說:“你都支持,對不對?”

我剛想點頭,卻有幾個人湊了過來,笑嘻嘻地問:“會長,我們去哪裏吃大餐?”

這個時候還真是積極。我看了那幾人一眼。我知道他們並沒有抱團辱罵紀嚴,可我還是有些別扭,因為他們當時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說。

“你們說去哪兒?”紀嚴回答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紀嚴今天格外好說話,又有一群人向我和紀嚴靠,他們也熱熱鬧鬧地加入了話題。

“會長,‘飄香居’可不可以?”

“自助餐啦!吃自助餐!”

我看著這其樂融融、一派和諧的場麵卻莫名有些膈應,有些人明明在微信裏辱罵過紀嚴的,現在連一聲道歉都沒有,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將那件事揭過當作沒事發生,還嬉皮笑臉地衝著紀嚴要獎勵?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裏不對勁,就是覺得格外難受,為這些各掃門前雪、翻臉不認賬的人,也為紀嚴辛苦到現在卻沒有一個人想起來要跟他道一聲謝。仿佛紀嚴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紀嚴理所當然地要來救場,紀嚴就應該要把一切都處理好,在他被突然撤掉之後還得無怨無悔地繼續賣力。

我心裏憋著一團火,不知道該怎麽說出來,就是憋屈得很。

就在這個時候,教導主任突然出現了。

“紀嚴啊,今天的活動你做得很好嘛!”教導主任一上來就十分熱情地拍著紀嚴的肩膀說,似乎當初宣布撤銷紀嚴職位的人不是他一般,“你果然沒有辜負學校對你的期望,哈哈,這也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嘛!學校決定在下星期的晨會上予以表揚……”

“其實我一早就知道,這些事情你都能處理好,畢竟你也組織過不少的大型活動,你是學生會會長,就應該……”教導主任忘記了他之前說過的諷刺紀嚴的話,不斷地誇獎紀嚴,還一副紀嚴就該為學生會賣力的樣子。

場麵很尷尬,教導主任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想起了這個地方、這群人,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他的出現讓大家如夢初醒,我們並不是一個融洽無間的團隊,有些事情發生過,誰也不能否認,我就更不能忘記了。

我看著紀嚴,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能忍,在被人家過河拆橋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之後,還能如此淡定。

這尷尬的一切一直在上演,沒有任何人打斷。

我看著紀嚴,想要維護他的情緒再一次泛濫,我冷冷地打斷了教導主任的話:“沒有什麽是他應該的,紀嚴是被你親口撤下來的總策劃,教導主任你不記得了嗎?”

我看了看圍過來的人,說:“他是被你們在小群裏吐槽過的麵癱臉,有病,雞蛋裏麵挑骨頭,你們都不記得了嗎?”

我說這些話時突然覺得好委屈,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紀嚴,我突然覺得特別特別心疼。紀嚴隻是一個普通人,他不是神,就因為他比較厲害,所以他就得包容這麽多無端的攻擊和理所當然的需求?

我說:“不是他好說話就可以把一切都粉飾太平的!”我環顧著所有說不出話來的人,“你們以前連句對不起都沒有,現在連說聲謝謝也不知道嗎?他沒有理由被你們一次又一次地當作理所當然,他也是個人!他沒必要包容你們!”

紀嚴按住了我的肩,一隻手伸過來,擦掉了我臉上的淚水。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隻覺得現在的自己既丟臉又憋屈。

紀嚴攬著我,將我護在懷裏,說:“好了,別說了,這些都不要緊。”

怎麽不要緊?又是這樣的場景,又是一片沉默,這和上次被撤職的情景一模一樣,隻是來了個大反轉。

我在心裏憋屈,可紀嚴卻不知道這些。我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沒有過來,他是不是就會順著這些人的意思,將之前的一切都當作沒發生過,繼續當那個學生會會長。如果真是這樣,他受得了,我卻受不了。

我還想再開口說話,卻被紀嚴捂住了嘴巴,我難以置信地抬頭,卻看見紀嚴神情冷漠。

然而這一次,紀嚴不需要我幫他說出那些話了。

說完這句話後,紀嚴拉著我,不理所有人的嘩然、詫異,徑直離開了禮堂。

後來我想,我們離開禮堂的那個場麵看起來就像是某個完成使命,卻隻能功成身退的英雄那樣悲壯。當然也許會有人覺得我們蠢,也許有人覺得我們大驚小怪,可當時的我聯想不了那麽多,我隻覺得這大概就是結束了。

我看著拽著我的紀嚴,心裏有著很多想法,很多想說的話,這個時候卻連最基本的組織語言的能力都忘了。

紀嚴退出了學生會。他其實比我想的還要強大,他不需要任何假意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敷衍的道謝。

他拉著我在操場上站定,人都散了,偌大的校園裏空曠得很,這樣站著,有時會覺得心也很空。

然而紀嚴隻是摸了摸我的頭,說了一句話就把這種空曠的感覺驅散了。他說:“菜菜,這是你告訴我的,做我想做的事。”

聽到紀嚴的這句話,我腦子裏麵各種各樣的念頭、想法突然蒸發了。我什麽話也不想說了,做他想做的事吧。這是他想做的,那就行了。

我長歎了一口氣,呼出了之前所有的鬱結,卻猝不及防地被紀嚴揉了揉腦袋。我一臉疑惑地看向他,卻發現他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柔和。

“更何況我走了就走了,你卻還要讀一年。”紀嚴看向遠方,說,“我不能讓你……”

紀嚴的話沒說完,其實他不僅僅是知道自己可以解決這些,他更多的是想為我妥善安排好一切。他不想讓我一個人待在這學校裏,四麵楚歌。

暖流,從紀嚴的話語裏流淌進我的心髒,我沒有對他說任何話,我知道此刻再多的話也是多餘。

火燒雲轟轟烈烈地把整個天空都染得血紅,比那天我們在玻璃花房看見的還要絢麗。

我靜默地站在紀嚴身邊,忽然手機振動了一下,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機屏幕,站在我身邊的這個人發來一條微信,他說謝謝,謝謝旁邊還有一顆大大的紅桃心。

我帶著笑放下手機。

我沒有說話,也不需要說話,就隻是站在他的身邊,麵朝同一個方向,看著天邊那一片絢麗的火燒雲。

我們的未來還很長,還要走很遠的路,這個過程裏也許會有誤解和摩擦,也會一起麵臨各種各樣的困難,可隻要我們還擁有著這顆心,還站在對方身邊,那便什麽也不用怕。

那顆屬於紀嚴和田菜菜的半粒糖,其間也許會甜到憂傷,但終究會有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