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究竟相不相信我?

我在心裏重複地默念著這句話,思考著這句話,可不論我怎麽樣想,直覺還是告訴我——他不相信我。

紀嚴去做匯報了,其餘人都在大禮堂裏幫忙,試圖把這裏收拾得像樣一點兒。大家雖然緊鑼密鼓卻也有說有笑地忙活著,而我,以我所在的地方為原點,5米為半徑畫圓,這個範圍內除了我再也沒有任何人。我想他們大概是對那些話深信不疑吧!

我笑了笑,其實大家相不相信我有什麽關係呢,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愛相信什麽相信什麽,這都和我沒關係,我隻要一個人相信我就夠了。可偏偏那個人不相信我。

有句話叫“相信你的人不需要你的解釋,不相信你的人不想聽你解釋”。

“你沒事吧?”

我沒有對這個聲音抱有任何期盼,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候還願意來找我聊天,關心我問我有沒有事的人,隻有一個潘子軒。

“我能有什麽事?”我故作輕鬆地說道。

“菜菜。”潘子軒欲言又止。

我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想要打斷那些他準備拿來安慰我的話語,然而我卻看見了潘子軒臉上真真切切的心疼。我被他臉上的心疼弄得心裏一滯,一股澀意混雜著暖流充斥著我的心,雖然無法緩解我的難受,卻讓我明白我也是有人心疼的。

我停下手,看著大禮堂裏一行一行的座位,壓抑的感覺忽然就到了喉頭。我克製不住地問:“盤子,你為什麽會相信我?”

潘子軒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似乎是覺得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我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想要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我說:“盤子,你為什麽會相信我?為什麽在連真相都沒有弄清楚的時候,就能毫不猶豫地站在我身邊?”

潘子軒歎了口氣,他伸手想揉一揉我的頭發,可他看到自己髒髒的手就停住了,歎息著說:“這些事情需要真相嗎?”

難道不需要嗎?是非對錯,難道不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嗎?我不解地看著潘子軒。

“菜菜,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真相。”

我看著潘子軒的眼睛,隻覺得裏麵包含了許許多多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我懵懂地接話:“什麽意思?”

潘子軒接著說:“我了解你啊,你並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不會抄襲、不會自己刪掉檔案,也不會把自己做錯的事怪罪到別人身上。”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地彎下腰,眼睛和我對視,“雖然你有時候有些貪玩,可我知道一旦你認真想做一件事,你就會認認真真把它做好。你是田菜菜,有些特質你一直都擁有,隻是你不經意間忘了罷了。”

“你是田菜菜,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一個有眼睛、有耳朵的人,你要是做錯了什麽事,我應該相信你給我的解釋,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去抹黑你。”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信你信誰?”

潘子軒的話在我的耳朵裏形成了巨大的混響和回聲效果,我慌忙轉過身背對著他。我的鼻子已經酸了,我怕再不轉身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在被眾人指責的時候,我口口聲聲說我不在乎,可難免會因為被誤解而難過。然而這個時候有一個人他可以忽略“真相”,不理睬別人的看法,就因為我是他的朋友而完完全全地相信我、袒護我,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可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的人是我的朋友,而不是……

想想今天紀嚴毫不猶豫地甩下我離開……越想我越覺得心裏發冷,我越是克製自己不讓自己去想,我就越會想。為什麽兩年不曾聯係的死黨,會義無反顧地選擇相信我?為什麽明明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

我頭一次發現“心寒”不止是一個詞語,原來心真的會覺得寒冷。

“菜菜,你還好嗎?”潘子軒關切地問。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卻依舊拒絕回頭。他攬著我的肩,將頭輕輕地枕在我的肩上。他呼出的熱氣就在我耳邊,我聽見他說:“你很好,菜菜,在我心裏你真的很好,比所有人都要好……”

潘子軒把我轉過去,直視著我。

我驚慌地看著他的眼睛,確信他的誠懇,確信他在努力安撫我,讓我不要頹廢,不要自怨自艾。

“菜菜,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很棒,一直都很棒!”

我瑟縮了兩下,不知道是不是潘子軒眼裏的真切太誠懇,目光灼灼就快要燃燒到我了。我本能地向後退了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陡然落空。我退開之後才恍然發覺自己做了什麽尷尬的事,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那個……”但張嘴就是尷尬。

潘子軒的手垂在半空中,緩緩地落回他的身體旁,他垂著眼簾,眼裏星光不再。他笑了笑,再抬起頭時又是一臉明媚的樣子:“好!你現在心情好了吧?”

“嗯。”我輕聲承認。

“心情不好呢,就來找我發泄!”潘子軒似好哥們兒一樣捶了一下我的肩膀,說,“我一直都在這裏!”

我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毫不客氣地回答:“我不找你發泄找誰?朋友就是用來麻煩的!”然後順勢給了他一拳。

潘子軒不躲避,定定地站著挨了我那一拳。他深深地看著我,忽然笑道:“行,你開心了就好,你剛剛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真難看!”

“滾!”我凶巴巴地對他說。

潘子軒笑著跑遠了,臨離開之前說:“別哭喪著臉了,本來就醜,再苦著臉就不能看了!”他大笑著後退,一腳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剛剛還一副得意的樣子,現在立刻灰頭土臉了。

哈哈哈,還男神呢!無論容貌變成什麽樣,身高高了多少,潘子軒還是以前那個關心朋友、仗義又真誠的盤子。我感歎地舒了口氣,心裏卻想,終於可以不用繼續強裝“我沒事”了。

就算他來安慰我,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能一時半會兒轉移注意力,卻總還是會被困在這種情緒裏。被朋友安慰的時候,也隻能強裝成被他們成功安慰的樣子,也不能拖著他們一起難受吧?

我垂著頭,繼續打掃衛生。

“哎,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眼看著大禮堂快要收拾好了,剛剛還老老實實幹活的人又開始嘀嘀咕咕起來。

我轉頭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的那個男生剛剛說要出去上廁所,但現在看來他不是去的廁所。

“怎麽了,什麽事啊?”

那個男生見有人詢問,頓時來勁兒了,假裝神秘地說:“你們猜紀會長在會上做展示用的是哪個PPT?”

“戚蕊的唄!還能是誰的?總不能是田菜菜抄襲的那個吧?”

聽到這話,我狠狠地轉頭瞪了一眼說這句話的人。

那人悻悻地瑟縮了一下,轉頭不再看我,隻對他周圍的人說:“如果真是用的田菜菜的PPT,那我對會長可真是沒話可說了。”他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還真是田菜菜的!”男生睨了我一眼,掩耳盜鈴般不看我,放低了聲音繼續說,“會長用的是她那個一頓亂畫的PPT。”

“什麽意思?不懂啊!”

“就是田菜菜瞎弄了一個什麽卡通人物的PPT,看上去跟玩似的,這是小學生嗎?是小學的校慶活動嗎?簡直好笑!我真不知道附中的校慶活動水平是這個樣子的,還不如用戚蕊的那個呢!那個起碼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

男生說完又向我投了一個白眼,他以為我低著頭幹活沒有看到,我一抬手,座椅發出劇烈的吱嘎聲,把那幾個人都嚇了一跳。我不知道我的勞動成果有什麽值得取笑的地方,他們連看都沒有看過,憑什麽指指點點?

“嘖,她還發脾氣呢!”李月摻和了進來,“一個敢抄襲的人還不讓人說了!”

誰抄了?有什麽證據證明抄襲的人是我?

另一個姑娘打圓場說:“也許那個卡通人物的PPT真的很不錯呢!紀會長選擇那一個肯定有他的道理啊!”

“哈,你覺得一個抄襲的人能做什麽不錯的東西來?”男生翹起蘭花指譏諷地說,“說真的,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黑幕。說不準,是紀會長暗箱操作呢!”

我盯著那個男生,卻連一句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來,心底的疑惑一點一滴地累積。和那個男生說的一樣,卡通畫PPT看起來跟鬧著玩似的,為什麽紀嚴會用那個卡通的PPT呢,那個不會太兒戲了嗎?還是說……紀嚴是覺得正式版的PPT不能見人?

我不知道聽了這群人的諷刺和酸話多久,直到展思揚來通知我們,說紀嚴帶著領導們過來參觀了,我才匆匆跟著學生會的大部隊離開。

東教學樓裏的小花壇顯得格外寂靜,假山的水嘩啦啦地流到水池裏,然後再被抽上來,不斷地循環。我呆坐在小花壇裏,回顧著今天上午發生的一切,回顧著這些天以來發生的一些事情,我忽然想起前一段時間做的那個測試。

測試說:“戀情運勢不佳,性格差異與星座配對有衝突,近日將有大爭議,或埋下隱患。”我當時還不相信,現在想來一切都早已有了預示。

“一個抄襲的人能做出什麽不錯的東西來?”

“就是田菜菜瞎弄了一個什麽卡通人物的PPT,看上去跟玩似的,這是小學生嗎?是小學的校慶活動嗎?”

“說真的,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黑幕。說不準,是紀會長暗箱操作呢!”

各種各樣的聲音紛紛湧入我的大腦,疑問在我心裏越積越多。紀嚴他究竟是為什麽會用那份卡通PPT呢?如之前那些人說的,我的那份卡通PPT看起來就跟玩似的,為什麽他不用那份正式版本的呢?難道是覺得有抄襲的嫌疑才不啟用?又或者因為紀嚴無法證明我沒有抄襲,而相信其實是我抄襲?

到底是為什麽,他要在如此嚴肅的場合啟用一份卡通PPT而非他自己點撥調整過的那份呢?

我想來想去也琢磨不出答案,心底的不安卻一直在告訴我,是的,因為紀嚴也怕在會議上啟用一份抄襲的PPT而帶來不好的影響,也許紀嚴也覺得我抄襲了。

“田菜菜!”

忽然,紀嚴在我身後叫了我的名字。他走到我身邊,靜靜地站著,說:“事情都結束了,人都走了。”他頓了頓,又說,“這次,挺成功的。”

酸楚和憤怒在這一瞬間達到了臨界點,我沮喪地說:“有什麽好成功的,我一個抄襲的人做出來的東西,能成功到哪兒去?”

“菜菜。”紀嚴不高興了,“你就這麽急著否定你自己?”

“你知道我用的是哪個PPT嗎?”紀嚴緩和了一下語氣,接著說。

可我滿心都是憤怒和自暴自棄,哪裏會去感受他的轉變,我打斷他的話,說:“我知道,簡筆畫那個嘛,小學生的把戲啊,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紀嚴被我這樣的語氣觸怒了,說:“田菜菜,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麽嗎?”

又管我叫“田菜菜”,每次對我不滿的時候就直呼其名,心酸簡直不能再壓抑了,這種感覺急需尋找一個宣泄口。

“我要說什麽?”我憤怒地說,“難道不是這樣嗎?大家都認定我是抄襲者了,你沒有拿戚蕊的那個PPT去展示,拿了我的,不就是懷疑可能真的是我抄襲了嗎?”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懷疑你了?”紀嚴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極其憤怒了。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你知道現在他們都是怎麽看我的?他們都覺得我是一個抄襲者,我臉上就寫著大大的兩個字——抄襲!他們現在都說你選我的PPT是黑幕,如果不是,你又怎麽會用那個卡通版本的PPT呢?”我不依不饒地嚷嚷著,從餘光裏看到紀嚴的臉陰沉著。

紀嚴壓抑著怒氣,聲音變得低沉:“你就這麽在乎別人的想法?就這麽喜歡活在別人的話語裏?”

我這樣是在乎別人的想法嗎?我心裏陡然一驚,有點兒心虛卻依舊不甘示弱地咆哮:“你還不明白嗎?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別人,我在乎的是你!”

紀嚴沉默了。

他越沉默我越開始胡思亂想。他在這個時候沉默能代表什麽呢?我閉了閉眼睛趕走眼裏的酸澀,其實不需要任何語言,也不需要任何表情,隻要紀嚴沉默,不看我,我就明白他在想什麽了。

是的,肯定是那樣,腦子的極端想法讓我無比確信,紀嚴就是認定了我抄襲。

紀嚴一直盯著我,盯得我有些慌了。

他不解釋嗎?難道他真的像我說的這樣認為嗎?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樣看待我的?疑團在我心裏越滾越大。我的直覺告訴自己,紀嚴生氣了,可他生氣了又怎樣,我一肚子的委屈,該生氣的那個不該是我嗎?

“你就是覺得我在抄襲吧?因為覺得抄襲,才用卡通PPT的吧?”我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紀嚴驟然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說:“你就是這麽認為的?”

我被他眼裏的寒光迫得心裏一震,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我總覺得紀嚴在釋放著怒氣,這怒氣是衝著我來的。

紀嚴沒有給我及時反應的機會,他的目光似乎凝成了刀鋒,周身都散發著寒意,他再一次問:“田菜菜,你就是這樣看待我和看待你自己的?”

我莫名其妙地開始打退堂鼓,聽到紀嚴的質問,一瞬間我幾乎覺得是我錯怪他了。可明明就是他不相信我,不為我說話啊!想到這裏,我心裏麵的浮躁又往外冒了。

我麵對紀嚴的質問,死鑽牛角尖:“難道不是這樣嗎?你難道不是打心眼裏認為我就知道偷懶、貪玩、做不好事情,甚至認為我抄襲?”

紀嚴靜靜地看著我歇斯底裏地發作,他說:“別人說什麽你信什麽,你就這樣否定你自己?”

我被他的話弄得有些惶然了,可我有什麽好慌張、惶然的?該心虛的又不是我!我憤憤地看著紀嚴,想聽聽他還會說些什麽。

可紀嚴又不說話了,他的目光緊鎖著我,沉默不語。

我有些忐忑,但之前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那些嫌惡的目光、帶刺的話語,讓我越發憋悶。我委屈,可我最在乎的那個人卻一點兒也不明白我的委屈。這樣的情緒讓我不受控製地瞟了紀嚴一眼,我猜我的眼神裏肯定充滿著抱怨與委屈。

紀嚴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他突然說道:“鑽牛角尖也要有個度。”

鑽牛角尖?他覺得我是在鑽牛角尖?我隻覺得自己臉上火辣一片。我看了看他越來越陰沉的臉,強嘴道:“我沒有鑽牛角尖,我說的都是事實!”

紀嚴狠狠地閉眼,像是被我斬釘截鐵的語氣刺激到了。他再睜開眼時,火氣再一次爆發出來,他說:“事實?你安排的事實嗎?我什麽時候覺得……”他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控,驟然停下來,屏住了呼吸,把最關鍵的幾個字吞回了肚子。

我徹底亂了,他要說的是什麽?“我什麽時候覺得是你抄襲”還是什麽?

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我,紀嚴的反應很不對勁,也許他不是我以為的那樣,可當我再一次看到他那糾結的表情時,我又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質問道:“覺得什麽,你說啊!”

或許是因為紀嚴的不回應,我越來越偏激,再一次張嘴:“如果不是認為我抄襲,那你為什麽不啟用那個正式版本的PPT,而用卡通版本的?你明明知道展示會議有多重要,有多嚴肅,展示會議怎麽可能允許這麽幼稚的東西出現?”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如果不是認為我抄襲,為什麽你當時在辦公室不回答我的問題,不……”

被我這樣狂轟濫炸,紀嚴猛地抬頭,說:“你現在跟個怨婦有什麽區別?”

怨婦?

如果說剛剛我還因為紀嚴的生氣而忐忑的話,現在“怨婦”這兩個字徹底激怒了我!

“怨婦?有的人不需要證據,也會選擇相信我;但有的人從頭到尾都沒相信過我!我吐一吐苦水,就是怨婦了?”此刻我如果在照鏡子,大概會發現自己的眼睛裏冒著激動的紅光。

我吼著,帶著些不依不饒,又帶著些不甘示弱的怒氣,深埋在我心底的話就那麽脫口而出:“我就想問一句,每次我有事情發生,不管真相是怎麽回事,堅定不移站在我身邊的人,為什麽是潘子軒而不是我男朋友?”

這話說完,氣氛沉默了。我訝然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麽。我明明知道紀嚴有多不喜歡潘子軒,可我還是說了出來。我拿潘子軒和他作比較,這個認知讓我惶然得戰栗起來,我說錯話了。

我驚慌地抬頭,看到的是紀嚴冷若冰霜的臉。空氣在我和他之間凝固,就連假山的水流聲也不能打破這沉默的氛圍。我僵立在原地,心裏後悔我說出的話,但礙於臉麵,我又不想為這句話補上任何解釋,我不想做出任何示弱的舉動。

我梗著脖子僵立著,死活不願意低頭。

“你有那麽多茶葉,反正也喝不完,這包就給我了!”這個聲音並不高,但出現在靜謐的小花壇裏就顯得格外突兀。

“砰!”某個房間的門被關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我和紀嚴走來。那人邊走還邊竊笑,直到看到我和紀嚴站在小花壇裏,他才停了下來。

是教導主任,他怎麽從醫務室裏跑出來了,難道他剛剛要走的是張醫生的茶葉?

教導主任看到我和紀嚴時,愣住了,他頗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身後,順帶也藏起了那包茶葉。他臉上的表情恢複成往日的嚴肅,看了看我們說:“哦,紀嚴,是你啊!這都是午休時間了,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

剛剛的氣氛太糟糕了,我和紀嚴都沉默地站著,不回答他的問話。

但主任是習慣了自說自話的,他接著說:“紀嚴,今天的展示會議你做得很不錯啊!很多老師都覺得不可思議,居然會突發奇想把卡通畫這樣的東西搬來給校董局講解,雖然這次效果也還不錯,但這樣的展示PPT有點兒不太嚴肅。這次是有驚無險,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啊!”

我知道卡通畫PPT不嚴謹,可紀嚴被老師這樣拐彎抹角地提點也讓我覺得別扭,尤其是這樣給顆大棗再打一棒子的提點方式。

“畢竟是校董們來參加的會議,校董們在自己的行業裏麵也都是了不起的精英,我們也不能這麽小兒科吧?雖然是童趣了一點兒,但……”

主任喋喋不休地抓著這個點絮叨,一副語重心長提點紀嚴的樣子。可這個PPT是我做的,紀嚴因為我做的事情被主任念叨,我忍不了。

“主任,那個PPT是我做的。”我插嘴道。

“啊,那個PPT是你……”主任的長篇大論被打斷,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他明白過來我說了什麽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立馬變得嚴肅起來。

“哦,是你做的?田菜菜,是你做的?”他確認般又問了一遍。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沒想過接下來會麵臨什麽樣的話語。

主任把頭一偏,對著紀嚴問:“PPT的工作是你交代給田菜菜的?”

紀嚴猶豫了一下,在主任的目光裏點了下頭。

“哈!”主任發出一聲嗤笑,“你怎麽能交給她呢?一個年級前20名都沒有進的學生,當然隻能做出這麽小兒科的東西。”

我愣住了,做PPT和成績排名有關係嗎?

教導主任毫不客氣地指責道:“我說怎麽這次的PPT這麽搞笑,我在會議室坐著都要羞得抬不起頭了。田菜菜,你好啊,很好啊!弄這麽一個幼稚玩意出來,學校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也就是校董們本著鼓勵你們的想法出發,不願意點破罷了!”

我做的PPT有那麽不堪入目嗎?

剛剛不是還說突發奇想,效果不錯?

教導主任在得知PPT是我做的之後,態度與剛剛念叨紀嚴時截然不同了:“田菜菜,我一看你做的東西就知道你沒有認真做準備。卡通畫?來參加展示會議的都是大人物,我們附中還要不要名聲了!”

我被教導主任接二連三的話弄蒙了,心裏又急又愧,我做的真的這麽糟糕?

真的那麽差勁嗎?我下意識向紀嚴靠攏,似乎在他身邊我能覺得安心一點兒。我忐忑地看著紀嚴,我知道學生會其他人對我有成見,可這並不代表我就不重視這次會議的結果。這次會議關係到校慶活動能不能順利舉行,可以說是除了校慶活動之外最艱巨的事。

紀嚴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安撫般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正視著教導主任,說:“不是田菜菜的錯,是我選擇拿這個PPT進行展示的。”

“紀嚴,你……”教導主任被紀嚴的行為驚到了,他指著紀嚴,半天沒說出接下來的話。

被紀嚴驚到的不止教導主任,還有我!紀嚴他,他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在教導主任指責我做得不行的時候,他把所有的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他明明知道教導主任認為我做得不好,而且還在指責我,但紀嚴卻說他選擇的就是這份做得不好的PPT。紀嚴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你……”教導主任清了清嗓子,說,“你選擇的這份PPT?”

紀嚴的行為讓教導主任顏麵掃地,畢竟剛剛他還在教訓我,說我做得不對。

紀嚴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是,我一開始就選擇了這份PPT。”

一開始?這三個字在我腦袋裏轟然炸開。一開始是什麽意思?難道紀嚴打從看到這份簡筆畫PPT的時候起,就沒有想要啟用那份所謂的“商務版”PPT?我回想起紀嚴第一次看到這份PPT全稿時的樣子,他那時候似乎是很滿意的,不然也不會看完一遍之後再看一遍了。

就在我愣神的時候,教導主任卻對紀嚴這樣的行為不滿意了。教導主任說:“紀嚴啊,不是我說你,你這一點做得十分欠妥啊!怎麽能讓這樣的PPT上展示會議這樣的重要場合呢?”

“這樣的PPT是哪樣的?”紀嚴輕輕皺了一下眉毛,“校董局對今天的展示會並沒有表示不滿吧?”

紀嚴的話把教導主任噎住了,教導主任強裝自然地說:“他們不說出來而已,你以為他們會喜歡這樣幼稚的東西?”

“展示會的作用無非就是得到校董們的肯定。”紀嚴頓了頓又接著說,“而今年的讚助費用是往年的兩倍,既然展示會的目的達到了,校董們是不是覺得這個PPT幼稚也不重要了吧?”

“目的達到了那也是……”教導主任不甘心地說。

紀嚴從未像今天一樣頂撞過老師,哪怕從前提出建議也不會像今天這樣直接打斷主任的話。

他是真的惱火了。我忽然這樣意識到。還很有可能是因為我而惱火的,這個念頭在我的心湖裏像漣漪一般擴散。

紀嚴淡淡地說:“目的達到了,效果好就行了!”

說完,紀嚴轉頭看向我,又吐出兩個字:“走吧。”他不等我反應過來,就徑直大步離開。

我站在原地,回想著短短十幾分鍾裏發生的一切,腦子亂成一堆亂麻。腦袋裏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紀嚴相信我、紀嚴懷疑我,兩個念頭不知道是哪一方壓倒了哪一方。

我就這樣呆呆地站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跟上去。

教導主任已經憤怒地甩袖走了,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跟上去。在快要到樓梯口時,一個人突然從二樓樓梯上走下來,攔住了我。

“戚蕊?”我防備地看著攔住我去路的人,“你想幹什麽?”

戚蕊看著我,笑得一臉詭異,她閑庭信步般向我走近,幸災樂禍地說:“看來你已經和紀嚴吵過一架了?”

她都看到了?我忍不住疑惑,她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不要猜了,我全都看到了。”戚蕊笑眯眯地說,“看你們這麽輕而易舉地就鬧成這樣了,我還真是有些意外呢!”

“是你搞的鬼!”這句話不是問句,自從上次戚蕊在我麵前大肆挑釁、炫耀之後,我就知道這些事肯定跟她有關係!

戚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並不回答我,隻是說:“怎麽樣?這個滋味不錯吧?”

滋味?還能是什麽滋味,被人誣陷的滋味,和紀嚴吵架的滋味!我憤恨地瞪著她,我就弄不明白了,我跟她有什麽深仇大恨,她一定要這樣陷害我呢?

“你究竟想怎樣?”我意識到這個時候和她談為什麽已經不切實際了,她做都做了,還問為什麽幹嗎?想最快解決問題,要麽是揭穿她,要麽是弄清楚她的目的,一次性解決她!

她輕輕地微笑,杏眼裏閃著算計的光,她回答:“你猜!”

我氣得臉都發青了,這人是沒事找事吧?我仍然不放棄地繼續逼問她:“你到底要怎樣才會停止這些行為?”

她優哉遊哉地回答道:“到我的目的達成為止啊!”

她的目的?我在腦海裏快速回憶著與戚蕊相關的一切,她的目的是什麽?她到底想要什麽?

還沒等我想出個什麽結果來,她又轉移話題了,她欣賞著手指甲,輕描淡寫地說:“說真的,我很感謝你田菜菜,我十分感謝你的愚蠢。沒有你,我不會在附中過得這麽快樂。”

說到底她還是把我當玩具捉弄了唄?

“到目前為止,我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戚蕊的優越感不知從何而來,她接著說,“期待你繼續犯蠢,繼續讓我看好戲!”

戚蕊的內心戲十足,我猜想她是不是腦子裏分分鍾就能聯想出無數以她為中心的故事,無論劇情,她一定是主角!

我氣悶得都要罵髒話了,被人這樣嘲諷、步步緊逼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我繼續尋找一個新的宣泄口,讓我扳回一局就行,隻要我能嗆回去,隻要我能讓戚蕊吃癟就行!

“哈哈哈。”戚蕊肆意地大笑著,無所不用其極地嘲諷著我。

我傻站著,什麽也沒有想到。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在被人辱罵或者和人對峙的緊急關頭,我的大腦就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到,可回家一躺在**,應變的語言就想出來了。可那時什麽都晚了。

不行,我一定要想出些什麽來噎住她!

戚蕊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嘴巴裏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她這形象和那些“女神”“大好人”“小天使”的稱謂有天壤之別。

誰能想到人前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戚蕊,在我麵前竟然能麵容扭曲到這個地步呢?

兩麵派!我在心底唾棄她。

兩麵派?我忽然想到了,她在我麵前肆無忌憚不就是因為我知道真正的她到底是什麽德行嗎?如果她這副模樣被別人看到了呢?她還會不會這樣得意揚揚呢?

想到這裏,我放鬆了神經,假裝成蔑視她的樣子,輕飄飄地說:“剛剛門口有幾個學生會成員走過去了。”

“什麽?”戚蕊顯然不太明白我在說什麽。

我補充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可以躲在樓道裏偷聽我和紀嚴說話,誰又知道大門口是不是有人準備進來,卻剛好聽見、看見了你的惡毒言語和行徑呢?”

“你撒謊!”戚蕊的臉色陡然一變。

我慢慢地放大她的恐懼:“你聲音那麽大,小花壇這麽空曠,門口又那麽近,誰知道呢?”

“不可能!”戚蕊依舊在否定,然而她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她開始驚慌起來。

我繞過她,邁著步子往外走,假意安撫:“當然也可能是我騙你,不過,你遇到其他學生會成員的時候小心一點兒,說不準人家已經在外麵傳你剛剛的模樣了。他們不敢撕破臉皮,但我猜也做不到好好和你相處了吧?眼神或者語言閃躲是什麽意思,我想你肯定都懂!”

說完這些,我就快步離開了小花壇附近,留她一個人在那裏懷疑、掙紮。她這個人多心、多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肯定已經相信我說的了。

就算她不信,能讓她變成現在這種驚慌的模樣,能讓她吃癟,我也覺得夠了!

我快步走出門口,向空曠的四周查看,紀嚴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