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很多年以後你還會記得第一個喜歡的人嗎?
你會帶著怎樣的表情去回憶他呢?
是微笑著還是流淚了?
我聽說,第一個讓你真正喜歡上的人會活在你心裏一輩子……
盛夏的天氣猶如流火,空氣中充斥著黏膩的感覺,堵得人喘不過氣來。
中考的最後一堂課是數學。
又檢查了一遍試卷,然後清脆的鈴聲劃破長空。
停筆,交卷,從教室裏麵衝出來的學生像開閘的洪水一般不斷往外湧,整個校園無處不透露出一種歡欣雀躍的氛圍。
“菜菜。”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在考試結束後對田菜菜說,“前幾天我看到陳子逸了。”
菜菜的神情驟然變得有些恍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我:“那他現在怎麽樣?”
“都快半年了吧……他還是沒有變,聽說他已經決定考一中了。”
“羅靂麗……”田菜菜看著我,樣子看上去好像很平靜,目光清澈,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即使不是為了他,我還是決定要考附中。”田菜菜麵向陽光,烏黑的眼珠裏麵有種光澤盈盈流淌。
我頓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半年前的這個時候,田菜菜曾經拍著胸脯向我保證一定要考上陳子逸所在的省重點高中,我當時還笑著講她:“行了吧,就你那種看書超過1個小時就會頭痛的毛病,我打賭你肯定考不上。”
那時候的她多懶啊——胸無大誌,成天上課打瞌睡,下課就跟我混作業抄!
我總是怒其不爭:“田菜菜,你說你將來怎麽辦?”
田菜菜笑嘻嘻地說:“陳子逸說了,我做不來的還有他。你說有這麽一個萬能的男朋友在身邊,我還怕什麽?”
我氣極了說:“萬一陳子逸不要你了呢?”
“不要我?陳子逸怎麽可能不要我?”田菜菜的表情堅定而自信。
沒想到卻真的被我一語言中,陳子逸居然在臨近畢業的這一學期和田菜菜分手了。
和陳子逸分手的時候田菜菜簡直狼狽不堪,每天失魂落魄的,不停打著陳子逸已關機的電話,最後索性跑到陳子逸家樓下去等,不管怎麽樣就是不肯放手,那段日子的她簡直風度全無。
當我接到田菜菜的電話趕過去的時候,她正獨自蹲在街口。那天下著大雨,可是傾盆大雨也依舊蓋不住她的哭聲。那樣的地方,急速奔跑的行人都目不斜視,而她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在那裏哭得泣不成聲。
我二話不說拖起她就走。
她不動,我就恨鐵不成鋼地罵:“田菜菜,為了那麽絕情的一個陳子逸你就打算這樣啊?你哭死他都不會再理你了!”
而她就是不動,隻是哭。
我氣得眼眶都紅了,最後也不拉她了,抱著一身冰冷的她,任由雨滴從指尖滑落。
我拍著她顫抖的肩膀說:“哭吧,好好兒哭。今天哭完了,你要是再敢哼一聲,你看我不把你扔到大馬路上去!”
那天田菜菜哭了很久,第二天她就感冒發燒了,打了退燒針,掛了幾天點滴。
這樣大病一場後,她整個人急速瘦了下去,好在人終於是振作起來了。
誰都想不到好起來以後,田菜菜真的開始拚命用功念書了——除此之外,她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隻是再也沒有提起過陳子逸的名字。
田菜菜雖然做事總是迷迷糊糊的,看似什麽都不在乎,但是骨子裏卻有種不服輸的天性,一旦被刺激了,總能發揮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潛能。
正因為如此,她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順利地考上了這所省重點高中。
與其說田菜菜執著地想要考附中,不如說她心裏隻是執著於曾經就讀過附中的陳子逸。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真的願意為他改變的。
一陣熱風拂過,輕微擺動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蟬鳴陣陣。
站在耀眼的陽光下,我抬頭望著湛藍清澈的天空,風輕輕撩起我的長發。
空氣裏花香飄溢,又到了花開正豔的時節,然而此時花開,彼時花落,花開花落始終逃不過似水年華。
我抬手把被風吹亂的碎發撥到耳後,緩緩開口:“菜菜,都半年了呢!”
半年,這樣漫長,漫長得仿佛所有前塵往事都化成了漫漫煙塵,像清風一般,趁著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早已悄然飄走。
可是,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卻又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伸手環住田菜菜的肩膀,我不由得對著身邊發呆的田菜菜唏噓:“菜菜,不如趁著高中前最後的暑假,我們去雲南吧。”
田菜菜看著我愣了愣,疑惑地問:“嗯?為什麽是去雲南?”
微風乍起,葉影浮動在田菜菜白皙的臉龐上。
我微笑地看著她,嘟囔了一句:“雲南的麗江多浪漫啊,說不定還會有一場豔遇呢。”
田菜菜沒有再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女生手拉手,肩並肩,感受著這個炎熱似火的夏天,好像又回到了曾經唧唧喳喳的光景,隻不過這一次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默默地走在樹下交織的光影裏。
本來約好了一起去旅行的,眼看離開學還有半個月的時候,田菜菜卻跟我講:“靂麗,這次旅行我估計是去不了了。”
我問她:“是因為你爸媽給你安排的那個高才生家教?你不是說他不僅長得讓人發花癡,性格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嗎?”
田菜菜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說:“別提了,真不知道我爸媽怎麽想的,非要我突擊一個暑假考上重點班。最氣人的就是那個家教,那些溫柔體貼全都是假象,他現在每天想著法來整我,根本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黃世仁’。”然後,她對我哀求道,“幫我想想辦法吧!”
我憐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節哀,我會順帶著你的那份一起玩的。”
第二天我就隨著旅行社的自由團出發去了雲南。
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昆明後又坐汽車到達大理,中途轉車去了曲靖——聽說曲靖是盛產向日葵的地方。
旅遊旺季裏,我像很多旅行者一樣,背著包,手裏拿著地圖,穿梭在鄉間的每條小路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終於找到了那一整片向日葵。
金燦燦的花朵仰望著太陽,一束束地盛開,遠遠望去,大片花海滿目金黃。
一陣清風襲來,陽光下那一望無際、明媚燦爛的向日葵歡快地輕輕搖曳,無瑕而可愛。一時間,我的思緒也隨著這一整片的金色漸漸飄遠。
那年的夏天,一幫人組織去郊外爬山,在一片草坪後麵有一片向日葵開得如火如荼。
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邊走過來一個人,輕聲問:“你很喜歡向日葵嗎?”
我回過神,轉臉看著來人。
男生的眼睛像夏夜裏靜謐的湖水,將我的影子淹沒在其中;他俊逸的臉上掛著很溫暖的笑容,我的心也隨之變得很柔軟。
我低聲說:“嗯。”
男生臉上的笑容不變,點點頭。
兩個人站在向日葵前,他說:“女孩子很少有人喜歡向日葵,她們更喜歡鬱金香、熏衣草、百合吧……”
蝴蝶飛舞在寧靜的花海中,藍天白雲嫻靜內斂。
我看著眼前這個我打從心底喜歡的男孩,發現他的眼神依然寧靜,漂亮的唇角依然微微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可是我心裏隻有酸疼——在他講出“她們”的時候其實已經把我排除在外了。原來,我不是他的鬱金香,也不是他的熏衣草,更不是他的百合,我隻是偷偷喜歡著他的笨蛋羅靂麗。
垂下頭,我感覺到眼裏有熱氣在往外冒,想了很久,我還是開口問:“很久以後你還會不會記得自己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會不會記得為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說:“既然是很喜歡的人又怎麽會忘記呢?可是這個世界不是隻有愛就能夠在一起的。”
微風一陣陣吹過,拂起我輕盈的裙擺,拂起我額前的碎發。
我直起身,站在田間感受著習習清風,心裏突然很想念那個眉目清秀、眼睛像湖水般寧靜的男生。
慢慢伸出微微張開的手指遮住眼睛,我久久地仰望著天空。盛夏的光斑跳躍在指縫間,一圈圈七彩的光暈閃耀而炫目,倒映在眼裏卻是酸澀脹痛。
旅途的最後一站我們去了麗江。在古城裏麵,一條不起眼的小巷拐進去常常是別有洞天,一座破落的四合院走進去常常是生機盎然,一家家特色的店鋪裏滿是別致的小玩意,潺潺的流水聲在古城隨處可聽見。
離開的前一天早上,導遊帶我們去了麗江有名的許願樹。
無數虔誠的人將自己最深切的願望寫在風鈴上,寄托在這棵老樹上。
我們的導遊講著帶有當地味道的普通話,笑吟吟地說:“這是我們此次行程的最後一站了,希望大家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老樹下我將一串許願風鈴輕輕掛上去——上麵係著一朵盛開的向日葵。
木質風鈴牌子上寫著一行小字:“願做一棵向日葵,隔著無邊的距離,追隨著陽光的腳步,哪怕隻有一米陽光。”
一棵許願樹,心願寫上:“心誠則靈。”
向日葵怒放的第16個夏天,猶如從前的15個夏天一樣炎熱燥悶,幹燥少雨。天空湛藍得沒有一些雜質。眼睛裏麵有了溫潤的光,仰著頭,我終於笑起來,那些前塵往事,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段,都隨之深深掩埋。
從麗江回來就參加了附中的入學考試,田菜菜和我一起被分到了附中的重點班。我開始有點兒佩服田菜菜的家教了,趕鴨子上架居然真的有效果。
想要她從失戀的陰影裏麵走出來,我就拉著菜菜去學生會麵試。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去學生會麵試,結果她居然一臉慘白地跑了。
我追上她問怎麽回事,她大驚失色地說:“靂麗,這次我死定了,學生會會長就是我那個變態惡魔家教!”
不是冤家不聚頭,前人說的話原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關於附中的學生會會長紀嚴,實在是有太多事跡流傳了,比如能文能武,數學物理奧賽雙料冠軍,又是學校有史以來第一個高一就當上學生會會長的人,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很多,我沒能完全記住,總之就是他擁有若幹崇拜者,是受人歡迎和敬畏的“大神”級人物。
自從誤打誤撞被紀嚴招攬進了學生會,田菜菜每天都跟我抱怨自己是怎麽受折磨的,可是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出入學生會的頻率卻是越來越高了。
最近她中午總是被紀嚴拉著整理學生會的檔案,我一個人也懶得去食堂排隊,就跑到學校後麵的小吃街吃東西。
9月的天氣還是持續高溫,正午的太陽讓我額頭不停地冒汗。四下打量,我準備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歇一歇,無奈正是吃飯的時候,到處都是爆滿。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起眼的麻辣水煮魚店,人還不算多,沒想到,田菜菜居然正躲在這裏偷懶。
我走過去準備從身後偷襲她,卻突然發現田菜菜身邊還有個男生,剛靠近點兒就聽到那男生講:“菜菜小朋友,以後跟大哥混,保證你日後吃香喝辣、前途無量。”
田菜菜握著筷子,雙眼閃光,滿眼崇拜地點頭,像一隻無辜的小動物。
我忍不住笑出來,走過去說:“算了吧,就她這腦子也不會有什麽升官發財的命,勞駕你管好她不捅婁子就可以了。”
眼神移到那個男生身上,我忽然倒吸了一口氣——那樣漂亮的黑色眼眸,笑起來時眼眉彎彎的,鼻梁挺直,光滑的唇帶著紅潤的色澤,側麵的線條光滑優美,即使他是側對著我,隻露給我半張臉,可這半張臉已經足以讓我呆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盛夏的陽光透入玻璃,斑駁的光點仿佛閃光的碎片。室內一切都沐浴在零星閃爍的光輝中,一切都是如此寧靜。
刹那間我覺得有些恍惚,仿佛是被豔陽曬得眩暈,連說話都忘記了。
也許是感覺到我的視線,男生轉過頭來,微微一愣,半晌後轉頭問田菜菜:“你朋友?”
隻是一瞬間,他就徹底抓住了我的視線:那雙眼睛如夏日一泓清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從那雙眼睛裏麵散發出來,仿佛時光又倒流回了從前。
刹那間,我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更響,藏在心口的那個名字幾乎就要呼之欲出了。但我一眼瞥見他放在桌上的學生會牌子。上麵用黑色大字印著“展思揚”和“學生會副會長”,我不由得神情一滯,轉而搖了搖頭。
其實這個世界上相像的人還是很多的……
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我立刻拉開凳子坐下,拍了拍田菜菜的小臉,熱切地說:“菜菜,這又是你從哪裏拐出來的大哥?”聲音好像拌了蜜。
田菜菜點了點頭。
坐在一邊的展思揚笑得極其歡暢,揚眉說:“本校第一帥哥在此,妹妹。”
爽朗的笑聲在滿室金黃的光線中變得柔軟而燦爛。這樣明媚的笑容,猶如這個季節的陽光,明豔動人,叫人格外記憶深刻。
展思揚中間接了一個電話,買完單先走了。我和田菜菜兩個人吃到撐才起身往學校走。半路上,我問田菜菜:“他是你們學生會的副會長?”
田菜菜點頭說:“沒錯。沒想到學生會還有這樣的男生吧?別看揚揚表麵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其實他還是很好講話的。靂麗,要不你也加入學生會吧?我找揚揚講一聲。”
腳步停頓了一下,我用手遮著眼睛,仰著頭看了看樹梢。太陽從葉縫中灑下斑駁的光點,偶爾吹來一陣風,果然叫人舒心許多。我微笑著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暫時不想進學生會。”
“為什麽不想?當初還是你跟我說進學生會有很多好處的。”田菜菜一臉認真。
“不知道,也許是覺得沒有把握吧。”
田菜菜瞪著我說:“別跟我開玩笑,你還會覺得沒有把握?你又是年級前十名又曾經是市‘三好學生’,不要跟我講你也會有為難的時候。”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好在這時候上課的鈴聲很適時地響起來,我拉著她催促道:“行了行了,到時候再說吧。”
其實再強大的人,在感情麵前總是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學校球場的花壇後麵,有個不太顯眼的涼亭隱在一排排鬆樹後麵,十分幽靜。木質的構架早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了,這種年代久遠的亭子本來就不被人注意,再加上學校準備建新的教學樓,這個亭子也要拆了,所以基本上沒有人過來。
中午午休的時候,我總是戴著耳機,拿著書,靜靜地坐在那裏,很久很久。
然而我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在這樣僻靜而隱蔽的地方遇到展思揚。
我仰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展思揚。
他穿著附中的白色短袖校服,藍色的領口微微敞開,頭發因為流過汗顯得很伏貼。看到我,他也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說:“是你啊。”
我把書合上,摘下耳機,指了指旁邊的空位請他坐,同時笑著點頭說:“你還記得我啊。”
展思揚也不客氣,從容地在我身邊坐下,評價道:“我也算是你的前輩了,可是在這個球場來回這麽多次卻不知道角落裏還有這樣一個小涼亭。”
“那你是怎麽過來的?”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灌木:“我過來撿球的。”他轉過頭來問我,“你又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你總是在這裏看書嗎?”
陽光一路穿透密集高大的樹叢落到展思揚的臉上,勾勒出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光滑的額頭和下顎、挺直的鼻梁、狹長漂亮的眼睛,看起來那樣安靜,那樣讓人留戀。
我懷裏抱著書,呆呆地看著他,說:“別人告訴我的。”我的眼睛已經找不到焦點,神智仿佛被什麽東西吸走了一樣。
展思揚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拍拍我的肩膀問:“你還好嗎?”
我被拍醒過來,看清楚麵前的人依然是展思揚,歉意地笑了笑,把臉扭到一邊去,片刻之後才神色如常地轉回來,開玩笑一般地問:“學長,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展思揚目光一閃,頓了一下,仔細看著我,轉瞬也笑起來,手撐在木質欄杆上說:“哈哈,有啊,經常有人說我長得像羅誌祥。”
我搖頭說:“我倒是覺得更像周渝民,仔仔淺笑的時候總是露出若隱若現的酒窩。”
展思揚怔住了,打量了我臉上的表情確定不是玩笑之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哦,那還真是遺憾,我臉上沒有酒窩。”
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些走神,我解釋說:“啊,我隻是覺得長得很好看的男生總是容易引人遐想。”
展思揚伏在欄杆上笑得樂不可支,好在這個涼亭偏僻,不怕被人聽到。笑完後他坐直了看著我說:“小學妹,你這是在誇我嗎?”
我鬆了一口氣,鎮定下來,說:“當然,我不相信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帥。”
展思揚眼睛裏依舊盛滿笑意:“還真是沒有誰像你這麽誇的。”
他起身去撿球。
看到他抱著球,我問了一句:“這屆青少年籃球比賽已經打進決賽了吧?”
“你也感興趣?”展思揚好奇地看著我。
我撇撇嘴說:“談不上多狂熱,隻是我哥以前也是附中籃球隊的,拜他所賜略懂一二。”
展思揚笑著點頭說:“下星期六就是總決賽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來看看?”
看著展思揚清澈的眼睛,我仿佛受了蠱惑,情不自禁就答應下來:“好啊。”
我沒有告訴他星期六的下午我在外校是有一節繪畫課的。
其實我學畫畫的時間還不長,好在領悟能力還不錯,加上畫畫的時候總是心無旁騖,每次把作業交給老師檢查的時候,畫室的老師都會大加讚賞:“羅靂麗,雖然你學畫才一年,但是進步非常快。”
跟導師告別後,我看了看表,離比賽結束還有半個小時。其實已經是遲到很久了,可是既然答應了人家,總是要去的,於是我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往籃球賽場趕去。
籃球館裏麵人頭攢動,各校的人都過來看這場巔峰對決,也有僅僅是來看帥哥的女生們,尖叫著她們所崇拜者的名字。
比賽要結束了,看樣子附中隊已經穩操勝券。再看看場上的人,那群人裏不乏個高帥氣的男生。可我一眼便從中認出了展思揚。四周充斥著幾乎令人耳膜迸裂的嘈雜聲,讓我的頭都要裂開了。從看台上逃離出來,我歎了口氣,早知道就不答應了,現在人都來了總是要打個招呼才能走,我隻能往側麵通道走去。
沒想到就連通道都擠了一堆人,還有電視台的記者。
被人推來推去間突然一腳踩空,整個人失去重心就要往前麵倒,雖然我敏捷地抓住了扶手,腳踝卻崴了。我倒吸一口涼氣,索性也不去擠了,一瘸一拐地移到人比較少的拐角台階上坐下,打算等人都散了再離開。
我抱著膝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比賽隊伍都走了,天也漸漸暗下來,通道的人慢慢散去。我站起來試著往前麵走了兩步,一步一挪地往另一側的安全出口走去。沒走多遠,我就隱約聽到有一對男女在低聲細語地交談。
“揚揚,你不要再裝成什麽都不知道好不好?”女生激動起來,聲音大了點兒。
“我沒有裝啊。”男生的聲音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努力看清那個男生,原來是展思揚。他旁邊的女生眉目清秀,眼睛裏麵透出一種倔強。
女生的聲音忽然變得無力:“那你不要告訴我,我對你的態度這麽明顯,你卻不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
展思揚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改以往嬉笑的態度,很認真地說:“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隻是把你當妹妹。”
出口處微黃的光讓我看清楚那女生眼睛裏分明有痛楚在流動,不願意再多看,我轉身準備走,卻撞到了垃圾桶——腳一陣劇痛,我卻不敢喊出聲來。
女生警覺地大聲喊:“誰在那裏?”
我看自己現在這樣也跑不掉了,轉頭“嘿嘿”一笑,說:“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你們繼續,直接忽視我就好了。”
“羅靂麗?”展思揚叫住我。他的眼睛裏閃著愕然的光芒。
“原來是學長啊。”我朝他揚了揚手。
展思揚走近了一步問:“你怎麽還在這裏?”
“哦,我本來準備跟你打聲招呼再走的,可惜搞錯了方向迷路了。”看到那個女生眼睛裏忽明忽暗地閃著疑惑的光,我笑著說,“放心,我剛剛才過來,你們講什麽我根本沒有聽到。”轉頭,我又對展思揚說,“學長,那我先走了。”結果,我剛踏出一步腳就軟了。
展思揚大吃一驚,幾步走過來,伸手扶住我:“你的腳怎麽了?”
“沒事,就是剛崴了一下,回去揉揉就好了。”
他彎腰看了看,皺眉說:“都腫得這麽厲害了還說沒事?走,我送你回去。”
那女生和我均是一愣,我趕緊搖頭說:“不用了,我等一下自己攔車就好了。”
一直沉默的女生忍不住走過來說:“揚揚,隊裏的人都說好了,等一下還要一起慶祝。”
“是啊,是啊,我真沒事,你就別管我了。”我笑著點頭。
展思揚沒理我,直接架起我往出口走,回頭跟那女生說:“我送完人就過去。”
我沒有再拒絕,因為腳確實是很痛,也就由著展思揚把我扶進車裏麵。他自己也鑽了進來。車裏麵很安靜,我有點累了,靠在椅背上凝神地看著車窗外麵。
忽然,他說了一句:“你是藝術生嗎?”
我轉頭看著他——展思揚目光停留在我的畫板上。
我搖頭說:“不是,我也隻是每個星期去一次畫室,充其量隻能算是業餘愛好者。”
他沒出聲,隻是詫異地看著我說:“難道你今天是特意從畫室趕過來?”
我也找不到什麽理由搪塞,隻好說:“既然答應了就不好不來。”
他說:“你又何必勉強答應下來呢?”
車子裏麵的冷氣吹得我腦子昏沉沉的,嘴巴有點兒不聽使喚,不自覺就把問題問出來了:“拒絕一個人應該是很難受的吧?”
展思揚一頓,看著我問:“你都聽見了?”
我點點頭,說:“我隻是剛好碰到。”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感情的事情強求不來,與其含含糊糊、曖昧不明,倒不如幹脆一點兒講清楚,躊躇不定才真的傷人。”
車子突然一個急刹車,我整個人都往前傾。司機惱怒地對著麵前闖紅燈的行人叫罵了幾句。我垂下了頭,把身體往下壓低了一點兒,用極細的聲音輕聲自問:“真的就隻是妹妹嗎?”聲音飄散在空氣裏麵,展思揚根本就沒有聽見。
新一屆的市文藝節臨近,田菜菜每天都忙著學生會為市文藝節準備的話劇,連化學老師布置的作業都忘記了,便央求我幫她寫化學實驗結果表。實驗雖然容易但過程卻很複雜,等我填完表交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從辦公室裏麵出來,我迎麵碰上一個人。
那女生首先叫出聲:“是你。”
我抬頭看,才發現是那天在通道處跟展思揚講話的女生。
氣氛有些尷尬,我點頭對她笑笑就準備走,她突然叫住我:“能不能請你等一下?”
我腳步頓了一下,回頭就聽見她輕聲問:“你跟揚揚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瞥了她一眼,見她滿是期待地等著我的答複,無奈地搖頭說:“你說展思揚嗎?我跟他不過剛剛認識,連深交都算不上,你認為我們會是什麽關係?”
女生神色好像輕鬆下來,她目光清澈、自信滿滿地說:“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我一臉莫名其妙地反過來問她:“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係?”
“之前可能是我太敏感,我總覺得你看揚揚的眼神很複雜,不像隻是朋友那麽簡單。”她打量了我一下,一臉安心地說,“可是現在看起來,好像真的是我想多了。”然後,那女生拿著資料夾,轉身離開。
直到那女生走遠,我才自語一般地說:“也許你沒有看錯,隻是我眼睛裏看到的人並不是展思揚而已。”
校園裏麵有棵很大的桂花樹,夏末的時候,一陣風吹過,香氣四溢。
我走到學校獎狀欄前,凝神看著裏麵一張依舊鮮紅的獎狀。獎狀上麵用黑色的宋體字寫著“青少年美術展覽一等獎,衛晨”。獎狀旁邊貼著獲獎者與校長的合影,那個少年笑顏如花,臉上輕輕泛開酒窩。
日子太久遠了,曾經的心動都快要記不太清楚了。
我靜靜站在走道上,看到照片裏麵的人,微笑著輕聲開口:“其實除了那雙清亮的眼睛以外,也不是很像展思揚,我怎麽總是會看錯呢?”
這個夏天既熱又漫長,比天氣更狂熱的是最近學校流傳的一個八卦——萬年冰山一般的學生會會長居然喜歡上了高一一班的田菜菜。
我在操場找到田菜菜的時候,有幾個路過的女生正對她指指點點。從那些女生身邊經過時,我正好聽見其中一個說:“那就是田菜菜,也就那樣吧,挺一般的。”我最看不慣背後說人是非的人,便回頭狠狠瞪了她們一眼。
走到田菜菜身邊,我拍著她的肩膀說:“菜菜,這次你算是紅了,這麽多人都在嫉妒你。”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看來,就算流言滿天飛,這個緋聞女主角自己還渾然不覺。
我問她:“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學生會會長紀嚴?”問完,我還不忘記提醒她,“別不承認,紀嚴那麽高傲的人把你留在學生會,明著暗著在背後幫你,你不可能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田菜菜垂下頭,難得沒有嘴硬:“我不知道……陳子逸離開的時候我也隻是覺得遺憾,紀嚴卻讓我覺得心痛……不過就算我喜歡紀嚴又有什麽用?我並不是他想要的。”
我愣住了,心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再也無法開口講話。
豔陽的光穿越層層樹葉,潛在的記憶就此呈現出來,這般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天。那個少年,大大的眼睛裏麵帶著跳躍的光,他跟我說:“既然是很喜歡的人又怎麽會忘記呢?可是這個世界不是隻有愛就能夠在一起的。”時間仿佛停止在那一刻。青澀的初戀,在衛晨牽著另一個女生的手離開了我的生活開始,就隕落在了大地,也在我心裏留下了一個偌大的傷疤,讓我一想起便會痛徹心扉。
我仿佛看見許願風鈴上那朵盛開的向日葵連同我心裏潛藏的小秘密一起,落地、生根、發芽、成長,在潮濕的心田悄悄綻放,沒有理由,沒有童話的浪漫,也沒有鮮花蜜語的灌溉,甚至,一切都沒有開始就結束了,隻有這樣一片風景活在記憶裏,卻隻能被小心地收藏。
“菜菜,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什麽嗎?”
“什麽?”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其實有時候,喜歡不一定要說出口,卻是可以放在心裏的。”
隻是,我不曾想到在田菜菜一貫滑稽的外表下居然有這麽執拗的心。沒過幾天,她突然把辭職報告塞給我,說:“我要離開學生會,離開紀嚴。”
詫異的同時我馬上拒絕了她,然後想到這一切可能與陳子逸的重新出現有關。
她問我:“羅靂麗,你還會想起曾經喜歡的人嗎?”
看著田菜菜緊咬著唇堅定不移的樣子,我不禁問自己:會想嗎?當看著自己喜歡的人牽著另一個女生的手的時候,自己是怎樣的心情?當他告訴我他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北京讀大學的消息時,我又是怎樣的心情?
曾經喜歡的第一個人,我似乎就快要記不起來了,或許,是不想去想起……
當一段感情得不到回應,隻剩下自己孤獨地談一個人的戀愛時,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能延續多久?
整個星期我都處於茫然不知所措的狀態,以至於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被人攔住也沒有反應。
“你好,羅靂麗!”男生在眾人推搡下站了出來,說,“這個星期我過生日,我想邀請你參加,怎麽樣?”他滿臉寫著期盼,態度誠懇。
他是隔壁班的體育委員,開學沒多久就給我寫過兩封信,我都沒理。沒想到在食堂這樣的地方他居然就這麽大膽,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婉言拒絕。
對麵的男生有點急了,問:“好不好?”
食堂裏麵人越來越多,我實在不想糾纏,搖頭說:“不好意思,我想不行。”
男生覺得沒有麵子,臉色很差地講:“你對我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嗎?我曾經給你寫過信,你沒有回複我。不管你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至少應該告訴我一聲吧?你這樣很沒有禮貌的。”
我微笑著說:“那你這樣大庭廣眾下冒失地攔住我,請問又算什麽禮貌呢?”
男生還想講什麽,突然被人打斷了。
“她沒有時間。”
我回頭一看,居然是展思揚。見他笑吟吟地走過來,我麵前的男生臉色忽變。
我不吭聲,心底也很詫異——怎麽跟他就這麽有緣分?
展思揚今天臂上掛著紀檢的袖章,他走到男生麵前,說:“同學,請你按順序排隊,可以嗎?”語氣很禮貌,卻透著一絲不容違抗的威嚴。
站在我麵前的男生一怔,上下打量了一遍展思揚,又看看他手臂上的紅色袖章,最後挫敗地走開了。
我鬆了一口氣,十分感激地說:“學長,謝謝你。”
展思揚笑著說:“叫我揚揚就好了。舉手之勞,不用客氣。”猶豫片刻後,他問,“剛剛那個人,他是不是想追你?”
我聳聳肩說:“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展思揚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你是不是對談戀愛很反感?”
抬頭看著他,我微笑著說:“我沒想那麽多。隻是,遇上不喜歡的人就離開,總好過有些人遇上不喜歡的人卻選擇繼續走下去——那種事我做不到,隻能在心裏佩服。”
展思揚愣了愣,笑起來:“你還真是很特別。那這次我算是幫了你一個忙,你也幫我一個吧。”
“幫什麽?”
“你也知道,藝術節沒多久了,菜菜又辭職了,現在學生會正好空缺一個職位,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夏末的風吹過校園,梧桐樹綠色的波濤在頭頂**漾。
我看著展思揚:他彎著嘴角,白色的校服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眼眸裏麵閃著零星的光影,就像滿是星光的夜空。
我問他:“我答應你有什麽好處啊?”
他拍拍我的肩膀,邪邪地笑:“小學妹,進了學生會,不管你是想要前途無量還是要帥哥如雲,統統都不是問題。至於你不想要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都會被自動過濾的。”
“過濾”,這兩個字深深打動了我。眼前似乎已經是條康莊大道,隻要踏出一步,就能看見頭上頂著藍天白雲,身畔開滿枝莖搖曳的花……
那些前塵往事在這片明朗中,仿佛也都黯然失色了。
很久以後,我才笑眼彎彎地答應:“好啊。”
展思揚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麽幹脆就答應,深深地看著我。
站在他麵前,我抬頭就能看到他的臉:挺直的鼻梁,唇形非常漂亮,漂亮的眼睛裏有微光在**漾……
我心中泛起的波動頃刻就如洶湧的波濤在翻滾。
食堂裏嘈雜的聲音突然離我很遙遠,我隻聽見自己又急又亂的心跳聲。
然而,誰都不會知道,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有一朵熱烈綻放的向日葵。
春天播種,夏天燃盡,它有著不可更改的花期,柔暖的綻放與無意的凋零,都隻能是一朵花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