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盡管唐果每一天都在祈禱時間可以忽然停住,但是在他的鬱悶中,參加排練的那一天還是到來了。

這一天,因為各種心理負擔因素而早早起床的唐果頂著一臉的黑眼圈,陰鬱地走在通往學校的大禮堂,也就是話劇社的老巢的路上。

跟整個人都在往外散發黑色氣息的唐果比起來,走在他身邊的淩波麗心情卻好得如明媚的陽光一般燦爛。這樣雀躍的心情,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是,如果是根據那天專家說的話,她明明就應該討厭和戲劇有關的東西……不,不對!其實這種討厭根本就來得沒有由頭呀!她明明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為什麽就會那麽肯定“自己討厭戲劇”這件事情呢?

“唐果,我以前到底喜不喜歡戲劇呢?”有些矛盾的心情讓淩波麗忍不住對著身邊的唐果問道。

“嗯,應該是非常喜歡吧。”滿心都是今天的彩排的唐果,頗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否則演技也不會好到那種程度。”

“真的嗎?”淩波麗的眼睛一亮,“對呀!你之前一直都在說,你追求我,就是因為被我的演技所折服呢!那我的演技到底好到什麽程度呢?我有沒有演過什麽角色?”淩波麗對著唐果連連發問。

“這個……實在是說來話長啊!”謹記著和一和淩秋麗的“真相見光死”忠告,唐果趕緊回避掉了這些敏感話題,“我現在要背台詞呢!能不能等排練完了再具體告訴你?”抱著拖一陣是一陣的心情,唐果又找來了這麽一個不怎麽高明的理由。

“啊,真不好意思。”淩波麗忽然非常鄭重地道歉起來,“那我不打擾你了。”

“呃……我不是要責怪你的意思。”這下子,反倒是唐果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無論是在排練還是正式表演之前,演員的狀態都非常重要。準備工作並非是從後台開始的,而是在你去後台的路上。無論什麽時候,演員都應該持有一份強烈的入戲心情,所以說……”不知不覺中,淩波麗竟開始說起了演員心得。

唐果看著完全沉浸在了演員情緒中的淩波麗,不僅沒有感到高興,反而臉色蒼白地感到了驚恐。

完了!完了!能說出如此專業的話來,那不就表示說……她已經恢複記憶了?唉……他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跟她說什麽“台詞”呐!

這一刻,唐果覺得自己連腸子都要悔青了。就算是醫學沒有什麽了解,唐果也可以感覺得到,淩波麗的表演意識正在恢複當中。

“嗯嗯……”如今的他,除了僵著一張臉,悶聲地點頭表示同意之外,根本就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

“哎呀!真是對不起,我這麽囉唆,一定又影響到你了!”幸好,在發現唐果的不對勁之後,淩波麗竟然誤以為是她打擾到了唐果的“入戲”,立刻打住了話頭。

“嗯嗯……”唐果依然在敷衍著點頭。

“哇啊!太好了!”看著唐果一副木訥的樣子,淩波麗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她不禁小聲地感慨起來,“果然已經入戲了!速度還真快!”

殊不知,這時候唐果的大腦瓜裏麵,其實隻剩下了迷茫和不知所措。他已經完全不知道,到了禮堂之後又會發生什麽能“刺激”到淩波麗的事情了。

2

“嗯,這裏的位置你隨便坐。”來到大禮堂之後,唐果指了指後排的位置,示意淩波麗坐下。

“好的,你就放心去吧,我不會打擾到你們的。”淩波麗衝著唐果會心一笑,然後下意識地問道,“對了,你到時候會站在舞台的哪幾個點呢?”

“這個嘛……就那裏了……”唐果沒底氣地指了指舞台最角落的位置。

“然後呢?從那裏開始,接著又會走到舞台的哪個方位呢?”淩波麗繼續發揮著她那潛意識的專業精神。

“沒……沒有了……”這一下,唐果說話的聲音更輕了,“我隻要一直站在那裏就好。”

“這樣啊。”淩波麗盯著舞台上唐果指著的方位望了望,接著問,“那你到時候會在幾分幾秒的時候,從哪裏走上去呢?”

“呃……沒那麽複雜啦!嗬嗬……”唐果硬著頭皮說,“我從序幕開始,就會一直站在那裏不動,直到整場戲結束,就可以了。”

“怎麽可能?”淩波麗不禁訝異地大呼起來,“怎麽會有這種怪異的角色?就算是跑龍套的角色,那也總得有移動的路線吧?隻要是正常的角色,就不可能隻有一個走位啊。”

“嗯,這個角色確實不怎麽正常。”在即將揭曉的真相麵前,唐果隻能選擇坦白從寬,“其實我的角色,是一棵樹。”

“什麽?一棵樹?”淩波麗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這算是什麽角色?”

“呃……好像確實也不能算是什麽角色,哈哈哈……”唐果努力想要露出輕鬆的表情,但是,他的演技卻直接決定了,他的這個笑容注定是慘不忍睹的。

“當初分配角色的時候,社長說已經沒有可以分配給我的戲份了。但是呢,鑒於布景經費不足,可以讓我扮作一棵樹,來充當舞台背景。那個……”這時的唐果已經有了“破罐子破摔”的覺悟,“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

一陣短短的沉默出現在了兩人中間。唐果低著頭,看著大禮堂的地麵,忽然有種挖個大洞然後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

“不錯啊!”不料,此時的淩波麗卻說出了與唐果預想截然不同的話來,“演員本來就應該不遺餘力地爭取一切能夠在觀眾麵前露臉的機會。你這個樣子很好!”說著,她便徑自來到後排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說,“如果你是站在那裏的話,那麽坐在這裏應該就是最好的觀賞位置了。”她衝著唐果一笑,“去吧!我會在這裏默默地替你加油的!”

“你……”淩波麗的反應簡直讓唐果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他的鼻子忽然有點酸酸的,眼眶也有些發熱,在感動地看著對方許久之後,他終於重重地點了下頭,懷揣著從未有過的信心走向了舞台。

3

觀眾席上的燈光暗下,舞台上的演員們都開始各就各位,準備著導演的發號施令。這時,默默站在舞台最角落的唐果也早已將身板站得筆挺,儼然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

“各就各位,預備——Action!”隨著導演的一聲令下,聚光燈一下子打在了唐果跟前的男一號——宮學長的身上。

“啊!月光如此皎潔迷人,卻依然安撫不了我內心的憂傷……”宮學長聲情並茂地講出了第一句的開場白。

“停!停!”不料正當所有人都陶醉在宮學長營造的氣氛中時,坐在觀眾席上的導演卻傳來了不滿的叫停聲,“宮,你等一下再念!”

“怎麽了?剛才的那段台詞明明沒有問題呀?”

“就是啊!我都被瞬間帶入戲了呢!”

“導演今天是怎麽了?不會是在刻意找茬吧?”

……

站在舞台邊緣的其他話劇社成員,都開始不解地議論起來。

“喂!開玩笑吧!這都不夠好?要求也太高了吧?”這時,站在宮學長背後的唐果,也不免開始替宮學長叫屈起來。

“你!剛才說什麽呢?”不料,唐果的小聲嘀咕竟然被導演發現了,“你給我大聲點兒!再說一遍!”

“哼,說就說!”唐果忍不住地替宮學長打抱不平起來,“我覺得宮學長剛才的台詞講得非常好,根本就不需要停下來重新來過!”

“你小子是不是誤會什麽了?”導演皺著眉頭,極其不滿地看著唐果,“我什麽時候說過,宮的那段台詞講得有問題了?”

“呃?原來不是啊!”意識到是自己的誤解之後,唐果這下反倒尷尬了,他忙不迭地賠笑說,“那……那我就沒有意見了啦!嗬嗬嗬……誤會啦誤會!嗬嗬嗬……”

“好吧,謝謝你對我沒意見。”導演不緊不慢地說著,視線依然盯著唐果不放,“但是,這位同學,我不得不告訴你,我現在對你很有意見!”

“哈?”唐果不由得一愣,然後便立馬反駁起來,“喂!導演,做人不帶那麽氣量小的吧?我剛才都說了,這個真的隻是一場誤會啊!”

“這跟剛才的誤會沒關係,我現在想說的是剛才令我不滿而喊停的原因。”說著,導演伸出一隻手指向唐果,“那個原因,就是你!”

“什麽?!”唐果愕然地也跟著用手反指了一下自己,“我?!可是,導演啊,我直到現在都沒有講過一句台詞耶!而且您看,事實上,我也隻是一顆背景樹而已啊!”

——所以你到底還能對我有什麽不滿啊!

唐果將這後半句話留給了心靈去咆哮。

“哼!就是你有種不思進取的想法,所以你才連樹都演不好!”導演毫不客氣訓斥起來,“你知道一場戲當中的背景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嗎?”

“襯托氛圍。”唐果老實地回答。

“好,既然你也清楚地明白這一點,那麽……”導演又伸手指向了宮學長,“剛才宮在表達悲傷情緒的時候,你為什麽要露出一副陶醉的樣子來?你這還算是襯托氛圍嗎?簡直就是故意拆台!”

“我……”唐果被導演說得麵紅耳赤,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才好。

確實,當聽到宮學長背誦台詞的時候,他瞬間就被對方熟練的舞台技巧折服了,以至於不知不覺間,就開始陶醉了起來,甚至還將這種情緒反應到了臉上。

“果然,又是他!這個萬年的舞台殺手!扯後腿的家夥!”

“就是嘛!我就想,像宮學長這麽具有表演天賦的人,怎麽可能在一上來就出現NG的狀況呢?”

“唉……話說我們戲劇社還真夠倒黴的。竟招來這麽一個極品的家夥,害得我們每次公演的時候,總要三五不時地出些狀況。唉……我們為什麽就不能把他趕走呢?”

“可是他好歹也算是付了會費的耶!聽說好像還是付得最多的,所以礙於麵子,我們社長也隻能每次分配點不重要的角色給他。但誰知道,他就連這種不說話的背景角色,都能演得狀況百出!”

“真是的,像這樣的人,就應該自己覺悟高點,主動退出嘛!”

……

場下圍觀其他會員們也跟著七嘴八舌地數落起唐果的不是來。不過,他們沒有發現,他們這些話語全部都被後排的淩波麗聽得一清二楚。漸漸地,她的眉頭也跟著緊鎖了起來。雖然,唐果的表演確實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不過,這些人這樣議論著自己的同學,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淩波麗看著台上已經被訓得垂頭喪氣的唐果,胸口的地方有一種隱隱的疼痛。那個家夥在她麵前一直都是傻傻的,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可是這個時候,他卻像是秋天裏的小白菜一樣奄奄的,沒有一點精神。

“真是不像話!”終於,淩波麗忍不住高聲地“感慨”了一聲。

“嗯!這位新同學,連你這麽認為的,是吧?”前排有會員聽到了淩波麗的話,便像是找到了革命同誌似的猛地轉過身子,連連點頭說,“像這樣沒有天賦的敗類,就不應該讓他在我們戲劇社繼續存在下去!”

“很抱歉,如果你們真心是這麽認為的話,那我隻能說,我的想法跟你們完全不一樣。”淩波麗冷冷地回應說。

“不會吧?難道你覺得還是應該給唐果這種人機會?”對方激動地大聲反問道。

“給不給他機會,那是你們話劇社自己的事情。”淩波麗毫不客氣地說,“我想說的隻有一件事情……身為一個主角,竟然連舞台這點空間的氣場都沒法把握住,出了問題,甚至還要怪罪背景演員不配合,簡直可笑!”

“什麽?!你敢說宮學長……”

那個同學頓時換了一副臉色,他狠狠地瞪著淩波麗,就好像她不小心冒犯了他的女王一樣。

“憑什麽這麽說啊!你又是誰啊!”另外一個宮學長的崇拜者也探過頭來,一臉不滿地瞪著淩波麗。

在他們的帶動下,剛才還在圍觀唐果的同學們都聚集到了淩波麗的身邊。他們每個人看上去是衣服臉色不善的樣子,而淩波麗在人群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的纖弱。不過,就算是麵對著人多勢眾的崇拜者,淩波麗一點也沒有顯示出害怕的樣子。她冷淡地看著圍在自己麵前的人,卻不知道這種冷漠的態度看了更加讓人覺得暴躁。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繃了起來……

“打劫啦!打劫啦!”

就在氣氛的緊繃幾乎到了一個臨界點的時候,門外傳來的一陣凶狠的叫囂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淩波麗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個粗魯的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一轉過頭,淩波麗就看到三個頭上統一戴著喜羊羊麵具的人正擋在大門口。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操著一根木棍,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兄弟們!給我砸了這裏!”隻聽站在當中的那人誇張地大吼了一聲,接著,他身邊的那兩個同夥就操起了木棍,氣勢洶洶地衝著舞台而去了。

“啊啊啊!有流氓!”

“宮學長!快!走那邊的安全通道!”

“不要擠呀!出口都被堵死啦!”

……

現場頓時亂作了一團。看著這從來都隻有在電視裏才會出現的“黑社會打砸搶”,無論是舞台上的演員,還是候場的配角,甚至是觀眾席上旁觀的一般會員們,都慌了手腳。

在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亂的時候,三個“麵具人”當中最魁梧的那個人,已經衝到了舞台上,眼看著就要對唯一還留在舞台上的唐果不利了。

“喂!你……你想幹什麽啊!”唐果滿頭黑線地盯著對方的那張小羊麵具,他的表情與其說是恐慌,倒不如說是無語來著更貼切。

“毀掉話劇社。”對方言簡意賅地回答了他。

“唉……我就知道是這樣……”聽了對方的回答之後,唐果說話的語氣更加無力了,同時也開始在內心深處無奈地抱怨了起來:你們這群沒有大腦的呆子!別以為戴個麵具,我唐果就不知道你們是2012辦公室出品的混蛋了!就你這說話的語氣腔調,不是恭絕那個單細胞生物,還會是誰?!唉……你們難道還真的以為,隻要過來砸個場子,就能讓淩波麗永遠不接觸戲劇了嗎?

“不用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單純的恭絕並沒有聽出唐果語氣中的失落,他依然滿心地以為唐果會因此而感謝自己所做的一切。

“謝你妹啊!”這下子,唐果終於忍不住大吼了起來,“我真不知道你們的腦子裏麵到底是怎麽想的。但是,我唐果必須告訴你們,就算我今天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我也必須留在這個舞台上繼續演戲……哪怕隻是一棵樹的角色而已!”

……

唐果的一番豪言壯語頓時引來了現場的一片寂靜,那些剛才還急著逃跑的人、慌亂大叫的人,甚至包括那三個突如其來的“歹徒”,都紛紛像是定格了一樣。他們停止了動作,並將視線全部定格在了依然待在舞台上的唐果身上。

“說得好!”忽然,坐在觀眾席下的淩波麗打破了寂靜。她輕輕地鼓著掌,單薄的掌聲在大禮堂裏回**著。

她……她看見了!她在鼓勵我!

看到淩波麗肯定自己的瞬間,唐果的靈魂就像是被注入了燃料一樣,瞬間變得明亮了起來。這一刻,他甚至覺得,淩波麗就算是這場排練而當即恢複了記憶也無所謂。因為至少,他已經得到了她的肯定。

“沒錯!大家不要慌!看清楚,這群壞蛋隻有三個人!而且隻有一個大塊頭!”與此同時,站在觀眾席前排的導演也回過了神。隻見他朝著觀眾席上的幾個男生一指:“你們幾個男生坐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分頭去製服他們!另外,誰身上帶著手機的?快點打110!”

“是!”聽了導演的一番話之後,男生們這才回過神來,一個個地朝著“麵具三人組”衝了過去。

在這樣的大逆轉之下,現場的人也停止了慌亂。就這樣,一場混亂剛持續不到三分鍾的時間,就漸漸地被控製住了。片刻的功夫,其中的一名“麵具打手”就被那些男生五花大綁了起來。

“完了!你看!這下要露餡了吧!”看著眾人都從慌張中恢複鎮定,從剛才起就一直穩站在舞台上沒有動過的唐果反而開始慌亂了——要是被大家發現他們是自己的同夥,那他唐果不被話劇社開除了才怪呢!

唐果開始拚命祈禱那幾個混蛋不要被抓住——然後,唐果就絕望地發現:連和一也極其不給力地被人民群眾抓了個正著。

現在,搗蛋三人組的成員,就隻剩下舞台上的恭絕一個人了。

“摘下他們的麵具!”導演又在這一刻做出了第二個足以讓唐果絕望的指示。

“同學們!別激動啊!是我!是我!”不料,還不等眾人動手,一個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聲音就哇哇響了起來,“我是你們敬愛的校長啊!”

“呃?不會吧?”距離那個人最近的一個男生聽到對方這麽一說,便趕緊扯下了那個喜羊羊的麵具——麵具後麵的人,竟然還真是這位白癡校長。

“我說,敬愛的校長大人,您這次又在搞什麽鬼呐?”看到了來者的廬山真麵目之後,導演不禁露出了好氣又好笑的神情。

“啊?你看不出來嗎?”明優開始撲閃起了無辜的大眼睛,“我這是在幫助你們挑選優秀演員耶!”

“挑選優秀演員?”導演這下是真被搞糊塗了,“可是,我們這次排演的節目並不是武打戲啊!”

“那這就隻能說明,導演沒有遠見了。”和一也揭開了麵具,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腹黑表情,“我們這是通過故意製造障礙的方式,來觀察你們這裏最能壓得住場的演員。”

“什麽意思?”導演徹底聽不懂了。

“這不是很簡單麽?”和一扶了扶眼鏡,然後鎮定地指著偌大的舞台說,“您看,通過這場突然事件之後,現在場上留下來的,還有誰?”

“這……”導演順著和一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舞台,緊接著,就發現了那個最令他頭疼的背景演員。

“嗯,所以我想事到如今,應該就不必我來多說什麽了吧?”明優故作聰明地說,“從現在起,我以校長的身份宣布:剛才擅自離開舞台的演員,全部開除!剩下的演員,必須予以重用!”

“什麽?這樣的話,不是連宮學長都……”

“重用唐果?有沒有搞錯啊?我們這戲到底還要不要公演啊?”

“就是啊!而且這種變態的考核方式,根本就沒有什麽說服力嘛!說不定唐果這家夥隻是被嚇傻了,所以隻是忘記逃了而已呢?”

……

隻聽到質疑明優的聲音此起彼伏,場麵漸漸地又快要失去了控製。

“這樣吧!唐果!”正當眾人吵鬧紛紛的時候,導演終於發話了,“我就給你一個機會。把我上次讓你背誦的《莎士比亞台詞精選》當場表演一段給我們看看。如果你演得到位的話,那麽,我會考慮給你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的。”

“啊!這樣呐!”唐果不由得喜出望外,“那我回去一定好好準備。”

“不需要。”導演直接搖著頭說,“現在就演吧。”

“呃……這……這也太倉促了吧?嗬嗬嗬……”剛才還喜滋滋的唐果不敢置信地望著導演,整個人凍結在了舞台上。

“怎麽會呢?”導演雙手環胸,看樣子壓根就不打算放過唐果,“一個合格的演員,就算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也能熟練又完美地詮釋出一兩段的經典台詞!你看,我現在對你也沒有什麽限製,隻要你能隨便來上一段,我就算你通過。”

“可是……”

“這是你的校長為你爭取來的機會,你最好好好把握哦。”導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裏瞬間射出了銳利的光芒。

“哦……哦……是這樣子啊……那……那我就獻醜了,嗬嗬嗬……”

唐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想要讓自己不斷打戰的腿恢複正常。嗚嗚嗚,他真的好想哭……可是,一看到台下臉色不善的導演,還有滿臉看好戲神色的同學,唐果就知道,他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緣。他又用餘光偷偷瞟了一眼淩波麗,隻見她依然穩如泰山一般地坐在座位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過,她的目光始終都是落在唐果身上的。

看看樣子,是沒有辦法躲過去了。

唐果隻能硬著頭皮開始了他那拙劣的表演。

“生……生活,呃,不,是生存!嗯,重來哈……生存或是毀滅,這……這是個……是個什麽問題來著的?啊!是必答!對對對……是個必答的問題……”一緊張腦子就開始打結的唐果這下子連台詞都給忘得七七八八了,更不說是融入感情了。說到後麵,連他自己都覺得實在難堪得進行不下去了,便小心翼翼地停了口。

“明優校長,我想你也看到了吧?”導演理直氣壯地看了看明優,說,“並不是我不給他機會,而是他現在這個情況,隻配當一棵樹。再說了,我們這次經費本來就不足,也確實需要用上一些免費的人力來充當背景。”

“哦,這樣啊,那好像還真的就沒有辦法了耶!”在事實麵前,明優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反駁條件。

“簡直一派胡言!”然而這時,一個氣憤的聲音卻忽然從觀眾席的後方傳了過來,並霸道地將眾人的注意力拉扯了過去,“正如你剛才說的,背景本來就應該是為了襯托氣氛,以便讓演員更好地入戲而存在的。所以,這世上並不存在什麽委屈演員去完善一個背景的道理。”淩波麗義正詞嚴地反駁了導演的話。

“我們就是沒有經費去購置舞台背景。這位小姐,難道你要說,沒有背景的舞台同樣也是合格的?”導演冷冷地反駁道,“對了!順便再提醒你一件事情好了!我們這次的演出之所以會缺少布置舞台的經費,也是因為我們這位‘樹先生’在某次排練的時候,直接一個跟頭把我們之前用的背景都全部壓壞了。”說到這,導演又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唐果一眼,“所以我並不覺得讓這樣的演員充當背景有什麽不對。這本身就是他應該承擔起的責任吧!”

“不!演員的責任應該隻有一條:詮釋出像樣的角色!”麵對導演,淩波麗沒有顯示出一點勢弱的樣子,“至於背景,其實還是有其他的方法來進行補救,不是麽?”

“哦?”導演聽到這句話,頓時收斂了輕視的表情,上下打量了淩波麗一番,“小姐,您該不會是想出讚助費吧?”

“用不著這麽麻煩。”淩波麗麵無表情地擺了擺手說,“您既然是導演的話,就應該知道曾經有一出話劇的名字叫做《狗鎮》吧?那次因為A劇團與市立劇院的負責人忽然起了些矛盾,所以後來不得不將演出的地址臨時改在了某個大學的階梯教室裏。那裏雖然有個相對還算寬敞的講台,但背後的那一大塊黑板卻直接決定了舞台背景的局限……”

咦?自己為什麽會知道這樣的事件?

在說出這件事情的瞬間,淩波麗自己的心中都泛起了一絲訝異。但顧及到現在並不是回想細節的時候,她又趕緊將思緒收了回來,繼續說:“於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們想出一個非常獨特,正確的說,是極其經濟實惠的方式。我想隻要去現場看過這出劇的人,應該都會記憶猶新吧!”

“嗯,沒錯。”剛才還一臉嚴肅的導演,臉上的神情終於開始有了些緩和,“他們直接借助了上下抽拉式黑板的優勢,畫了兩幅分別代表白天與黑夜的粉筆畫背景。而這樣的舞台效果配著那出戲,與其說是獨特,倒不如說是恰到好處!” 說到這,導演基本已經認同了淩波麗的想法。

“沒錯!所以這一次的演出,我們同樣也可以沿用這個方式。”淩波麗胸有成竹地說,“我們的場地本來就設在學校裏麵,所以像黑板、粉筆這些道具根本就不用操心!”

“真不愧是我崇拜的女神!”聽了淩波麗的方案之後,唐果由衷地發出了讚歎。

“那麽,剩下的來問題就是你了!”然而這時,淩波麗反而將臉一板,毫不給情麵地伸手指向了唐果,“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剛才是在做什麽?”

“我……我在背台詞啊……”唐果瞬間就被淩波麗的氣勢嚇住了,連說話都吞吞吐吐了起來。

“開玩笑!台詞應該是表演出來的,哪有背出來的道理?”唐果的回答引來了淩波麗強烈的不滿,“像你這種會為台詞而服務的演員,跟那些隻關心舞台背景的家夥有什麽區別?”

“對……對不起……”就像是小學生接受老師的批評一樣,唐果乖乖地低下了頭,羞愧萬分。

“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那就重新來一遍吧!”淩波麗的視線從唐果的頭頂滑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自信的微笑,然後她信步走到了舞台上,看著唐果說,“《哈姆雷特》的台詞對你來說太沉重了,我們換一段輕鬆的吧!我來幫你!”

“換一段?現……現在嗎?還……還有……你幫我,是……是什麽意思?”唐果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原本那張因愧疚而羞紅的臉,這下子就變得更紅了。

“你先別管這些。”淩波麗不耐煩地朝著他揮了揮手,“你可以先閉上眼睛,想想看我們那天逛街約會的情景,體會一下那時的感受。”

“嗯。”在淩波麗的引導下,唐果聽話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慢慢地回憶起了之前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漸漸地,他的那張關公臉終於消失不見了,原本僵硬的嘴角也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微笑來。

發現了這些小細節的淩波麗立馬抓準了時機。她後退了一步,然後用雙手捂住胸口,表情變得與剛才截然不同了。那放鬆的肩膀和微張的櫻桃小口,讓她看上去仿佛正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同時,她微微聳起的眉頭卻又讓她的表情帶著些難以掩飾的憂傷。

“幸虧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麵幕,否則為了我剛才被你聽去的話,你一定可以看見我臉上羞愧的紅暈。”淩波麗幽幽地開口,念出了這一段台詞。那種恰到好處的情感在禮堂的其他人眼中看來,就好像她是真的在向麵前的唐果傾訴她心底最真切的情感一般,“我真想遵守禮法,否認已經說過的言語,可是這些虛文俗禮,現在隻好一切置之不顧了!你愛我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是的’;我也一定會相信你的話;可是,也許你起的誓隻是一個謊言……”

“不!請別這樣說!”還沒等淩波麗將台詞全部念完,唐果就猛地睜開了雙眼,情不自禁地搶了台詞,但這一次,他卻並非是忘記了對方還有一段漫長的台詞需要講完,更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在這個時刻,他自己真切地感覺到心中的某些情懷,已經醞釀到了不得不抒發的程度,“姑娘,憑著這一輪皎潔的月亮,”唐果舉起一隻手,指向上空,認真而又鄭重地說,“它的銀光塗染著這些果樹的梢端,我發誓……”

“啊!不要指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亮都有盈虧圓缺;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淩波麗順勢打斷了他的話語,露出了更加糾結的神情。

“那麽我指著什麽起誓呢?如果我那源自內心深處的愛情……”

“你不用起誓!我雖然愛你,但卻不喜歡今天晚上的密約。它太倉促、太輕率、太出人意料了,正像一閃電光,等不及人家開一聲口,已經消隱了下去……”

就這樣,兩人的一段對手戲,居然順暢得令人不可思議!

看著唐果那深情而又專注的眼神,以及那銜接得恰到好處的台詞,現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甚至兩個人都已經快要完整地演練好了一出對手戲,眾人都還來不及從訝異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但願睡眠合上你的眼睛!但願平靜安息我的心靈!我如今要去向神父求教,把今宵的豔遇訴他知曉。”站在舞台的正中,唐果從容地念出了最後一句台詞。

“做得好!”當唐果字正腔圓地念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淩波麗充滿欣慰的褒獎聲也隨之而起。

“啊?什麽啊?”一直陶醉在戲中唐果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地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你剛才是在……在表揚我嗎?”

“不是表揚,是稱讚!”淩波麗真誠地說。

“我……我不會是在做夢吧?”唐果依然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

“你可以看看台下其他人的反應哦。”淩波麗微笑著提醒唐果。

“其他人……”聽了淩波麗的提示,唐果下意識地轉過頭,極其小心翼翼地朝著舞台下張望過去。他震驚看到了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耳邊也傳來了同學們的議論聲:

“天哪!這真的是唐果嗎?我沒有在做夢吧?”

“這這這……這該不會就是被傳說中的莎翁靈魂附體了吧?他這發揮未免也太神了點兒吧?”

“嗯!嗯!你別說,指不定還真有這可能!唐果也就算了,你看那個陌生女生,簡直就是一活脫脫的朱麗葉大小姐啊!”

……

那些人的聲音裏正充斥著驚愕與不可思議。

這一刻,唐果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成功了!這是他在舞台上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成功!

“奇跡!真正的奇跡!”導演這時也拍著手,一改之前嚴肅的表情,笑臉盈盈地向著舞台走來,“唐果,感謝這位神奇的小姐吧!這一次的公演,我想應該可以給你一個有台詞的角色了。”

“真……真的嗎?”唐果至今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夢幻之中。

“隻要你能保持剛才水準,我想問題應該不大。”說著,導演又將注意力轉向了站在一邊的淩波麗,“這位小姐,請問您也是太陽大學的學生嗎?”

“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淩波麗並沒有正麵地回答導演的問題。

“因為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冒昧地請你接下本次公演的女主角?”導演充滿誠意地說,“老實說,我擔任了這麽多大學戲劇社的特邀導演,你的表演是迄今為止我看到的朱麗葉扮演者當中,最能打動人心的!相信我!你有天賦!一定要好好發揮呀!”說到最後,導演已經完全不掩飾他那愛才若渴的心情了。

“我?演戲?”淩波麗茫然了,她恍惚地看了看唐果,仿佛在尋求什麽似的問,“我以前……有演過戲嗎?”

“嗯……有!”見識了淩波麗剛才那一番精湛的演出之後,唐果已經無法違心地再作出“不讓淩波麗接觸戲劇”這種殘忍的打算了。

“那……我演得很好嗎?”唐果的回答讓淩波麗更加好奇了:隱隱地在內心深處,她其實依然覺得自己應該很排斥戲劇相關的東西才對;但是,那份想要躍躍欲試的矛盾心情卻又同時明明白白地存在於心。

“嗯,就跟剛才導演說的一樣!”就在淩波麗處於思想矛盾的時候,唐果的一番鼓勵終於給了她決心,“而且,我也敢打賭說,隻要你願意參加,這次的公演就必定會取得大成功!”

於是,就在唐果做下這樣一個艱難決定的同時,淩波麗也做下了這個在不久的今後將成為其人生轉折點之一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