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明鏡昭昭
城西,鏡鑒司。
黑色院落內,有一排朱紅色的遊廊,廊回路轉處,侍茶的鏡卒捧著茶托一溜小跑兒,終於在兩位首座大人老茶徹底涼透前,及時續上了新茶。
朱門首座朱老雀口唇早已發幹,卻似乎沒有一點喝茶的心思,從白骨衣現身器武庫開始,數不清的紅衣鏡雀來報,寫滿情報的雀羽書鋪滿了麵前的案桌。朱老雀來回翻看,臉色越來越沉。
“低估白骨衣,是我的錯!”
朱老雀誠心說道。
“二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聽你認錯!”
回答他的是一個矮胖老頭,臉上掛著慵懶的笑容,看上去像是大覺初醒,又似乎即將睡去,在這似睡非睡之間,他的目光裏又閃透著一股亮堂:“人嘛,總有犯錯的時候,低估對手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睡一覺就沒事了。”
“不是大事?我朱雀門號稱掌管天下情報,可是前幾日,這白骨衣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易容成崔副統領,進了我鏡鑒司的大門,而我竟然毫無察覺。”
“哦?還有這種事?”
玄老頭語氣吃驚,麵容卻更加慵懶起來,讓人分不清他是在嘲弄朱雀門的無能,還是真的在為他們擔心。
朱老雀從雀羽書裏挑出了三份情報,遞給玄老頭。
“這是青衣江傳來的情報,當初白骨衣要在青衣江上盜取名玉昆侖淚,跟崔統領的廷尉府軍人發生了衝突,崔統領回報我說,當時的敵人隻有白骨衣一個人。可是你看這情報,上麵說跟崔統領一塊掉入水中的,不是身著銀甲的白骨衣,而是他的同夥,一個黑衣琴師。
“情報有沒有可能弄錯?”
“我親自安插進廷尉府的鏡雀,最後沉船時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情報,你覺得會弄錯嗎?”
“那事情就簡單了,這個崔統領在說謊。”
“當初倆人掉入水中後,是黑衣琴師殺掉了崔統領,並且在水底易容換衣,這後來從水底冒出來的人,根本就不是崔副統領,而是那個黑衣琴師。”
“可是,白骨衣一向獨來獨往,怎麽可能會有同夥?”
“什麽叫可能有?不但有,而且還不止一個,你看這一份情報,夜涼河畔的天然居酒家,天下第一殺手葉寒蟬和白骨衣就是在這打了一架。鏡雀們從當天的巡邏衙役,公子狗的家丁,還有現場的打鬥痕跡分析出來,這白骨衣的同夥,除了這個擅長傀儡術的黑衣琴師,還有一個擅長火器的彩衣少女。”
“這就變成兩個同夥啦?”
“兩個同夥?哼,這隻是我們能查到的,我相信他的同夥隻會更多,白骨衣絕對不可能是個盜賊那麽簡單,他背後肯定有一個神秘勢力在指使,這神秘勢力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
“你叫我來的目的,是看你把這潭水攪渾,然後讓我幫你先蹚一遍渾水?”
“你這個老家夥,怎麽能是你幫我?明明是我在幫你嘛,我朱雀門隻管情報,緝捕罪犯是你們玄武門的事。”
玄老頭打了一聲哈欠:“本來上頭沒下緝捕白骨衣的命令,我隻好當作沒發生,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你倒好,非要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什麽時候該睡,什麽時候該醒,你心裏沒數麽?”
“不聊這些虛的,你想把我當槍使,不是不行,但你必須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說!”
“這兩塊昆侖淚究竟藏有什麽秘密?為什麽白骨衣要找,廷尉府也在找?”
“我不清楚,隻是曾有情報說這兩塊昆侖淚石,是末代偃師從神夜寺拿出的聖物,當兩塊淚石合而為一,會告訴世人一個震撼的秘密。”
“什麽秘密?”
“那就不得而知了,這一對淚石從發現之日起,就從未放在一起過,一塊深藏前朝皇宮,另一塊遺落市井,從沒人見過它合二為一。”
“調查白骨衣背後的人,會不會危及到我的性命?”
“我保證絕不會危及性命!”
“你老奸巨猾,你的保證我不信!”
“你不信我沒關係,你總信你自己吧,案子是你往下查的,一旦你覺得查出危險了,你可以隨時收手,這總可以吧?”
“好,閑著也是閑著,再信你一次。你再簡單跟我說說今晚器武庫的情況?”
朱老雀嘴角藏著笑意,引而不發,將眼前第三張雀羽書遞過去。
“這是半柱香前才收到的情報,軍博會沒開之時,白骨衣已經易容成崔統領的樣子混進了器武庫,又用盔甲做遮掩,做了和朱總管一模一樣的傀儡吸引守衛們的注意力,自己潛入庫內盜走了另一半的昆侖淚。”
“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你說謊!你看你那個憋不住壞笑的樣子,還裝……那顆很容易被盜走的昆侖淚,一定是假的。”
“……不錯,他盜走的那顆昆侖淚是假的,確實是我布下的疑陣。”
“疑陣伏兵,你明知道廷尉府那些酒囊飯袋肯定攔不住白骨衣,所以你肯定在外層還留了後手。”
“後手難聽,不如說是強援,我這人老了,做事謹慎,所以同時安排了風雨兩位鏡使都在現場。”
“既然他們兩位在,天底下就沒有再想逃脫的罪犯,所以白骨衣一定逃不了。”
“我希望的也是如此。”
“那我就不明白了?”
“你又不明白什麽了?”
“你既然布了這天羅地網,你又需要我們玄武一門做什麽?”
“……還是回到原來的話,我犯錯了……我說得這些都沒錯,錯就錯在我嚴重低估了白骨衣。”
朱老雀疲憊地揉揉眉間,才想喝茶時,發現茶又涼了,他隻好繼續歎道:“白骨衣啊白骨衣,要我怎麽形容這個敵人的可怕,我殫精竭慮地布了這個死局,可是人家根本就沒來。”
玄老頭這一驚非同小可:“那現場明明出現了白骨衣啊?”
“那是他的兩個同夥,他從一開始就猜出來器武庫裏的昆侖淚是假的,所以他將計就計,派出兩個同夥前去攪局,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自己則藏在暗處,等待真正的昆侖淚出現。”
“那真正的昆侖淚是在哪裏?”
“當然是在大家明明都知道,但是此時此刻不敢去相信的地方。”
玄老頭卻瞬間懂了。
“真正的昆侖淚還在器武庫?”
“不錯!”
“因為你最好使的兩個手下被人引開,所以你需要我們玄武一門?”
朱老雀神色肅正,起身抱拳道:“有勞玄首座!”
“明鏡昭昭,浩氣長存!”
玄老頭說完這話,臉上倦意一掃而光,大呼小叫朝玄武院走去。
朱老雀臉上的笑容卻在玄老頭身影消失的一刹那收回,他翻開雀羽書遮掩住的兩份卷宗,那上邊有兩個名字。
白骨衣最大嫌疑的兩個人。
楚小舟,餘辜。
朱老雀按下桌麵上的朱漆按鈕,案桌下機關響起,一個描金黑匣從他頭頂的鐵線上穿行而來,落在他的右手邊。
裏邊裝的是楚小舟和餘辜的最新情報。
楚小舟:十五日前夜未見異常,子時尚在銀月百戲團處賞看百戲。可排除白骨衣嫌疑。
餘辜:十五日前夜未見異常,進入勾欄街後起用另一身份餘十三進行幻術表演,一直未離銀月百戲團。隱藏餘十三身份原因未明,暫可排除白骨衣嫌疑。
朱老雀揮揮手,窗外候著的一名鏡雀躍了進來,半跪待命。
朱老雀下令道:“事情有變,子時的情報作廢,繼續派人跟蹤這兩名雀眼,尤其是這個楚小舟。”
鏡雀單臂當胸,低聲道:“鏡鑒!”剛要躍窗而出,突然門外的法鼓震天響起,不一會兒,就有一個鏡卒急匆匆來報。
“報大人,門外有人敲鼓。”
“荒唐,我鏡鑒司又不是京都府衙,再說門口的也不是什麽鳴冤鼓,而是鏡衛軍的戰鼓。你們為何不製止?”
“那人說,她要舉報白骨衣的行蹤。”
“誰?”
“白骨衣!”
“舉報的人又是誰?”
“楚小舟!”
“噗!”
朱老雀一口殘茶未及下咽,全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