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殺人滅口
京畿“雷霆小組”組長辦公室，林靜已經對著貼滿案件相關元素的黑板發了兩小時呆，對“死亡筆記”案件的偵破行動已經一周，但依然茫無頭緒，總是信心滿滿的林靜第一次感到頭腦的不夠用。
敲門聲響起，葉偉昆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永遠在吞雲吐霧的左大元，林靜起身敬禮：“上尉。”葉偉昆示意她坐下，看著她疲憊的麵容，問道：“幾個通宵沒睡了吧？”
“我沒事。”
左大元笑道：“這小丫頭比我當年還玩命呢。”
葉偉昆再問：“有什麽進展嗎？”
“往陳金成的方向入手是對的，但他現在不知所蹤，案子陷入僵局了。”
葉偉昆道：“本來昨天我就該來找你們的，但有點事耽擱了。”
“什麽事？”
“也是件怪事，三天前在常羊山旅遊區，當地警方突然調動全部警力去抓什麽恐怖份子，還自作主張與美國聯調局的工作人員聯手，可後來上頭問及警方負責人恐怖份子的線索哪來的，警察局長卻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是覺得那一陣子神經短路了一樣，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下這道命令的。上頭讓我去查問一下，結果也沒問出什麽。”
“那美國聯調局的人怎麽說？”
“說個屁。”一邊的左大元道：“連個麵也沒露，這事後來移交到外交辦公廳了，看這架式，十有八九會不了了之。”
葉偉昆擺擺手，“算了，這事和咱們沒多大關係，還是說說手頭上的案子吧。”他扭頭問左大元：“方教授還沒到嗎？”
“快了，剛通電話說已經在半路上了。”
“方教授？”林靜疑惑地道。
“方哲明教授，國家生物技術中心的人，神經學科以及遺傳學科的雙料博士，對大腦很有研究，我在技術中心一個朋友推薦來當顧問的。”
“藍熾俊的公司不是也有專家嗎？”
“說實話，他的人我信不過，鬼知道大元的猜測是不是真的？弄不好真是這家夥為了奪產謀殺了自己親兄弟。”
左大元得意洋洋噴了口煙。
這時門又敲響了，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走了進來，戴著眼鏡，濃濃的書卷氣一看就是典型的知識份子。葉偉昆起身相迎：“方教授，謝謝你來幫忙。”
方哲明與他握手，“別客氣，我也非常好奇，死的那些人都算我同行，我也想弄明白什麽筆記有這麽大魔力可以讓人自殺。”
葉偉昆又向他介紹了林靜和左大元，聽說林靜這麽年輕就是雷霆小組組長他頗感吃驚，當下盛讚了林靜智慧與美貌並重，林靜表示謙遜。
“咱們說正題吧。”左大元見方哲明沒完沒了地誇林靜漂亮，不耐煩地道。
葉偉昆道：“方教授已經知悉了案情，還提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他認為筆記的內容可能與基因組計劃有關。”
左大元不以為然地道：“基因組的內容能讓人自殺？不是說基因奧秘全揭開了嗎？”
方哲明笑了，“左探員所言差矣，的確，92%的人類基因組都被測序並拚接了起來，好像人類基因的奧秘都解開了似的，然而，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全基因組序列的正確拚接仍遙遙無期，端粒和著絲粒序列因為大量重複序列的存在而無法正確拚接，就好像玩著一副數億片的拚圖而沒有模版。業界稱之為‘基因組黑洞’，所以人類對基因的了解還隻是冰山一角。”
葉偉昆接口道：“根據案中一名死者陳忠翔的助理，也就是那個看過幾眼筆記但沒看懂的人回憶，將自己看的內容盡可能地描繪下來，經過方教授鑒定，確實是基因組方麵的知識。”
方哲明道：“可惜隻有很少量的內容，而且碎片化嚴重。”
陳靜期待地問：“您看出什麽來了嗎？”
“從有限的內容來看，筆者似乎擴大了‘基因’的定義，基因被理解為控製遺傳信息的DNA序列，常被用來指代可被翻譯成蛋白質的序列。可隨著更深入的研究，大量noncoding的序列也被證實可以控製性狀並遺傳，比如enhancer、insulator，雖然大部分這些noncoding序列不能被編碼成蛋白質，但可以被轉錄成各種RNA，如eRNA、lncRNA、circRNA、miRNA等，這些RNA也會參與附近的基因調控……”
方哲明一連串的術語吐出來，左大元急忙叫停：“等等，等等，教授，你說的這些我聽不懂，你就告訴我，你從這裏麵看出什麽來了好不好？”
方哲明道：“從有限的資料來看，筆者似乎在試圖通過基因方麵的知識來證明一個與大腦相關的問題，但資料太有限了，我不知道是哪種問題，隻能肯定與人類大腦有關。”
葉偉昆聽了重重一拍大腿，“教授說的這點非常重要，其實我們這還有一點內容，也是由這名助理提供的，但我沒告訴你，經證實是化學方麵的知識，專家論證後稱，好像是一道證明題。”
林靜明白了，“這麽說，這本筆記其實是試圖從生物、化學、基因等等各個方麵來證明某件事情？”
“雖不確定，但這個可能性極大。”方哲明道：“一般來說，科學家都不會輕易相信過於單一的論證，特別是他們沒有見過的命題，所以要在科學界服眾的話，要各方麵的專家都取得一致認可。”
左大元插口道：“也就是說寫《死亡筆記》的這人知識非常豐富，用各方麵的知識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證明同一件事，而這件事被證明得出的結論，導致看後的科學家自殺？”
“眼下來看是這麽回事，所以我好奇極了，是什麽能讓這麽多科學家自殺呢？”
林靜道：“假如按這個方向猜測，一定是非常令他們絕望的事情。”
左大元又咬起一根煙，嘿嘿一笑道：“科學家多半都神神叨叨的，不是燥鬱症就是神經衰弱，弄不好他們自殺的原因在咱們看來純屬搞笑。”
方哲明露出怒容，“左警官，你言語太不敬了，科學家為科學把整個生命都投入進去，長期忍受著孤獨的禁欲生活，他們是照亮人類進步的火炬，你居然說他們的事業是搞笑？”
左大元滿不在乎地道：“反正我是不會看本書就去自殺的。”
“你……”
“大元你閉嘴！”葉偉昆喝了他一句，對方哲明道：“教授，他這人天生嘴臭，你不用理他。別生氣，我們隻想知道，你認為這個研究方向可靠嗎？”
方哲明壓著怒氣道：“我直覺是可靠的。”
“直覺？直覺可當不了證據……”左大元又要說話，林靜連忙踢了他一腳他才閉嘴。
葉偉昆道：“教授，非常謝謝你的提點，你的話對我們很有作用。”他向方哲明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禮貌地送出了門。
回來後他瞪了一眼左大元，“人家是來幫忙的，你嘴那麽欠幹嘛？”
左大元打個哈欠，“一點用也沒有，頭啊，我說我們也不能讓他們真是看筆記才自殺的念頭先入為主，弄不好隻是一廂情願的猜測呢？”
“我當然知道這不一定靠得住，但你又有什麽辦法呢？”
左大元比了比小指，“大辦法是沒有，不過小辦法還是有一點的。”說著按按肥胖的肚子費力地站起來，“行了，該去幹活了。”也不管葉偉昆和林靜，自顧自走了出去。
葉偉昆不安地道：“完了完了，這家夥不知又要去幹什麽出格的事。”
林靜道：“但不可否認，他幹的事很有效。”
葉偉昆長歎一聲：“聽天由命吧。”
十多分鍾後，在城市某酒店大樓下，方哲明剛付了的士費從車裏鑽出來，突然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脖子，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幾下被扯到酒店旁邊一條巷子裏，方哲明一驚抬頭，看到一臉壞笑的左大元。
“左警官？”方哲明驚魂未定，“你想幹什麽？”
左大元笑道：“方教授，在辦公室時，你好像沒說實話。”
“什麽意思？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
“你能說出基因黑洞可以推出論證的問題，但你卻不知道是什麽問題，這種鬼話，我不相信。”
“我說得很明白，資料太少，我頂多知道這問題同大腦有關。”
左大元搖搖頭，“教授，我打過交道的罪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各種撒謊的伎倆我都見過，不是我吹，一個人有沒有說真話，我通常一眼能看出來。”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方哲明，“現在我就看得出來，你沒說真話，至少，沒全說。”
“你想幹什麽？”方哲明看著逼近的他步步後退，“我可不是罪犯！你是個警察，你……你想幹什麽？”
左大元麵色一變，“教授，把我們該知道的說出來，不然我就要下狠手了。”
“你什麽意思，身為執法人員要知法犯法嗎？哎呀……你放手！放手！”
左大元已經一隻手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扼住他脖子提了起來，他臂力驚人，方哲明也有一百三、四十斤，他就這麽一隻手提起了他，目露凶光，“快說！你還知道些什麽？”
“我我我……”方哲明扼得喘不過氣來，蹬了兩下腿道：“我說我說……”
左大元一鬆手，跌到地上的方哲明喘著氣道：“我真的不知道具體是什麽，隻能推斷那些基因數據是想證明人類新大腦的進化某方麵的問題。”
“在辦公室為什麽不說？”
“我是個科學家，我不能在沒有十足把握下亂下結論……”
“還敢撒謊！”左大元怒道：“告訴你，老子為這樁案子不知死了多少腦細胞，我再聽到一名廢話我立馬崩了你。”說完真的掏槍出來對準他的頭。
“你你你……你是警察嗎？”方哲明嚇傻了。
左大元隻是拉動槍栓，方哲明急忙舉起手，“我隻是想保留意見，覺得這個方向值得研究，那裏麵幾個公式世界上從來沒出現過……”
“所以你想據為己有？”左大元笑了，慢慢收起了槍，“早說嘛，教授，我保證隻要你配合我，你要的這些全是你的，現在，告訴我你知道的。”
方哲明怯生生地道：“你保證在我發布論文前不把資料給其他專家看？”
“保證保證。快說吧。”
方哲明思索了一會才道：“其實我真不確定我是不是對的，那裏麵的知識十分深奧，涉及到人類基因組計劃中從沒涉及的問題，並且還給出了答案，但目標明顯是指向人類大腦進化的某個論題。”
“什麽論題？”
“就是人類新舊大腦進化途中的阻滯問題。”
“說詳細點。”
“人類大腦分古大腦和新大腦，新大腦是人類在漫長曆史上進化出來的，是我們擁有智慧的主要原因。科學界一直有種說法，覺得人類新大腦的進化過於緩慢，在人類基因組計劃中也提到過這種抑製新大腦進化的原因深藏在我們的基因中，但基因組計劃還有太多的不解之謎，人類對基因的認識還流於表麵，所以隻是種猜測。”
“你說是這些資料證明了新大腦進化緩慢的原因？”
“我不確定，但好像是的，資料實在太有限了，很多地方不齊全。”
左大元道：“我換個問題，在這種學術問題上，什麽樣的結論能讓一個科學家自殺？”
“我怎麽知道呢？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這本筆記從學術證明了這些科學家所信仰的某些真理是錯的，導致他們對自己研究事業的絕望。”
“一、兩個絕望也就罷了，十四個人一起絕望？”
“這也難說，畢竟他們是同一類目的研究者。”
左大元半閉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忽然笑問：“教授，知不知道投訴科的電話啊？”
方哲明連連擺手，“我絕不會就今天的事投訴的。”
“那我就投桃報李，這份資料不會再外泄，裏麵的發現歸你了。”
方哲明大喜，連連道謝，左大元做個請的手勢，他忙不迭地離開了。
方哲明走了許久，左大元點起一支煙，仍在原地思索著，漸漸地他舒展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麽，表情開朗許多。就在他一轉身要離開小巷時，看到巷口林靜站在那兒。
“你幾時來的？”左大元吃了一驚。
“你把他嚇得快尿褲子前我就在了。葉上尉就知道你會幹點出格的事，沒想到你會這麽出格。”林靜俏生生地笑著走過來，但表情卻讓左大元毛骨悚然。
“小靜，你最乖了，你不會到老葉那打小報告的是不是？”
林靜歪著腦袋道：“除非分享你的發現。”
左大元攤攤手道：“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肯定了，這百分百是一起謀殺案。”
林靜美目倏亮：“你真的斷定他們不是自殺？”
“至少不會全部都是。”
“證據呢？”
“你忘了嗎？我們查到筆記是從趙頌明處傳播開來，但趙頌明並不是第一個自殺的，實際上筆記會在藍偉傳播開來是因為趙頌明想從藍偉這些同行科學家這兒得到確認，按方哲明的說法，很可能就是想通過多方麵確認筆記中證實的這個結論。”左大元比個手勢，“我姑且稱這個神秘的結論為‘X’。如果說趙頌明的自殺是因為‘X’被證實是成立的，那這樁案子就有了個致命的疑點。”
“願聞其詳。”
“我調查了趙頌明的生平，他是個出了名的老好人，宅心仁厚的醫生，而且富有犧牲精神，學術造詣來方麵，他也比藍偉的那些科學家要高。從他的性格特點來看，如果他覺得某種事有可以使人致死的危險，他應該不會輕易傳播。”
林靜皺起眉頭，“這理由很牽強。”
“的確，不排除他也許不能確認或一時衝動才把X與他人分享。但第一名自殺者羅誌海恰恰是最後一個收到筆記的人。”
“難道說……”
“我的確沒有證據，但我直覺，死者們自殺的原因是……”左大元思索了一會，“有人認為可以到此為止了。”
林靜搖搖頭，“我不是太明白。”
“簡單地說，有人想傳播X，也有人想掩蓋X。所以……”
林靜瞳孔收縮：“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