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齊遠亮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因為有過以前的經驗，也沒有特別緊張。他想，清秀端正的周醫生會如此重口味，可能隻有自己才會看到，他雖然在身體上越來越痛苦，心裏卻一種奇怪的歡欣。
但是，接下來情勢越來越不像預估了。
一個不同於上次的不尋常之處，是千千並沒有在**躺臥，而是站在床頭，雙手用力拉動綢帶。
齊遠亮想要咳喇，卻咳不出來了。到了這個時候，該結束了，遊戲再刺激，也該有個結束。
但沒有結束。
千千終於甩掉拖鞋，爬上床來，卻無論如何不是**的樣子。她的眼睛裏迸出興奮又凶狠的光，雙手繼續使勁。同時，她俯上身來，貼近了自己的麵孔， 這像是一個親昵的姿態，但卻不是。齊遠亮覺得脖子上有些滑膩，接下來是刺痛。
她竟然在咬齧自己的脖子。
雖然不懂得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齊遠亮覺得在劫難逃了。
這肯定不是一次遊戲了，生命正從身體裏一點點流失。最近這段“病了”之後的日子，過電影般地腦海中顯現了，“溫文”和溫文，沒變的育英中學和已經大變的育英中學，苗好，女網友千千和清秀的周醫生……
不管是真是假，是症狀還是現實，這些事情都在慢慢消失。這個周醫生為什麽要殺死自己這個病人，就因為以前跟她有染嗎？自己究竟是不是病人，自己還是不是齊遠亮這個人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世界要消失了，無邊的黑暗要完全蓋過來……
“嗚——”一聲拖長的鳴叫猛響起來，劃破了即將沒頂的黑暗。
齊遠亮本以為這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了，隨即發現仍然在病房裏，脖子上的繩索鬆動下來。短短的時間裏，千千已經不見了蹤影。
齊遠亮劇烈地咳嗽起來，像要把一生所有的咳嗽一次咳完。“嗚嗚”聲仍在繼續，這時候可以聽出來，像火警的警報。在這白天都非常安靜的病房區裏，深夜響起的火警引起了很大動靜，走廊裏人流來往喧嘩。他不知道，千千是否也在其中。
齊遠亮由咳喇轉成了大口喘氣，像從溺水當中掙紮生還的人。他又想大聲呼喊，又不知該喊什麽。就算能喊出來，病房外的紛亂會淹沒他的喊聲。
他用手指撫摸脖子上刺痛處，還沒有破損出血，剛才的一切都在一刻之間，轉瞬即逝。
一股掙紮後的倦意襲來，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周圍床明幾淨，讓他以為換了一個地方。再看到牆壁、床頭櫃、窗簾等等，原來還是那間病房。
周醫生和藹地走過來，按著每天的規律，給他做例行的檢查。
齊遠亮大喊道：“別過來，你不要過來。”
周醫生詫異道：“齊先生，你有什麽不舒服嗎？”
看著她那無辜的樣子，齊遠亮冷笑道：“千千，別裝蒜了，昨晚你在這裏做過什麽，自己心裏不明白嗎。”
周醫生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無奈地苦笑道：“齊先生，你是個病情穩定的病人，但看來畢竟還是病人。千千是誰，我不知道。我自己在昨晚七點後除了在值班室值班，在走廊裏巡視外，沒有狀況是不會進來的。醫院有規定，病房區到處有攝像頭。你……你弄錯了吧。”
“那麽，我又有了症狀？”
“有症狀沒關係，治療要循序漸近，先做今天的例行檢查吧。”周醫生耐心地說，一邊走上前來。
“不！”齊遠亮抑製一夜的喊聲終於發了出來。
醫院值班室內，值班護士正拿著手機刷朋友圈，提示警鈴突然閃亮，她瞬間緊張起來，心中蹊蹺，從晚上到白天連續響動報警，是這個一直平靜的醫院裏非常少見的。昨晚火警警鈴突響是虛驚一場，根本沒有火警，可對現在的治療求助鈴聲，不能不迅速反應。
值班護士一邊協同兩名男醫護前往報警病房，一邊納悶，這是最不大會出問題一個病人。
果然，那個新來的病人出乎意料地發作了，竟然跟他的主治醫生扭打在一起，一邊大喊：“不要你當醫生，你是凶手，你是凶手。”周醫生雖然按動了求助鈴，仍然從容抵擋和勸說著：“安靜，請安靜……”
幾名醫護人員趕緊上前架住病人，病人更加激動，拚死掙紮：“我沒瘋，我沒瘋，是她想害死我。”
周醫生分寸未失，囑咐道：“動作別太重，小心扭傷了他，他沒什麽在問題，隻是一時情緒激動。”一邊轉向齊遠亮：“齊先生，得病就像喝醉了酒，越醉越覺得自己沒醉，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
像是一枚鋼針刺在了原本飽滿的氣球上，齊遠亮瞬間泄了氣，癱坐下來，喃喃道：“是，我是一個病人，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偏執型精神分裂症患者。”
醫護人員見怪不怪，病人各類奇怪的症狀和舉止都有。病人安靜下來，他們不再執拗於他的肢體，但仍然不能離去，繼續觀察待變。
從醫護人員的眼神裏，齊遠亮體會到，自己陷入了絕境。
絕境就是被徹底看成了異類，沒有人再相信他，沒有人把他的說的話當成一個正常的表達了。
他明白了一個瘋子的處境，在被界定為一個瘋子時，就跟外界失去了原有的聯係。哪怕近在咫尺，也是遠隔天涯，困在一個隔絕的孤島上。在這個時候，你就算沒有瘋，也隻能扮演一個瘋子。
他重重地癱坐在了**，垂下了頭。其他人一起鬆了一口氣，這個姿態一般表明，病人繳械了，承認自己的病症了。
在精神病院，首要的規則是讓病人承認自己有病，要病人接受自己是個病人的身份。如果不承認是病人，如何給他施行治療呢？
周醫生用眼神跟值班護士交換一下默契，又轉向齊遠亮：“好了，都好了，沒問題了。齊先生，你的編號是七號，但我不願意叫你七號。我把你當作一個有名有姓的具體的人。你不是了解自己的病情嗎，不要對那些幻覺太在意。那不是真的。安心治療調養，克服心裏的恐懼，你一定會痊愈的。你一定要相信醫生。”
周醫生的誠意打動了齊遠亮，他回應道：“知道了，是我不好。”
值班護士和男醫護目睹了醫患之間的人性溫情，很感動，也安心了，可以離去了。
值班醫生在離去前，小聲問道：“需不需要用一點兒鎮定劑，鞏固一下。”
周醫生斟酌一下，點頭道：“用吊針吧，可以同時補充一些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