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整整幾天,身外的世界仿佛不存在了。齊遠亮在心把自己稱為“行屍走肉”,如果單位裏的同事注意到他呆滯的目光,僵直的步態,可能也會這樣叫他吧。

他太孤獨了,那麽 ,是孤獨讓他突然陷入這樣的境地嗎,是孤獨讓他的精神出了什麽問題……

他堅信自己的頭腦還能按照正常的邏輯運行,不正常的一切,是“溫文”的出現,是那個奇怪的App引來的。他一直在這個“溫文“的名字上打上引號。

“溫文”和她的世界現在如何呢,還存在不存在,還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如果一個人想要了解自己出了什麽問題,光靠自己是不行的。

“溫文”是無法理解的,但是,那個曾經十六歲,現在跟自己一樣,已經是個中年人的溫文應該真實的,雖然已經多年沒有聯係。

齊遠亮現在需要向外界尋找支援了,也就是向他人求助。真正的溫文應該還在,找到她,麵對她,看一看她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就可以打破目前的荒謬。

齊遠亮知道,手機號碼簿中沒有溫文。高中畢業後,他就再也沒有跟她聯係過。他也基本上沒有再跟昔日的其他同學來往過。照老同學的看法,他成了一個孤僻的人,甚至是一個忘本的人。

但在齊遠亮心裏,她和其他同學是一分無二的,表麵上看來是一樣的處理辦法,都不再打交道,原因卻是不同的。

齊遠亮現有的手機裏沒有存儲一個中學同學的號碼。他又找出了兩隻舊手機,包括一隻非智能手機。終於,他翻到一個人,不是溫文,是另一個在他的少年時代留下痕跡的人——寧亦超。

寧亦超,前幾天剛見過你,你還是那個樣子,但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有齊遠亮這個人了。現在電話裏存下的這個你,會認識我嗎?

不,在那裏見到的那個人是“寧亦超”,隻有十六七歲,停留在過去,必須打引號。他不是寧亦超,真正的寧亦超早已經四十來歲,跟齊遠亮一樣,是個中年人。

電話撥通了,像是連接了又一個世界,又一個莫名的、深不可測的世界。

“喂,你好,找誰。”

“是寧亦超嗎?”

“是的,你哪位呀?”

“我是齊遠亮,你的……你的中學同學。”

沉默,空氣像凝固了,對方在話筒那邊悄無聲息,在這沉默和凝固的裏,世界仿佛靜止,一切在向下沉淪。

但靜止隻持續了幾秒種,猶如火山噴發般的熱情,由那一頭猛然傳來,像要撒裂話筒兩端的空氣:

“哇——”

在這震動耳膜的“哇”的一聲後,是一連串機關槍、連珠炮似的話語。

“天,齊遠亮,你還知道自己叫齊遠亮,我叫寧亦超呀,還以為你忘了呢,還以為我就從來沒有過齊遠亮這麽個同學,還以為那個一起混著逃課、讓我考試時抄答案,又偷偷跟著一起抽煙的齊遠亮根本就存在過呢。你小子,這麽多年,你死到哪兒去了,怎麽這會兒突然冒出來了,哈哈,太好了,這下子有你瞧的,等著,非痛宰你不可……”

接近四十歲的時候,齊遠亮幾乎沒有任何保持聯係的同學了。

最初,他還參加一些同學聚會。漸漸的,聚會都不去了,有同學從外地來京,他常常借故不去,同學幹脆也不叫他了。

大部分人在他心裏激發不起所謂的同學情誼,尤其是同學們在在一起的那些話題,他通通沒興趣,比如家長裏短,比如各人境況,尤其是攀比誰混得好誰混得不好之類。

在父母離開青城後,他再也沒有回過那座城市,也斬斷了跟那裏的關聯。他成了沒有故鄉,沒有故人,沒有過去的人。

隻有當初的妻子苗好能說出他的境況:“其實你就是個典型的宅男,你骨子裏就是不願意跟人打交道。同學、同事之類,在你眼裏都是與你價值觀不同的人。可是,你又渴望跟人交往,跟真正能打交道的人打交道,這樣的人太少了。”

齊遠亮知道,苗好是一個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人。不過還有一個更深的原因,他沒有跟前妻交流過。

青春美好的,青春是殘酷的,青春總會給人留下一些傷痕,齊遠亮的傷痕不算深,卻夠長。

就是溫文。

在齊遠亮的生命裏,溫文是重要的。對溫文來講,少年齊遠亮並不重要,隻是一個在遠處對她暗暗青睞的男同學,連當麵的表白都沒有過。在那個年代,那樣的少年不算少,齊遠亮隻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還是沒有行動,默默惦念的一個,而且也絕不是她刮目相看的一個。在後來的漫長歲月裏,齊遠亮曾經後悔並自責過,在一生隻有一次年少時代,為什麽不拿出全部的勇氣,來一次勇敢的嚐試,哪怕失敗,哪怕是飛蛾撲火。

但齊遠亮知道,他就是他,他變不成另外一個樣子,這是一個必然。

終於,對溫文重要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少年,叫寧亦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