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青城，“溫文”握著舊式的二六永久自行車，無辜地又好奇地看著齊遠亮。這時候齊遠亮確認，她不是一個相像者，她就是真正的溫文，那麽，她也是一個已經消失的事物。
現在是2017年！
要保持表麵的平靜已經很難了，他在竭力維持。在2017年，他進入了一座多年前的城市，那麽，他也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多年前的世界。
但是，多年前那個世界還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更沒有約控這樣的社交App，正是通過這些，他才跟身邊這個人，跟這個世界建立的聯係。
過了河，拐了彎，青城中學的校門就在眼前。多麽熟悉的校門，鐵柵欄、牌匾、石製的牌樓 。
傳達室也還是那樣傳達室，其中走出的一個身影也是熟悉不過的，樣子、衣著、臉上的皺紋都一點兒沒變。
齊遠亮脫口叫道：“火大爺。”
育英中學的門衛火師傅猶疑地轉過臉來，上下打量著他，這上下打量的目光也是熟悉的，當初，對於校外不認識的可疑分子，火師傅就是就是這樣上下打量的，打量同時，伴隨著有些凝重嚴厲的問話：“你是……”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打量著他，是跟他同來的“溫文”，她不能不詫異，這個從北京來的中年人，怎麽會認識學校的門衛老人。
齊遠亮笑笑說：“你跟我講起過，看門的火師傅。”
“是嗎，我怎麽不記得。” “溫文”怯生生的，懷疑著，羞澀著。
倒是火師傅見到溫文，態度柔和了，甚至慈祥了：“小溫真用功呀，星期六還這麽早來學校用功。”
溫文是全校寵愛的校花，火師傅也不例外，這就是當年的情形。
“火大爺，您真客氣。” “溫文”反應過來，“這是我……我外地一個親戚，想來參觀一下學校，您看……能不能方便一下。”
在多年前，溫文就是不撒謊的女生，一說謊，臉上馬上飄起了緋紅。
這就是溫文，不可能不是她。
火師傅笑著拉開側門：“別人不行，你小溫行，別讓校領導看見就好。”
“溫文”和齊遠亮的自行車駛出一點兒距離了，火師傅仍然站在門口看著。從身影看，火師傅是個明顯的老人了。火師傅其實二十年前就是老人了，但是，二十年來沒有一丁點變化。
火師傅當年就年近六十，現在應該年近八十，但是，他仍然是不到六十歲，學校不可能安排八十歲的老人做門衛。
走進校園，齊遠亮就徹底返回了中學時代。
這不是一所2017年的學校，這就是當年的育英中學。
右側是實驗樓，一幅大型的黑板報矗立在樓前，用粉筆描繪著火箭發射和衛星環繞的圖形，那分明是齊遠亮當年和幾個同學一道繪出的。如今都網絡時代了，各個學校都普遍使用電子液晶屏，至少是彩繪。哪裏還會有黑板報？
齊遠亮上前仔細地看著，在火箭向上尖聳的頂部，他甚至看到了自己使用粉筆的痕跡。
但是，現在這個學校裏有一個叫齊遠亮的高一學生嗎？
“你對這個感興趣呀，” “溫文”在一旁站著，婷婷玉立，在十六歲的年齡，她已經是一朵完全綻放的花朵。
齊遠亮猛醒地回頭，掩飾著：“是，看著很有意思，咱們……你們學校還辦黑板報嗎？”
“當然，” “溫文”答道，像是回答最稀鬆平常的事情，“哪個學校裏不辦黑板報嗎，輪流值日，這一期是高一三班。”
高一三班！
“高一三班，真的沒有一個學生叫齊遠亮？”
“溫文”沒好氣地撅嘴：“ 有，如果你現在願意重新來上中學的話。一個玩笑，開了太多遍就不好玩了。“
齊遠亮近乎機械地跟著“溫文”。一切已在預料之內，教室區的一排排的平房教室沒有任何改變，門前的院落沒有任何改變，五班教室的兩棵矮小榆錢樹沒有變。
“溫文”說：“今天是星期天，沒有課，我才能帶您來學校裏玩兒。不過，我們學校的學生太用功，星期天還有很多人專門到學校裏來上自習，所以還有些學生在……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齊遠亮表情一定扭曲變形了，不覺之中，可能連嘴都張了開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走過來，一個他多年沒見，但再熟悉不過的人。
數學老師、棒壘球教練肖克明走了過來。
肖老師畢業於師大，因為是高材生，來到學校裏很快就成為教學骨幹。齊遠亮的數學成績不算最好的，卻因為思考能力受到肖老師的欣賞，擔任數學課代表。
但這一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肖老師顯然沒有經曆過這二十多年，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學生齊遠亮卻是一個中年人了。
但肖老師並不認識這個學生。
肖老師向這個方向走來，對張大嘴巴瞪著他的中年男子莫名其妙，隻是對“溫文”露出親切的笑容：“小溫，你也星期天來學校用功呀。”
“溫文”大方地應道：“我不是來用功的，是帶我的……親戚來咱們學校參觀一下。”她轉向齊遠亮：“這是肖老師，全校最好的數學老師。”
“肖老師——”齊遠亮打招呼，聲音微微發抖。
肖老師微微笑了一下：“小溫是非常好的學生，可惜數學課不是最好的，您二位請便吧。”
肖老師走出將近十多米的距離，齊遠亮忍不住地喊了一聲：“肖老師。”
肖老師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子：“有事？”
“請問，您高一三班的數學課代表是誰。”
這是一個讓肖老師和“溫文”都奇怪的問題，雖然答案很簡單。他們的奇怪的是，這個人為什麽要問這個。
“寧亦超。”
肖老師答出一個名字，不是齊遠亮，卻是一個齊遠亮永遠清晰記得的名字，他知道，不止他會在意這個名字。
果然，他看到“溫文”臉上一種怪怪的表情。
如果這個班有一個叫齊遠亮的學生，一定會是數學課代表。
但是，如果不是齊遠亮，也不應該是寧亦超，寧亦超是個體育特長生，數學成績一般。
肖老師笑道：“讓一個數學一般，體育超強的學生當數學課代表，是我的發明，看看會發生什麽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