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今年的春節來的特別早，因此寒假的時間也不得不提前。
元旦剛過一周，各學院的期末考試日程也相繼發布。
江越白覺得自己的生活和平時相比並沒有太多變化，除了越來越厚的筆記本，以及越來越觸目驚心的體重。
終於，在依次送走了其他學院的同學之後，數院大一期末考試的最後一門專業課，終於結束了。
這一天，楓城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場雪。
古樸的教學樓上落下雪頂，邊緣處漏出蒼青的磚瓦。高大的鬆樹簇擁著樓房，鬆針不堪重負抖落些許雪屑，柳絮般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等到江越白考完試出來，雪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呀，好涼——”
江越白摸了把後頸，裹緊了紅色的達菲圍巾。
楓城位於三省交界處，即將跨過淮河，一到冬天，必下大雪。
但對於出生江南的江越白來說，這還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鵝毛”大雪。
豆粒大小的晶狀雪花落在掌心，江越白微微蜷縮手掌，雪花就鑲嵌進了掌紋之中，倏忽間就被體溫融化成水，映出紅粉色的血管來。
涼意褪去之後，滾燙的灼燒感隨之而來。
就像是咬了一口剛摘下來的青梅，盈滿的甜意會快速的壓下澀口的酸味，充滿口腔和鼻腔。
掌心的灼熱感越來越強，江越白搓搓右手，把書包扔在教室門口，飛速的從教學樓前的矮木叢上撈了一大把雪，朝思凡衝去。
“思凡~接招！”
刻在靈魂裏的DNA讓思凡朝右側小跳一步，炸開來的雪球從耳邊飛速擦過。
思凡轉過身來，她轉了轉手腕，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江越白——你！這是！在挑戰！東三省的！底線！”
真正的東北人從不會為南方的雪折腰。
穿貂長大的思凡抖抖褲兜，抓把雪就能堆個城堡。
雪越下越大，根據天氣預報，恐怕要到下午才會停。
南方的學生大多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剛才還空****的操場和小花園，因為考試的結束，這會兒人也多了起來。
融化的雪水沁濕了土地，給落葉染上濕潤的棕色。被白雪覆蓋的花園小道，又逐漸被踩出雛形，露出底下光澤的鵝卵石。
五顏六色的傘被隨意地扔在一旁，穿著羽絨服，戴著手套的學生在雪裏放肆的撒著歡。
當然，更多的，是光著手捧著雪，到處找角度拍照的人。
朋友圈裏隨便一刷，就是關於這冬天第一場雪的煽情文案。
思凡沿路搜刮著新鮮的雪球，追著江越白一路從教學樓打到了圖書館，最後直到江越白被草叢絆了一個趔趄，兩個人這才停止了打鬧。
思凡從自動售貨機裏取出一小瓶熱咖啡，拋給江越白。
“這幾天下雪，回去的車票可能也不是很好搶。”
“上個月就喊你定車票，誰知道你拖到了現在。”
思凡撐著膝蓋，在自動售貨機的小屏幕上劃來劃去，聞言為難地聳肩搖頭。
“考試日程出來的太晚了，我本來想著楓城這樣的大城市，車票應該挺好買的呢……誒，竟然全是熱飲，一個冰的都沒有。”
江越白卷起袖子，也不打開咖啡，就這麽捧著捂手。熱度慢慢傳遞過來，加之剛才的劇烈運動，她甚至有點冒汗。
“這個天氣你要喝冷飲？”
“心情好，需要一杯冰闊樂來讓我冷靜一下。”思凡摸摸耳垂，隨後轉頭問江越白，“你站起來扭一扭，看看膝蓋疼不疼。
如果摔跤也能參加奧運會，那麽江選手絕對能夠代表國家參賽，且每一個動作都能讓評委打出技巧4.0的高分。
“還好，不疼。今天我可穿了很厚的秋褲！”
“那就好。”
溫熱的咖啡被揣在兜裏，雪也有了越下越大的趨勢。
圖書館和宿舍正好是反方向，江越白的書包又正好還落在教室，思凡找圖書館的阿姨借了把傘，牽著江越白往回走。
“那你呢，昨天聽你和你媽打電話，寒假不打算回去？”
江越白點頭：“隻是稍微晚點回去吧，前幾天學校發的那個大學生創業創新項目，我有一個關於建模的小想法，學校的資源比較多，我正好整理一下。”
思凡打趣道：“難道不是為了我們英俊帥氣的寄師兄？”
“不是。”
江越白的語氣斬釘截鐵。
“真的不是為了我們溫柔體貼的寄師兄？”
“那你說，到底是什麽樣的寄師兄。”.
………
江越白隨手抓起一把雪，用右手揉成團，飛速地朝思凡的臉糊過去。
“思凡，我覺得你確實是飄了。”
“哈哈哈哈！被說中心事了吧，還不承認！”
因為劇烈的動作，傘猛烈地一抖，白色的雪斜著從藍黑格子的傘麵抖落， 蓋住了兩人的腳印。
“——我透！江小白你惱羞成怒是不是，還敢打我！”
寄師兄到底是英俊帥氣，或是溫柔體貼，兩個人一路打打鬧鬧回到教學樓都沒有說清楚。
隻不過，她們直接在教室門口，遇到了寄風。
思凡雙手環胸，慎重地思考了一下：“小白，我覺得文質彬彬這個成語也不錯的。”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江越白直接一個巴掌，朝著思凡的後腦勺就招呼了過去。
思凡接住江越白根本沒怎麽使勁的手臂，主動朝寄風打招呼：“寄師兄，是不是等了很久！我要去圖書館還傘，先走了哈。”
正在刷短視頻的寄風抬頭望過來，朝思凡打了個招呼。
“怎麽不接電話？”
江越白的手機始終是關機狀態，於是他隻好到教室來抓人。
人還沒看到，倒是先看到了她的包。
寄風走過來，伸手幫她捋了捋被雪水打濕的劉海。
“嗯？”
江越白把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狂點了幾下屏幕，但都沒有反應，隻好又長按電源鍵，直到屏幕上出現了充電的標誌。
明明早晨出門才充的電啊。
寄風拔下自己連在手機上的充電寶，給她的手機充上塞進包裏，順手也把她的手揣進兜裏。
“蘋果的電池好像並不適應北方的天氣。”
江越白把五指依次伸進他的指縫中，感受著大衣厚實的觸感。
和她冰冷濕潤的手不同，寄風的手溫暖又幹燥。
江越白把手退出來一點，在他的掌心撓了撓，很快被他握緊。
“你見到雪怎麽一點也不激動！”
“這樣的景色，你最少還能再看三年，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定你就能和我保持一樣的表情了。”
江越白撇嘴：“才不會呢，我可比你浪漫多了。”
“不浪漫”的某人也不多解釋，他打開自己的手機，點開和江越白的微信聊天框。
除了兩通未接的語音電話，再往上翻，還有一條很長的轉發通知。
江越白的目光黏在寄風給她的備注名“甜甜”上，心情雀躍就像那99度的蒸餾水，再多一度就該冒煙了。
她哪有空來研究這段長到一個屏幕都沒寫完的通知詳情，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字。
師哥是怎麽知道她的小名的？
還是說隻是碰巧了？那不可能，師哥看上去不是會起這麽膩歪昵稱的人。
會不會是江上寒告訴他的。
……等等，江上寒是不是之前說過。師哥，其實挺早就認識她了。
“這是什麽？”
寄風揉揉她的後頸，讓她自己看完。
憑借著一目十行的功力，在密密麻麻的字眼中， “集訓”和“建模”這兩個關鍵詞率先進入了江越白的眼簾。
他們快速地把“甜甜”從她的腦海中擠出，並給江越白帶來了一個不小的驚喜。
對於城大來說，今年是非常關鍵的一年。正好又遇上客觀原因導致的比賽推遲，徐陸行教授連跑了三趟校長室，終於讓學校鬆口，在寒假的前半段時間裏，在校內開展建模的集中培訓。
江越白顯得有些興奮：“我看上麵要求建模社的全體成員參加，且最終代表學校參賽的人員會從這次集訓的成員中挑選，那我豈不是也有機會參加建模比賽了！”
才學習了半年就能代表學校出去比賽這件事情，江越白是對自己不抱希望的，但人要有夢想啊！
寄風當然不會澆滅她的希望：“當然，但首先，你要把隊組起來。”
建模比賽是按以隊伍的形式參賽的，一支隊伍可以由兩到三人組成，成員們之間的關係以及默契程度，也會直接影響到隊伍的成績。
對於江越白來說，最終能不能在集訓中脫穎而出參加比賽都是次要的。
首先，她需要擁有一支隊伍。
但這也正是最難的一步。
建模隊伍的組建講究默契和互補，並且大家的隊伍相對來說都是固定的，沒有特殊情況不會更換隊員。比如周周，眼鏡和薯片，也比如寄風，陳池以及梁旭。
寄風、陳池以及梁旭是三年的老搭檔，他們屢次代表學校甚至國家，在國際大賽上摘得獎項。而今年，很有可能是三位大四老學長蟬聯獎項的最後一年。
無論出於多麽大的私心，在組隊上，寄風能夠給與江越白的，也隻有建議而已。
即便如此，江越白的喜悅依舊滿到溢出來。
漫天紛飛的雪飄進屋簷，落在她的發卡上。
江越白牽著寄風的手，深深地嗬出一口氣來。
“說起來，我元旦時候許的願望也實現了。”
“是什麽？”
“想要在新的一年裏，和你一起看初雪。”
晶瑩的雪花落在她的唇間，寄風低下頭，在她的唇間抿過，又輕輕吮了一下。
帶著唇膏桃子味的涼意。
他重新仰起頭，突然想起來一句話。
“霜雪落滿頭。”
霜雪落滿頭，算不算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