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果讓江上寒用一個詞來形容奚宇,那他一定會脫口的絕對是“衣冠禽獸”。
但不得不說,憑借奚老師絕好的衣冠以及有趣的課堂內容,美術鑒賞的上座率一直都不錯,甚至是通常無人問津的前三排。
北風穿梭在教學樓之中,發出怒號般的聲音。
江越白用書本撣開桌上枯黃的碎葉子,坐下後還不忘環顧四周,來判斷是否還有更好的座位。
她用一條黃黑格子的流蘇圍巾把自己半張臉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明亮的眼睛。
她的臉色有點蒼白,眼下的青黑愈發明顯。
這麽小心謹慎,顯然不是來好好聽課的。
思凡在她身邊坐下,迅速地掏出代數作業,開始痛苦撓頭。
“小白,高代作業你做完了嗎?”
“昨天和師哥自習的時候做完了,你有哪道不會嗎?”
“這道,主要是這一小題,好難哦。”
“.………啊,這道我也沒太弄明白,師哥說有個定理超綱了。”
思凡雙手撐著桌子坐起來,狠狠地白了江越白一眼。
“——姐妹,你看我像是來聽你秀恩愛的嗎?”
江越白哽住。
她不是,她沒有,她每句話都字字屬實。
教室已經漸漸坐滿,但是交談嬉鬧的聲音卻很少。
臨近考研和四六級,再加上數著手指就要到的期末,大家看起來都很忙。
每天早晨六點半圖書館前就排起了等著占座的長隊,通宵自習室也擁擠了起來。
江越白奔波於這兩點之間,疲憊卻快樂著。
不僅要肝必修專業課的小作業和選修課拿學分的大作業,而且建模選拔賽就快開始了,她還要繼續加練學習建模知識。
除此之外,籌備許久的魔方大賽終於在今天晚上要舉辦。
“籌劃了這麽久的活動,就三個小時啊。”思凡用筆蓋戳戳本子。
當時看小白這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的,還以為比賽要比很久呢。
“其實嚴格來說比賽蠻早以前就開始了,每個組別都舉行了小型預選的,是其他部門負責的,我不太清楚。”江越白拆了一隻新的魔方出來,放在手裏把玩,“考慮到舞台效果,今天晚上還是以展示為主的,隻有決賽,這樣觀感應該會好一些。”
聽蕎麥說,這次的賽製和前幾年相比大有不同,但她的精力隻夠管好她的這一攤子事,所以也沒多去了解。
“奧。”
思凡對魔方什麽的顯然並沒有什麽太高的關注度。她正在追的動漫每周五更新,今天的劇情正好到最關鍵的部分。
她關心的隻是動漫裏的大反派到底是不是女裝大佬。
“那為啥喊我晚上也要去。”
嶄新的魔方在江越白的手裏轉出了殘影,但她卻不太滿意這隻魔方的手感。
或許是太新的緣故,手感上有點澀。
“因為給我安排了一個串場節目,——但如果演砸了沒人給我鼓掌,我好像會顯得很尷尬。”
一聽這話,思凡立馬把手裏的作業推遠。
她解開外套,瞪大雙眼張開嘴巴,雙手頻率極高地鼓起掌來,而後又將雙手合攏放在嘴前做歡呼狀:“哦!我的天呐~小白你怎麽這麽優秀,我真是太榮幸了吧!~”
“怎麽樣,這樣夠不夠?”
前排的女生投來詫異的視線,江越白把剩下半張臉也埋進圍巾裏,自閉了。
原先為了舞台效果,她特意斥巨資重新買了個帶亮片的演出專用魔方,但是磨合了一會兒,她覺得這個魔方可能會砸了她的招牌。
於是她給盒子發了個微信,讓她一會兒來看比賽的時候順帶把她“小方”帶來,還特意說明了“小方”的特定標識。
江越白有個鮮為人知的癖好,愛給自己的東西起名字。
比如魔方“小方”、“小綠”、“小透明”,比如襪子“青蛙一號”和“飛機二號”。
江上寒曾經取笑她取名水平還不如幼兒園的孩子。
“為啥非要‘小方’呢?”
“據不完全統計,我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個魔方,但小方是最老的一個,怎麽樣,我是不是很長情?”
是偶像參加《大腦》的同款魔方,也是陪伴她練習比賽直至高考的那一隻。
思凡嫌棄的擺擺手:“yue了。”
和其他老師的抽查點名不同,奚老師慣常用簽到的方式來考核出勤率。
簽到表會順著座位傳下去,每個人按照順序寫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方式簡單但每節課都有,而且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核對第一天的筆記。
上課的預備鈴已經響了,但是寄風還沒有來。
江越白奇怪地打開手機,發現寄風十分鍾前就給她發來了消息。
師哥:導師這邊有事耽誤了,可能要遲到一會兒再到。
這會兒的功夫,思凡已經給自己簽好了到,正把表遞到她的麵前。
江越白提起筆先寫好了自己的名字,嚴肅地尋思著要不要順便幫寄風簽到。
——不知道少一次出勤會不會影響師哥拿學分啊。
——要不她就代簽了?
——反正他一會兒也是要來的嘛,這樣也不算逃課。
——就算被奚老師發現,以他們之間這麽硬的家族關係,就一次應該會原諒她的吧。
黑筆在她的手中轉了個圈。
還沒有完全摸頭學校套路的大一學生,尚且還認為在選修課中,滿勤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小白,好了嗎?”思凡催她。
“噓——”
思凡話音剛落,隻見江越白提起筆,在自己的名字下方鄭重地寫上了寄風兩個字。
一共十五畫。
落筆的時候,她回想了一下之前寄風的簽名,那帥氣飄逸的行楷她肯定是學不來的,她隻能努力地橫平豎直,寫出最端正的“寄風”。
就像他第一次出現在她麵前,給她留下的感受一樣。
她把簽到表捏在手裏,看著挨在一起的兩個名字,心裏湧出滿足的感覺,就像是喝了兩個蘋果加半根香蕉榨出來的果汁,酸甜中還夾在著一點綿密的膩歪。
如果師哥看到她寫的名字,一定會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吧。
江越白忍不住用手機給他倆的名字拍了個照片,然後再將簽到表往後傳。
同時她也暗下決心。
是時候把好好練字提上日程了。
就從“寄”、“風”這兩個字開始練起吧。
十五分鍾後,寄風從後門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後排裝烏龜的江越白和思凡,於是他大步走到江越白身邊坐下,將兩個袋子放到她們麵前。
雖然是最早一批知道江越白和寄風關係的群體一員,但思凡並沒有和寄風單獨接觸過。
在她們的眼中,寄風除了是閨蜜的男朋友,更是數院的榜樣,是偶像,是大神!
所以在接受到來自大神的投喂之後,思凡分外的驚喜。
“哇哦!”
趁著思凡發呆的瞬間,江越白已經迅速地扒下兩個袋子,看準了其中的一杯阿華田,霸道地將它攬到了自己麵前。
然後。
思凡就看到正在低頭回消息的大神就像頭上長了眼睛一樣,左手慢慢的往前一探,抓住了江越白的手腕。
接著他放下手機,將阿華田遞給思凡,又將另一杯果茶遞給小白。
再然後。
思凡看著小白不情不願地嘬了一口果茶,她的眉眼迅速糾在了一起,委屈地盯著果茶的標簽上紅色的“無糖”,然後控訴般怒目瞪著大神。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思凡正襟危坐,她吸了一口阿華田,說實話到底是甜是鹹她也沒嚐出來。
最後。
思凡的餘光又瞄到,大神又開始回複消息,隻是他抓著小白的手並沒有鬆開,甚至又往上挪了幾寸,握住了小白的手,又輕輕地揉了揉她的指節。
小白把頭又縮回圍巾裏,乖的不像話。
思凡打了個嗝,飽了。
和寄風一起姍姍來遲的,還有盒子的電話。
“小白,你的小方放在哪裏了?我翻了櫃子,但沒有找到啊。”
“小黃人太空人小綠和小透明都在,但是我沒看到小方啊,你看看你是不是帶走了?”
掛掉電話,江越白有一瞬間的茫然。
小方隻是個魔方,又沒長腳,這還能跑到哪裏去?
她仔細地回想著最後一次見到小方是什麽時候,然後又把書包翻了個透,始終沒有找到小方。
對於江越白來說,小方可能已經不僅僅是一隻魔方這麽簡單了,小方的身上承載了她最初的夢想,見證了她的努力,就像小智和皮卡丘,奶奶和她拄了十五年拐杖,以及大爺和他盤了半輩子的核桃。
因此,這節課剩下來的一個小時十二分鍾,就顯得格外難熬。
選修課五點四十下課,魔方比賽六點正式開始。
作為工作人員和串場節目的表演者,江越白還需要先去後台對之前聯係好的讚助商送來的奶茶以及物品進行確認和對接。
同時,她還需要做一些簡單的換裝和化妝。
路旁的街燈已經亮起,比賽舉辦活動廳的熱場音樂已經響了起來,聲音傳出很遠。
盒子依然沒有找到小方,隻得拿了江越白平時訓練常用的小黃人,先給她送過來。
後台裏,江越白正在核對送來的奶茶數量,雖然已經入冬,但是巨大的工作量還是讓她累得不行,汗水從她的額頭滑下來。
她撐著腰站直,眉頭又蹙了起來。
到底放在哪裏了呢?
後台的門簾被撩起來,裹著大衣的女生終於停住腳步,她弓著腰,雙手撐著大腿重重地喘著粗氣。
“越白……你看看,……是不是……是不是這個?”
江越白偏頭去看。
女生的劉海緊緊貼在滿是汗水的額頭上,劇烈的跑動她的臉頰通紅,因為鼻炎的緣故她隻得張大嘴拚命呼吸。
在她的手上,安靜地躺著一隻小巧的魔方。
魔方的四周還是有比較明顯的磨損,有一麵的正中間,是江越白特別定製的印有“白”字的特殊貼紙。
是小方。
“沁兒?”
江越白詫異極了。
就算給她猜十次,她都不會想到會是王沁兒給她送來小方。
“早上倒垃圾的時候,我在整理雜物堆的時候看到的,之前有看你玩過,猜可能你誤扔了。”
“回去的時候聽到盒子在和你打電話,我覺得可能是這個,就給你送過來了。”
提到雜物堆,江越白這才恍然大悟。
每兩周的周四下午,學生會的生活部會來宿舍檢查衛生。
城大的宿舍衛生標準極其惡心且非人類——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桌上不能放東西,洗漱間台子上不能放洗漱用品。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於是他們就在陽台的晾衣架下放了一個矮架子,最上麵還會堆一個拆快遞剩下來的紙箱。
如果生活部的學姐來了,她們又剛好沒有整理桌麵,就隻需要把多餘的哦東西都放到快遞紙箱裏,等學姐走了再回來收拾。
垃圾也是一樣。
她昨天下午去取新魔方回來,確實是把之前裝魔方的盒子拿出來了。再之後,查寢的學姐就來了。
可能就是在那手忙腳亂之中,她把小方混進了紙箱裏吧。
重新將小方握在掌心,她的心底湧上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但也不僅僅是魔方,更多的,
是眼前這個人。
想到自己之前和王沁兒那些暗裏若有若無的小矛盾,想到她其實連這個魔方叫什麽都不知道,想到活動廳和宿舍之間的距離。
是她,狹隘了。
重新收拾好心情,江越白從剛核對過數量的奶茶裏順出來一杯龍眼椰奶遞給王沁兒。
“快拿著順口氣,你來之前應該先和我說一下嘛,這樣我也能跑著去見你,我代表我自己的和我的小方,非常非常非常感謝你,沁兒。”
奶茶的溫度終於讓王沁兒緩過來一點,她捋了捋自己的劉海,又指指一邊整齊排列的奶茶:“沒關係嗎?”
她們這樣偷喝,真的沒關係嗎?
“沒事。”江越白朝她眨了眨眼睛,拉著她往活動廳走去。
還有五分鍾就要開場了,活動廳的大燈也全部換成了昏黃的暗燈,最前方的泡泡機開始運作,從後麵看過去,廳裏烏泱泱的一片黑腦袋。
江越白徑直把王沁兒帶到第二排,讓她坐。
“我坐這裏沒關係嗎?”
江越白失笑,指著空著位置的椅背。
嘉賓席都是事先空出來的,預留的位置上都會事先貼好名字方便落座。
思凡看到江越白和王沁兒,連忙向他們招手。
“沁兒,你可算來了,給你打電話你咋一直不接?”
王沁兒回望著思凡,又看到邊上還空著的兩個位置上,分別貼著自己和盒子的名字。
奶茶的溫度從手掌逐漸遍布全身,她的眼角突然有些發酸。
你看,從來都不是她在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