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為現代高新技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學建模課程起源於美國,在上世紀80年代被引入中國大學課堂……近年來,團隊建模競賽形式興起,建模成為不同學科交互的一種方式,強化了數學學科的功能化地位。十幾年來,十幾年來這項競賽的規模正以平均年增長25%以上的速度發展。……”

“……截稿前,編者收到了來自大洋弊端的喜訊:由中國楓城城市大學的一位導師及兩位同學,以及科技大學的一位同學組成的中國隊,在本次全美建模聯賽中再創佳績,摘獲金牌……”

“……在科學技術迅速發展以及計算機的日益普及的當下,編者憧憬著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加入數學建模隊伍,在各行各業開花結果!”

江越白用食指描過最後一行楷體小字,輕輕呼出一口氣。

她合上書本,封麵上黑色粗體的《青年周刊(建模特輯)》低調又奪目,似蘊含著無窮力量。

雖然她還沒有探索過建模的世界,雖然她沒有親臨過頒獎現場,但光看著這些文字,想象著寄風在美國身披國旗的樣子,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就讓她的心頭格外滾燙。

“……距離下課還有三分鍾,下麵請每排的第一位同學幫我收一下作業,大家記得用膠帶或者便利貼在自己的魔方上做一下標記。”

講台上老師的話隨著伴著麥克風間歇發作的電流聲充滿教室,登時如雷貫耳般驚醒一眾或睡或趴的學生。

“這次作業也算一次點名。” 老師慢悠悠地補充:“眾所周知,我的課隻有平時成績。”

當代大學生選修課現狀:碰巧運氣到,學分績點全拿到;老師選的好,點名作業逃不掉。

……

頹靡大學生代表思凡如夢驚醒,匆匆忙忙關掉手裏的拉郎視頻,從包裏掏出魔方。

……緊鑼密鼓地開始拆包裝。

眼看著組長已經開始下座位,四麵八方開始傳出抱怨和哀嚎聲。

思凡淡定地一手把包裝紙和說明公式書揉進包裏銷毀罪證,一邊把自己嶄新的魔方和江越白放在桌角的魔方理直氣壯地交換了一下位置,再掏出學渣必備便利貼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節課的重點是教會大家還原第一麵,以江越白的技術這就屬於降維打擊了。因此在知道這節課的學習目標之後,江越白早就把魔方還原好了。

還沉浸在數學情結中的江越白被搖醒,她看了一眼思凡竊喜的表情,又掃了一眼PPT上呈現出來的圖案,挑了挑眉,提醒思凡:“……你這個審題能力……”

思凡本來還慶幸著,聞言一抬頭,這才傻了眼。

PPT上呈現出來的圖案,是紅色麵的十字形,倒確實是學拚單麵的必經步驟。

若作業是複原一麵,那隻要把複原成功的魔方打亂其他幾個麵就行了。這搞個十字出來……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啊!

又忙後座的幾個求助的同學搞好魔方之後,下課鈴也響了。

課間的廣播問答節目標誌BGM響起,選了魔方課的同學們也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

江越白戴上耳機,從包裏又掏出一本《多元應用統計分析》開始嚼。

畢竟還是捧“嫂子”的場,思凡和江越白一起選了魔方加美術鑒賞者兩門選修課。天公作美,教務老師今年將這兩門課排在了同一間階梯教室,而且是一前一後的上課順序。

這也就意味著,在兩節課間隔的短短20分鍾內,他們不需要挪教室,甚至連座位都不用挪。

思凡掏出手機搗鼓了半天,轉頭問江越白要身份證。

“為了你的寄師兄,快點交出身份證。”

“?”

思凡不屑地指指江越白壓再胳膊肘下的英文論文,字裏行間密密麻麻地標滿了各種音標以及英文翻譯。

她又把手機展示給江越白看,是英語四級考試的身份核對頁麵。

“以你現在這個英語水平,難道要抱著有道翻譯去建模?”思凡搖搖頭,“江小姐,我去幫你簽字。”

教室裏的人越走越空,周圍也安靜下來。江越白重新戴上耳機,繼續開始研究生澀難懂的專業知識

大一的數學係課程中,有一門就叫“概率與統計”,所以在概念與題目中穿插著看到“歐氏距離”、“矩陣的跡”以及“特征函數”這些概念的時候,結合著課堂筆記和自己的理解,她基本也能看懂。

……直到她看到“x ̅和(n-1)S的抽樣分布”這道題。

對現在的她來說,顯然有些超綱。

江越白又薅下拉幾根卷毛,刷刷拉拉地又開始翻教科書和參考文獻。

校園的戶外廣播裏,正直播著樹洞類節目,溫柔的少女音小姐姐在舒緩的BGM裏,一封一封地讀著來信。

“…….學姐,我是大一的學弟,是哪個學院的不能透露,因為特征太過於明顯了……我是以區狀元的分數被城大錄取的,雖然這個名次有幸運的成分在裏麵,但是從前我一直希望自己成為聰明人裏最勤奮的,勤奮人裏專注的,我也一直這麽要求自己,直到我進入城大。”

“……我是工科類專業,在大一就已經有了實踐課程。在完成小組作業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夥伴們都是無師自通類型的,在我還在消化吸收的時候,他們已經能舉一反三的把實驗完成了,而且還分工明確。”

“……最可怕的是,我發現班裏大部分的同學都是這樣的,他們自信又出色,隻需要課上那一點點的時間,就能夠掌握全部知識了……這就讓我長久以來建立起來的信心有點崩盤………”

好不容易搞明白一個公式,江越白又換了套題列了個思路,果然順手很多。

她揉著脖子伸了個懶腰,剛好就聽見廣播中的那句“隻需要課堂的時間,就能掌握知識了”。

在書裏放上一個星黛露書簽,江越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開始收拾東西。

兄弟啊,你身在全國Top5的頂級院校,然後在思考到底是別人聰明重要還是自己努力重要這種問題……不覺得有點矯情了嗎?

沒見過別人的淩晨四點,就不要輕易去否定別人的曙光燦爛。

不要避諱別人的天賦,也要正視自己的努力。

幹巴爹少女江越白甸了甸懷裏的“知識”,從倒數第三排往前挪。

魔方課就算了,嫂子的課還是要往前坐,借著拍PPT的名義抓拍嫂子的絕美瞬間,去江上寒那換錢!

嘿嘿,她真是個小天才。

剛在第一排坐好,又給思凡發微信通知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奚宇已經到了。

奚老師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腰線上有兩顆精致的墨綠色扣子,上麵還像還刻著小字。他的步伐比較大,一晃而過時江越白也沒有看清。

既然要給足嫂子麵子,那肯定不能在美術鑒賞課上大張旗鼓的研究建模——那就隻能做線性代數的家庭作業了!

江越白喝了口無糖烏龍茶,苦的她直皺眉。

“越白。”

剛放下杯子,就聽到奚宇喊她。

江越白乖巧地湊過去,就看到奚宇拿出一張彩印的宣傳單來地給她。

簡潔的排版,水墨的風格,一看就是大師提字的標題。江越白大致掃了一眼,從看到“豐子愷”杯四個字後就心下了然。

這就是十一放假時候奚宇幫她打圓場時提到的那個繪畫大賽,當時她還以為奚老師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這個機會還真落到她頭上來了。

最近她忙著魔方社外聯以及學習建模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果不是奚老師告訴她,她可能真就錯過了。

“謝謝奚老師!”江越白連忙把宣傳單收好。

“之前看到過你的畫,很有靈氣,這個機會要好好把握。”根據印象,奚宇又對江越白提出了幾點專業方麵的建議,“……考慮一下我剛才說的,再多注意一下色彩,整體上會更好。提交期限以及方式在這張紙的背麵,不要忘記了。”

“好的好,謝謝奚老師!!”

“嗯。”奚宇摸摸江越白的腦袋。

上課的時間快到了,狹窄的教室門口顯得擁堵起來。大概由於奚老師顏值的關係,這堂課的上座率比魔方課可高多了。

江越白小心翼翼地揣著她的宣傳冊回到講台右側的位置上坐下,正撐著腦袋發呆時,目光瞥見教室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周圍的同學的臉上掛著不同的表情,有的煩躁,有的喜悅,他們腳步匆匆,推搡嬉笑。因此,在這喧鬧又青春的氛圍裏,他的平靜就顯得格外突兀。

由於座位和光線,在江越白的角度,剛好能夠看到講台上方的燈光以一個微妙的角度照顧過去,剛好遮住他的五官和表情,隻露出下巴。

他的腳步踏在廣播的BGM裏,輪廓清晰,身形修長。

穿堂風夾雜著室外除草後留下的青澀味道吹進來,江越白打了個哆嗦。

她盯著寄風那特征極其明顯的下巴,回想到軍訓時候江上寒給她的留言。

她的確是見過他的。

江越白這樣想。

卷著青草味的記憶呼嘯而來-

江越白清晰地記的,那是在她初三即將中考的那個清明節.

她剛過完15歲生日,身高竄到了一米五五,體重也飆到了一百一。

最重點的是,下個月,她就要體育中考了,不僅要測身高體重體脂率,還要選測跳繩、跳馬、跳遠、仰臥起坐、肩肘倒立、實心球……以及800米。

中考體育的40分算入最終中考總分,而在各項考核中,如果每項都能達到“優秀”,那麽就可以獲得滿分,反之,就相應的扣分。

當時遊泳還沒有納入中考體育測試範疇,每個女生都要跑800米。

好在,女生的800米和男生的1500米,隻有“合格”和“不合格”兩個選項。

800米的優秀線是3分45秒,而江越白的最好成績,是3分48秒。

不合格=中考扣分=一分千人。

她身上的每一兩肉都在哭.jpg

江越白拍拍小肚子,決定減肥。她堅信減肥能使她健步如飛。

在她跳繩的動靜把家裏的晾衣架跳倒之後,她被她媽趕了出來,又正好出門打球的江上寒撿到,順手帶去了最近的光華小學鍛煉。

江越白記得,那個時候21歲的江上寒已經是楓城城市大學大二的風雲人物了,那天午後她的好哥哥帶著他的三無狐朋狗友(。)在草場上踢球,她則繞著草場一圈一圈地跑著。

春來發幾枝的季節裏,校園裏的草更是長得那一個叫飛揚跋扈。

趁著假期,有園藝工人進來搭理景觀,有個大叔扛著除草劑哼哧哼哧地割草。

雨後的空氣裏夾雜著發黴的泥土味和鐵鏽味兒,割草機工作時,還會有濕漉漉的亞麻酸的味道混進來。

間或她跑不動了停下來盯著揚起來的草屑發呆,江上寒還會在射門的時候朝她揮一揮手,嘴裏高喊:“甜甜!跑起來跑起來!”

倒不是她不想跑,是她真的跑不太動了。

前幾天下雨沒法出門鍛煉,在家又顯得太鬧騰,她就隻能靠少吃來減肥。

長身體的年紀不吃飯,就極容易低血糖,就像她一樣。

嘔吐的感覺陣陣襲來,明明還睜著眼睛,眼前卻隻剩下猛烈的白光,周圍的聲音突然聽不真切隻剩下尖銳的長鳴。

江越白腳一軟,直挺挺地朝後摔下去-

好不容易緩過來之後,她躺在還有些潮濕的塑膠跑道上,手腳冰涼,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時候,一隻手用力地把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帶著她走了幾步,在最近的石凳上坐下來。從上而下遞來一瓶打開的水,握著瓶子的手骨節突出,手指修長,手背上隨意地貼著一個創口貼。

江越白用手抱著,小聲地道謝。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太冷,她覺得這瓶水竟然是溫的。

嗓子很幹,但是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喝水。

其他人也跑到了,嘰嘰喳喳的噓寒問暖中,他顯得格外的安靜。

江越白側身抬頭看去,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眷戀著他的眉眼。

江越白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的下巴。

細碎的光影裏,他輪廓清晰,身形修長。

“甜甜!——甜甜你——別——”江上寒從最遠的方向奔過來,嘴裏還在念著什麽。

江越白皺眉,她聽不清楚。

除草機的聲音突然停了。

回憶畫麵由模糊變清晰,江上寒還在說著什麽,可是畫麵太快來不及抓住。

十八歲的江越白順著十五歲自己的視線,屏息看去,江上寒正在和他說話。

嘴唇的動作被放慢,一句話中的某兩個字被刻意地放慢,口形和被喧囂風聲隱去的分明就是——

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