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藍

我拿著她寫的便箋紙,讀了兩遍,折好,裝進錢包的夾層裏。躺在**,我心中隱隱失落。我想做點什麽,卻不知從何開始。我直挺挺地躺在**,凝望著白色的天花板,試圖尋找一個類似於“牆上的釘子”一般的東西來吸引我的注意力,然而結果總是徒勞。

我百無聊賴地起床。撿起昨夜落在地上的T恤,褲頭,襪子,用紙包好當時隨手一扔的皺巴巴的安全套,去浴室洗了個忽冷忽熱的澡,直到讓自己變得看上去神清氣爽才出來。

我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麵包和水裝進了攝影包,拿著地圖開始搜尋之前黃文提過的我們還沒來得及去的景點,比如天主教堂、老舍故居什麽的。

終於,到了下午,愈加感覺一個人百無聊賴。回到房間更找不到可以打發時間的事做,於是從包裏翻出手機一邊充電一邊開機——我已經超過一周沒有開機了。

電話轟鳴,全是未讀短信和未接來電的短信提醒。

有將近一百個未接來電:三個歐陽俊的,一個易子夢的,一個安哥的,其餘的全是劉菁的。

有近三十條短信。除了10086的服務信息和兩條房地產廣告,全是劉菁的。

“夏拙,你在哪裏?”

“夏拙,你在哪裏?快告訴我!”

“夏拙你個渾蛋!快告訴我你在哪裏!”

……

“夏拙,你到底在哪裏?你還好嗎?”

“夏拙……”

……

我的眼淚瞬間滲出眼眶,毫無征兆地落下。我躺在**,讓淚水肆意流在枕頭上。

流吧,流吧!軟弱也好,沒出息也罷,反正沒人看到。流吧!流幹才好。

撥了三遍,我終於打通了劉菁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聲音微弱氣若遊絲。

“你怎麽了?”我聽出來有些不對勁。

聽筒那頭沒有語言,卻有低沉的抽泣,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號啕大哭。

我的心裏一緊。

“你怎麽了?慢慢說!”

“夏拙!你渾蛋!你渾蛋!!”

我趕緊附和著,“我是渾蛋,我是渾蛋……”

過了好久,那邊才平靜下來。

“你在哪裏啊?”

“我在青島,準備回來了。”沒等她多問,我問道,“你在哪裏?”

“第四醫院。”

電話掛了,再撥過去是忙音。

我想我是一刻都不能等了,立馬訂了當晚八點五十分飛往湘城的機票。爾後抓緊收拾行李,退房,趕赴機場。

到湘城是十一點多,到第四醫院已將近淩晨了。

走進病房,劉菁正躺在**安靜地睡著,麵色蠟黃,眼窩深陷,眼角還有道道淚痕。

我心疼地看著她,忽然明白了跟黃文在一起之後的懺悔之意是為誰而生。

我坐在床前,輕輕用拇指的指腹揩去她的淚痕。

劉菁睜開了眼睛,定定地望著我。

“我回來了。”

我低下頭看著她,盡量保持鎮定。

劉菁驀地坐起來,衝著我的肩膀狠狠地咬住,她這一下著實不輕,我都感覺牙齒陷進了肉裏,咬得我倒吸涼氣。

我咬緊牙關默默忍著,克製著讓自己不發聲,不反抗。

足足三分鍾後,劉菁才鬆口。

“痛嗎?”

“不痛。”

“回去吧。”

“我陪你。”

“回去!”

“讓我陪你吧,上次也是你照顧我——”

“我不想見到你,”劉菁轉過臉去。

“哦。”

“現在的我太醜了,等我好了再來接我出院吧。”

我剛問了護士,劉菁是營養不良(數天沒有吃飯)加重感冒,才進的醫院。

“沒有,你很漂亮,你是最漂亮的。”這話果然受用,她的臉上總算出現了笑容。

“抱抱我。”劉菁張開雙臂。

我緩緩挪到她麵前,緊緊地抱住她。喃喃低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走吧。”片刻之後,劉菁推開我。

“快走!”見我沒動,劉菁舉起了枕頭,“快走呀!回去!再不走我叫護士了。”

“回去也沒地方睡了。”我解釋道,“學校放假了。宿舍大門晚上肯定鎖了。”

“哦。”劉菁不再堅持,挪了挪屁股,“那你睡上來。”

“啊?!”

“上來啊!”說話間,劉菁已將身體挪到了病床三分之一的位置,都快掉下去了。

“我還是趴著吧。”

“你聽不聽?”

“好好好!我聽我聽!”

我放下行李,簡單洗漱一番,果真脫了鞋上了病床。劉菁仿佛忽然之間恢複了元氣,像一隻歡快的小鵪鶉鑽到了我的腋窩下,雙手緊緊箍著我的腰,很快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我被她箍得大氣都出不得,隻能睜著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神清氣爽,跟沒事人一樣,我倒是黑眼圈重重的,如同化了煙熏妝。上午,我陪她辦理了出院手續,並在她的房子裏為她做了一頓勉勉強強的午飯,看得出劉菁吃得很開心。

“下一步什麽打算?”

“唔?”

“我是說暑假。”劉菁恢複了氣色,但明顯感覺瘦了好多。每看她一眼我都忍不住心疼。

“上午聯係了牧雲畫廊,還是去他那裏打工。”

“那你住哪裏?”劉菁看了我一眼,迅速低下頭去,“暑假學校又不讓住。要不……你搬過來吧。”

我沉吟片刻,答複道:“我下午去搬東西過來。”

搬過來後,我依然住陽麵的臥室,跟劉菁對門。

第二天,我去老朱那裏的“牧雲畫廊”上課。還是老規矩,上半天班,拿一百二。

中午在臥室裏睡一覺,四點後陪劉菁去師大的體育中心遊泳。

“泳褲不錯嘛!在哪裏買的?”

“青島。”我掩飾住慌張,“你別說海中遊泳的感覺真不錯。”

“你一個人?”

“怎麽可能?!”我故弄玄虛,“青島有六大浴場,每個浴場裏這個時候至少有好幾千人,那叫一個——壯觀啊!”

“是不是美女如雲呐?”

“那肯定的!”看著她的臉色,我趕緊掉轉方向,“不過老實說整體質量一般,比我麵前的這位差遠了。”

“嗬嗬,下次帶我去。”劉菁“咯咯”笑著,她的裹著粉色連體泳裝的身體“噌”地一下鑽進池子裏,再浮出水麵時已經是十多米遠了。

比黃文那小旱鴨子的功夫強多了,我暗自笑道。

遊過泳,我們在外麵吃點飯,計劃等暑氣散得差不多的時候再一起去湘江邊走一走,或者去爬爬嶽麓山。

當時感覺不甚明顯,但是幾年以後,當我回憶起那一段時光,才發覺,那即是大學時代、青春時代甚至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唯一的一道坎,便是在湘城衛視的包裝下越來越火的顏亦冰。自從7月7號那次獲得《中國偶像》湘城賽區的亞軍後,她的身影不但出現在湘城衛視,還有別的電視台;不但電視媒體在報道,網絡和報紙也在跟風;更有甚者,下河街十元一件的廉價女式T恤上也印上了她的圖像。

她真的紅了。

畫廊裏的毛沒長全的小屁孩子也在課堂裏公然討論《中國偶像》,提起顏亦冰,還有學生跑到我麵前,問我是不是跟她一個學校,認不認識她,甚至還有讓我幫忙搞演唱會門票的。發了幾次火之後,我也慢慢見怪不怪了。

從畫廊回來,劉菁已經做好了午餐。糖醋裏脊、小炒肉、絲瓜蛋湯,吃飯的時候,劉菁看了我幾次,欲言又止。

“說吧,什麽事?”我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上午……顏亦冰來過了。”

“然後呢?”我淺淺地笑著,凝視著我麵前的善良女孩。

“她說,她說……”劉菁低下頭去,欲說還休。

“是不是說:我們在一起挺好的,請你好好照顧我?”

“你怎麽知道?”她有些吃驚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給她舀了一勺湯,說:“多喝點絲瓜湯,美容的。”

劉菁低下頭去,“呼呼”地喝著湯,時不時抬起眼皮看看我,像一頭溫馴的小鹿。

“對了!”快吃完飯的時候,劉菁突然想起來,“她還說了,如果你方便,請為她寫一首歌,她們九月份好像是要進行全國總決賽,需要有原創的歌曲。”

“知道了。”

“你會寫嗎?”劉菁追問道。

“我試試吧。”我嗬嗬笑道,回了房間。

幾場雷雨之後,暑氣漸漸消退,一年中最熱的時光總算慢慢熬過去了。8月底,我帶劉菁去看了一趟夏躍進。劉菁給他買了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連內衣和襪子都準備了,感動得夏躍進老淚縱橫。莫說夏躍進,就連我也被感動了。回來之後我緊緊攥著她的手,在內心暗自起誓:這一生,就讓她陪我走下去吧!

9月,開學了。我們碰到了歐陽俊、安哥和易子夢他們,碰到了吳曲和謝蕊寒她們,我們的在一起並沒有引起他們多大的動靜,好像一切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一般。隻是他們笑著鬧著讓我請了一次客。

9月的湘大如同一個紊亂的舞台,每天都上演著悲歡離合的故事。每個學生手裏都有一個劇本,我們擔任著自己的主演,同時也兼跑著別人的龍套。劇目不盡相同,有的**迭起,有的平淡無奇,有的如雞尾酒那般花哨,有的如老白幹那般濃烈,也有的如清茶般淡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同時上映在湘城大學的舞台,讓人眼花繚亂。

校園裏有穿著迷彩服在殘夏的太陽中軍訓的大一學生,有總算悟出點大學生活的道道開始選擇奮起或沉淪、昂揚或墮落的大二學生,有不慍不火不急不慢的大三學生,還有像我們這樣一覺醒來把大學生活揮霍得所剩無幾洗把臉開始決定考研或者找工作的大四學生。

易子夢開始了他漫長又艱辛的求職之路,隻要一有招聘會(無論是湘大、師大還是附近的中南),他便穿著斥三百七十元“巨資”從下河街買來的西服,夾著成遝的個人簡曆奔向現場。然後他的簡曆連同成千上萬份別人的簡曆匯集在一起,被人裝在爛紙箱裏或者蛇皮袋裏,靜靜地等待著被抽中的那一刻——就跟福彩搖號中獎一般。記得易子夢先前在酒桌上說過,憑他的計算機專業,月薪五千不成問題;數十番“戰鬥”下來,他的西服已經被參加招聘會的上萬名學生擠得皺皺巴巴,如同剛從洗衣機裏甩過一般,而他的五千元月薪,被擠破頭的幾近而立之年的博士們毫不留情搶走,退而求其次的衝擊心理底線的三千元月薪,也讓成堆的碩士們瓜分。幾番狼奔豕突,幾番折戟沉沙,易子夢終於在火車站對麵的“國儲”電腦城找到一份工作——月薪一千五。以這樣的工資水平,他不吃不喝工作五年(也就是靠光合作用活到二十八歲)剛好夠讀四年大學的本。

讓易子夢難以接受的是:他在學校念的代表中南地區最高水平的計算機專業應用到工作中其實就是給菜鳥用戶裝機殺毒,兜售電腦清潔套裝和鼠標墊,順便告訴別人在一台機子上按下“Ctrl C”(複製)再到另一台機子上按下“Ctrl V”(粘貼)是無效的。

“就是炸臭豆腐的也比老子的技術含量高!”上班兩天後,易子夢疲憊不堪,不無沮喪地告訴我。

他之所以跟我交流,是因為四個人當中,隻有我是和他一樣要為工作奔波的——安哥鐵了心要去當兵,他現在的業餘時間全部放在體育鍛煉和對國防知識的學習了解上,為進入部隊保家衛國做好準備;歐陽俊不用操心,他的父母給他羅列了將近十個職位供他挑選。

我的命運跟易子夢差不多,但心態要比他好,說直白一點,較他而言,我隻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而已。

我跟易子夢參加過一次招聘會,看著那人山人海頓時暈頭轉向,慌忙之中把手中的十幾份簡曆隨便投出去就趕緊往回撤,感覺倘若在那裏再多待一分鍾便可能窒息而亡。

我正琢磨著是不是幹脆去找老朱,在他的畫廊裏當個老師算了,突然有陌生電話進來。對方自稱是“尚榮國際”的人事經理。

“尚榮國際?”雖然上午的簡曆是隨手一扔,但我還是有印象並沒有扔給一個叫“尚榮國際”的單位——再說,招聘會到現在才過去不到三個小時,公司的效率要真有這麽高,那也確實了得。

“是的!我們有一個平麵廣告策劃的位子不知您是否感興趣?”

“真、真的?”緊張的時候我們都成了易子夢。

“月薪三千,外加提成。如果您感興趣的話請明天早上九點過來上班好嗎?”

“不需要麵試?”我的反應已經可以用“驚詫”來表達了。

“不需要,我們對您已經有了深入了解!”電光火石間我已經想起電線杆上經常張貼的“招聘男公關”“重金求子”等小廣告。我忍不住懷疑這是個圈套,但想想自己不名一文,又無做“鴨”的姿色,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還是值得一去。

公司算不上大,名字卻十分咋呼——“尚榮國際品牌營銷機構”,說白了就是個平麵廣告公司,在湘城也算是做出了牌子。老總榮濤是個標準版的生意人:身材五短,脖頸粗壯,腦袋上寸草不生,頭型酷似江蘇衛視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孟非;一雙眼睛如打了潤滑油一般骨碌碌亂轉,眼神豐富讓人目不暇接,笑容飽含深意讓你難以捉摸;看人說事,對症下藥,對待客戶如春天般溫暖,對待訂單如夏天般熱烈,對待Case(案例)如秋風掃落葉般幹脆,對待薪水問題則如冬天般冷酷無情。

進了公司才知道,所謂的“月薪三千”其實是沒有加班費的,而每天下午下班前半小時,榮總總能給你找到一晚上能幹完但必須要忙到淩晨才能幹完的活。

“年輕人多鍛煉,有這樣的機會不容易,要好好珍惜!”每逢此時,榮濤總是踮起腳尖攀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感謝榮總栽培,我一定竭己所能!”我低下頭表情堅毅地俯視著老總,一邊握緊拳頭表決心,一邊在心底暗自預言他兒子的肛門缺陷。

9月下旬,《中國偶像》全國總決賽開賽。湘城、成都、廣州、北京和南京五大賽區的冠亞季軍匯集湘城,上演“麓山論劍”。湘城衛視收視率飆升。大街小巷鋪天蓋地都是選手們的巨幅海報和燈箱廣告。榮總費盡周折,終於在這場轟動全國的選秀活動中接了點殘羹冷炙。

“這個案子交給你,是對你的極大信任,好好把握!”榮濤把我叫進辦公室,給了我合同複印件和相關資料。

我們的單子是:設計兩張海報,一張放在湘城各主幹道大約兩百個公交站點的燈箱上,一張貼在包括步行街、火車站等湘城近十個商業中心和人流集散地的顯著位置。

合同的甲方是一家房地產公司,他們讚助的選手正是——顏亦冰。

拿到合同後,我待在榮濤辦公室足足三十秒,腦子裏一陣黑屏,半天才重啟。

“怎麽了小夏?有什麽問題?”

“榮總,這個案子能不能交給別人做?”

“為什麽?壓力太大?”

“倒不是……”

“莫非……這個選手你認識?”榮濤察言觀色不是一般的厲害。

“校友——她是湘城大學的。”

“這正是我交給你做的原因,”榮濤一臉興奮,“作為校友,你肯定對她有所了解,這樣更適合為她量身定做啊。活動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委托人進了前三強,我們能增加百分之三十的利潤,到時你的提成會增加多少,算算吧!別推辭了,抓緊抓緊!”

“哦……”

我枯坐在臥室的電腦前,凝視著屏幕中的顏亦冰。性感的、可愛的、嫵媚的、深沉的、冷豔的、奔放的、古典的、時尚的……照片以每五秒一張的速度更迭,不同風格的顏亦冰在我眼前閃過,我伸出手來,想抓住,可碰到的隻是散發著熱量的顯示器。牆上的時針隱蔽地挪過了兩個刻度,秒針發出“嚓嚓嚓嚓”的均勻聲音,像心髒一般不知疲倦。我的兩眼酸澀,被電腦輻射弄得淚水漣漣。

這麽巧,顏亦冰,我們又見麵了。

你依然那麽漂亮,就如細雨中的夭桃、春風裏的柳枝、月光下的睡蓮,就如沾著晨露的玫瑰。再一次見你,我的心依然悸動不已;再一次見你,我需要鼓起更大的勇氣才能凝視你的雙眸;再一次見你,顏亦冰,你讓我感覺你愈加美麗,卻帶著陌生和不真實。

就如我第一次凝視你時那般,我再一次端詳你的麵容,肆無忌憚地、帶著深沉的情感和熾烈的欲念,這些情感曾一次又一次將我湮沒將我埋葬,這些欲念曾一次又一次將我點燃將我灼燒,它們讓我心甘情願地沉淪在愛情的無間道,永無希望解脫。

可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過去的顏亦冰消逝在某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消逝在鏡頭和閃光燈下,過去的夏拙也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可以肯定的是,這場高燒過後,另一個夏拙獲得了某一種免疫力。

不知是誰說過:舊的事物會變成隕石坑,它終究和周遭的一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為記憶——真正意義上的從前。

意識到劉菁在身後時,想關掉屏幕已經晚了。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手裏端著衝好的咖啡,表情卻如同剛從冰箱冷凍室取出來的一般。

“你怎麽進來連聲音都沒有?”此時的解釋一定會顯得牽強,我決定先聲奪人。

“打擾了你的思念是吧?我很抱歉。”怪不得有人說,不吃飯的女人這世上也許還有幾個,不吃醋的女人卻連一個都沒有。

我淺淺一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麽?”她顯然被我唬住,之前淤積在臉上的慍怒頓時煙消雲散。

“我接了一個大單子——上十萬的單子,有百分之五的提成,《中國偶像》總決賽的晉級選手宣傳廣告。如果選手進入前三甲,還能多出三十個百分點的利潤。”

“選手?選手是誰?”

我朝著顯示器噘了噘嘴,“喏。”

“這麽巧?你接的她的單子?”劉菁依舊滿臉問號,但怒氣已在不經意間被疏導出去了。

“誰說不是呢!”我搖頭做無辜狀,“老板就是精明啊!他知道我跟她一個學校的,認為我比較了解她的特點和風格,所以一定要我來做。”

“嗬嗬,看來你們老板會用人啊!你對她豈止了解,簡直就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你看你!又來了!”我擺出交警開罰單一般公事公辦的表情,“這是工作,不能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見她沒說話,我一把攬住她的腰,無比柔情地說道:“再說了,現在既然跟你在一起,我早就把自己的心騰空,然後再滿滿當當地把你裝上了——誰也容不下。”

“真的騰空了嗎?”

“豈止是騰空,那就是格式化啊!格式化六遍了都。”

“嗬嗬,”劉菁捏著我的鼻子,“你這張嘴是拿蜂蜜水漱的吧!”

“黑人牙膏!蜂蜜水多浪費呀!”

劉菁“咯咯”笑了起來,拍了我的頭一下,把咖啡放在桌上,“先工作吧,別太晚了。”隨後帶上門悄聲無息地走了。

我回過神來,開始琢磨海報的樣式。

三天過去了,海報設計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榮濤急了,不停地打電話催,越催越煩,越煩他的電話就越頻繁。結果離拿設計稿的時間隻有一天了,準確地說,隻有十個小時,如果明早九點前還沒有設計稿的話,這單子就泡湯了,幾十萬的生意就會砸我手裏。

榮濤打電話來,幾近哀求:“夏拙,兄弟啊!無論如何今晚要把稿子完成啊!不然我就要讓違約金弄破產了,我要垮了你也沒好日子過。”最後一句是要挾,聽得我火冒三丈,“噌”地就把電話掛了。掛了電話依舊不解氣,索性卸了電池在房間裏發呆。

劉菁進來,問是不是進展不順利。

我眯著眼睛沒有吭氣。

“我覺得吧,做這個海報,就是要讓觀眾——特別是不了解這個節目、不了解顏亦冰的觀眾在最短的時間內對她有一個深刻的印象。而你就是對她太熟悉了,反而丟掉了對她最本真、最原始的印象。”

我忽然感覺有了一點眉目,靈感就像從暗無天日的牢籠裏忽然射進來一絲光線,盡管不能斷定那就是逃生之路,但至少那是一個希望。

“繼續。”

“你覺得顏亦冰最吸引觀眾的是什麽?”

“歌聲。”

“歌聲是平麵廣告無法表現的,我說的是她的容貌——你覺得她的容貌中有什麽是最吸引眼球的?身材,還是……?”

“眼睛!”我跳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一把摟住劉菁,抱著她轉了起來。

劉菁淺笑著掙脫我,說:“那就趁熱打鐵吧,忙完早點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走進公司,甲方的人已經到了,他們神色凝重,在等著我的消息,榮總表情忐忑,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的臉,試圖從我的表情中尋找答案。忽然之間我感覺自己像個主宰生死的判官,而他們,不過是等著我開口才能投胎的小鬼。一種阿Q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這是我設計的初稿,”對著投影儀,我亮出了自己的稿子,“它的名字叫《月亮女神》。”

投影儀上是一幅油畫:藍色的背景既像天幕又像麵紗,從一輪月亮的周圍漸漸漾開,由近及遠散發著夏夜的氣息——靜謐、安詳、夢幻、唯美,一直延綿開來……而月亮,又幻化出一張精致的臉龐。五官隱匿在藍色的背景後麵,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神冷漠又淒清,靜靜地俯視著一切……

是的,這不過是我去年畫的那幅油畫,原稿已經賣掉了,所幸照片還在。幾乎沒做什麽改動,隻在月亮下方添了一行銀白色的文字:“顏亦冰,用眼睛說話的月亮女神。”然後在右下角標注了節目名稱和短信支持方式。

“委托人顏亦冰最吸引人的就是她的歌聲和那雙傳神的眼睛,作為平麵廣告,我們無法將她的歌喉立體地表達,故把重點放在對她的眼睛的表達上,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按照劉菁提供的思路簡單做完了介紹。小小的會議室裏死一般寂靜,榮濤光溜溜的腦袋上早已汗涔涔、濕漉漉,如同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的西瓜,我幾乎都聽到了他心髒“撲通撲通”亂跳的聲音。

掌聲!會議室裏響起了掌聲。是甲方來的頭兒的掌聲,緊接著是榮濤附和的掌聲,再後來掌聲連成一片。

我長籲一口氣。

9月29日,周末。

湘城衛視現場直播《中國偶像》總決賽,顏亦冰一襲寶藍色長裙,裝束一如她剛晉級時的樣子。然而無論是台風還是唱功,或者是應對評委的問答,她都顯得從容、大度、鎮定自若,比起先前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而我再次看見她,也比先前從容了許多。

她的原創曲目是《飛翔》。是的,我給她寫的《飛翔》,她自己譜的曲。

飛翔

你已攤開潔白的翅膀

在風的章節中等待起航

我靜靜地站在你身後

期盼你留戀的目光

在那許久以前的冬月

在那把誓言當碑帖的時光

你的笑容溫潤美好

烘熱我潮濕的眼眶

當春天開始打烊

紫蘿藤纏繞在四月的尾巴上

你我曾漫步的田野

有鶯燕劃過的翅膀

還有天空對你的召喚

飛翔

飛翔

誓言不是繩套

愛情不是拐杖

無論你的飛翔

還是我的彷徨

都有各自

原本的方向

……

她唱得十分用心、十分動情,我也聽得十分用心、十分動情。聽完那首歌,我沒有看接下來的比賽,跟劉菁打了個招呼就回了臥室。

“比賽結束了,”半個小時之後,劉菁敲了敲門,人依舊在門外,“第三名,季軍。”

“哦。”

我隱約聽到門外一聲歎息,“你早點休息吧。”

“嗯,你也是。”

“晚安。”

“晚安。”

淩晨一點多,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是我。”

“猜到了。”

“比賽結束了,我拿了季軍。”

“祝賀你。”

“呃——謝謝你!”

“謝我寫的歌?”

“還有你為我做的海報,反響很好。”

“嗬嗬,我隻是拿錢辦事。對了,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這一把我賺了差不多一萬。”

“那你得請客啊!”

“怕請不動你了,你現在是大明星。”

“還不至於,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

誠意?我冷笑了一聲,這年頭誠意值他媽幾個錢,對於你顏亦冰來說,還不如一張選票。

“呃——再說吧。”

電話那邊是沉默。我正要掛電話,卻聽到了那邊的抽泣聲。

“夏拙,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沒有。”

“夏拙,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我正要說什麽,那邊傳來了“嘟嘟嘟嘟……”的忙音。那陣忙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像一把小小的榔頭急促地敲打我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