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侯正則對那道士師徒可謂是好奇壞了，雖說奇奇怪怪，看著不大聰明的樣子，可最後憑空消失那段實在匪夷所思。
百裏鴻爍對此也是困惑，遂下令讓人在城中搜找二人。
隻是自大街上丟了那二人之後，他們就仿佛在城裏消失了一般，反而營地事務繁多，隻好將這事擱到了一旁。
這日，百裏鴻爍在議事廳內聽手下匯報，看向沙盤，“此前經常騷擾櫟城的東北、西北兩股沙盜，失了賀遙庇護，又不知我的底細，頗是安分。”
穆齊：“快要過年了，為保櫟城平安，要不要先行圍剿？”
“年關將至，也不適合發動戰事，你注意持續推進加固城防便是，另外，告訴將士們，事事警惕，狼族狡猾，切勿掉以輕心。”
“末將領命。”
“商隊的情況呢？”百裏鴻爍說話時見到了偷溜進來的侯正則，皺了下眉，故意忽略了他擠眉弄眼的樣子。
“商隊比往日多了許多。想來應該是年關，交易頻繁，城裏大小事宜且都在掌控中，除卻那案子……”
穆齊順著百裏鴻爍的目光看到了侯正則，登及怒道，“成何體統！”
侯正則立馬站直， “稟報將軍，上次跑掉的那倆道士在營地門口嚷著說要見您！”
百裏鴻爍略一挑眉，上回他們可是用詭計從自己手裏逃掉的，這會兒卻自個送上門，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去，把人帶進來。”
不多時，侯正則領著人就進來了。
“將軍，人給您帶來。”
小書童興奮道，“師父，我們找到了！”這一扯嗓子便對上了百裏鴻爍的眼睛，便羞澀得聲音小了下去。
百裏鴻爍打量二人，“膽子倒是不小，竟然還敢跑到軍營裏來。”
老道士倏爾正色道：“今日，老道乃是來收徒弟的！隻要你拜老道為師，老道就傳你真本事！”
“何人狂妄，竟然讓我們櫟城堂堂大將軍拜你為師？！”
“就憑他現在最需要我。”老道撚著白胡子，且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道，“最近邊境不是發生了多起凶殺嗎，此事並不簡單。”
百裏鴻爍淡淡狐疑地支應了聲，“哦？”
“此案係妖所為，而這抓妖之事，你們將軍就需得我出手，如此一來，他自然應當要拜我為師。”老道士季秋一副強盜邏輯，信誓旦旦道。
百裏鴻爍製止穆齊的發難，反而微微斂眸問，“你且說來聽聽，又是什麽妖物在這櫟城作亂？”
“我掐指一算，便能算出來，那是山中野妖，貌似猿猴，喜歡嘻笑，一看見人就假裝睡著，此妖名叫‘幽鴳’，以口食人之骨髓而生。”這當然不是他能算出來的，而是有人直接告訴他的，此刻照搬來用頗能唬人。
果然，百裏鴻爍來了興致，“你能抓住他？”
“那是自然。”
“行了，你也不用在這裝神弄鬼，你要真能抓到妖，本將軍就拜你為師。”
此話一出，頓時惹得眾將哄笑。
小書童聽出那嘲笑之意，氣得滿臉緋紅，“笑什麽笑，笑什麽笑，我師父本事大著呢！我告訴你們，我師父乃安期生仙人第八代嫡傳弟子，千裏傳音、萬裏識人，無一不會，我師父要收他為徒，是他的福分！是造化！”
侯正則這下也跟著笑起來：“小兄弟，你師父瘋瘋癲癲，怎麽你也神誌不清？”越扯越離譜了。
“呸，你才瘋瘋癲癲呢。我師父，他本事大著呢！”
百裏鴻爍冷笑一聲，走到季秋和邱小彤麵前，踱著步上下打量二人。
邱小彤被百裏鴻爍看得全身緊繃，耳根都燒紅了。一下忘了這些人對師父的大不敬，果然啊，男色惑人！
“你的師父既然如此神通廣大，我不過一屆凡夫俗子，他為何執意收我為徒？”
話音未落，季秋一下子竄到百裏鴻爍麵前，一把抓過百裏鴻爍的手臂，從肩膀摸到手指，又從上到下，一直摸到腳腕子，一邊摸一邊讚歎：“公子你睛明靈動，乃有明察秋毫之目，玉枕突出，乃有高遠鴻鵠之誌！你風門堅強、魂門溫熱、股門有力……”
說話間又伸手往百裏鴻爍的大腿摸，百裏鴻爍臉陡然一黑，一把推開季秋。
“你做什麽？”
“公子你氣息平穩，乃是有內丹調息所致！天生異稟，乃是抓妖奇才！”
又是抓妖？
百裏鴻爍無端想起了那個捉妖人——安亭風。
“我說老兒，這裏可是將軍營帳，休要在此胡言亂語，這世上，哪有什麽妖啊神的？”將士中有人發話。
小書童立時牙尖嘴利地回道，“這位大叔好生奇怪，你沒見過，就說沒有？你怎麽知道這世上沒有妖，沒有神？”
“既然你們是抓妖師，那我問你，何為妖？”
“所謂妖，皆由人興，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人守德則妖亡。”
“何為神？”
“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嶽河海皆有神，你我，亦可為神。”
侯正則按捺不住衝口而出：“那為何有些人也會有神通？就是那種異於常人的能力？難道，也是妖嗎？”
“山野精怪附體也好，神仙下凡也罷，其實皆為人本身的存在，無人，則無所謂的神通，有的人，擁有一些別人不具備的能力，並非他天生獲得不一樣的力量，隻是，存在於他精氣神裏的力量被誘導出來了而已。”
穆齊攏著眉頭，正想將二人打發走，卻聽自家將軍道了句‘有意思’：“將軍？”
“你剛剛說的東西玄之又玄，那我再問你，是妖厲害，還是神厲害？”
“老道剛才已經說過，妖者、神者，皆由人興，將軍的命數，絕不止於維護櫟城百姓安危，將軍，請問人心的貪婪、人世的不公，會產生多大的力量？世人常說大道無形，然則大道雖無形，卻分清濁動靜。若無冷靜旁觀之人，大道也隻是混沌一片。
正是那個旁觀之人，才將黑白分明，將軍，你，就是那個天賦秉異的旁觀之人，而貧道，機緣巧合，則是帶你學會如何分清混沌的領路人。”
侯正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百裏鴻爍瞥向他：“你聽懂了？”
“聽不懂，但覺得好像很厲害。”
百裏鴻爍額際跳了跳，就不該對這人寄予任何希望：“光動嘴皮子可不行，讓本將軍看看道長的法術。”
“我師父的本事是為抓妖的，可不是為你表演的。”
“行，那本將現在就請道長同我去解決真正的妖事，若是道長其實什麽都不會，隻是裝腔作勢而已，那本將——”
季秋揚聲：“貧道若設壇施法捉妖，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所以當下還不可。”
百裏鴻爍凝著他，若能洞悉他心思般玩味笑道：“那是什麽時候？”
季秋掐指，“三日！以卦象所現，三日之後，你們須在城東樺樹林中設壇，老道定叫爾等大開眼界。”
三日？百裏鴻爍原以為道士會趁此推諉拖延，不想就應得這樣痛快，反而出乎預料。
“如此甚好，不過道長，還有這位小師父，若是讓本將失望了，那本將也許會把之前的事，好好清算清算。”
“貧道乃仙人嫡傳，不會辱沒師父的仙名！”
師徒二人轉身要走，被侯正則攔住。
百裏鴻爍：“怎麽急著走呢？”
“我師父除妖要設壇施法，當然要抓緊時間，好好準備。”
“既然來了，自然要好好招待，穆齊，收拾房間讓他們住下，侯正則，好好照顧二位，軍營裏都是粗人，本將擔心他們不小心傷到二位。”
侯正則的身子堵在二人麵前：“請吧二位。”
二人對視一眼，隻得跟著侯正則去。
三日之期眨眼就到。
師徒二人如約帶著百裏鴻爍等人來到一片樹林。
季秋看著隨行在百裏鴻爍身後的大隊人馬，假慍，“我等施法，乃天機不可泄露。怎麽能有這些閑雜人等。”
百裏鴻燁不屑的一笑，對侯正則說：“傳令下去，為了讓道士認真作法，所有兵士退出林子。”不等季秋得意，又道，“嚴守這片樹林，不容許任何人出入，若有違者，立斬不赦。”
小書童嚇得一凜，和師父對了一眼，眼底露了膽怯著急。
侯正則帶著士兵離開後，餘下百裏鴻爍騎在馬上，挑眼看著二人，等待季秋施法。
“你……你也得走。”
百裏鴻燁眉頭一皺。
小書童幹巴巴解釋：“你還沒入師門，也是外人，也不得觀看我們作法。”
百裏鴻爍看了二人一會兒，什麽也沒說也退了出去。
林子外，穆齊對此憂心不已，“將軍當真相信那倆道士的話？”
“事出古怪，不妨一試。”百裏鴻爍凝著那二人的方向，不單是案子古怪，這對師徒更是古怪。
許會成為破案的關鍵。
日光西斜，晚霞斜斜綴了天邊。
原來的小書童穿著正經八百的八卦衣，搖身一變成了道童，來到等待在外的大軍麵前。“百裏將軍，吉時已到，請吧。”
“我還以為你們搞不定，會先行溜呢。”
動過那心思的小道童訕訕一笑，兀自走在前麵。
入了密林，一片漆黑。
樹枝被風吹得沙沙響，侯正則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把手抱在胸前，緊跟百裏鴻爍的步伐，隻一晃眼，就看那小道童閃身進了樹叢裏，當下激動喊道，“那小道士呢？去哪兒了？”
話音剛落，前方不遠處忽然閃出亮光，二人走近，發現一片空地中，一個發著瑩白亮光的人影正在打坐，模糊中隱約能分辨得出人影正是季秋。
侯正則目瞪口呆，這時季秋口中念念有詞，身影也漸漸升起，腳下騰起一團火焰，火焰勾勒著季秋的身形，好似渡了一輪金邊。
“神，神仙！”侯正則驚叫道。
“凡山之高遠者，無有不具靈秀之氣，如人處其中，則鍾於人。”
百裏鴻爍提步靠近。
季秋：“站住！”
百裏鴻燁頓了頓，繼續向前走。
“站住站住！”
“將軍，別去！”
季秋和侯正則的聲音同時，卻都沒能阻止百裏鴻爍。
臨到季秋跟前，百裏鴻爍莞爾，“怎麽，我不能走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
“那個……徒兒休要心急！為師這是在召喚妖精現身，並用白蓮淨火燒他，你修為尚淺，為師害怕傷著你，白蓮淨火乃是靈動之物，如今它火勢正旺，為師正要與之通靈。”
躲在後麵奮力扇火的小道童，悄聲問，“通靈？通什麽靈啊？”
季秋結印：“嗚呼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間火。白蓮淨火，天罡之炎！”
邱小彤手忙腳亂，將一個火折子朝一旁地上的凹坑處踢過去，將裏麵的繩子點燃，火焰沿著繩子向前迅速延伸，在地上形成一個蓮花樣的圖騰。
百裏鴻爍被眼前之景震撼，一時間挪不開眼。
“百裏鴻爍，你可看到貧道紅蓮獄火的本事，貧道願傳畢生修為於你。”
原是懶散靠在樹上的人稍稍坐直了身子，手裏拿著一壺酒抿了口，嗤諷道，“這冒牌道士竟還知道紅蓮獄火。”
而在蓮花圖騰之上，季秋緊閉雙眼，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你們且散開些，我要召妖了！”
隻是半晌，祭壇中央都沒有任何人出現。
季秋有些冒虛汗，繼續使勁，“出——”一邊暗地裏衝著小道童使了個眼色。
小道童會意，突然扔出什麽東西，一陣煙霧漫起：“師傅，快。”
煙霧散去，隻見小道童被侯正則拉著，而季秋則緊緊的被百裏鴻爍拽著。
“怎麽？師傅這沒召喚出妖，自己卻想跑了？”
大樹後，風拂過，咒音低起。
祭壇前，百裏鴻爍幾人還在拉拉扯扯，忽而一道閃電擊向祭壇中央的蓮花。
一位蒼老的百歲老頭被風卷到了蓮花中央，他頭發花白，身穿褐色長衫，長衫上滿是豹皮的花紋，他的臉上堆滿了皺紋，整個人看上去分外猙獰，他佝僂著背站在祭壇蓮花之上，竟然笑了起來，那笑聲蒼涼又刺耳，聽上去十分驚悚。
“諸位，召老夫前來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