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出城路上,兩人並行。

百裏鴻熠頻頻回頭,隱約還能看到城門口站著的俊挺身影。

“舍不得回去?”

“不是,隻是有些擔心鴻爍。”

“這麽大的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百裏鴻熠點了點頭,突然問起,百裏鴻熠仍是難以置信,“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妖,還有以捉妖為己任的捉妖師,濟世救人,修道問仙嗎?”

百裏鴻煊對‘濟世’二字尚且保留,雖說安亭風身份已然明確,但他心中仍有諸多疑慮,當是多疑也罷。

“賀遙武功如何,你應當比我更清楚。他突然功力大進,我們三人聯手都無可奈何,除了被妖附身,還有什麽可以解釋?”

“可是……”

“如果不是無法解釋的怪事太多,我也很難相信。”

“那你現在相信了?”百裏鴻熠還是覺得詫異,畢竟大哥可是很難動搖信念意誌之人,曾還對那些個神鬼誌的話本嗤之以鼻。

百裏鴻煊沉默深思片刻才做答,“在來之前,我曾遇見過一個所謂的妖,懂得迷惑人心,據說是公孫樹所化。”

“樹也能成妖?”

他點了點頭,歎聲道。“現在遇到的這些人、這些事全然沒有頭緒,無法解釋,我隻是擔心……”

隨即瞥見露出擔憂神情的鴻熠,百裏鴻煊語調倏然一緩,“隻要你不亂跑,我就不擔心了。”

又兜回了原處,百裏鴻熠有些訕訕喚了聲‘大哥’。

二人相對無言,騎馬而行,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過了半晌,空氣中似乎隱隱夾雜了百裏鴻煊一聲黯然的歎息。

“你擅自跑到櫟城,是不想在家呆著?可是因為公主?”

“大哥結婚了,鴻爍又不在,家裏氣氛跟原來不一樣。”晉陽對鴻熠來說,就像是個入侵者,擠到了相依為命的三人之間,偏偏還無可奈何。

“但你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也不怕我擔心?”

“我這不是沒事嗎,再說,我也擔心鴻爍。”

百裏鴻煊聞言緊了緊手裏的韁繩,“小丫頭長大了,都學會關心別人了。”

“鴻爍哪是別人。”百裏鴻熠咕噥。

“上次跟我來櫟城的時候,你還是個小丫頭,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

“那次你帶了我,卻沒有帶鴻爍,害我被他數落了好久。”

“那個時候你最喜歡跟著我,也不像現在這樣,每天隻知道鴻爍。”

“你都結婚了,還每天這麽忙,我要是再天天跟著你,你不得煩死我。”百裏鴻熠皺了皺鼻子,自認還是十分識趣的,“再說我哪有隻知道鴻爍,還不都是他跟著我!”

百裏鴻煊凝著她,目光帶著一抹威嚴和不容置疑,“回去跟你嫂子好好相處,別再耍脾氣了。”

百裏鴻熠接觸到他的視線,嘴角掠過一絲自嘲,終歸是不一樣了。

“行了,知道了,保證不欺負你媳婦兒,別操心了。”

百裏鴻煊後知後覺像是察覺到什麽,然而,百裏鴻熠一夾馬肚子,飛奔而去。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哥,我這個當妹妹的不會讓你難做的!”

百裏鴻煊聽著風中傳來佯作輕鬆的聲音,神思恍惚了一瞬,仿佛想駁回些什麽,卻最終化作了嘴角一絲苦澀的笑意,拍馬追了上去。

我手中無劍,護不住你,手中有劍,卻無法抱你。

他擔起了平原王府的責,便再無選擇的機會。哪怕,那不是他心中所願,哪怕他從頭至尾他心裏隻有……

“鴻熠。”

百裏鴻爍坐在營房中,看著床榻方向,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鴻熠四仰八叉的睡姿,看到她一麵被差遣做事一麵給他泡茶碎碎念的樣子。

明明才剛分別,他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砰”的一聲頭撞破木板的響動,賀遙痛苦的捂住腦袋,從方桌底下爬了出來,看到百裏鴻爍猶如見鬼一般。

“你怎麽在這兒?!”而後看清了房裏的粗陋布局,意識到這是他之前準備的營房,“我怎麽在這兒?”

“你不記得了?”

賀遙想了想,隻覺頭疼。

百裏鴻爍眼神微冷,“借助妖力固然能強大百倍,卻也要折壽十年,你可知?”

“妖……力?”賀遙喃喃重複,神情莫名。

“怎麽,你要殺我,如今卻不敢承認?賀遙,你恨我,無非是我破壞了你與狼族的勾結,撞破你在櫟城做下的種種罪行!竟不惜與妖物為謀,你可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無憑無據,你這是栽贓嫁禍!”賀遙光是聽到狼族勾結的字眼便心驚肉跳,打定主意一口咬死不認。

百裏鴻爍冷冷笑著,站起來,換了語氣幽幽道:“派精壯之力扮山妖數人,常駐千陵泊,截流水源,供我限水之用。”

賀遙一驚,強忍恐懼,“你!”

“千陵泊水脈已通,實乃爾部守護不利,需投之以劇毒,供我剪除百裏鴻爍之用。”

賀遙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心底唯有一個清楚的聲音——他都知道!

自己完了。

“你與白澤部首領百諾勾結的書信,我已經派親兵送去了鄴城,恐怕現在已經離蘭台不遠了。”

賀遙猛地躍起,向房外衝去,卻被百裏鴻爍一把鉗住,牢牢摁在了桌麵上。

他不住掙紮,下一刻就被衝進房間以穆齊為首的大隊人馬駭住。

百裏鴻爍放開賀遙,“沒事,我和大將軍聊天呢。”

在穆齊關門退出去,賀遙自知無處可逃,秫秫發抖。

百裏鴻爍重新坐回去喝茶,隻是眼神裏掩不住的嗤諷,“你仗著是賀氏嫡係,太後親侄,便無法無天,真是愧對祖宗。”

賀遙聞言卻是兀的大笑起來,身子發抖,卻越笑越絕望。

“祖宗?以前在鄴城,我是賀家少爺,想要什麽便有什麽,偏偏姑母要派我來這座邊境小城,說是要曆練曆練,最好是能獲得戰功,以後拜將封爵、順理成章。姑母說,這是為我的將來著想。隻是,這裏太苦了,缺水、缺糧、缺兵、缺錢,所以,我必須有所作為。”

百裏鴻爍皺眉,“櫟城的平安就是作為。”

“跟我的付出比起來,這些都算什麽?我要的是錢,多多的錢,隻有這樣,才不負我來到這個苦寒之地。”

“你早已在櫟城站穩腳跟,沿途客商誰不向你低頭進貢!金錢、權力,你擁有的還不夠?”

“遠遠不夠!周國和狼族向來不和,在櫟城的客商遠不及其他城市,這點稅金算得了什麽!”賀遙喝道。

“為了一己私利,你不惜勾結外族,殘害百姓,賀遙,賀大將軍,你的貪得無厭,隻會斷送你自己。”

“斷送?嗬嗬,隻要我的姑母還是太後,隻要我賀氏還是這大周國的皇親國戚,我賀遙,就會跟你百裏三公子一樣,逍遙自在。”

百裏鴻爍冷冷睨著他,“鐵證如山,就算是太後恐怕也保不住你。”

賀遙不忿,卻無言以對,隻是不服的瞪著百裏鴻爍。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百裏鴻爍打開了門,站在門口,“來人,送賀大將軍回府。”

賀遙突然如一堆爛泥,失力般癱坐了地上。

“那妖物,惑我!”

百裏鴻爍對此卻不予置評,麵無表情地看著手下人將賀遙‘送’走。

三麵環水的幻境中,這一幕,隨著一枚石子落下破碎潰散。

“一身的沙土之氣。”

陵君看著來人,站在水畔,神情有些無奈。

那人裹著黑袍,從頭到腳嚴絲縫合,“倒是沒想到這馭土之術,你也如此精進了。”

“總要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的。”

“這一次,你做得很好。”

“彼此彼此。他們都相信了。”

黑袍看著水鳥俯衝湖麵抓魚飛走的畫麵,“對待多疑之人,自然不能以尋常之法。然而一旦信了,正如他那性子一般,不會輕易動搖,妙哉,妙哉。”

一隻水鳥俯衝到湖麵,抓起一條魚又飛走,湖麵泛起漣漪。

黑衣人看著這情境,悠悠然道:“湖麵的平靜被那隻鳥打破,漣漪下所有的魚兒都會受到影響,這,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