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少年回憶

如果你能看到凶手所看到的一切,你將會怎麽做?

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裏,看不清楚四麵的輪廓,隻有中間出現一片淡淡的亮光,那種幽深的黑暗,如同令人墜入了夢境一般。

而在這一片昏暗之中,可以看到一個男人正躺在一張真皮手術椅上。深深地埋進椅子裏的男人約莫五十歲左右的樣子,眉眼略寬,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睛,看起來像個考究的學者此時他雙眼緊閉,靜靜地躺著,如同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在手術椅的一側,是一台連接著各種線路的儀器,上麵串雜的數據線連接著他的身體。這個男人應該是被打了麻醉藥,心電監護儀閃著微弱的光,屏幕上顯示他的心跳很平靜。

四周很安靜,在這靜謐的黑暗中甚至能夠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然而,在這靜謐中,如果仔細聆聽,便能聽到四周隱隱約約浮現“啪嗒啪嗒”的聲音。那種口水混著反複咀嚼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嚼口香糖似的。

忽然,房間內一道白色的屏光亮起,隱隱映出了房間的輪廓。手術椅上的男人身後有一台緩緩啟動的顯示屏。上麵明明滅滅的光芒漸漸變得亮起來,上麵模糊的影像也漸漸清晰,就像是播放老電影的放映機,上麵一幀一幀的畫麵串聯起來,顯示屏上開始出現奇怪的畫麵:一個穿著白色的連帽衫和牛仔褲的女孩在黑夜中瘋狂地奔跑著,路旁微弱的燈光可以隱約看到女孩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她的目光充滿驚恐絕望,喉嚨裏發出嗚咽嘶啞的聲音,像是身後跟著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從整個畫麵可以看出來,這個是從拍攝者的角度看到的影像。

隨後的畫麵繼續:女孩被一隻手猛地抓住,然後一雙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她不停哭喊著掙紮,頭發淩亂披散,可是那雙手卻絲毫沒有鬆動半分。隨後畫麵像是慢動作減速,漸漸地,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斷掙紮著的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畫麵一轉,隻見一條長長的小路出現在屏幕中。

狹窄昏暗的小路,在那一刻如同一張吞噬靈魂的黑洞,如此幽深。

這個場景在不斷地晃動,每晃動一次便要短暫地停頓一次,就像是有人緩緩拖行著什麽東西看到的畫麵。

一直到畫麵進入了一間矮小的平房內,天花板上吊著一盞昏黃的燈。少女的屍體被放到了一張鋪著塑料紙的**。她的麵色蒼白,目光緊閉,臉上依舊保持著臨死前痛苦和驚恐的神情。

而後……那雙如死神般的手又出現了。隻見那隻手拿起了一把手術刀。鋒利泛著寒光的刀鋒慢慢地朝少女的屍體伸過去……

接下來的畫麵如同一部默片,裏麵的場景一點聲音都沒有,但看起來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畫麵轉到了室外: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漆黑的夜空中飄著滿天的鵝毛大雪。潔白的雪花從黑暗的空中灑落下來。最後又融化在黑夜中。

隨即,畫麵一轉。此時已經不再是昏暗的場景:天空大亮,畫麵中出現了一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似乎在議論什麽,前方還有幾位警察正在人群維持秩序。這些警察穿著老式的製服,看起來應該是90年代的。其中幾位攔住了不斷湧上來的圍觀群眾,而其他的警察正圍著一個黑色的行李袋觀察。他們的麵容驚恐不安,即便從業多年的刑警,看到這樣的案子,恐怕也會大驚失色。

因為那個黑色行李袋裏,裝著一片片煮熟的人肉!

隨即,在黑暗的房間中,咀嚼口香糖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一下。

有個清晰渾厚的聲音喊道:“可以斷開連接了。”

話音剛落,屏幕上的畫麵便被中斷了。一道白光閃過,屏幕恢複了黑屏。

昏暗的房間裏開燈了。白熾燈閃耀著亮白色的光芒,躺在手術椅上的男人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卻又很快地閉上了,如此反複,似乎仍在適應這世界的光明。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際,突然,一雙冰冷的手銬便拷上了他的雙手。

“這是幹什麽?”男人詫異地問,目光微怒地瞪著在他眼前緩緩走過來的人。

這是一個40多歲的男人,留著利落的平頭,一雙濃重的劍眉微皺,乍一看仍人覺得很嚴肅,但是眼底利落充滿的浩然正氣有令人覺得很有安全感。他穿著一身體裁合身的黑色西裝,嘴裏咀嚼著口香糖。

這個男人叫陳程,是重案Z組的一名組長。

“馮教授,你被捕了。”他麵無表情地說道。

叫做馮教授的男人忽然激動地奮力掙紮起來,一雙手不斷地揮舞著,似乎想要撲到陳程的身上,但很快被身邊的刑警死死按住。馮教授憤怒地咆哮著,目呲欲裂地向前掙紮著:“你們冤枉人!我沒做過什麽壞事!”

陳程冷笑一聲:“22年前的楠大碎屍案,你就是凶手。尾隨晚上出門的女大學生,將她殺害分屍,最後裝進行李袋扔到大街上的人。”

他眼底閃過一道淩厲的微光:“不就是你嗎?”

緊接著,陳程緩緩道出了凶手的作案經過,仿佛他當時就在現場一般。

馮教授聽聞此言,頓時麵如死灰,再無剛才的憤怒和囂張的氣焰。他無力地癱坐在身後的手術椅上,目光裏盡是不可置信的恐慌。

看他的表情便已得知,這人認罪了。

這樁楠大碎屍案,當年引起全國轟動。警察在街上發現一袋被處理過的人肉,一共有2000多塊,切得整整齊齊,後來確認死者是一名楠大的女大學生,然而,由於當年辦案條件的落後,既沒有采集到凶手的DNA數據,現場也沒有監控與任何目擊證人。這是一樁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的懸案。直到前幾年案件重啟,辦案人員開始通過網絡尋找線索。警方認為,此凶手心理素質過硬,逍遙法外二十幾年後很可能會放鬆警惕。果然如警方所料,在天涯論壇出現的關於楠大碎屍案的帖子,總有一個熱心的發帖人跟帖。從這個帖子的內容來看,這家夥似乎對當年的案子十分了解。

而且,根據警方調查,這個發帖人正是楠大醫學院的一個教授,符合當年警方認為凶手善於解剖的判斷。於是,警方將這個男人邀請到警局。之所以說是邀請,因為警察沒有掌握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要破這件案子,隻能依靠一種最新的,不為人知的高科技技術。

“你們怎麽知道的?”沉默良久,被拷住的馮教授終於絕望地問道。

“這個你就無須知道了。總之,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陳程將口中的口香糖吐在紙巾上,然後揮揮手,其他刑警立即將殺人犯馮教授帶離了審訊室。此時,陳程站在原地歎了口氣,然後轉身走向另一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辛苦你了。”陳程說。

這個男人看起來有三十歲左右,一雙微長眼尾還微微上挑的眼睛十分性感,高挺的鼻梁,如雕塑般堅毅的線條,身上是健康的古銅色,看起來有一種成熟滄桑的俊朗。

他就是重案Z組的刑警康子文。

康子文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他此刻大汗淋漓,好像剛做了一場噩夢,嘴唇泛白,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來。

“剛才入侵這家夥的記憶,肯定印象深刻吧。”

康子文苦笑:“感覺好像我就是當事人一樣。”

陳程拍了拍他的肩,說道:“這就是感同身受吧。”

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過來,這人也是30歲左右,臉上架著一副眼鏡,一雙眼睛微眯著,英氣的鼻梁,麵色白皙,臉上的線條相對柔和一些,此時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地走過來說:“BC技術雖然可以讀取別人的記憶,但是弊端是會讓侵入者代入對方的情感。所以,使用這個技術一定要多加小心。不然,很可能會引發你心中罪惡的一麵。”

陳程看著白大褂男人,笑道:“Doctor顧,你言重了吧。”

這個白大褂正是Z組研究科的博士顧程浩,他和康子文是大學同學,同時也是BC技術的發明者。顧程浩看著陳程說:“組長,你要知道,任何技術都有不成熟的一麵。”

陳程馬上抬起手,表示不想跟他討論這個話題:“Doctor顧。你發明的BC技術大大提高了破案率,甚至連20多年前的懸案也能揪出凶手,你不應該感到高興嗎?”

顧程浩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卻有些苦澀:“別誤會,我隻是客觀地表達一下我的看法而已。”

陳程將包著口香糖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裏,又回頭對康子文說:“你現在感覺還好吧。”

康子文擦了擦汗,喘了一口氣,驚魂未定的樣子。他示意自己還好。作為Z組的老成員,他早就習慣使用BC技術帶來的情感衝擊了。

正如顧程浩所言,這種技術讓你身臨其境地體會了殺人犯當時的瘋狂,以及受害者那種絕望無助。稍微心理素質不過關的人,都會因此患上心理創傷。想想看,為什麽有相當一部分駐伊美軍會在戰爭後患上心理創傷而導致人格分裂?如果一個人整天目睹死亡以及屠殺,那他的人格就會在潛移默化中產生扭曲。所以,能進入重案Z組的刑警,必定是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並且定期會進行心理治療。

這時,康子文看了眼時間,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接孩子了。”

說罷,他便匆匆與兩人告別。

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康子文坐在地鐵上,看著地鐵裏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耳邊紛亂的聲音像是五月的蒼蠅一般令人覺得聒噪,長時間的集中注意力令他現在身心俱疲。沒一會兒,他便靠在地鐵的窗戶上睡著了。

睡夢中,他的記憶回到了2003年的夏天。

那年,康子文17歲,正在讀高二。那個暑假,出奇的炎熱,太陽仿佛要將地球融化一般,炙熱的光線幾乎能將樹葉烤焦。

那些陽光下的樹蔭躲進了貪婪的蟬鳴。

康子文還記得他當年穿著一條阿迪達斯的短袖T恤,風風火火地騎著單車。一路上,他早已汗流浹背,但他絲毫沒有放慢車速。

他和好友王奕軒約定好了,要去聽陳奕迅的演唱會。那是陳奕迅演唱會的最後一天,他好不容易才托人買到了兩張票。那年,陳奕迅的《K歌之王》《明年今日》是他CD機裏循環播放的歌曲。

單車穿過一片又一片樹蔭。風呼呼地吹起來,康子文的劉海被吹亂了。他低下頭,去看口袋。演唱會的門票,還在。

忘了穿過幾個公交站,也忘了穿過幾個紅綠燈,康子文最終按下了刹車。

他停在了一處廢棄的工地前。這是城市有名的爛尾地。當年有個開發商買下這塊地想蓋商品房,剛打好地基,就因為資金鏈斷裂而停工了。工地的四周圍蔽了起來,但這阻止不了附近的小孩和拾荒者將這兒當成一塊秘密的基地。

康子文還記得那工地裏堆了一些水泥管,天氣熱的時候,他們幾個小夥伴喜歡鑽進水泥管裏,或打撲克牌,或聽著音樂,無所事事,卻樂在其中。

但那天的氣氛有些詭異,康子文從圍蔽的破洞鑽進去的時候,他聞到了空氣裏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沒有在意,而是喚起了王奕軒的名字。

他的叫喚聲在空曠的工地縈繞片刻,沒有得到回應。天空如水麵一樣平靜,白雲的影子停止在野花叢中。

一切那麽安靜,像時間停止了轉動。

然後,康子文一邊走,一邊繼續叫喚著好友的名字。

直到,他停在一個水泥管邊。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好友王奕軒就躺在水泥管裏。

而一把刀,赫然插在王奕軒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