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唯一的選擇
“時姐，遠哥讓我跟您說，這趟來西雁山到底是怎麽回事，就隻有咱們三個人知道，留神別說漏了嘴，對老秦也是一樣。”
韓照這聲“時姐”，比他轉達的這句話更讓時光錯愕。
“您不用這麽看著我……”韓照苦笑著目視前方，“其實說到底，咱們都一樣倒黴，也都一樣命好。我不知道您跟遠哥之間是怎麽回事，但是既然他讓我跟以前一樣待您，那您就還是我時姐。”
車在路口的紅燈前停下，韓照又朝後視鏡裏看過來。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您。要不是您拽上我折騰這麽一出，我妹妹還回不來呢。”
映在後視鏡裏的娃娃臉笑得有點酸澀，卻是情真意切，毫不勉強。時光心裏有點說不出的難受，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半晌才問了一句。
“她還好嗎？”
韓照攥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嘴角的弧度淺了幾分，一轉眼又高高地揚了起來：“已經回來了，會好的。”
上午九點多，車正從西往東走，明媚的陽光穿透前擋風玻璃，把韓照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映得亮閃閃的，幹淨明亮，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韓照，你今年多大？”
“我這個月底就二十三了。”
比剛出大學校門的關夢嬋大不了一兩歲，卻已經能在霍明遠這裏獨當一麵了。
時光稍一猶豫，還是忍不住問：“你是怎麽進這一行的？”
“我一生下來就在這一行了。”韓照對著後視鏡裏被他一句話說愣的人笑笑，“他們跟我說，我父母都是給教授賣命的，我從來沒見過他們，聽說早就死了，但也不知道怎麽死的，死在哪了。反正從小就是我帶著我妹妹跟教授手底下養的一群人過，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親妹妹，但是相依為命長大的，跟親的沒什麽區別。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可能是很少對人說這些，韓照說得有點淩亂，時光卻也不難想象那是一種什麽生活。
“你從小就沒想過幹點別的嗎？”
“想啊，我從小對電子儀器就特別著迷，可能是那時候也沒什麽玩具，整天就隻能擺弄那些人的收音機對講機什麽的玩。那時候我就特別想當個發明家，我小時候的偶像就是愛迪生，現在是鋼鐵俠。”韓照說著摸出他的手機，炫耀似地朝時光亮出那個大紅色的手機殼。
手機殼上印的是一個鎧甲模樣的頭像，時光翻那些舊雜誌的時候看到過，不等她去記憶裏翻找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發明家，就見韓照笑意一斂，把手機收了回去。
“不過稍微長大點我就明白了，我生在那個地方，這輩子就隻能幹這一行，不能選別的了。”綠燈亮了，韓照利落又平穩地把車開了起來。
時光定定看了他片刻，仔細斟酌了一番字句，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隻要你好好跟著霍明遠，他也許，能給你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韓照顯然沒聽出什麽話外之音，想也沒想就目視前方搖頭笑笑：“我現在不想這些了。我這條命就是遠哥的，隻要我妹妹過得好，我怎麽都行。”
韓照說這話的時候，陽光落在他的臉上，稚氣未脫的眉眼間閃動著一重充滿朝氣的明朗的溫柔，這副麵孔和那張沾著血汙的灰白的娃娃臉重合在一起，刺得時光心頭一緊。
雖然一時想不通眼前這樣的韓照為什麽會在短短兩天之後再次背叛霍明遠，但她實在不敢去想，當一切都發展到八月六號的樣子，那個剛剛才逃離地獄的可憐女孩要怎麽獨自麵對接下來的漫長人生。
“韓照，你見過教授嗎？”
“那當然沒有啊。”韓照在方向盤上拍了一把，恨恨地歎了口氣，“他這個人特別雞賊，他用電話跟我聯係的時候聲音和信號來源全都做過特殊處理，我什麽法子都用過，半毛線索都找不出來。”
“那你從小到大都沒有聽說過什麽有關他真實身份的事嗎？”
“聽是肯定聽過不少，但是誰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那些人都是當故事講的，講故事哪有不添油加醋的啊……”韓照無奈地說著，忽然想起點什麽，話音頓了頓，“不過，有件事我真覺得挺怪的，也算是跟他的身份沾點兒邊吧。”
“什麽事？”
“我覺得教授有病。”
韓照一眼掃見時光映在後視鏡裏滿是怔愣的臉，忙搖頭：“不是，我不是罵人啊，我是說，教授他身體可能出毛病了。”
時光更愣了：“你沒有見過他，怎麽會知道他身體的情況？”
“其實我也是猜的，但我可不是憑空瞎猜的。”韓照開過一個車流密集的路口，才一本正經地皺起眉頭，接著說，“我雖然沒見過教授的人，但我從十三歲就開始給他賣命，這麽多年了，什麽時候幹成什麽樣能領賞，幹什麽樣會挨罰，我心裏基本都有數。但是最近這三兩年……我說不上來，就是，有時候我覺得我辦的事沒毛病，結果挨一通狠罰，有時候我覺得這回我肯定要涼了，嘿，結果什麽事兒沒有！”
“你是說，你突然摸不透他的脾氣了？”
“是是是……就是這個意思！”
“秦暉他們也是這麽覺得嗎？”
韓照苦著臉搖頭：“時姐，您別忘了，教授是讓我來盯著遠哥的，教授讓我辦是事兒也都是那種……我哪能跟老秦他們聊這個啊，這些話我也是頭一次跟人說。”
這幾天來，時光已經把所有關於教授可能的猜測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韓照的這個疑惑也迅速在她理好的猜測裏找到了合適的對應解釋。
“是不是因為他的年紀大了？人老了以後脾氣多少都會有變化。或者，教授要是個女人的話，她現在的年紀差不多正在經曆更年期，情緒不穩定，也很正常。”
“是，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不過，”韓照話鋒一轉，聲音有意放低了些，還是隱約可聽出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有一回公司裏開會，我聽搞藥品研發的那些人在會上說，有些人腦子裏長瘤，要是壓迫了腦子裏的什麽什麽區，就有可能性情大變，行事作風也跟平時不完全一樣了。我倒更希望他是因為這個。他這輩子害過多少人啊，也該遭報應了吧？”
時光暗自苦笑。
她能理解韓照的希望，如果叱吒雁城幾十年的教授最終以這種不費一槍一彈的方式被報應打敗，對很多人來說都不能不說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如果她還不知道八月六號會是怎樣一番局麵，她應該也會認真地考慮一下這個猜測的可能性。
但是現在……
時光心口發悶，降下身邊的車窗想要透一口氣，一轉頭就看到一片燒得黢黑的廢墟。
怔了一下，時光才恍然反應過來，這是星期一晚上爆炸起火的龍堡酒吧。
一片廢墟的酒吧外麵還拉著警戒線和提示減速慢行的牌子，周圍停著幾輛警車和清理現場的工程車，顯然還有什麽正在調查。星期二早上去西雁山的時候秦暉沒選這條路走，應該就是因為這個了。
“韓照，龍堡酒吧星期一晚上爆炸起火，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韓照也朝酒吧的方向看了一眼，搖搖頭。
“不清楚，這事應該是老秦去查的。”
秦暉開車的水平到底甩了韓照幾條街，霍明遠一行比他們動身得晚，到得卻比他們早。
韓照和她一塊兒來到總裁室的時候，霍明遠剛讓秦暉把宗亮帶去樓上咖啡吧休息，正抱著一個文件夾倚站在辦公桌前一頁頁飛快地簽字。
關夢嬋低埋著頭垂手站在一旁，見韓照和時光進來，忙畢恭畢敬地問了聲好。
“行了，記著，誰送來的文件就給誰打電話讓他們自己過來拿，你是我的助理，不是給他們送快遞的，別沒事兒瞎積極，不夠丟人的。”
關夢嬋漲紅著臉接過霍明遠硬邦邦甩來的文件夾，小小聲地應了個“是”。
霍明遠交代了韓照去研發中心安排一會兒宗亮參觀的事，就打發他倆一塊兒出去了。
時光清楚地看到關夢嬋轉身出去的時候嘴唇緊抿，眼眶紅了起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裏亮晶晶的，像是有淚水在打轉。
想起這怯生生的小姑娘六號在酒窖裏為救她開的那一槍，時光禁不住想替她說句話。
“她還小，你嚇唬她幹什麽？”
霍明遠“嗬”地幹笑了一聲，未置可否，繞到辦公桌後打開一台筆記本電腦，用數據線把手機連在這台電腦上，邊在鍵盤上敲敲點點，邊放輕了聲音說：“別管閑事了。還記得星期一晚上龍堡酒吧爆炸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