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戲
宗亮帶的這條路雖然走起來有點費勁，但是確實省了不少距離。
從林子裏穿出來就是直通度假酒店區的柏油大路，時光從霍明遠背上下來，無意間轉頭朝後看了一眼剛剛穿過的林子，不由得微微一驚。
她這才發現，宗亮剛帶他們穿的這條路，就是霍明遠在六號甩脫越野車追趕時抄的路。
難怪他能那麽有把握地一頭開進這片林子裏……
“怎麽樣，好點了嗎？”
宗亮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她身邊，一句話把她的思緒從六號的驚心動魄裏拽了回來。
時光忙收回目光搖搖頭，就見霍明遠已經從秦暉手裏接回了酒瓶子，邊仰頭喝著，邊順著大路朝前走了。
“沒事就好。”宗亮伸手似乎想要扶一扶她，手在半空中糾結了片刻，到底還是僵硬地轉了個方向，朝霍明遠的方向指去，“前麵不遠就到了，走吧。”
再往前沒走多遠，就看見度假酒店區周圍路邊閃爍的霧燈了。
“就是那一家吧？”
將近七點，宗亮指著一家酒店樓上隱約可見的燈光招牌問霍明遠的時候，濃霧還沒有開始消散的跡象，霍明遠也還沒有對她說點什麽的意思。
“對，就是這家。這家有個法國的甜品師傅，他做手工冰激淩的手藝在全世界都是排得上號的，但脾氣也是地道的法國脾氣，懶得要命還特別矯情，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今天能訂上一回全靠緣分。”
聽著霍明遠滿懷愉悅的絮叨，時光忍不住反思，她是不是把這個人的心思想得太多了？
興許他一大早拽著他們跑到這兒來，就是饞這口冰激淩了呢。
就像他饞一口速凍餛飩的味道……
時光心猿意馬地跟著往前走，隨著離酒店大門口越來越近，門口兩位迎賓的身影也在厚重的霧氣中漸漸清晰起來……不，不是兩位，是三位。
兩位穿著迎賓禮服在大門兩側筆挺地站著，一位穿著黑西裝在門口來回踱步。
再走近些，才發現黑西裝的身前有一股升騰的灰色煙氣混在奶白色的濃霧裏。
時光一怔，這人在抽煙？
這好像不是迎賓，這是……
不等看清這人的相貌，就見黑西裝的身影一頓，利落地把煙掐滅，邊招手打招呼，邊朝他們快步迎了過來。
“遠哥，時姐！”
這是……
韓照？！
韓照怎麽會在這兒？！
她明明記得八月一號晚上霍明遠說過，他查出來車禍的事確實就是韓照幹的，而且查出來的時候韓照就已經不知所蹤了。
他怎麽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兒，還和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熟絡地和他們打招呼？是她的那段記憶出了什麽差錯，還是宇宙時空又搞出了什麽新幺蛾子折騰她，還是……
時光錯愕地看著那張在霧氣中漸漸清晰起來的娃娃臉，一時間呆如木雞。
“介紹一下，”霍明遠在韓照健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頗有點得意地給宗亮介紹，“這是我另一個助理，韓照，吃喝玩樂的事比我還門兒清，今天這早餐的預訂就是他搶的。”
不等宗亮把手抬起來，韓照已經兩手伸過去和他握上了。
“您就是宗教授吧，久仰久仰！今天能見著本尊真是太榮幸了！”
“不敢不敢……”
宗亮被迎頭撲來的吹捧砸得有點發懵，霍明遠也不等他再反應什麽：“宗亮，讓他倆先陪你進去，你們先吃，我跟時光說點事。”
“啊……好。”
“宗教授，您請！”
幾步的功夫，韓照和秦暉就迎著發懵的宗亮消失在濃霧裏了。
霍明遠慢條斯理地舉起瓶子喝了一口酒，悠悠然抿掉唇間的酒漬，才轉回身來看向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錯愕中的時光，唇角毫無笑意地彎了起來。
“看你這反應，星期一的事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吧？”
時光怔愣之間，霍明遠已經走進酒店的庭院了。
“是，我想起來了。”時光在腦海中飛速地過了一遍八月一號從早到晚的每一件事，以及她和霍明遠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緊走兩步跟到霍明遠身邊，帶著半真半假的詫異問，“你不是說，你剛把韓照查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失蹤了嗎？”
這家酒店的設計者顯然充分考慮過西雁山獨特的起霧問題，酒店樓前的露天庭院裏布置了數不清的燈，繁而不亂，既指明通道，又配合著景觀和霧氣營造出如夢似幻的浪漫氛圍。
霍明遠順著一條燈光指引的石板路慢慢踱著步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咱倆最多在外麵待十分鍾，再多，韓照肚子裏的那點兒貨就哄不住宗亮了，所以為了免得你跟我瞎扯淡浪費時間，我先跟你交代個前情。”
時光微抿著嘴沒出聲。
天色還早，霧氣尚濃，周圍聽不見半點人聲，除了山林間時響時歇的鳥叫聲外，就隻剩下他們的鞋底踏在石板路上的輕響，霍明遠有意放低的聲音也足夠清晰地落進她的耳中。仿佛走在神話故事裏前往陰曹地府的路上，聽著索命鬼差數說她的罪孽。
“星期一的時候，你跟韓照說過什麽話，教他幹過什麽事，又拿什麽條件做的交換，他都一字不落地告訴我了。”
時光腳步驀地一滯，呼吸也一並滯住了。
霍明遠像是早知道她會有如此反應似的，也跟著她腳步一停，好像蟄伏許久的獵人終於看到鎖定的獵物掉進早已布好的陷阱，帶著一點收獲的愉悅施施然現身了。
時光逃無可逃，藏無可藏，一時間僵站在原地，愕然看著眼前慢悠悠仰頭喝酒的人。
“他是你的——”
不等時光說完，還在仰頭喝酒的人就連連擺手了。
兩口喝足，落下酒瓶子滿足地輕歎了口氣，霍明遠才邊說邊又往前走：“星期天晚上的車禍確實就是他幹的，動機跟你猜的也差不多。他替教授盯著我，教授讓他弄清楚我總和你這個外麵的賬房打交道是在搞什麽鬼，但他一直找不著像樣的證據，在教授那交不上差，狗急跳牆想出這個法子，結果陰差陽錯地讓你給攪和了。”
莫名其妙玩光她的酬金，臨時讓韓照大半夜開車帶她去找錢，陰差陽錯攪和了韓照計劃的那個人明明是他，但時光沒心思跟他計較這些。突如其來的錯愕讓她渾身僵硬，兩條腿卻又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朝前走。
霍明遠在霧氣中低笑了一聲，接著說：“他本來確實沒打算出賣你，不過他在我辦公室開保險櫃拿賬本拍照的時候被我抓了個現行。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還有個妹妹被教授捏在手裏，好在隔段時間教授就會讓人給他發他妹妹拿著當天報紙的照片，照片上的線索足夠找出來關押地點，我就幫他把人救了。救人這段跟你沒關係，就省略三分鍾不說了。反正結果就是韓照被我策反了，配合我編了這麽一出戲，看看你到底想幹什麽。”
霍明遠輕描淡寫地說著，已經走到了石板路的盡頭。
石板路盡頭是一片景觀池塘，岸邊和水中都有星星點點的燈光，把水麵上隨風緩緩流動的霧氣映出一派不合時宜的溫柔纏綿。
時光不出聲，霍明遠就沿著池塘邊繼續慢慢地走，輕描淡寫地說。
“至於這出戲為什麽跑到這兒來演，是因為你在咖啡館裏看的那篇論文。我查了一下論文的作者，我大學的時候沒怎麽在宿舍裏住過，所以對宗亮印象也不深，查完了才知道他和教授早年看上的那個化學專家楊正明很有點淵源，又查到他那天正好從美國回來，而且一下飛機不回家也不回學校，就直奔著西雁山這邊來了。所以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隨便看看他的論文那麽簡單，幹脆安排你倆來個不期而遇，看看你倆的臨場反應。”
池塘占地不大，霍明遠慢條斯理地說完這些，就已經圍著池塘轉完一圈了。
一圈轉下來也沒看見半個陌生的人影。
池塘岸邊不遠處有一架藤本月季爬成的繁花拱門，拱門下吊著一組秋千椅，在霧氣和燈光的裝點下像足了婚紗照裏用軟件精心虛化過的背景。
霍明遠就朝著這婚紗照背景興致盎然地踱步過去。
“我想想還有什麽……哦對，那把大門鑰匙，那是我公司食堂倉庫的鑰匙，真的鑰匙來不及搞了，就隨便拿了個假的，反正宗亮肯定在家。演戲演全套嘛，服化道都得跟上。”
說著，霍明遠走到秋千椅前，拽過被仿真藤蔓裝飾的秋千繩晃了晃，轉身坐下來，一搖一**地看著始終沒發一言的時光。
“行了，前情我交代完了，還有差不多……七分鍾。你就看在我這麽有誠意地給你編了這麽一大出戲的份上，把那些瞎扯淡的話都省了，老老實實說，你到底是什麽人，在我身邊折騰這些是為的什麽，還有，你跟宗亮到底是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