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容易取信於人的謊話
時光也不敢往旁邊挪動。
隻要她有一點點晃動，影子跟著一動，就會立刻吸來那束正在捕捉一切動靜的目光。
如鏡的黑漆麵上，一身黑西裝的秦暉通身緊繃，一手舉著手機，一手緩緩伸進西裝下擺摸向腰後，活像一隻一邊嗅著獵物的氣息一邊慢慢從肉墊裏伸出利爪的豹子。
時光緊屏呼吸，度秒如年。
不知待了多久，駐足四顧的豹子終於收回目光垂下手，起步朝前走去。
“我知道了，這就回去。”
話音伴著腳步聲飄遠，時光看著秦暉拐了兩個彎徹底消失在視野裏，才從柱子後麵躥身而出，直奔到電梯前，在電子屏幕上飛快地劃下那個複雜的密碼手勢。
手勢剛劃到一半，猛然襲來一陣劇烈的頭痛。
疼痛來得猝不及防，時光手指一顫劃偏了方向，電子屏幕上立即紅光一閃，顯示出“密碼錯誤”的字樣，下麵還跟著一行小字，“將在2次錯誤輸入後啟動警報”。
時光按著額頭苦歎。
怎麽回事……
難道沒在星期三弄到這個密碼？
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她必須得在秦暉見到霍明遠前先一步見到他，否則萬一被那個精擅危機公關的人搶先反咬一口，她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時光一手按著疼痛稍退的腦袋，一手再次劃上觸摸板。
一半未過，劇痛再次襲來，從顱腦深處瞬間蔓延到周身每一塊骨頭，每一寸皮肉，疼得她眼前一陣昏花，身體一晃，下意識想要張手扶住點什麽，正好一巴掌按在了觸摸板上。
電子屏幕再次閃起紅光，“密碼錯誤”的字樣下，那行小字變成了“將在1次錯誤輸入後啟動警報”。
隻剩一次機會了。
時光忍痛沉了口氣，趁著對疼痛短暫的適應一鼓作氣劃了下去。
再度襲來的疼痛中，電梯門終於“叮”一聲打開了。
時光踉蹌著撲進電梯，按下直通霍明遠辦公室的按鈕。
電梯門緩緩關閉，平穩升起，時光直覺得好像有五隻手分拽著她的頭頸和四肢往不同方向撕擰拉扯，仿佛要把她生生撕碎在這裏一樣。
不過就是個電梯密碼，就這麽點事兒，宇宙時空不會因為這個就要把她消滅了吧？
就這一次，最後一次，以後再不敢了……
時光扶著電梯冰涼的內壁強撐著站穩，在腦子裏和宇宙時空萬分懇切地討價還價。不知道是宇宙時空打算再信她一回，還是本來也隻是打算再給她一次警告，時光痛苦歸痛苦，難熬歸難熬，但是到底沒有失去意識。
仿佛忍了一輩子，電梯才緩緩降速停穩。
門一開，時光剛鬆手要往外走，發軟的腿腳就支撐不住了。
霍明遠正站在辦公桌前舉著瓶子灌酒，忽然聽見身後電梯門一響，驚訝中回頭，正見時光一頭栽倒進來，忙擱下瓶子疾走過去。
“你怎麽——”
時光半截身子在電梯裏半截身子在電梯外地伏在地上，冷汗淋漓，宇宙時空似乎一時半會還不想放過這個擾亂者，時光四肢百骸痛如刀割，連翻身起來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霍明遠剛到她身旁俯下身，沒等扶她，就被她急切地一把抓住了手臂。
“秦暉不是去抽煙的……他——”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叩了兩下，接著傳來秦暉恭謹端正的聲音
“霍總。”
霍明遠朝門望了一眼，又看看身前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光，一言不發，俯身把她橫抱起來，快步走進休息室，輕輕放她躺到**，立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才一邊整整衣服關門出去，一邊對外揚聲。
“進來。”
時光閉眼躺在**聽著秦暉走進辦公室。
“霍總，您要找時總？”
“沒事，不用找了……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出去抽了根煙。”秦暉頓了頓，又不慌不忙地說，“順便檢查了一下車況，您十二點半不是約了人在伊藤居酒屋吃飯談事嗎？”
世上最容易取信於人的謊話就是九分真裏攙著一分假，秦暉說的就是這種。
時光驀地睜開眼，勉力撐身坐了起來。
床對麵牆上的掛鍾顯示，離十二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哦，行了，忙你的去吧。”
霍明遠輕飄飄的說完，就聽秦暉應了一聲，一陣腳步聲後接著一聲關門的輕響。又待了片刻，才聽到霍明遠的腳步聲漸近。
霍明遠回來的時候手裏端著一杯溫水，眉頭擰著一個死結。
“你這是怎麽了？”
時光多少還有點氣喘，挨在床頭坐著，接過霍明遠遞來的水小抿了一口，任由他坐到床邊伸手摸了一把她汗涔涔的額頭。
“沒事。”
疼痛來得急去得也快，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醒了也就醒了，渾身上下隻有一層冷汗和跌出電梯時磕碰出的一點鈍痛證明剛才的一切真實發生過。
“你剛才那樣叫沒事啊？你看看你這些汗。”
那隻剛從她額頭上摸過的手掌帶著一種心有餘悸的氣惱直伸到她眼前，時光看看那片明晃晃的汗水，睜著眼說瞎話：“天太悶了，我著急跑了幾步，熱的。”
“你傻還是你當我傻啊？”霍明遠急了，嗓音驀地拔起來，“熱得出汗臉色是紅的，你這——”拔高的嗓音忽然收住了，霍明遠別過頭去透了口氣，再轉回頭看向眼前這張煞白一片的臉，嗓音明顯低緩了，“是不是在宗亮家出什麽事了？”
時光被問得一怔。
他知道她昨晚去了宗亮家？
怔愣間垂下的目光正落到霍明遠按在床邊的手上，時光不禁又是一愣。
靠近她身旁的這隻手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氣緊緊按著床沿，骨節繃得都發白了，因為竭力克製著什麽而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時光一怔抬頭，才發現那雙直直盯著她的眼睛裏血絲滿布，好像通宵都沒有合起來休息過，眼底滿是焦灼和後怕。時光有種強烈的預感，她隻要點一下頭，他立馬就會衝出去找宗亮拚命，三刀六洞生吞活剝的那種。
她不就是趁宗亮喝醉送他回家，順帶手幫童爍拿了個不知道存了什麽的U盤，來換取童爍幫她解開身上這件怪事的秘密嗎？
她能出什麽事？
他覺得她能出什麽事？
這恐怕不是一句“沒事”就能應付過去的。
可她既不知道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沒有把握能像童爍一樣，把那些什麽宇宙什麽循環的話說得清楚明白又令人信服。
時光轉手擱下水杯，小心地伸手過去，把掌心輕輕覆在那隻緊按在床沿的手上。繃緊的手在她掌心下忽然一僵，然後一點點卸了力，慢慢鬆開了。
時光大著膽子收攏手指，輕輕握住這隻手。
實實在在的體溫通過掌心遞送過去，比千言萬語都更能證明她還活得好好的。眼看著那雙眼睛裏的焦灼一重重淡去，握在掌心的手也平複了細微的顫抖，時光心頭才稍稍一鬆，就著這個姿勢一字一句地認真說。
“我真的沒事。”
霍明遠定定看了她一陣，看得目光裏徹底隻剩下純粹的一汪後怕了，才伸出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肩頭，緩緩傾身，一點點朝她挨近過去。
每靠近一點，都小心地看看她的反應。
時光始終沒躲，也沒鬆開他的手，直到他結實的胸膛輕輕貼上她，撫在她肩頭的手緩緩滑到她肩胛骨之間，時光仍沒有掙開，這才忽然被他一把摟進懷裏。
她掌心下的那隻手反手一握，把她的手牢牢攥住了。
霍明遠下巴抵在她肩窩，粗重溫熱的鼻息撲得她側頸直發癢，時光一動也不敢動，任由他緊緊抱著，清晰地感覺到他強健有力的心跳從緩到急，又從急到緩。
許久，時光才聽到耳邊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
“沒事就好。”
說罷，摟在她背後和攥在她手上的手一起鬆開了，霍明遠幾乎有些倉皇地起身走去對麵窗下的茶幾前，背對著她拎起茶盤裏的半瓶酒，揪開瓶塞，倒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又倒滿一杯，才轉身在旁邊的扶手椅上坐下來。
時光終於鬆了口氣。
太奇怪了……
她和他之間不過隻有一天的時差，人和事都還能根據種種細節線索順得下來，可一腔情緒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滄海桑田，不是問出個為什麽就能接得上的。
所幸眼前是應付過去了。
星期三發生了什麽，也隻有到了星期三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