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又把星期一忘了

“幾天?”霍明遠正在山間羊腸小道上以近八十邁的速度轉方向,顛簸中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什麽幾天的事?”

“你還記得星期二早晨吃飯的時候我說的嗎?還是像切蛋糕那樣,我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的記憶也被切走了。”看著霍明遠在後視鏡裏緊盯前方眉頭緊鎖的臉,時光唯恐沒把這詭異的事情解釋清楚,沉了口氣,又補了一句,“這個星期從星期一到現在,我就隻記得星期二這一天的事了。”

“隻記得星期二?”

“嗯。”

霍明遠像未卜先知似的準確又小心地開過一處藏在濃霧裏的危險彎道,才詫異地朝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星期一呢?你又把星期一忘了?”

時光一怔,又忘了?

她是在星期三到星期五的某一天裏想起來過嗎?

不等時光開口,霍明遠又問:“開槍救你的這個人是誰,你也想不起來了?”

時光看看在她旁邊蜷縮成一團不停發抖的年輕女人,年輕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恐懼裏,目光驚惶而沒有焦點,看起來既讓人憐憫又讓人心驚。時光搖頭:“我沒見過她。”

“九號實驗室呢?”

時光更懵了:“什麽實驗室?”

霍明遠深深吐了口氣,像是努力消化了一下:“也就是說,你一點也不記得昨天是怎麽回事了,剛才就隻是想救我出來,也沒想過後麵要幹什麽?”

時光如實點頭,答得簡單明了:“是。”

霍明遠神情複雜地苦笑著搖搖頭,搖掉了滑到他下巴上的兩滴汗珠:“你可真行……”

昨天的事追問起來還不知道又要牽扯出多少新的困惑和錯愕,死亡的陰影正像這山間的晨霧一樣濃重地籠罩在車身周圍,霍明遠明顯沒有那麽些多餘的體力和精力給她答疑解惑,她也沒有那麽些多餘的心思去朝前追問。

隻有活著度過當下的這一關,追問以前才有意義。

“現在怎麽辦?”

“能怎麽辦……”霍明遠無奈地歎了一聲,因為虛弱而發啞的嗓音依然沉穩有力,“現在開始全聽我的,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

“好。”

時光答應完還沒半分鍾,就聽見一陣越野車發動機強勁的轟鳴聲從他們車後方的霧氣中遠遠傳來,飛快迫近。

“霍明遠——”

“我聽見了。”

星期六早晨七點多,在濃霧彌漫的深山把車開到這個速度的絕不會是什麽閑散遊客。

霍明遠沉聲截住時光的話,又皺眉聽了片刻,放眼看看前路,忽然方向一轉,硬生生開下夯土小路,一頭紮進旁邊霧氣更加深重的樹林。

越野車也跟著拐了進來,密林中頓時響起密集的槍聲,林中宿鳥驚得“撲棱棱”衝天而起,蜷在時光身旁的年輕女人嚇得捂緊了耳朵,失聲尖叫起來。

“啊——”

鋼鐵車身不時被子彈擊中,坐在座位上直感到陣陣短促駭人的震顫。

時光忙把上車就擱在一旁的槍抓了起來,剛隔著後擋風玻璃和玻璃外的霧氣瞄準跟在二十步外那個方正凶悍的輪廓,就被霍明遠厲聲喝住了。

“趴下!躲開玻璃,趴座位底下別動!”

話音未落,車忽然急轉方向避開一株一抱粗的大樹,年輕女人在極度驚嚇中一下子暈了過去,時光順勢一把摟過她,按著她利落地一滾,弓身趴到了後排座位下麵。

不知道越野車裏載著多少個槍口,子彈像冰雹一樣沒完沒了地砸來,霍明遠把車開得像條魚,在茂密的樹林裏忽上忽下時左時右地靈活穿行。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幾乎擰成死結的眉頭直往下淌,那隻緊握著方向盤的左手微微顫抖,不知是過度緊張還是在勉力強撐。

時光躲不下去了,一咬牙挺起身來。

“我會用槍,我給你掩護。”

“你給我趴好了!”

霍明遠一聲把她喝住,深深沉了口氣,才壓住略顯急促的喘息,啞聲說:“他們怕車裏有炸彈,隻敢遠距離瞎放槍,打不準。這車全雁城就我這一輛,隻要開到有監控的地方,他們自己就消停了。”

時光一怔之間朝車外看了看,這才看出來,霍明遠一頭紮進這林子裏不是為了甩脫那輛明顯更合適跑這種坑坑窪窪道路的越野車,也不是為了借樹林擋子彈,而是抄了個近路朝著那片度假酒店雲集的區域奔去。

難怪他不怕人從後麵追,卻怕人從前麵包抄。

“監控?”時光恍然明白過來,“如果被警察或者媒體發現有人追殺你,你和你的公司就會受到調查,教授和他的生意就都會受牽連,所以隻要到了有監控的地方,他們就不敢追了,是嗎?”

“記性不好了,腦子還行啊……”

霍明遠在此起彼伏的槍響間不合時宜地笑了一下,手中果斷地擰轉方向,刮著一棵老樹鑽過一個將夠這輛車穿過的空隙:“所以你別亂動,隻要這輛車裏一槍沒發,就算進了市區被警察盤問,咱們也能說是被山裏配有武裝的劫匪襲擊綁架勒索,拚命逃出來的。”

時光在這個既冒險又靠譜的安排裏敏銳地捉到一個頗有信息量的關鍵詞,微一驚。

“進市區?我們要去什麽地方?”

“咱們三個人現在這樣,能光明正大一塊兒待的地方還能有哪兒啊……”

“去醫院嗎?”

“去什麽醫院……回公司。”霍明遠好氣又好笑地說著,集中精神開過一片路況複雜的區域,才想起時光如今的大腦裏缺少一樣關鍵的判斷信息,“對了,你這救命恩人是我星期一剛提拔的助理,關夢嬋。”

和霍明遠說的一樣,越野車一直咬著他們直開槍,卻始終沒有加大油門貼近上來。霍明遠一腳油門衝上度假酒店前的柏油盤山公路的時候,越野車就忽然刹住,再不往前追了。

時光從酒窖裏就一直繃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出來,把仍然昏迷不醒的關夢嬋從座位底下扶起來,安頓她在後排座位上躺好,然後利落地一躥身,翻到了前麵的副駕座位上。

車身一抖,霍明遠嚇了一跳:“你幹什麽!”

“幫你看路。”說是看路,時光一雙眼睛卻盯在他鮮血淋漓的右手上。

和他並排坐著,時光才看出他右手上這些新新舊舊的血都是從他右臂靠近肩膀的一處槍傷裏流出來的,高燒估計也是這處槍傷引起的,隻是濕透的黑西裝遮蓋了一切,在昏暗的地窖裏根本看不出來。

“你傷口還在流血,我給你收拾一下吧。”

“不用。”霍明遠小心看清還蒙著霧氣的前路,才轉頭朝時光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話裏有話地問,“你都不記得這幾天的事了,為什麽還沒聽宗亮的勸,還要冒這麽大的險救我?你就沒想過萬一沒成怎麽辦?”

“我們是一夥的,隻有救了你我才有活路。”

“你覺得我在酒窖裏對你的態度像是跟你一夥的?”

“這是策略。”

“什麽策略?”

“韓照死了,秦暉投了他們,你的新助理神誌不清,能幫你的人就隻剩我一個。隻有我們兩個翻臉了,他們才會覺得我可以拉攏,我才有機會跟他們周旋,不然我也會和你一樣被他們銬起來。雖然跟你一起受罪看起來比較講義氣,但是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所以翻臉應該是我們脫身的策略。”時光頓了頓,看向旁邊那張唇角微微勾起的側臉,“就算沒救成,我也答應過會埋你,就不能丟下你不管。”

時光淡淡地說罷,幾秒之後,才在一聲深重的呼吸後聽見旁邊的人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粗啞的,帶著一絲細微顫抖的低罵。

“老子心率快兩百了,你別招我。”

從西雁山一路開到市中心的時候剛過九點,所幸是星期六,市中心的馬路沒有工作日的早晨那麽擁堵,也沒有交警把這輛刮得亂七八糟的豪車攔下盤問。

安德生物製藥公司總部大樓就建在市中心那片寸土寸金的繁華區域,建築外形極具現代感,霍明遠憑著車牌號一路暢通無阻地開過重重森嚴的門禁,把車開進星期六空****的地下車庫,開到一個靠近電梯門的獨立停車位上,才刹車熄火。

霍明遠一時沒有開門下車,仰靠在座椅上有點艱難地緩了幾口氣,才微微朝副駕座位上的時光偏過頭,啞聲開口:“後麵儲物盒裏有盒薄荷糖,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