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還不想死
疑惑剛從腦海中飄過，就聽見一聲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
困鎖在牆角的人似乎感覺到了周圍嘈雜的響動，在半昏半醒中拖著鎖在下水管道上的手腕掙動了一下。剛動了這麽一下，宗亮就腳步一頓，一手把她拽到了身後。
秦暉身旁的四個男人齊齊地後退半步，爭先恐後地拔出了別在腰間的槍。
一時間六個身強體健的男人全都精神緊繃，如臨大敵。
霍明遠是怎麽落到這個份上的，時光沒有半點記憶，但看眼前的陣勢就知道那個過程中經曆了怎樣一番激戰，以及激戰中這個人在他們心裏烙下了怎樣深重的恐懼。以至於他現在這樣半死不活地銬著，他們也不敢有半點鬆懈。
這半死不活的人在宗亮手機投出的白亮光束中閉著眼緩緩仰起頭來，頂著身後黴跡斑駁的牆麵有些吃力地正了正鬆垮的坐姿，這麽一動，又招來一連串手槍上膛的脆響。
霍明遠也不睜眼，就倚在牆上啞聲笑起來。
“可算來了……再磨嘰，我可就先死一步了啊……”
手電筒集中的光束直直打在霍明遠身上，仿佛一片黑暗的劇院中唯一一束投向舞台上那個即將迎來悲劇結局的角色的追光，把他身上的每一絲狼狽都照得無所遁形。
白得發青的臉，淩亂打綹的頭發，像濕透的黑色垃圾袋一樣黏在身上泛著水光的黑西裝黑襯衫，還有那灘順著右手淌下來流了一地的血，以及從頭到腳無處不在的汙穢，樣樣都是她從沒在這個人身上見過的狼狽，散發著死氣的狼狽。
然而似乎一點都沒被這個人放在心上。
霍明遠閉眼笑著，眼尾挑起一抹輕蔑的弧度，有氣無力卻還是四平八穩地拿著他一貫的腔調問：“教授來了嗎？”
宗亮沉了沉臉色，也沉了沉他聲線過於柔和的嗓音：“你還敢提教授？教授來不來都是一樣的，這裏有監控，你說什麽做什麽，教授都能知道。我勸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老實招出來，也免得我們為難。”
霍明遠仰在牆上從鼻孔哼出一聲冷笑：“縮頭王八……我給他累死累活地賣命，臨了了隨便給我潑身髒水，放群野狗就想咬死我，還真他媽講究！”
“霍明遠，你就活該死在你這張破嘴上。”宗亮皺皺眉頭，揚高了聲音，好像有意說給所有人聽見似的，“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承不承認你是警察？教授限製的時間已經快到了，你再不說實話，我們就真不客氣了。”
那張破嘴哂笑了一聲：“別廢話了，要殺就殺，爺的上路酒斷頭飯呢？”
“你以為——”宗亮話沒說完，就被身後淡淡的一聲截斷了。
“在這兒。”
張口要飯的人似乎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聲回應，時光話音沒落，就見這人眼尾那抹輕蔑的弧度忽然一僵，低垂的睫毛抖了抖，眼簾被宗亮手中刺眼的光束直照著，像是有千鈞重似的，使盡了這人渾身的力氣才顫顫地抬了起來，剛才還四平八穩的話音也跟著微微發顫了。
“時光……”
時光捏著那盒外壁上已經凝滿水汽的冰激淩緩步上前，剛要在他身前蹲下，這人渾濁的目光忽然一厲，猛地挺身撲來。
“你他媽還有臉——”
一隻手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往後一拽，時光踉蹌著一退，沒等站穩腳，就看到光影急劇晃動之間，身旁忽然飛出一腳，直踹霍明遠的胸口。
“咚”一聲悶響，那黑色的身影重重撞回牆上，頹然跌坐。
“你找死！”
眼看著宗亮又起一腳，時光一個錯步轉身，同時抬腳一別。
宗亮到底不是正經練過身手的人，這麽一個猝不及防的小動作就讓他支撐重心的那隻腳瞬間失穩，一步踉蹌，差點兒趴到地上，被時光抓著後領子一把揪住了。
“婷婷你——”
“你看不出來他就是在找死嗎？”時光立在兩個滿麵怒火的男人之間，惱然鬆開剛站穩腳的宗亮，皺起眉頭冷聲說，“如果你已經想好要這樣打死他了，那這裏就沒有我的事了。你隨便吧，我去吃早飯了。”
時光說著起腳就走，宗亮一愣，忙追了上去。
“婷婷！婷婷……”
直到五步開外的地方，宗亮才把大步流星的時光攔下來，還沒說話，時光已經搶先一步壓低著嗓音開口了。
“這四個是你的人，還是教授的人？”
這一句問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周圍又回**著牆角方向傳來的陣陣帶著冷笑的咳聲，和另一個方向時起時歇的女人嗚咽聲，宗亮以為是自己著急之下聽錯了。
“你說什麽？”
“你看到霍明遠對我的態度了，一會兒給他打針肯定不會順利。萬一出點什麽意外，越少人在這裏看著，就越好糊弄過去。”
時光幾乎嘴唇不動地低聲說著，抬眼朝那個遠處天花板上隻能憑一個細小的紅色亮點判斷它存在的監控攝像頭看了看，又垂眼看看宗亮手裏的手電筒：“照你說的，教授要看他親口認供，不過就是想有憑有據地讓霍明遠死在警察的身份上，好挽回臉麵。萬一霍明遠不小心死在我們手裏，我們能給教授看他臨死前認供的監控錄像，也算可以交差了吧。監控攝像頭的錄音不是很清楚，光線差的時候也拍不清細節，隻能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對嗎？”
宗亮怔了片刻，越過時光的肩頭朝秦暉五人圍聚的牆角看了一眼，關了手電筒那束刺眼的白光，欣然點頭：“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宗亮像模像樣地哄著時光走回去，從秦暉手裏接過那隻手提箱，就打發他出去了。
“山裏這個時候霧氣還重，你出去跟他們說，一定小心留意外麵，別隻盯著屋裏。我們又跑不了，但是萬一有警方的人得到消息摸上來組織營救臥底，那就有大麻煩了。”
“好的，宗先生。”
秦暉一走，四個男人裏的兩個就自覺跟在他身後一起出去了，待到那扇鐵門重新關好，時光才又拿著那盒冰激淩緩步上前。
宗亮雖然沒正經練過身手，但踹向霍明遠的那一腳夾攜著飽滿的情緒，不知道使出了多少額外的蠻力，霍明遠不閃不避正麵硬接下這一擊，嘴角已經**出了一道血絲，靠牆坐在地上似乎都有些難以支撐，搖搖欲墜了。
“霍明遠，你最愛吃的就是這個，對吧？”
“你想幹什麽……”
幾乎脫力的人目光依然鋒銳如刀，但顯然已經沒力氣再挺身朝她撲一回了。時光幾乎能聽見生命在他費力的喘息中一點點流逝的聲音，大著膽子在他身前蹲下來，打開冰激淩盒蓋子，挖出滿滿一勺，直送到他嘴邊。
“這裏沒有朗姆酒提子味的，我也懶得開酒了，你湊合吃吧。”時光說著，見霍明遠直愣愣看著她不張嘴，又往前送了送，“再不吃就化了。”
那兩片蒼白的嘴唇繃了片刻，到底還是緩緩張開來，混著嘴裏的血腥把這滿滿一大勺冰激淩一口吞了下去。
時光又挖了一勺，霍明遠毫不遲疑地張口接了。
時光一邊喂他，一邊淡聲說：“你沒虧待過我，但是我還不想死，你也知道我是識時務的。所以，你別怪我，一會兒是死是活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霍明遠吞下剛接進嘴裏的一口冰激淩，鋒銳如刀的目光微一閃動。
“你不是——”
話沒說完就被又一勺冰激淩堵住了嘴。
“你管自己就行，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知是沒力氣還是沒興趣，霍明遠沒再說話，隻一口接一口地吃。
時光也沒再說話，隻一勺接一勺地喂他。
宗亮耐著性子看時光喂霍明遠吃完大半盒冰激淩，就快忍不住要出聲提醒的時候，時光終於站起身來，把還剩三分之一的冰激淩盒子不急不慢地蓋好，遞給宗亮身旁的一人，騰出手來伸向宗亮。
“給我吧。”
宗亮輕一點頭，沒把拎在手裏的手提箱交給時光，反而轉手遞給身邊另一個人，就著那人橫捧手提箱的架勢嫻熟地撥了密碼，“哢噠”一聲打開箱子。
“就像平常打針一樣，在他臂彎上找到靜脈血管，紮進去，把藥推完就行了。”
宗亮一邊說著，一邊從箱子裏拿出一支安瓿瓶，“哢”地掰開，把透明藥液緩緩吸進一支剛拆封的注射器裏，又輕輕推出殘餘的空氣，整套動作一氣嗬成，話一說完，注射器就交到時光手中了。
“好，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