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見麵時,孫艾整個人煥發出最近難見的活力。她的臉龐透出了紅色,是那種看上去很舒服的酒紅色,不算太長的頭發垂在肩旁腦後,在她的身軀上恰到好處。當這樣的女子出現時,陌生的路人都會不覺側目。
朱警官直言:“精神很不錯呀。”
孫艾說:“我有證據了,可以證明羅迅沒有做他自己承認的事情。”
證據是由係辦的小黃提供的,他提供的是人證,還有另一個同事。
按照小黃的說法,在錢良毅遇害的一個多月前左右,確實是例行地發放過勞保。每個教職員工的勞保都到係辦領取,由小黃統一登記管理。當時,由於錢教授出國未歸,小黃確實曾經托青年教師羅迅舉手之勞,把錢教授的勞保送到他的個人辦公室去。
然而,就在羅迅走後,小黃發現,發送給錢教授的勞保弄錯了。在M大,勞保用品是一視同仁的,並不因教員地位高低,是教授還是講師而有所區別,不過根據每個人的喜歡,其中生活用品的品牌有不同。錢良毅教授每次挑選一個特定牌子的洗發水,小黃一時忘記,在給他的套裝裏,洗發水是另一個牌子。
自然,這不算什麽大事,就算弄錯,錢教授也不大會在意,不過既然當時已經想了起來,小黃就決定糾正一下。他請高等數學教師辛苦一趟,重新為錢教授送一趟勞保,把由羅迅送去的前一份取回來。
年輕的高數老師爽快地應允了,不久就把前一份取了回來。小黃清晰地記得,高數老師一到就告訴他,不能多聊了,下麵有課,就快步離開了係辦,很快響起了上課鈴聲,應該是十一點整的那一堂。
勞保是十點鍾運到係辦的,此後老師們在授課和實驗間隙依次領取,其中就包括了羅迅和高數老師,在一個小時這樣的時間段裏,又發生了上麵的反複過程,羅迅所承認的那些做案情節,發生機率變成了零。
首先,即便羅迅確曾對錢良毅的勞保動了手腳,他送去的那一份也被高數老師取回了。錢後來使用的,是高數老師送去的另一份。因此錢未曾使用過經手羅迅的牙膏。
羅迅的說法,是他早有預謀,在取回他和錢良毅的勞保後,並沒有把錢的那一份直接送到錢的辦公室,而是拿回家做了手腳,而且並沒有馬上拿回,是在又一次到校時才送了過去。高數老師卻在他離開係辦後不久,就在錢的辦公室看到了那份勞保,並且取了回來,這與羅迅招認的情節不符。
從所有的勞保抵達係辦的十點,到高數老師前往調換後去上課的十一點,一共一個小時。羅迅的家在郊區,往返一趟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他不可能將勞保拿回家做完手腳後再送回錢的辦公室。就算羅迅在取到勞保後沒有回家,立刻在其他地方動了手腳,經過高數老師的調換,也沒有抵達幾天後才回國的錢良毅手中,而是換成了其他教員。對於領取了那份勞保的教員有沒有發生影響呢?起碼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異常。
從嚴謹的角度出發,應該馬上查出領走那份勞保的人,調查化驗取證。警方也確實做了這樣的布置,但做出布置的朱警官和郝濤提前就斷定,不會有任何問題。
根本就沒有發生過羅迅在牙膏上做手腳的事情,那完全是羅迅本人在警方壓力下的臆想。無論是警方,還是孫艾、小黃等等有關係的人現在持有共同的想法。
可羅迅為什麽會有那麽詳盡的臆想。
“可能是因為最近各方麵的變化,讓他有不適之感,”孫艾說。
“都有哪些變化呢?”朱警官不掩飾對這個化學講師的個人興趣。
孫艾被觸到了不能明言的心事,從容回應:“可能是他事業上有一些起色,帶來的緊張和壓力吧。”
“哦——”朱警官沉吟一下,對這個回答不夠滿意,不過也不再追問。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像有了一個了結。校方沒有被過多驚動,有關係的兩個人很配合。年輕的高數老師並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對那個上午領勞保的情節記憶清楚。係辦秘書小黃對羅迅夫婦很講情義,說話做事也很成熟,像一個有模有樣的辦公室行政人員。
郝濤說:“朱隊我算服了,跟著你什麽稀奇事兒都能碰到。就沒聽說過,警察要努力說服已經承認犯罪的人他沒罪,還要用證據向他說明。”
羅迅被刑事拘押是頭一次,他以為這一次是沒有盡頭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轉折了。
朱警官將最近孫艾的努力,係辦秘書小黃提供的證據,盡量詳盡地講了一遍。
羅迅在被帶出來時,是恍惚的,是兩眼無神的,木木地坐了下來。在朱警官開始講話時,仍然是恍惚的,像是沒有聽到。但講著講著,他的臉色有了變化,後來,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朱警官說:“羅老師,你還認為自己謀殺了錢教授嗎?”
“我得感謝我的妻子,還有我的朋友,”羅迅說話有些像外交辭令,聲音卻是顫抖的。
“你還認為你殺了人嗎?”朱警官重複了一次。
“不知道,”羅迅說,“誰能告訴我最終答案,我究竟有沒殺人,我究竟是不是一個罪犯呢,你能嗎,朱警官?”
這種奇怪的案件和嫌疑人,的確不多見。
“我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這可能很奇怪,”羅迅說,“但我想,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的人,不見得隻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