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郝濤有一種奇怪的觀感,這對夫妻之間的探視,猶如另一場審訊。由於孫艾的嚴厲和朱警官的和善,甚至比那次預審更像一次審訊。
郝濤還有另一種奇怪的觀感,更說不出來,就是這兩人之間交流的內容遠比他們說出來得多,在他們間歇和沉默裏,有著比話語裏更多的一些什麽。
郝濤期望自己能懂得那些沒說出來的內容,不僅是因為辦案的需要,也不是因為八卦,而是為了一種他所期望的、說不出來的東西。
這時候他明白,自己有點兒喜歡這對夫婦。
朱警官之所以釋放出對其他犯人所沒有的善意,是不是也因為有著這種喜歡呢。當然,這個老警察是不會說出來的。
按照朱警官的吩咐,在孫艾結束探視時,郝濤請他換一個房間,跟朱警官小坐。
朱警官關切地問道:“怎麽樣,見到他,好一些了吧。”
“謝謝你,朱警官,”孫艾又一次站起身來致謝。她已經很多次以這種鄭重的姿態致謝,即便朱警官再三示意她不必客氣,她仍然一再堅持著。
朱警官問了一些她還有什麽需要之類的問題,有的超出了一般情形下警方對犯人應有的關心。他特別問道,對於羅迅目前的案情,是否完全清楚了。
孫艾說完全清楚了。朱警官仍然將基本案情重複了一遍,包括警方取證的牙膏皮,羅迅招供的作案方法和細節。孫艾臨走前,他又再度詢問了一次,並把她送到門口。
郝濤感慨道:“朱隊,你對她……對他們可真好呀。”
朱警官轉過身來,恫嚇道:“臭小子,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告訴你,老子從來不花,就是花,也不會讓你看到的,小心你的皮……”
郝濤做出誇張的害怕表情,對朱警官擠擠眼睛,做訕笑狀。
朱警官說:“看來你是閑的,給你派點兒活吧,那個死了的泰國球星,你去弄幾張他周圍人的照片來,這次隨皇馬來的隊醫、經紀人之類,這些人現在應該也還被扣著吧。”
郝濤說:“還以為你把這件事忘了呢,這可是皇馬呀,扣在中國,全世界的大新聞,您老人家就這麽一放,不管了。”
郝濤走後,朱警官拉開抽屜,取出一片白黃相間的片狀物,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又放進了抽屜。
“警方的證物是一片牙膏皮,”在M大化學係辦公室,孫艾關上門,小聲地對小黃講。
“哪裏來的牙膏皮?”小黃微微皺眉。
“有人寄給警方的,用的假名,無從可查。警方有了結論,羅迅又承認了,可能也不覺得查出是誰寄的有多重要了。”
在辦公室裏,孫艾把她前往探視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小黃傾聽著,直到窗外的晴天漸漸專為灰暗。
不知為何,時常人來人往的係辦公室在這一整天裏都很清靜,關著的門一直沒有被推開。孫艾臨走前說,每次都是她跑來打擾,給小黃帶來諸多不便。這裏畢竟就在係裏,人多眼雜,下一次他可以出去,另約個地方。
小黃搖頭:“不礙事,出去也行,來這裏也沒問題,越是在這裏越沒事兒。”
孫艾第二去探視羅迅,兩個人話更少了,所說的基本上是重複上次。
孫艾說:“你到底有沒殺人。”
羅迅說:“我已經招認了。”
孫艾說:“如果沒有做過,為什麽要招認。”
羅迅說:“因為我腦子裏有我做案的詳細過程。”
接下來,兩個人就又沉默了,在這沉默裏,郝濤感覺到比上一次還多的內容,尤其是有什麽具體的事情,不願意在警察麵前提起。
郝濤把這種感覺告訴朱警官,朱警官點頭道:“算你敏感,不過人家夫妻兩人間的事兒,咱們不必想太多。”
“要是與案情有關呢?”
“這個麽,”朱警官沉吟了一下,“弄清一個案子,其實不一定要把跟案情有關的事兒都弄清楚。”
這是什麽意思,郝濤完全沒有聽懂,下意識地用右手撓撓頭。
朱警官說:“看來你小子還是精力過剩,下午有個地方要去,本來覺得你最近辛苦……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南郊的監獄就在高速公路西側不遠處,郝濤兩年多沒有來過了,上一次還是作為協警,跟著朱警官前來接洽一個犯人轉獄的事情。在林蔭掩映中,不算太高的淡黃色牆體之後,是一排淡藍色和深藍色相間的建築,方正而潔淨。
郝濤說:“一陣子不見,監獄都這麽漂亮了,像高檔小區。”
朱警官說:“一切都在進步,咱們警察在進步,監獄也一樣,不管主要還是第二監獄的同誌管理得好,工作做在了前頭。”
郝濤知道朱警官是在打官腔。陪同的獄方民警聽著高興,連聲客氣了幾句,很快地,他們抵達了一間整潔的會客室。
一個人推門進來,走路平穩,樣貌堂常正正。如果沒有身著深藍色的囚服,雙手被銬在身前,很難看出是一個犯人。
朱警官站起身來:“老萬,好久不見。”他的樣子和口吻都不像麵對一個犯人,倒像是來拜會一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對方麵帶微笑,衝朱警官點點頭,又用眼神向原本也認識的郝濤示意,表現出教養和禮節,像個有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