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事了,出大事了……”M大學化學係辦公室的小黃大喊起來,把前來取材料的青年教師羅迅嚇了一跳。

“什麽事情?”

“阿爾法狗輸棋了,一個神秘棋手,”小黃指著手機,“刷屏了,都。”

羅迅沒好氣:“一驚一乍的,我當咱們學校出什麽不得了的事兒呢,阿爾法狗呀,連咱們遠得很,你那麽激動幹嘛。”

“當然激動了,”小黃說,“我說羅老師,你怎麽也得算個青年科學家吧,這事關乎全人類呀,你不是也下圍棋麽。”

羅迅像是被說服了,接過小黃的手機看了一眼,笑了:“沒什麽神秘棋手,還是阿爾法狗。”

“什麽意思?”

“另一隻阿爾法狗,或者幹脆就是自己跟自己下,還是炒作。”

數年前,美國穀歌公司推出阿爾法狗(AlphaGo)程序,相繼戰勝了所有圍棋頂尖高手,震動了世界,與其說那是圍棋賽,不如說是一次對人工智能的公關宣傳活動,以創造轟動熱點的辦法,證明人工智能在圍棋這個至高智力遊戲的領域裏,已經完全領先於人類。到了那個時候,人們普遍認為,人類已經被人工智能超越了。在這個邏輯下,羅迅認為,這次所謂的“神秘棋手”,仍然是一個噱頭,能戰勝阿爾法狗的,不過是另一種人工智能,強化版的阿爾法狗而已。

小黃吐吐舌頭:“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有頭腦,不是我這種打雜的行政人員能比的。”

“少來,你也是碩士好不好,別裝蒜。”

離開係辦公室,羅迅乘車回家,下午沒課,他得以在下班高峰時間段之前返家,否則就會在地鐵被擠成相片,或者在地麵上堵車近兩個小時以上。正常情況下,羅迅的家離學校也得有一小時車程。如今,高校的青年教師已經沒有就近的宿舍可以安家了,在寸土寸金的學院區附近,他買不起能作為一個家的房子,隻能在更北的郊區安家。當然,學校附近仍然有大戶型的宿舍,但隻有學術地位高的專家教授才能分到,至於最大戶型的院士樓,顧名思義,是隻有院士級的專家才有資格,在這所頂級名校裏,沒有六十歲以上的人住入。

唯一的例外,就是羅迅同係的化學教授錢良毅,四十歲剛出頭就住進了院士樓。

人隻妒嫉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差距太遠,就隻有讚賞甚至崇拜了。看上去,羅迅是沒有理由妒嫉錢良毅的。羅迅在不久前才好容易由助教提升為講師,錢良毅不僅是個教授,還不是一般的教授。雖然隻比羅迅年長不到十歲,錢良毅在化學領域的成就已經超出了那些六七十多歲的前輩,達到了世界頂級水平,是化學界不世出的天才。

但錢良毅並不從來就是個驕子,直到羅迅剛入學時,還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青年教師,被當作平庸之輩。錢良毅是在近幾年裏突然爆發的,短時間連續在國際學術期刊發表重要論文,以坐火箭般的速度升為副教授、教授、博導,贏得國際化學界聲望,直至被視為諾貝爾獎的有力候選者,這個曆程已經成為一個傳奇。

羅迅還有理由妒嫉錢良毅嗎?

不管境遇的高低好壞,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生活。當羅迅經過一小時車程,回到家裏,他也有十足的理由對生活滿意。比如他會長久地坐在臥室裏,麵對著牆壁上的一張大幅照片。

那個位置通常是懸掛婚紗照的。照片上也確實有兩個人,一個是羅迅本人,比現在青澀稚嫩許多,另一個是羅迅的妻子孫艾,清秀美麗,青春無敵。

那不止是青春無敵,那時,他們尚未成年。

那自然不是一張婚紗照,而是一張劇照。在照片上,羅迅的麵孔被染成黑色。

羅迅不是演員,是一個理工科的教師,但是他有這樣一張劇照。

許多年前,他們還是家鄉城市的豆蔻少年,學生會組織文體活動,排演了莎士比亞的話劇《奧賽羅》。羅迅在其中扮演男主角黑人將領奧賽羅,同年級的美麗女孩孫艾扮演女主角苔絲狄夢娜。那是最美好的時光,那種美好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羅迅不知道多少次凝視著這張經過放大處理的照片,自然,它勝過任何婚紗照。照片上,孫艾輕舒手臂,對著“奧賽羅”也對著畫麵的之外的觀眾傾吐著什麽。羅迅已經忘掉了當時她的台詞,但永遠忘不掉她的姿態。這一幕已經被永久定格下來,成為他們如今生活裏的一道風景。通過那張照片,許多味道就隔著歲月撲鼻而來。

《奧賽羅》是一出悲劇,羅迅和孫艾的生活卻不是悲劇,在排演話劇的年代,他們青梅竹馬,直到今天,他們仍然在一起,不離不棄。在照片上,羅迅不僅看到他熟悉的過往,還能看出妻子年少時代一種神秘的陌生,那是更讓他心動的一種東西,他說不出來,卻會被莫名的感動。不知不覺,他的眼眶都會溫潤起來。

“你回來,就是到這裏發呆來了。”

不知何時,孫艾出現在了近旁,含笑地搖著頭,笑容像是有著對一個大孩子無奈。孫艾早不是劇照裏的小女孩了,但在羅迅眼裏,當年的光彩從來沒有褪色。

羅迅有一些男人的羞澀:“你怎麽也提前回來了。”

“下午公司沒事兒,我直覺你會回來。”

老天是公平的,在某些領地裏,羅迅用不著妒嫉任何人。再完美的關係也需要一些話題,羅迅想起來上午的一些人和事。

“係辦的小黃跟我講一個熱門新聞,有個神秘的棋手,在網絡上戰勝了阿爾法狗,我一看就知道是穀歌又在炒作,自導自演,哪有什麽神秘棋手,人類已經不可能戰勝人工智能了。”

“不是自導自演,”孫艾說,“穀歌已經發布了新聞,公布神秘棋手並不是他們的托兒,並請求這位高手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