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從俱樂部辦公室裏走出時,蘇卡容的身體像是灌了鉛。

陽光從芭蕉樹的空隙灑在街麵上。清邁還是濕熱的季節,泰國是一個熱帶國家。

蘇卡容卻覺得周身陰冷。

街口的小販衝打招呼,蘇卡容完全沒有聽到。

現在不是世界末日,他的生命卻像是要被終結了。

當然,更具體更現實的,是他的職業生命要終結了。足球也許隻是一個職業,一切都還可以重新開始,蘇卡容還有其他生活機會。

但難道真地要在二十五歲就退役嗎?

上午十點前往俱樂部時,蘇卡容有所預感。續約的薪水可能會進一步降低,畢竟已經連續多輪沒有上場比賽了,連主要替補的位置都已經喪失了,他正處在運動的低潮期。

想不到的是,接見他的不是主教練,是球隊經理。

更想不到,主題不是續約不是降薪,也不是他預估到的最壞結果,將他低價賣給級別更低的俱樂部。

是解約。

辦公室裏的一幕猶如短暫又銳利的噩夢,轉瞬就過去了。蘇卡容機械地接受了一切,又夢遊一般走了出來,直到四麵的喧囂像往日一樣,吞沒了他和這個普通的上午。

一切是出乎意料的,一切也是必然。歸根結底,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平庸而毫無天賦的球員。不管他多麽熱愛這項運動,不管他多麽努力訓練,不管他多麽渴望靠踢球改變生活處境,上天給予的他運動才能就是這麽多。他能夠進入職業足球已經是一件幸事,或者說是一個偶然,現在落到這步田地,是命運殘酷又合理地安排。

合同已經到期,不會從俱樂部那裏得到違約金。他是自由身了,理論上可以隨便加盟其他球隊,但以他的球場表現,很難加入同級別的球隊,就算有低級別的球隊可以加入,訓練和比賽狀況也是每況愈下……不管他多麽不願意麵對,他的足球生涯看來已經沒有前路。

或者,他不得不像踢球前的少年時代那樣,上街去推銷保險。

他曾經為夢想而陶醉,他希望他可以成為梅西。當他真地踢上職業球員時,以為夢想可以成真了。但世界上隻有一個梅西,他隻是萬千普通球員甚至失敗球員中的一個。泰國是個足球落後的亞洲國家,怎麽可能出現梅西。

選擇足球,看來是個錯誤,雖然他的選擇本就不多。

球隊經理無預警直接通知他離開,自然是欠缺足夠的尊重,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就算按照更妥當的程序,先跟他的經紀人通報,又能改變什麽。

經紀人已經許久沒有跟他聯係了,或者對他這樣一個不成材的人,連經紀人都放棄了。

但電話響了起來,是經紀人。

經紀人的聲音裏有一種奇怪的輕飄:“下午的時間是不是方便,見一個朋友。”

通話之後不到半小時,蘇卡容跟經紀人碰麵了。經紀人有典型的泰國名字,叫誇猜,但蘇卡容總覺得,這個人更像華裔,還有一點兒日本人的氣息。

蘇卡容想向經紀人通報一下剛剛發生的大事情,對方卻首先遞過來一種烏黑的東西。

“品嚐一下吧。”

“這是什麽?”

“零食,下午要見的那個朋友托我先帶給你。”

誇猜這個人本來就有些怪,今天的舉止更有莫名的唐突。蘇卡容接過這種巧克力豆一般的零食,放在嘴裏,是一種不難吃也不算美味的普通餅幹味道。

蘇卡容告訴誇猜他被解約了,對方無動由衷,仿佛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隻淡淡地回應知道了。這個態度讓蘇卡容更受打擊。身為經紀人,對於自己的生死大事竟然是這種毫不關心的態度,看來真地早就放棄了。

誇猜站起身來,再次強調他更關心的事情:“別忘了下午一起見朋友。”

在跟誇猜暫別一個小時,到了中午,蘇卡容的身體有了奇怪的反應,有強烈的踢球的欲望。當他忍不住拿起足球放在腳麵上顛動,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感充溢了周身。蘇卡容覺得,足球好像不是原來的足球,自己也非原來的自己了,像是進入一種愉快而忘我的境界。

再次見到誇猜,蘇卡容劈頭問道:“你給我……那個朋友帶給我的東西,究竟是什麽,裏麵是不是有興奮劑。”

誇猜笑得有些憨厚:“興奮劑?你太小看那個朋友了,不會那麽低級的。”

蘇卡容坐著誇猜的車,穿過了整個清邁,抵達臨山的一處院落。明明整幢建大樓都空空****,會麵的地方卻在地下二層。

電梯停住,玻璃門打開,蘇卡容見到一麵奇怪的牆。

那是一麵布滿了屏幕的牆,從低到高,或明或暗,閃爍著各種圖像。那些圖像大部分是些奇怪的線條和形狀,蘇卡容看不懂。但也有能看懂的畫麵,比如在某人局部畫麵,是一些世界級球員踢球的鏡頭,其中包括蘇卡容的偶像梅西。

蘇卡容覺得,那些屏幕猶如一隻隻眼睛,瞪視著他,而在這整整一麵瞪視著他的牆麵上,有一處空白的凹陷,深入牆體,凹陷處放著一張椅子。

“這就是那個朋友,”誇猜平靜的聲音把蘇卡容從失神中喚醒過來。

“什麽,他在哪裏。”

“我說了,這就是朋友。”誇猜抬手指了指眼前的“電視牆”,像是耐心地向不懂事的孩子說明。

蘇卡容瞪大了眼睛,不由地嘴巴也微微開啟了。他仍然聽不懂。

誇猜寬懷地笑了:“看到那個椅子了吧,你坐上去,把旁邊的頭盔戴上,就更加認識這個朋友了。”

蘇卡容狐疑地向前邁了兩步,又停下來,有些腦怒:“誇猜,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在耍我嗎?”

誇猜反問:“朋友給你的東西好吃嗎?”

一瞬間,蘇卡容身體裏的某種東西像是被喚醒了,一種讓他陌生的衝動和活力占據了他。

誇猜繼續問道:“蘇卡容,你曾經的夢想是什麽?”

蘇卡容被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左右,一時語塞。

誇猜朝一麵屏幕上努努嘴:“你不是想成為那個家夥嗎。”

蘇卡容仰頭看到,梅西正用他習慣的動作擺脫對手,起腳射門。

蘇卡容搖搖頭:“別開玩笑,我今天被俱樂部掃地出門了。”

“這不重要,這個俱樂部以後求你回去,你也不會理會他們了,”誇猜的食指指向椅子,“坐上去,接受這個朋友吧,你不止能成為任何偉大的球員,還能遠遠地超過他們。”

蘇卡容仍然覺得這是個惡作劇:“不可能,我沒有那麽高的天賦,除非給我換一個身體。”

“有的事情,不用換身體,換換腦袋就夠了。”誇猜說著,伸手從近旁摸到了一個遙控器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