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恥下問(new)
遠遠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江成月忍不住露出滿意的笑。沒想到李雲珩現下……竟然真的能聽得下去他的話了?!
這之後,見李雲珩當真不再排斥他們了,那幫小子膽子又漸漸大了起來,使出了渾身解數去討好李雲珩去了,要不是李雲珩身份在那兒不敢造次,沒幾日的功夫就差沒要攬著李雲珩的肩稱兄道弟起來。
江成月偷笑地看著李雲珩被他們圍著頗有點兒窘迫的樣子。不過想來,他也覺得李雲珩確實需要多交些朋友。
……
過了些時日的晚間,李雲珩正例行在求闕堂默背修習心法,江成月此時也賴在求闕堂,正拿著筆在紙上百無聊賴地寫寫畫畫,手邊還放著個食盤,盤中一杯清茶,一小碟精致點心,做成了五瓣花狀,甜而不膩,香酥可口。沒錯,皇儲殿下即便是修習也不會虧對了自己的五髒廟。
李雲珩本默默也謄抄著自己手頭的東西,寫著寫著,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住了筆。
江成月沒有在意,正低頭盯著自己筆尖,一邊執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還沒來得及咬一口,忽聽聞李雲珩一本正經問道:“皇兄……什麽是斷袖之癖?”
“啪嗒”一聲,江成月手裏的糕點掉到了桌子上,眼見著就要滾到案邊掉到地上,他急忙手忙腳亂狼狽地給按住了。被嚇得一口氣沒接上,他差點兒背了過去,喘了好久才想起來問:“你,你剛說什麽?”
李雲珩隻好重複了一遍:“什麽是‘斷袖之癖’?”
江成月的小心髒差點兒要從胸膛蹦出來……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他發現了什麽?是不是上次那個衣袖……雖然他施下了隱身術,但是術法必然是有有效時間的,李雲珩醒來是當不會看見,但不代表過了幾天術法失效了他還看不見……他本想趁失效前去找回來扔掉結果後麵居然忘了。時隔了好幾天……即便李雲珩看見也不會知曉那是什麽東西才對吧……
這邊江成月心下百轉千回,臉色青白不定,李雲珩卻執著筆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好久,江成月才勉力扯動僵硬的嘴角笑了笑,問道:“好生生的……你問這個做什麽?你在哪裏讀到的這個詞?”
難不成是自己帶來的那些個誌怪小說?哪個不長眼的給帶了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這種東西的?這叫李雲珩看了不是毒害孩子麽?想到這裏他又急忙道:“阿珩……皇兄帶來的那些書……你別看……那個,那個不適合你看。”說著他又覺得自己是越描越黑,又道,“玩物喪誌,不能浪費時間看那些閑書知道麽?影響清修……”不對啊,好像描得更黑了?!
好在李雲珩道:“皇兄帶來的書,我沒看過。”
江成月長長鬆了一口氣道:“那你在哪裏讀的這些個玩意兒?!有這種詞的?”
李雲珩道:“隻是先前讀到一本異聞錄,書中說有個‘純陽之國’,因為民風愚昧,恃強淩弱,肆殺女子,惹怒了神明,被降罰,讓國中陽盛陰絕,男子皆有‘斷袖之癖’,久而久之,其國自滅……”
江成月:“哦……哦。”
李雲珩:“什麽是‘斷袖之癖’?”
江成月窘迫不已……想了半天才道:“這個……這個等你長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他本想著胡亂編個解釋給糊弄過去,又覺得這麽騙小孩不好;可是直接解釋給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也忒尷尬了,隻得擇了個模棱兩可的說辭。
李雲珩怔了怔,默默看著他。
江成月在他的目光下漲得臉頰有點兒發燙,不得已回頭同他對視,卻見李雲珩沉靜的目光中神色有些複雜,好久才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嗯?”江成月驚恐道:“明,明白了什麽?”
李雲珩重新落筆,一副淡然的模樣,也不理他,隻是耳尖有些微紅。
我天!!江成月無語。他知道這貨聰慧過人,領悟力極強……但是……領悟力強可不可以別用在這種歪門上啊!!!
兩人沉默許久,江成月沒忍住,問道:“那本異聞錄你在哪兒看到的?”
李雲珩住筆,看了他一眼道:“青峰宗那幾個弟子給我看的。”
江成月堵了半晌無語,忽而一本正經吩咐他道:“以後……別跟他們再來往了。他們給你亂七八糟的書……別看!”
李雲珩嘴角微不可見一撇,然後又嘟起嘴委屈巴巴看著他:“可是,不是皇兄你說要廣識賢能,多交朋友的麽?”
江成月頓了頓,好久才道:“這個,交朋友呢,也得分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學習別人好的地方,壞毛病卻萬萬不能沾染,那幾個臭小子……光會耍橫闖禍看閑書,阿珩不可以跟著學。知道了麽?”
李雲珩好久才道:“嗯。”
李雲珩自去抄書,江成月已經磨了磨後槽牙,牙癢癢地在心裏盤算著要去找宋青鬱算賬去了。又過了一會兒,就在江成月構思著責問宋青鬱的話構思得七七八八隻待風風火火殺上門之時,李雲珩猶猶豫豫又道:“皇兄……”
江成月:“嗯?”他這神情太異常了,搞得江成月又有些慌張。
李雲珩道:“斷袖之癖……真的是會導致滅國的天罰麽?”
江成月頓了下,整理了一下思路,既然反正都講到了這個問題,便決定給孩子灌輸一番正確的婚戀觀,於是侃侃而談起來:“那‘純陽國’是因為肆殺女子才遭神明降罰的不是麽?至於斷袖之癖嘛……其實同那些陰陽雙修的也沒有什麽不同……最重要的是對於所愛之人的責任。斷袖龍陽也好,郎情妾意也罷……一旦認定了對方,便萬不可以貪圖欲念而濫情花心,便是對自己也是對對方的尊重……這世間……無論什麽身份背景,一顆真心都是一個人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也唯有真心能夠交換真心……一絲一毫虛情假意都玩不得……”他見李雲珩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不過……你現下還小……這些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一些才能明白呢……”
李雲珩受了他這一番教導,愣愣看著他,好似細細品味他話中的意味,許久才低下頭,接著謄寫。
……
一晃淩霄殿的修葺很快就要結束,這天青峰宗那群弟子忙活完,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竟是他們那個宋師兄來接他們下工。
恰巧江成月也在,就打了個照麵。宋青鬱有些窘迫,給江成月施了一禮喚道:“殿下。”
江成月笑笑。
那群小子個個嬉皮笑臉地擁到他們師兄周邊,笑得頗有深意。其中一個甚至打趣他道:“師兄……沒想到你還真的來了?”
宋青鬱聞言瞪了那人一眼,俊臉泛紅。這情景,江成月倒有些莫名其妙了。那群小子何等精明,其餘人急忙將拆台的那個捂著嘴拖走了,一邊笑對江成月和宋青鬱道:“那殿下……我們先告退啦。師兄,我們在外邊等你?”
江成月挑挑眉,宋青鬱這像是有話對他說?
待他們嘻嘻哈哈走遠後,宋青鬱也是呆愣在原地,臉色更紅了些,卻半天憋不出來一個字。
江成月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等著,許久之後,他又有些不耐煩,因而先行開口笑道:“宋道長……有事兒要對我說麽?”
宋青鬱一怔,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與之一觸又好似燙到了一般,急忙垂了下去,好久拱手道:“青峰宗這幾個潑皮兒,近段時間來……真是有勞殿下照拂了。”
江成月笑道:“好說……‘照拂’當真是愧不敢當了。”
宋青鬱道:“他們幾個回了師門,常聽聞他們提起殿下來……”
江成月道:“哦?”
宋青鬱紅著臉又看了他一眼,依舊是怯生生地趕緊移走,人高馬大一個大男人,這般羞赧的樣子倒叫江成月有些好笑。他道:“總聽他們提到,說殿下……實則……人非常好相處……待他們又和善溫柔……實在跟他們先前想象的……不一樣。”
江成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哦?原先他們想象的我什麽樣子?脾氣暴躁錙銖必較得理不饒人?”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因為先前找他們鬧事兒的時候,皇儲殿下確實就是這樣子的。
宋青鬱有些窘迫,急忙道:“不……沒……”然後他又覺得這否認他自己都不信,臉更紅了,默然了半晌又道:“先前要不是殿下海涵……饒了這幾個潑皮,現下他們哪裏有這麽好過……青鬱一直未曾找到機會……向殿下道謝……”
江成月笑道:“宋道長,太客氣了。況且……罰不是也罰過了?這幾個孩子這些日子倒是勤快得狠,做事兒也細致……就連我師父先前見著了,也禁不住誇讚了幾句。”
宋青鬱點了點頭,又不說話。
江成月心道,這貨到底想幹嘛?若說特地跑來就巴巴又朝他道謝幾句,他可真是不信。想到這裏,他也沒有耐心再去猜來想去,直接就問道:“宋道長今日來……不會隻是為了道謝?”
宋青鬱仿佛一下子被他點醒了,“啊”了一聲,想起了什麽一般,從袖內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個包好的小布包,咬了咬下唇雙手奉到江成月麵前,紅著臉道:“青鬱聽聞……那一日……殿下本是難得的雅興,帶人在林間采摘鬆茸……後麵遇見那樣的事兒,擾了殿下的興致,青鬱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所以……這些鬆茸……殿下要是……”
他還沒說完,他那群含笑等在遠處的師弟其中一個忍不住手攏在嘴邊朝他壓低了聲叫道:“師兄……你還沒說那是你親手摘的呢……”
其餘人嬉笑成一團,一個道:“早說不幫你轉送叫你自己來,你偏要拖拖拉拉好幾天……你看,殿下又沒把你吃了吧?”
宋青鬱回過頭去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那群小子卻是更放肆地笑鬧起來。
宋青鬱被他們鬧得臉紅快要滴血一般,轉而又去看江成月,鼓起勇氣道:“殿下要是不嫌棄……就……就請收下……”
江成月張了張嘴,還沒來及說話,遠遠從花園小徑那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朗聲道:“宋道長……有心了。”
眾人扭頭去看,卻見是李雲珩正背著手老神在在地緩步行出,慢慢走到江成月身旁站定。眾人免不得轉而對他拱手行禮:“五殿下……”
李雲珩伸手去挽了江成月的手,神色是一個胞弟對著自己兄長略帶撒嬌的樣子,轉頭去看向他,帶了點兒天真無邪有口無心一般對著宋青鬱道:“宋道長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惜……我皇兄不能收呢。”
江成月怔了怔,卻在看見他眼中的篤定後,好笑地抿了抿唇,沒說話,但看這孩子到底想說什麽。
李雲珩又轉向江成月道:“皇兄……內侍監大人是不會讓你隨便亂吃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的。您是皇儲君,雖不在壽陵宮中,規矩畢竟是規矩……別叫內侍監和宮人們為難了吧?”
宋青鬱的臉色由通紅一點一點褪色成慘白。
江成月咬了咬唇,忍住了笑意,雖李雲珩說的也是實情,但就這樣專橫霸道地替他拒絕了人家,這麽濃烈的醋味兒,他要是再嗅不出來,他擎昌君這一百多歲也算是白混了。連帶著,先前李雲珩為什麽跟他別扭了大半個月,為什麽怒極了跑去推了人家一個屁股蹲兒都明白了過來……
江成月與之對視,看著李雲珩一本正經的小臉,無奈地微微搖了搖頭,轉向宋青鬱道:“宋道長……這個……阿珩說的也是實情。很抱歉……辜負了宋道長一番好意。”
宋青鬱急忙道:“不……是,是青鬱未曾考慮周全……叫殿下為難了……”
江成月笑道:“宋道長說的哪裏話,宋道長的好意我心領了。”
宋青鬱歎了口氣,尷尬地收回布包,對江成月道了別,這才領著一眾青峰宗弟子疾步離去。
待到他們都走遠了,江成月才放開李雲珩的手,躬身湊到他麵前,捏了捏他的臉,嗔道:“你這個小滑頭!”話雖這麽說,他卻沒有半分生氣,反而是滿臉寵溺的微笑。
李雲珩微微紅了紅臉,見他已經轉身而去,手背在身後,急忙疾步趕上去,將手重新伸進他手心,江成月若無其事地握了。
李雲珩終於露出滿意的微笑。
走了兩步,江成月忽而想起了什麽,頓了頓腳步,道:“隔兩天又要朔月了呢……”
李雲珩道:“嗯。”
江成月明知故問道:“阿珩會畫驅邪陣法的吧?”
李雲珩怔了下,道:“嗯。”
江成月笑道:“雖然皇兄有鎏火玨在手……但是還是想要叫阿珩幫忙設個陣法以防萬一呢。正好阿珩的陣法又缺了壓陣的法寶……那皇兄親自給你壓這個陣可好?”
李雲珩看向他,臉上帶著些微驚喜和期待。
江成月道:“以後每個月朔月前後七天……阿珩和我睡吧?”
李雲珩看了他好半晌,終於點了點頭道:“好。”
於是乎江成月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睡就睡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