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周偉家裏,此刻沈超英正在房內焦慮地踱著步。當敲門聲響起時,她幾乎是撲過去打開了房門。

“嬸?您怎麽了?”高風走進來。

“不是我,是你叔。”沈超英神色慌張地拉著高風的手。

“您別急,坐下慢慢說。”高風扶沈超英坐下。

沈超英拉著高風的手不放。

“我剛才給你叔打手機,手機一直占線。我就給他辦公室打電話,他的助理說,他已經兩天沒去上班了?”

“我叔去哪兒了?”

“在爺爺那。”沈超英抹眼淚,“護理院的小楊剛才告訴我,這兩天你叔一早就去爺爺那,一直呆到晚上才離開。”

“爺爺他……”高風越發緊張。

“不是爺爺,爺爺還那樣,是你叔。我覺得自從浩宇走了以後,你叔他有些……”

“叔還沒有緩過來……”

“不是,不是傷心,不是失魂落魄,而是有一股仇恨。”沈超英眼睛紅紅的。

“仇恨?”高風糊塗了。

“我也說不清楚。”沈超英哽咽著。

“嬸,您先別擔心,叔現在在爺爺那嗎?”

沈超英點頭。

“我這就去爺爺那。”

就完,高風朝著門口走去。

“小風。”沈超英喊住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自從你叔從醫院回來後,總是在背著我偷偷地打電話。昨天晚上十點半了,你叔在洗澡,他的手機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我就替他接了,對方說是石家莊人民醫院的一個副院長,和你叔認識,他讓我轉告周偉,說沒有找到謝寧……”

“謝寧是誰?”高風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洗完澡出來後,我把那個人的話轉告給了你叔。沒想到你叔當場就跟我翻了臉,嚷嚷著為什麽要接他的電話。然後……然後他拿著手機就出去了。我看到他在院子裏打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電話。”

“是不是醫院的事?”高風猜測。

“可是以前有工作方麵的電話,他都會當我麵接聽。小風,相信我,絕對不是工作方麵的事。你叔一定有什麽事背著我。”

“那個副院長,石家莊人民醫院的那個,是男是女?”高風猶豫一下問道。

“男的。不是這方麵的事,我了解你叔,你叔不會有這方麵的事的。”

“嬸,您先別瞎猜,我這就去找我叔。”

“小風,如果你知道了什麽事,馬上告訴我。”

高風點頭,匆匆離去。

他開車來到夕陽紅護理院,在停車場坐了一會兒,才下車往裏走。

穿過一段走廊,護士小楊迎麵走過來。

“小楊,我叔在嗎?”高風上前和她打招呼。

“在呢,一早就來了。”小楊看了看四周,輕聲地說,“你叔這兩天都來,一坐就是一天,就那麽呆呆地看著你爺爺,一動不動。感覺挺……”

“謝了。”高風已經想明白了原委,他朝小楊點點頭,想著走廊的方向而去。

走到高四海房間門口,高風看到門虛掩著。他站在門口,猶豫片刻,推門走進去。

高四海躺在**,戴著呼吸器,昏迷不醒。心電儀上的小點在跳動著。輸液瓶裏的藥液正在慢慢地滴著。

周偉坐在高四海的病床前,他默默地看著**的高四海一動不動,仿佛像尊雕塑。

“叔?”

周偉回過頭來。他的眼睛裏有一絲冰冷的光。

“叔,您沒事吧?”高風有些疑惑地看著周偉。

周偉仿佛突然間驚醒過來,他眼裏那絲冷冷的光迅速消失。

“我?沒事沒事,我……”周偉站起來,指了指高四海,“爺爺的狀態不好,我想多陪陪他。”

“我剛才和趙院長打過電話了,她說爺爺這幾天的情況還算穩定。”

“是。”周偉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叔,我想跟您聊聊。”

周偉怔怔地看了高風一會,低頭看了看手表。“一會我還有個會,改天吧。改天我給你打電話。那你陪爺爺一會,我先走了。”

說著,周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包匆匆離去。

高風愣在那裏,他看著周偉的身影,然後回過頭來望著**的高四海,皺起了眉頭。

高四海仍然昏迷不醒,不知道周圍都發生了什麽。高風麵無表情地走到高四海的床前,慢慢地坐下。

“爺爺,您早就知道,是我叔是不是?”他似乎在自言自語,“為什麽,為什麽會是我叔?”

高四海還是沒有反應。

“您是把他當親兒子看待的。我也是把他當成親叔看待的。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待您,要這麽待我們?”

屋子裏隻有呼吸機的聲音和心電儀的聲音。

高風緊緊地握住高四海的手。

“爺爺,我該怎麽辦?”高風的聲音裏滿是絕望和無助。

可惜,高四海無法給他任何答案。

馮凱正在開著車,前麵就是龍灣區人民醫院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馮隊,蔡亮那個一次性手機裏隻和兩個號碼有過聯係,一個是黃靖的,另外一個很可能就是許鬆林的。”剛走出電信局的方菲匯報。

“對那個號碼進行定位了嗎?”馮凱問。

“無法定位,估計許鬆林已經將卡毀了。”

馮凱掛掉手機,前麵就是區人民醫院,馮凱將車停在路邊,他下車走進醫院。陳潔迎上來,引他來到一間辦公室。

蔡亮母親正坐在輪椅上,等在辦公室。馮凱拿出手機,撥通黃靖給他的號碼,開了免提,遞給蔡亮的母親。

“喂?”蔡亮的聲音傳來。

“亮子?是亮子嗎?”蔡亮的母親急切地問。

“媽?您怎麽會……是黃靖給您的手機?”

身處上海郊外的蔡亮,戴著一頂棒球帽和墨鏡,雙手插在口袋裏,正沿著鐵軌朝著一個貨運站台方向走去。不遠處的貨運站台裏停著幾列貨車。

蔡亮一邊聽電話,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他的手上包著紗布,有血從紗布裏洇出來。

“媽,您還好嗎?”

“我挺好的。剛才醫生說,龍灣公安分局的捐款已經到了醫院的賬戶上了,一共有二十八萬六千三百塊。現在就等我的基因檢測報告出來,如果沒有別的問題,馬上就可以做靶向治療了。”

蔡亮一時無語。

“亮子?”

“媽,我聽著呢。”蔡亮溫和地回應。

“龍灣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馮隊長要跟你說話,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媽,你就老老實實聽他說。如果你掛手機,我現在就馬上回家,不再接受任何治療,也省得辜負公安的一片好心。”

蔡亮愣住,他下意識地想掛手機。

“亮子?”

蔡亮猶豫著。

“亮子?”

“媽……”

“不許掛手機,好好聽馮隊長怎麽說。”

“好。我聽。”蔡亮沒有辦法。他不敢掛電話,怕母親傷心。

“蔡亮嗎?我是馮凱。喂?”馮凱的聲音傳來。

蔡亮猶豫著,他的手在顫抖著。

“蔡亮,你放心,我沒有讓人監聽這個手機,我隻想跟你說幾句話。”

蔡亮沒有說話。

“許鬆林現在正在追殺你是不是?”

蔡亮心理咯噔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現在是許鬆林殺害周浩宇的唯一見證人,他和他的雇主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你的,隻有將你滅口才能保全他們自已,這簡單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解釋吧?”

蔡亮聽著手機。他的手在顫抖著。

“是,我們需要你這個證人,但是沒有你這個證人,我們照樣能讓許鬆林伏法。聽著蔡亮,你現在有三個人生選項。第一,你可以選擇躺在自已的血泊裏,從各個角度被拍照,然後被送往停屍房,進行傷口取證,數據會如實地記錄下來,你的器官會被稱重。在警方眼裏,你就是犯罪證據,在大眾眼裏,你是惡魔的化身。在電視新聞裏,你是一個血淋淋的故事,供他們販賣廣告時間。而對你家人來說,他們的世界因為你的死而轟然倒塌,他們的生活將被撕成碎片……蔡亮,傷害家人是一回事,毀掉家人,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蔡亮的手在激烈地顫抖著。

“第二,你可以選擇在逃亡的路上再摸打滾爬一陣子,過著惶惶不可終日,有家不能回的亡命生活,人們總覺得自已可以藏起來,能躲在眾目睽睽之下。我馮凱當了十幾年的刑警,大數據告訴我,罪犯永遠不可能逍遙法外……蔡亮,你不能讓自已陷入一場無法取勝的戰鬥……”

蔡亮默默地聽著。

“第三個選項就是珍惜我們給你最後一次上岸的機會。我了解回到家有家人在等你的感覺,也了解回到家裏一片空****的感受。第一種感覺更好。你可以做回孝子,父親和丈夫的角色,你可以安心地給你的母親養老送終,可以安心地看著兒女們的成長,可以以父親的身份參加他們日後的婚禮……你以後的路真的還很長,這不是威脅。聽著蔡亮,無論麵對任何事,每個人都有自已的選擇,你可以洗心革麵或是自甘墮落,選擇權在你手中,別人無法代勞。”

蔡亮不說話。

“我知道你在聽,這讓我欣慰,如果你做了第三種選擇,你給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石磊支隊長打電話,手機號我發給你。記住,我的橄欖枝隻伸一次。”

馮凱掛掉了手機。

蔡亮盯著手機,不一會,有短信進來。

一輛火車從他的跟前駛過,巨大的轟鳴聲充斥在空氣中。

蔡亮靠著牆漸漸地滑坐在地上,手機從他的手裏滑落下來,他緊緊地捂著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