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死生契闊
程珞的毒徹底清理幹淨花了小一年的時間,之後又仔細將養了半年多,素衣說程珞的身體已無大礙,隨時都可能醒,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程珞似乎不願意醒來。甘棠說沒關係,隻要珞兒活著,他願意什麽時候醒來都好,反正她的壽命很長,她可以等。素衣又說公主身上的陣法還是解不開,甘棠也不甚在意,心道大抵是因為“時候未到”。
這年年初,不知柴桑出了什麽亂子,整個陳府亂成一團,先是主事陳傑越失蹤,接著就有傳言說宗主陳緝熙瘋了,日日與空氣飲酒作樂,嘴裏還喚著“穆清,穆清”。據說陳氏的長老先是懷疑宗主妖邪上身,但查了半天什麽也沒查到,後來還是醫師說人患了癔症。
陳緝熙一病,陳氏群龍無首,加之陳緝熙未曾婚配自然也是未有所出,各個長老又都想扶持自己的人上位,內憂外患將陳氏耗得不輕。陳緝熙花了十數年才營造出的欣欣向榮之境,竟在幾月間全部消散,陳氏甚至差點兒因此分崩離析。
但這些遠在漆吾的甘棠通通不知,她白日裏在池塘邊陪著程珞,晚上再回魔界主事。程淵每月會來一次,甘棠知他過海便躲在魔界處理族中事務,是故兩人自上次漆吾不歡而散後再未見過一次麵。
四月底的時候,甘棠收到一封信,信上說有辦法讓程琭死而複生,說甘棠若想知道就在五月中一個人到崇吾山下的村舍,他可以和甘棠做這個交易,隨信附上的還有甘棠當年擺在程琭靈前的那串玉葡萄。
甘棠看過隻當是惡作劇,隨手丟在了一旁,畢竟她一個未來魔君都做不到的事,旁人怎麽可能做得到。
但這封信還是如種子一般在甘棠心裏發了芽,甘棠開始想這人從程氏祠堂拿到玉葡萄也許不難,但他又是如何將信送到魔界,送到自己的大殿中來的?
甘棠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她想這有九成是個陰謀,那剩下的一成呢?
甘棠不得不承認,就算隻有一成讓琭兒重新出現在她麵前的希望,她也想去試試。
於是在九成質疑和一絲僥幸的催遣下,甘棠啟程前往了崇吾山。
——*——
崇吾山地處西北,山腳有不小的一池湖水,映出四周的草木和天空,景色確是美極。
但甘棠沒有心情欣賞美景,她急忙找到信中提到的村舍,推開門進去桌上有另一封信,信上說讓甘棠將暗衛留下,自己到山頂去。
這下甘棠有九成九相信這是個陰謀了。
然而甘棠還是照做了。
即使隻有一分一毫的希望也要試試不是嗎?
就算真的隻是個陰謀,就算她真的把自己交待在這裏,那也是她欠琭兒的不是嗎?
甘棠抱著這個想法上山,快至山頂時被人一掌切到後腦,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的法力已被稀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被綁在一根木樁上,對麵的人見她睜開眼,不動聲色的說了句:“醒了。”
甘棠眨了眨眼,看向對麵:“陳緝熙。”
“是我。好久不見啊,程三夫人。”
“不知陳宗主如此大費周章地找我,是為何啊?”
“程三夫人說笑了,我已不是什麽勞什子宗主了。”
見甘棠不解,陳緝熙道:“我忘了您已經回魔界了,這些事您不清楚也不意外。”繼而又笑道,“我是不是該稱您魔君啊?”
甘棠也笑:“陳宗主愛叫什麽便叫什麽,我無所謂的。”
“那我還是叫程三夫人吧。”
甘棠挑了挑眉:“陳宗主都能將信放到我的大殿上去,總不會查不到我和程三公子已經和離了吧。”
“哦,是嗎。”陳緝熙沒有一絲驚訝地說,“程氏一直說三夫人病重,我一個外人如何能知曉這些內情。”
甘棠未置可否:“不知陳宗主找我,到底所謂何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借程三夫人的命一用。”
甘棠挑起一抹不屑的微笑:“就憑你?”
“就憑我。”陳緝熙不惱也不急,“要不您試試身上可還有能運用的法力?”
甘棠醒來時便知法力被稀釋,她指的自然也不是這個:“你能稀釋我的法力不過是因為我還未入魔,要麽相同的法子你再對我的部下試試?”
“您說山下那幾個暗衛?”陳緝熙笑,“他們先能走得出困魔陣再說吧。”
甘棠無奈歎氣:“你總不會不知道我隻靠山上這些草木就能要你的命吧。”
“崇吾山是妖界的入口,當年妖族因神魔大戰被魔族牽連一事想必您也清楚,自那之後連妖君都換了,您覺得現任妖君敢冒著被天道懲罰的風險幫您嗎?”
“難不成幫我還得和天道作對?”
陳緝熙笑:“我就這麽一說嘛。不過話說回來,在別的地方您調用這些有靈氣的草木算是妖君賣您一個麵子,可在他眼皮子底下這麽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甘棠撇撇嘴:“我不知道,要不一會兒試試?”
“好啊。”
甘棠問:“說起來我倒是很好奇,我和你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
“啊,這可就說來話長了。”陳緝熙拍了拍手說,“周淩死了,你知道嗎?”
“什麽時候的事?”
“今年年初。”
“……你殺的他?”
“不是。”陳緝熙的眼中似有懊悔,“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早一點殺了他。”
“他、怎麽死的?”
“你還關心他?我想若是周淩知道你這麽在意他,一定很高興的。”陳緝熙又歎了口氣,“可惜他不可能知道了。”
“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陳緝熙答非所問:“承逸也死了。”
見甘棠要張嘴,陳緝熙又說:“你可別猜他倆同歸於盡,我求之不得。”
甘棠說:“他、葬在何處?”
陳緝熙笑了:“我難得做次好人,把他葬在你當初準備的那個小墳包了。”
“……謝謝。”
陳緝熙很深很重地看著甘棠:“你是真的在意他。”
甘棠搖搖頭:即使說過再也不見,也還是希望他可以平安活在這世上。
陳緝熙沒有管甘棠為何不說話,而是道:“穆清也死了,被他二人合起夥來殺的。哈哈哈哈,他們兩個怎麽敢,怎麽敢殺了我的穆清,我的穆清……”
“什麽?”
“你還不知道吧,”陳緝熙自嘲地笑笑,“何止你不知道,天下人誰都不知道!”陳緝熙抹去臉上的淚水,“蘇穆清,是我的愛人。欽山蘇氏蘇穆清,是我柴桑陳氏陳緝熙的愛人,是我這輩子最愛也唯一愛的人!”
陳緝熙看向甘棠,又道:“你是不是想說兩個男子,特別惡心,哈哈哈哈,你肯定想這麽說,我知道,我知道……”
“沒有。”甘棠說,“你喜歡何人與我無關,我既不在意,也沒什麽多餘的想法。”
大約是沒料到甘棠這麽說,陳緝熙過了片刻才勾了勾嘴角:“嗬,是嗎。”
甘棠歎口氣:“我不是很想對你說這句話,但這兩年多來我想通了很多事情,覺得與其被仇恨拉扯終日不得寧靜,不如將這一切都放下,所以,你……節哀。”
陳緝熙又笑了:“節哀?你有什麽資格讓我節哀?還放下,說得好聽。”
甘棠皺了皺眉,沒有接話。
陳緝熙自己絮絮叨叨說了很久:“你知道穆清為什麽會死嗎?因為周淩要替你報仇啊,他要替你報殺子之仇啊。嗬,你說那孩子和他又沒關係,他瞎起什麽勁?還有那個承逸,也不知道誰借他的膽子,竟然敢在最後倒戈,轉手就幫周淩殺了穆清。嗬,我當年就不該手軟,真該把他們都殺了、都殺了……”
甘棠顫抖著問:“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殺了琭兒?”
“那你又為什麽要殺了蘇氏全族?”
“又是報仇嗎,”甘棠喃喃道,“我還以為是爭權奪利。”
甘棠又問:“既然是報仇,你們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你沒猜錯,”陳緝熙說,“都有。對穆清來說,是報滅族之仇;對我來說,幫穆清報仇是一方麵,搞垮你們這些世家,登上至尊之位是另一方麵。”
“現在回答你第二個問題。”陳緝熙笑,“殺了你是那些蠢貨才會選擇的,讓你看著你愛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日夜後悔懊惱不得安寧,才是真正的複仇。”
甘棠垂下眼眸:“你信上說,有辦法讓琭兒回來……也是騙我的,是嗎?”
陳緝熙的眼神似乎有一些憐憫:“你都被我綁在這裏了,怎麽還會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甘棠低頭淺笑:“我知道這是陷阱的。”繼而又抬起頭看向陳緝熙,“你殺了我吧,趁我現在想死,你殺了我,我不會還手。”
“別急啊,我會滿足你的,但是在此之前,難道不應該再讓你好好品嚐一下生離死別的滋味嗎?”
“你想怎麽樣?”
“我跟程澤鯢說,讓他一個人來救你,你猜他會不會來?”
“你!”甘棠罵道,“就算他來又如何,你根本打不過他。”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陳緝熙似乎很滿意甘棠的表現,他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別忘了,你還在我手上。”
“你的如意算盤打空了,”甘棠裝作無動於衷的樣子,“我和他已經和離,他沒有必要來救我。”
“是嗎,可是我不這麽覺得。”陳緝熙笑著指了指甘棠身後,“你看,他來了。”
——*——
在程淵到達山頂的同一刻,陳緝熙拿著一把短刃架在了甘棠的脖子上。
陳緝熙說:“程三公子,別來無恙啊。”
程淵沒有看甘棠,隻是對陳緝熙說:“放了她。”
“好說,”陳緝熙笑,“程三公子看見桌上的那盞茶了嗎,喝了它。”
陳緝熙在此處搭建了一個簡陋的涼亭,涼亭正中的石桌上擺放著一盞茶。
甘棠大喊:“不能喝!”
程淵問:“你想怎麽樣?”
“簡單,一命換一命嘍!”陳緝熙說話的同時,短刃在甘棠脖頸處劃出一道血跡。
甘棠說:“程淵你給我滾,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用不著你來管我,你給我滾!”
程淵對陳緝熙說:“你別碰她。”
繼而又轉過頭對甘棠說:“和離書我沒有簽,你還是我的妻子。”
甘棠喊道:“程淵你敢喝!你以為你這樣我會感激你嗎,我不會!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程淵聞言輕輕地笑了。
陳緝熙說:“我說二位啊,那就是一碗茶而已,茶裏沒毒。你們不用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甘棠瞪向陳緝熙,可惜一滴淚正巧從眼眶滑落,讓她的威脅著實沒什麽殺傷力。
陳緝熙笑:“三夫人不用急著感謝我,茶裏是沒有毒,但是有藥啊。”
甘棠說:“什麽藥?”
“稀釋靈力的藥。”陳緝熙解釋道,“你也知道,單打獨鬥我打不過程三公子的嘛。”
“……卑鄙!”
“過獎。”陳緝熙看向程淵,“程三公子,這茶你是喝還是不喝?”
“不許喝!”
程淵端起茶碗,沒有猶疑地喝了下去。
程淵身側的肅殺之氣瞬間淡了,他說:“把刀放下。”
陳緝熙將短刃收回鞘中,拍拍手道:“真是令人感動啊。”
甘棠說:“你究竟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殺蘇穆清的是周淩,既然你要報複他,應該殺了我,這件事從頭到尾和程淵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你讓他走,你想怎麽樣我都答應你。”
陳緝熙笑著對程淵說:“我竟然覺得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程淵:“不行!”
甘棠吼道:“程澤鯢你給我閉嘴!”
程淵看向陳緝熙:“放了她,我隨你處置。”
甘棠:“我讓你閉嘴!”
“放了她。”
“閉嘴!”
陳緝熙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緝熙笑了許久,等到平複下來才說:“我不想玩了,就這樣吧。”
陳緝熙將短刃扔給程淵,說:“你來選,你們兩個隻能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