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鎮電影院
說是影劇院，其實更像是禮堂，大概能容納一千多人，更多的時候都是用來舉辦一些大型的活動晚會什麽的，放映電影幾年才那麽一次。
林熹朝來過很多回，因為這裏離寧一中學近，學校每年的元旦聯歡晚會都是在這裏辦的，但是來這裏看電影是頭一回。
在她的記憶中，學校倒是會經常組織看電影的活動，以班級為單位，幾個班的人圍在一個大教室裏，放映機在最後一排，放映員默默地守在一邊，齒輪卡卡地轉動著成卷的影片，畫麵投影在掛好的白色幕布上。
放的電影呢，多半是解放戰爭片，紅軍長征鐵道遊擊隊什麽的。
硬要評價這些電影的話，林熹朝隻能說，很積極向上，很有教育意義。
林熹朝搓搓手，有點興奮。
“你至於嗎林熹朝？”排著隊，實在有些無聊，江亦心瞥瞥她，“又不是第一次看電影。”
“可是第一次來影劇院看電影耶，我也很期待呢，你不知道咱班好多人也想看，沒票。”江雲清有些得意，炫耀地甩甩手中的票，要不是她，她們三也都看不成。
林熹朝捏捏手上的薄紙，這電影票做得實在敷衍，上頭隻寫《寶蓮燈》電影票一張，票價：5元，再蓋了一個紅色的戳。連座位號都沒有。
她們三人來得不算晚，進場後便找到了中間的好位置，放映機在她們側邊的位置上架著，完全不會擋住視線。
再看屏幕，林熹朝甚覺滿意，這是比巨幕還要巨幕的電影院呀，才五塊錢，太劃算了，小時候居然覺得貴從來沒有來看過真的是虧大發了好嗎！
十分鍾後，林熹朝哭了。
放映員正在進行畫麵調試，他嫻熟地擺弄著放在禮堂中央的機器，很快便調好了。
“你們不覺得，這個好像有那麽點模糊？”林熹朝愕然地盯著一閃而過的畫麵小聲問。
“模糊？還好啊，看得挺清楚啊，你近視啦？”江亦心看看屏幕又看看林熹朝的眼睛。
“沒有呀，是畫質太差了。”
“別說話了你倆，馬上要開始了！熹朝你要是看不清，你往前麵坐，那裏還有空位。”江雲清瞪她倆，拿手指著前麵的空位說道。
林熹朝扶額，這哪是距離的問題，虧得她爽了約來看的電影，這畫質是什麽鬼？
她來的路上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是九十年代的老片子，畫質不會好到哪裏去。
她不期待是藍光也不期待是超清，但是好歹來個高清吧，結果在這巨幕的拉扯下，連算標清都有點為難，幕布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用了，還是用了太多次，也總感覺灰蒙蒙的。
唉，這不能怪她挑剔，技術的發展都把她的胃口養刁了，看慣了超清的屏幕，看這個，真的是，時代感太強了。
江雲清和江亦心目不轉睛，一臉專注，光變幻著色彩照映在她們紅潤的臉蛋上，林熹朝倏地安靜了。
忽然有些發自肺腑地感到開心，感到滿足，感到了踏實。
回來近一個月，她總有一種遊離於這世間的感覺，她怕這是一場虛無，怕自己隻是這個時空裏的一個幻覺，也怕一覺醒來回到了2016年可2016早就沒有了自己。
隻是現在，她坐在江雲清和江亦心中間，她們就好像兩個護法一樣，無聲給予了她安全感。
年華正盛，好友在側，世人夢寐以求的重活一世被她林熹朝遇到了，還有什麽好去害怕的呢？
她彎彎唇角，將目光投向大幕布，在忽明忽暗中努力適應畫質，心裏不停做著心理建設，好歹還是彩色的呢！看了一會兒後，覺得畫質其實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這才津津有味地觀看起來。
“春風 揚起你我的離別
夏雨 打濕孤單的屋簷
秋葉 收到你的明信片
冬雪 轉眼又是一年”
清麗的歌聲從影劇院裏飄出來。
影劇院門口已經沒有人在守著，有的人打著嗬欠從裏麵走出來，有的人從外麵偷偷地走進去，隨便找了空位置坐下。
周秦時路過的時候，李玟的歌聲已經結束，悠遠深沉的男聲響起來。
“天上的星星多麽美麗
可是沒有你 一切都沒生機
每一個孤獨的深夜裏
你是否知道我 默默地思念你”
他停下自行車，影劇院的燈牌照亮了下方掛著的紅色橫幅，上麵寫著“本院熱映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動畫電影《寶蓮燈》”，橫幅做得有些劣質，白色的漆字掉了不少。
他跳下車，推著自行車往前走了兩步，想到林熹朝說她去看電影去了不由得莞爾一笑。
他幹脆將自行車停在街燈邊，也不急著回去了，靠在一旁聽起歌來。
電影放完，已經八點多了。
林熹朝一行人跟著人潮出來，去車棚找自己的自行車。
“啊啊啊好看好看！沒想到我們這破鎮還會放動畫片電影啊，真的是太感動了。”江亦心一步三回頭，頗有點想繼續看看還有沒有下一場的意思。
以林熹朝未來人的眼光來看，這部電影數十年後看也有許多打動人的點，因為這部電影，她一時間想起許許多多童年青少年時期看過的動畫片，想起高中時代和室友一起看過的漫畫，有點想要跑回家趕緊打開動畫城看看有什麽動畫片的衝動。
江雲清掏出鑰匙給自行車開鎖，同時扁扁嘴：“我咋覺得一般般？”
“你不是吧，我看沉香翻山越嶺，配著張信哲的歌，我都快哭了。”
“哭？你至於嗎？嗯，二郎神倒是很帥！”
“二郎神哪裏帥了……”
“不好意思啊，我說的是焦恩俊演的二郎神會很帥！”
你這是什麽腦回路？林熹朝默了一默，沒接話。
“什麽焦恩俊的二郎神？”
“你沒看報紙嗎，寶蓮燈要拍電視啊，焦恩俊演二郎神……”
“不是吧，二郎神不是壞的麽，我超愛他演的展昭和李尋歡啊，他幹嘛要演壞人啊！”
“反派角色有魅力怎麽樣！”
“沉香誰演？”
林熹朝聽著她們的對話，感覺自己在旁觀一部具有年代感的大電影，回憶感滿滿，真想把這些畫麵統統記錄下來。
唉，她默默歎了一口氣，前天她小心翼翼地提議讓林父給家裏買個相機，差點又被打。
江雲清把車子推出來，挑了挑眉頭：“自己去翻上個月的報紙，對了，你倆記得把票錢給我啊，我下周沒生活費了不然！”
“呐，已經準備好了，請笑納，下回有好看電影還記得留票我們。”江亦心從口袋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五塊錢遞給她。
“下回看電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還下回。”江雲清哂她。
林熹朝愣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五塊錢是巨款，沒道理江雲清一個人付。她摸摸口袋，剛好有一個五塊錢，爽快地遞了過去。
江雲清一把接過揣兜裏，十分豪邁地一揮手：“等以後掙錢了再請你們看大電影，這花的父母錢，不能亂花。肚子餓了，騎車走吧。”
林熹朝小聲嘀咕：“你以後賺錢了也沒請過我看電影……”
“什麽？”江雲清的臉在麵前突然放大，林熹朝嚇得往後一跳：“我說指望你賺錢包場請我們啦。”
“那肯定的！不過，包場？是要把整個電影院包下來？我們影劇院這麽大，一千多個座位，這……”這數字，可真大，她得賺多少錢啊。
江雲清的眉毛都糾結到了一起，林熹朝轉過臉笑了笑，決定不告訴她以後小點的電影院也就幾十個座位，她就算包場也不會破費很多，最重要的是，她以後有錢得很。
笑容定在了臉上，離她右手邊幾米開外的地方，有熟悉的身影也在推著自行車慢慢往前走。
他走得特別慢，經過一個路燈時，忽然回過了頭。
兩人目光撞到了一起，林熹朝有點尷尬，飛快地移開目光，思忖著是不是裝作沒看見比較好，但是對方沒有再往前繼續走，顯然是在等她。
“熹朝，怎麽不走了？”江雲清載著江亦心騎出一段距離發現林熹朝還愣在原地，停下自行車喊了她一聲。
“你們住得遠，先回去，我輪胎好像沒氣了，我推著慢慢走回去，現在人多，不要緊哈。”林熹朝朝她們擺擺手。
“好的，那你注意安全。”自行車重新啟動，融入了前方的人群。
林熹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要走過去嗎？
都支走了江亦心她們，還扭捏個啥？
不會真的找我表白吧？
雖然現在的形象是比以前好些了但好像見幾次麵就喜歡我好像也不太可能啊？
為什麽不可能？
林熹朝，你醒醒！
林熹朝拍飛這些烏七八糟的念頭，推著車走到周秦時旁邊：“你也剛看完電影？”
剛看完電影麽？
聽完也算吧，周秦時點了點頭：“是。”
“哈哈，早說嘛，這樣我們一起來嘛。”林熹朝忽然想到什麽，頓了一下，歪著頭看他，“你該不會是想請我看電影吧？”
周秦時瞥她一眼：“你想我請你看電影？”
林熹朝撓撓頭，一邊推著自行車往前走一邊回道：“哈哈，開個玩笑。那你放學打算找我是什麽事情？”
周秦時推著自行車和她並排而行，兩人兩自行車的影子慢慢變長又慢慢變短。
“沒什麽了。”
林熹朝又歪了頭，周秦時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麵，嘴唇抿著，下頜微微緊繃，神情似有不悅。
“我不記得今天朋友約了我看電影，最後一節自習課她們提醒我才知道，我是第一次來影劇院看電影，機會難得，所以我就先看電影來了，抱歉哈。”林熹朝認真地解釋道，畢竟是她食言在先。
“沒有關係，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林熹朝瞪他，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那你還專門要我放學等你？心裏腹誹了幾句，我不跟你這小孩一般見識。
“真不說了？”林熹朝還是再問了一句。
“嗯，已經弄完了，多說無益。”
說個話跟打啞謎似的，少年周秦時還真是不可愛啊。
林熹朝皺眉：“那還有什麽別的要說的嗎？”
“暫時沒有。”
“那好，你沒有，我有，”林熹朝停下車，捏了捏手刹，本來她不打算問周秦時是怎麽認識她的了，但是她也是個有點好奇心的人，有些地方她著實沒弄懂，“你怎麽知道我叫林熹朝？”
“這很奇怪嗎？”周秦時也停了下來，“我還知道今天和你一起看電影的那兩個女生一個叫江雲青一個叫江意心。”
“啊？”林熹朝疑慮更甚。
“你們有時候，”周秦時一臉嫌棄的樣子，說，“很吵。”
“什麽意思？”
“江亦心你個王八蛋！”
“江雲清你個死八婆！”
“死八婆罵誰！”
“罵你！”
“哈哈哈哈哈死八婆，你好啊……”
尚在疑惑間，林熹朝聽到夜色中傳來幾句笑罵聲，隔著距離，聲音被空氣稀釋了不少，但是傳到他們這裏的每個字都很清晰。
原來如此。
林熹朝不由得臉一紅，以前自己也是這麽大喉嚨嗎？
“嘿嘿。”林熹朝尷尬地笑笑，“走夜路，說話大聲一點壯壯膽子嘛，嘿嘿。”
“嗯，這個方法不錯。”周秦時表示理解，“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怎麽認識我的？你不關心年級第一名是誰，卻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哈哈……”怎麽認識的？高中認識的。但是她能這樣回答嗎？
“就這樣認識的啊……你不是說你沒話跟我說的嗎？”林熹朝轉了轉眼珠子決定蒙混過去，坐上車，踩上腳踏板，“那個時候不早了，太晚了不安全早點回去哈，再見。”
她弓著腰，用力地蹬起腳踏板，就讓她像風一樣消失在夜色裏吧！
腳踏板被她蹬得飛快，林熹朝前一秒竊笑，下一秒覺得不對勁，怎麽風景都是靜止的呢？她再蹬，還是沒有動，自行車壞了？
一回頭，周秦時拉著她的後座，眯眼一笑，語氣傲慢：“同學，回答問題要有點誠意。”
林熹朝無奈，腳放下來，眼珠子又轉起來，昨天江亦心她們說啥來著？
“就我們學校啊，評選校草嘛，”林熹朝奉承一笑，“你也是熱門人選，我那一票也投給你的喔。”雖然評選已經結束投票無效。
“這種東西，誰要入選了！”周秦時不自在地別過了頭，但是聽到她說她那一票是投給自己的，好像，有一點點開心。
“哈哈，小夥子，你要接受人民群眾對你的欣賞呐，放手吧，阿姨……啊咦咦咦姐要回去了。”
又是啊咦咦咦姐？
周秦時鬆開手，跳上了自己的自行車。
騎出百米遠，林熹朝有些茫然，為什麽周秦時還在她旁邊？難道她又隻是在原地踩腳踏板？她往回看，影劇院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
“你怎麽還在？”林熹朝問。
“你說的，太晚了不安全。”
“所以呢？”
“所以我回家啊。”
“可我怎麽覺得是在送我？”
“我家也在這個方向。”
林熹朝默，牆在哪裏？過來讓她撞一撞！
她這腦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染上了自作多情這種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