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平凡的浪漫

在盛夏的蟬鳴開始此起彼伏的叫喚之前,兩天的中考很快就結束了。

林熹朝開心得都不想睡覺,暑假啊!她居然可以擁有長達兩個月的暑假!

她計劃先休息一個星期然後去打工掙錢,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不是麽,每次看到一點好吃好玩的東西想買都要掰著手指頭算算自己還有幾毛錢,她林熹朝用錢單位居然淪落到“毛”,這和一夜回到解放前有什麽區別?

所以,她要賺錢賺錢!

計劃很美好,隻是,現實總歸是不能盡如人意的。

她在城裏轉了一圈,但凡看到有招人的店鋪都去試一試,結果人家以“不招童工”為由拒絕了她。

最簡單的法子行不通,她琢磨著要靠自己的工作經驗和特長去賺錢,這還沒琢磨出名堂呢,大堂姐帶著五歲的小侄女從天而降。

明著是走親戚實際上是要林熹朝這個有奢侈假期的小大人幫忙帶孩子!

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比帶熊孩子還要艱難的嗎?

有——帶兩個熊孩子!

小侄女前腳到了她家,七歲的小表弟後腳也被送了來。

兩孩子安靜的時候還好,鬧騰起來要把她家房子給拆了。

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比帶兩個熊孩子還要艱難的嗎?

有——帶兩個熊孩子的同時林熹微也放暑假了。

都說長姐如母,林熹微的整個童年以及青少年時期都在論述這句話的錯誤性,什麽長姐如母,她就從來沒有在林熹微身上感受到過一點母性光輝,長姐如虎還差不多!

江亦心從堂屋進到裏屋的時候,林熹朝正穿著綿綢碎花的無袖上衣和五分褲坐在涼席上啃西瓜,涼席一角生了鏽的電扇,風呼啦啦地吹出來,她麵前兩個小孩子筆直地坐著,手裏端著西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小電視機,嘴巴一周都是西瓜汁。

突然一個孩子渾身一顫,害怕地端起西瓜攔住自己眼睛,又把西瓜放下來。

她往屏幕上一看,一個渾身纏滿繃帶的二次元人物睜著翻白的眼睛跳了出來,她嚇得一個趔趄,汗毛都豎起來了,搞什麽,這幾人大夏天的在家裏看恐怖片嗎?

林熹朝往涼席裏麵挪一挪,遞給她一片西瓜:“來看電視,這倆娃看得可帶勁了。”

“你居然放恐怖片給這麽小的小孩子看,喪盡天良啊!”

“我是這種人嗎,”林熹朝白她一眼,“說得好像你沒看過一樣”

江亦心再往屏幕上看,看到是柯南,點了點頭:“可是這一集也太嚇人了,童年心理陰影啊!”

林熹朝吐出一把瓜籽,拿了遙控器換台:“這位姐姐說嚇人,我們換個台哈。”

小表弟翻身過來:“快換回去,還不知道誰是凶手!”

小侄女直接搶過遙控:“我要看柯南小哥哥,不準換!”“啪”地把台換了回去。

“還柯南小哥哥,等你長大了這萬年小學生還在讀一年級呢!”林熹朝輕拍她的小腦袋,任由她換了台回去。

過不一會兒,廣告跳進來,小侄女操控著遙控器換了一個台,是《情深深雨濛濛》,正好放到陸依萍為情所傷去到外白渡橋準備跳河這一段。

小表弟不依,搶過遙控器換台。

“啊啊啊!別換別換,這裏這裏,陸依萍太可憐了!”江亦心出聲阻止,仗著年紀大一把奪過了遙控器,她可喜歡這個電視了,還買過不少周邊,床頭櫃上貼的還是陸依萍和何書桓呢。

小表弟鄙視地說道:“看這麽惡心的電視我才可憐呢!”

江亦心戳小表弟腦門:“你會不會欣賞啊這麽好看居然說惡心啊,你別看!”

小侄女沒有插話,她這個年紀還不大看得懂裏麵的劇情,隻是覺得裏麵的姐姐都很漂亮。

小表弟抱臂,“哼” 了一聲:“反正就不好看,我不看這個!”

“你一個人說了不算,我們其他人都覺得挺好看的對吧小妹妹?”江亦心也不讓步,拍拍小妹妹的臉,小妹妹點頭,又看向林熹朝。

林熹朝看著屏幕上正在往橋上爬著說要找什麽東西的陸依萍,說:“咳,這個電視歌曲都挺好聽的。”就是現在看,有些尬啊……

江亦心挑眉,小表弟嘟著嘴,彈起腿,作勢要哭。

“換台換台哈,小傑要看什麽就看什麽。”林熹朝趕緊哄道,拿過遙控換台,“你也看過了呀亦心,多大人了跟小孩子搶什麽電視看。”

“看這個,一腳定江山,這個好。”

小侄女沒說什麽,隻要電視裏有漂亮姐姐她就很滿足,小表弟看到有球踢來踢去,拍手表示讚同。

《情深深雨濛濛》江亦心也看過兩遍了,《一腳定江山》倒沒怎麽看過,也不再爭了。

看了一會兒,江亦心扭頭說道:“周四下午去學校填誌願,天氣熱,我和江雲清就不繞道來等你了,你自己去,別忘記了。”語氣裏有一絲愉悅,又有一絲惆悵。

成績前幾天就出來了,她考得很不錯,進市一中沒有懸念,但是江雲清考得不是非常理想,一連把自己鎖在家裏好幾天都沒出門了,而林熹朝……

她一時不知道如何評價,按照林熹朝以往的實力如果發揮得好也可以進市一中的,但是三月那次跌破眼鏡的成績下滑後,後麵的考試她有所回升,中考反倒是她初三下學期考得最好的一次了,但進市一中還是很夠嗆。

可是林熹朝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好似這個成績跟她沒關係一樣,不知道該說她心大還是沒誌氣。

她有些憂傷,原以為能和這兩個好朋友一起念完小學,一起念完初中,一起念完高中,或許還能念一樣的大學。

以後,大家可能再也不能騎著車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了。

想到放學回家的那條路,她腦子裏又冒出來一個人影。

人影的輪廓漸漸清晰,是蘇渝北。

隨之清晰的是那天放學後的傍晚,半路衝出來的瘋子無差別撞人之時,蘇渝北伸出手將自己護在了身後,而他被撞倒在路邊的田地裏。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她產生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心跳好像驟停了又好像跳動得更加劇烈的感覺。

這種未知感,讓她心生了一絲慌亂。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平複內心,所以選擇了像平常一樣戲謔他:蘇渝北,你是多麽弱不禁風啊,居然被一個人給撞倒了!你可真是不堪一擊哦!

其實她心裏明明想說的是蘇渝北,你可真男子漢啊,謝謝你。

她怔怔地按住胸口,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為什麽現在想起來這個畫麵,心裏還是怪怪的?

因為這種怪怪的感覺,所以當他向自己表白的時候,她居然有些緊張。

她居然會對看不順眼的蘇渝北緊張?她喜歡的可是內外兼修的陳辛澤啊!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將這當成一個玩笑,蘇渝北才不會喜歡她,就像她也根本不會喜歡蘇渝北。

所以她使勁地撮合他和林熹朝,想要將這種感覺從腦海裏剔除出去。

現在看來,好像一點作用也沒有起到啊!

電視裏,張俊和柳複生正在研究“蹴鞠心經”,兩人在反複演練“一人小尖出”,小表弟在涼席上站起來也跟著踢腿。

“嗯啦,不會忘記。”林熹朝吃著西瓜,口齒不清,“江雲清呢?”

江亦心強行揮散心裏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回答道:“我和她打電話說了,她心情不太好。”

“嗯這也正常。咦,你為什麽不打電話我專門跑一趟?外麵這麽曬!”林熹朝看了一下電視機旁藍色的座機,這個電話好幾天都沒響過了。

“我打了,你家電話打不通。”

林熹朝站起來,撲通撲通跑過去,拿起座機前後查看一番。

“謝欣怡!韓小傑!”林熹朝叉腰大吼,“我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不要拔電話線!”

“哇嗚嗚……”她這一吼,小侄女仰著頭,張嘴就哭,“小姑吼我們嗚嗚嗚……”

小表弟不甘示弱:“嗚嗚嗚,表姐發火了我害怕……”

林熹朝頭疼,真心頭疼。

“都給我閉嘴!”林熹微正在樓上做試卷,聽到樓下地動山搖般的哭聲一邊跑下樓梯一邊罵道,“再哭都給我滾!”

她一吼,倆娃立馬噤聲。

“看電視都看不安生!林熹朝,你米白多吃了,帶孩子都不會!”

林熹微罵著出現在門口,看到屋裏的江亦心無縫切換了臉色,和顏悅色地問道:“江亦心來了?你中考考怎麽樣?”

林熹朝白了她一眼,熟人麵前母夜叉生人麵前大白兔說的就是她姐了。

江亦心也不訝異她角色切換如此自如,隻乖乖答道:“六百多。”

“考得不錯啊,可以當我學妹了。”

林熹微和江亦心聊了幾句後繼續回房看書了,走之前瞪了一眼林熹朝:“天天隻曉得玩,活該考不好!”

“賣雪糕老冰棍咯……”叫賣聲從屋外傳來,混合著清脆的鈴鐺聲。

倆娃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林熹朝也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們,她也沒錢啊,零錢都在林熹微那裏呢!

她打開電視下麵的櫃子,翻到底了也隻翻出來一毛錢,自從她拿了三十五塊錢去買了肉之後,林母把家裏所有的零錢都收起來了。

她去翻了翻冰箱,裏麵除了一些蔬菜和冰凍涼白開,什麽都沒有。

江亦心摸了摸口袋,她也沒有帶錢。

“咚咚咚!”林熹微從樓上跑下來,丟給林熹朝一塊錢,又“咚咚咚”地跑上樓了。

林熹朝如獲至寶,趕緊把錢給了小表弟:“去!”

小表弟捏著錢,興高采烈地去外頭買了五根雪糕回來,拿了一根去給大表姐後蹭蹭地跑回涼席坐下。

撕開外層的包裝紙,雪糕上立馬凝了一層霜,白色的霧氣冒出來。

四個人分兩排排排坐,一邊舔著雪糕一邊看著《一腳定江山》。

日頭漸漸傾斜,賣冰棍的叫賣聲已經走遠,外頭又傳來賣麥芽糖的叫賣聲。

在這樣平凡的時刻裏,不用去朝九晚五,不用去擔心未來,林熹朝常常覺得恍惚,好像那些成長的歲月隻是一個夢,又好像此時此刻才是夢。

她心中一動,拿出膠卷相機站到後麵拍下了這一幕。

倆娃聽到哢嚓聲,頭都懶得回了,這段時間表姐/小姑沒少給她們拍照。反倒是江亦心有些好奇。

“你家裏什麽時候買的相機嗎?”

“嘿嘿!堂姐給的。”林熹朝有些得意,指了指倆娃,“帶這倆娃獲得的酬勞。”

如果不是堂姐答應將這個美能達膠卷機送給她,她決計不會這麽聽話在家裏帶娃的。

林熹朝拉著江亦心要給她拍少女寫真。

江亦心完全不相信林熹朝的技術,壓根就不配合。林熹朝各種威逼利誘,好歹拍了一卷膠卷。

日頭明晃晃的,似乎又傾斜了一點又好似沒有,隔著沾了灰的玻璃窗,光線照在電扇前的瓷盤上,紅瓤綠皮的西瓜顯現出誘人的色澤,夏日的午後漫長得好像永遠不會結束。

周四下午,林母剛好輪休不用上班。

吃完午飯睡過午覺,林熹朝便準備出門了。

自行車前幾天被那倆熊孩子給折騰過,車鏈子掉了,新補的車胎再次被他們戳破了。

外頭的太陽毒辣得很,中巴車又難等。林熹朝惡狠狠地瞪一眼正在涼席上酣睡的倆娃,恨不能把他倆提起來放在太陽下暴曬一下午。

走出幾步,隔著涼鞋的鞋底,林熹朝覺得腳都要燙熟了。

“朝朝!”林母拿著一把雨傘追上來,“這麽大太陽打傘呀,你真不聽話!”

“我聽話我聽話!”林熹朝接過雨傘一把撐開,一小塊陰影投影在腳下,雖然防曬效果一般,但聊勝於無嘛。

她朝林母嘿嘿一笑:“我是真的忘記啦,謝謝媽啦!”

林母一時愣在原地,以前每次提醒林熹朝打傘,林熹朝總是嫌麻煩不肯打,覺得大晴天的打傘太過嬌氣,有時候她追出幾百米,林熹朝都不肯接。

其實她也並不懂什麽防曬護膚,純粹是根據過來人的經驗怕孩子曬黑長斑,隻要是對孩子好的,就算苦口婆心也總是忍不住要多說幾句。

沒想到小女兒這次這麽爽快,一點都不抗拒,尤其是最後那一句“謝謝媽”。

她心裏頓時欣慰不少,之前林熹朝曠課打架去網吧成績下降,她和林父擔心得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生怕她連一所公立高中都考不上。

現在看著孩子是長大了,叛逆期終於過去了,她鼻子一酸,差點要落淚。

“我去等車啦,媽。”

“等等。”林母快速進了屋,拿了浸著梔子花的小盆子出來,取出兩朵花形最好的,甩了甩上麵的水珠:“今天最後一次去初中了,打扮一下。”

林熹朝哭笑不得,這是哪門子打扮。

還是乖乖低了頭,讓林母把花綁在紮著馬尾的橡皮筋上。

林母自己也取了一朵別在自己的衣領上,看到林熹朝看她,反倒有點不好意思:“這味好聞,我別在這裏總能聞到。”

在林熹朝的記憶裏,在這個物質條件一般的年代,小鎮上的女人們都喜歡在夏天采摘梔子花佩戴在身上,清新而又質樸。

等到她長大後,大家的物質生活明顯提高,也有了更多的選擇性,這種裝扮方式反倒會被人覺得俗氣,也就沒有多少人推崇了。

她常年工作在外,難得夏天回家,林母給梔子花她,她也隻是隨意地把玩一下就丟了。

就算過去了很多年,林母喜歡在夏天采摘梔子花佩戴在身上的習慣一直都沒有變呢。

濃鬱的芬芳撲鼻而來,林熹朝忽然覺得浪漫極了,連帶著盛夏的暑氣都消散了不少。

她看著林母此時還沒有多少皺紋的臉,由衷地說道:“媽,你真好看,這梔子花也好看。”說完,撈起來兩朵:“我也喜歡,我帶幾朵去給江亦心她們。”

林母沒有料到女兒會這樣直白地誇自己,臉上難得的出現了少女時才有的嬌羞,她又挑出幾朵:“來,多拿點去。

去往初中方向的中巴車是出了名的難等,林熹朝一手舉傘一手抓著一把梔子花,梔子花上的水珠已經被曬幹了,她也等得脾氣都快沒有了。

一輛麻木車駛過來:“小姑娘,去哪裏?”

“寧中去不去?”

“四塊錢!”麻木車司機比出四根手指。

林熹朝擺擺手:“太貴了,公交車才一塊錢,你走吧。”

“三塊錢,載你一程去不去?”司機自動降價。

林熹朝笑了,他以為自己是在殺價嗎,她出門時林母隻給她兩塊錢,一塊錢坐去一塊錢坐回來。

“一塊錢,去不去?”

司機感到自己的勞力受到了嚴重侮辱,挖了她一眼:“不做生意也別搗亂!我載著空車子也不稀罕你這兩塊錢!”說完踩了油門,馬達聲轟隆轟隆的,絕塵而去。

“是我要你載的嗎?什麽人啊!”天氣熱,林熹朝脾氣也不好,對著麻木車沒好氣地嘀咕著,這破中巴車什麽時候來啊,真的要等到她花兒都焉兒了嘛!

站得她腿都酸了,林熹朝蹲下繼續等。

“叮鈴叮鈴……”有清脆悅耳的自行車鈴聲傳來,車輪滑過,一隻白色板鞋停在她眼皮子底下。

鞋子好幹淨哦,在這灰塵漫天的大馬路上騎車怎麽做到的?林熹朝想著,瞥了一眼自己沾了灰的鞋子,跟著微微仰起頭,傘挪到了腦袋後。

怎麽會是他?-

正文以外的分割線-

周某某同學:怎麽就不能是我?我再不出來還有人記得你這文是有男主角的嗎?